《花漾手札》
第1章 手札说明
您好,我的姓名叫做森下侑山莉,我们以后就是老熟人了。
在翻开崭新的日记本之前,我原本不想写那么多无用的话在上面。
可是转念一想,也许这种并不是无用的话,这是来自一个正常女孩的担心而已,您可以说我小气,也可以说我幼稚,我的警惕可能会伤害了你们翻开这本日记的任何一个陌生人的心,可是我没有办法保证它将永远不见天日,这本日记就是我的心脏,我的心脏隐藏着大量的悲伤与阴霾,我会将它们如实地记录在我的心室壁上面,那黑色的墨水会让它们长久地保持下去,要想彻底地销毁,除了燃烧,别无他法。
母亲说过,这是负能量的情绪,不能传染给任何人。
不然的话,那就是我的罪过。
亲爱的朋友,如果这本日记在某天消失了,您偶然在平常的路上翻阅到了它,请您不要惊讶,您只要记住,它是属于森下侑山莉的东西。
它很重要,是森下侑山莉的家人,那个叫侑山莉的怪胎寻找不到它会很着急,甚至......有可能会因此失去了生命,她的社交账号名称全部都叫做Sally,请您要及时联系她,务必将它归还到濑户内海的尾道。
我每天都在猫之狭路散步的,您可以来到这边,亲自将它带给我。
这里的风景很好,只是风中会掺杂着泪水的咸湿气息。
我渴望您能怜悯我,请您来到这边与我说话吧。
(希望这样的事情,永远不要发生)
第2章 2004年2月15日 星期五
我亲爱的朋友,今天是我与你相处的第一天,在第一面写下我忐忑的担心之后,我很庆幸现在的你是不为人知的,因为在你之前,我有很多相似的伙伴被我的母亲无情地暴露在阳光底下,她扭曲着脸翻动着页面,好像是在翻动着我的五脏六腑,嘴里咒骂着,纸张中夹杂的灰尘被她搅动得飞舞,清晰可见,却在阳光下模糊了我的眼睛,我希望你不要害怕,你是安全的,我的身边已经没有母亲了,我要去濑户的尾道了,旅程的路途并不顺畅,遥远到望不见尽头,只有你陪伴我了。
那个小镇是母亲成长的家乡,也是慈爱的祖母与世长辞的地方。
当渡轮鸣笛离港的时候,我仿佛能听见母亲长舒一口气的声音。
此刻的我倚在甲板围栏上无聊地握着手中的笔,看着船尾翻起的浪花将天空切成了细碎的蓝玻璃,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想起了去年夏天在阁楼发现的旧相簿里,那个戴着麦秸帽,在防波堤上奔跑的年轻母亲,二十年过去,她是否也像我这样,坐在船上,在同样的海风中闻着石莼与盐晶交织的气息,我很震惊于母亲年轻时候的样子,因为我现在太讨厌母亲那张苍老而狰狞的脸了,在我临走的时候,她甚至都不会施舍一个微笑给我,没有多余的关心,任由我在房间内麻木。
我始终搞不明白,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为什么恨毒了我。
不是我让父亲贫穷的,不是我变出了那些酒精让他堕落的,不是我想出的阴谋,让弟弟变成了六亲不认、肥头大耳的自私鬼,更不是我使了黑心的术法,让母亲的眼泪不断,家里的钱财骤减,过得很糟糕。
母亲伤心到极点,她会尖叫,还会用枝条抽打我还未愈合的身体。
我需要弄明白,是什么导致了她毫不留情地做了决断,将我赶出了那个家门,回到濑户并不是我的意愿,可是母亲也不会过问我的感受。
除了祖母家的旧址,我毫无去处,已经没有我容身的地方了。
我还没有来得及跟我的瞬花告别,就被他们强制退了学。
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我毫无骨气地哭了出来,我害怕独自一个人的旅程,我是跟母亲说过的,我害怕陌生人传递给我的异样视线,害怕孤单的夜晚,害怕没有电的老房子,我这几天不敢直视阳光,阳光的明媚总是莫名其妙地让我心虚,只要沾染上了阳光,我就会习惯地退回到阴影里,仿佛它们的光线会灼烧我的皮肤,母亲说,我还会再濑户那个小地方长久地居住下去,一个人渡过剩下的人生,我的未来跟她没有关系了,她说:“去到濑户的祖母家之后,你就别回来了吧。”
我震惊又伤心地问她为什么,她却愤怒而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你的皮肤沾上了我的泪水,我很抱歉,毕竟泪水干涸之后,不会将你平整的样子还原,对吧?我就跟母亲似的,眼泪总是不受自己控制。
就像是一场没有完成的噩梦,我到达那边的时候,渔港的钟楼刚好敲响了起来,我的皮鞋刚落地,鞋跟卡进了龟裂的玄武岩地缝,背着帆布包的大叔们用竹竿挑起晾晒的鰯鱼干,黑褐色的鱼眼倒映着我在石板路上笨拙的模样,我没有意外地收获了他们投递来的疑惑的目光。
转角药局橱窗里褪成淡粉的鲤鱼旗轻轻摆动,像在嘲笑这个攥着行李袋原地转圈的异乡人,我从小的时候就住在祖母家,这条街道理应对我来说是熟悉的,只不过记忆中短短的街道今天走了好久,前方的路口再也没有祖母等待的身影了,我口渴得不行,随手找了家店铺简单解决吃食的问题,老板递来的陶杯盛着温过的甘酒,淡淡的甜味里掺着木质调的苦涩,她说这是她们亲手晾晒的麦麸,老板以为我是外地过来的旅客,接近吃完的时候,她送了一盘叫不出名字的糕点,外面裹着一层抹茶粉,舌尖上留下了淡淡的苦味,她热心地告诉我,如果我要去千叠敷的话,记得把硬币留在洞窟口的盆栽里,我没有搭话。
我蜷缩在二楼的缘侧,看光线在矮墙上的爬山虎叶片间流淌。
这个小镇上跟我同龄的孩子真的很少,什么物资都缺少,如果要买东西就要走去很远的便利店,我不喜欢出门,因为出门意味着暴露在人们的目光之下,即使没有人会注意到我,我习惯了像蚯蚓一般地生活。
路过巷子拐角的话,所有的感官似乎都会变得奇怪,我莫名地害怕那个神秘的地方,只是远远地朝那边看了一眼,手臂上就会泛起细小的疙瘩,人往往会害怕躲藏在黑暗的事物,不代表我不会好奇,即便那种粘腻湿热的感触依旧没有褪去,可是它放大了我的想象,恐惧来源于对黑暗的幻想,所以人们会在夜晚选择作恶的时间,它的背后牵连着鬼怪,血液,以及未知的仇恨,应该是我多虑的原因,这个小镇上所有没有光源照耀的地方,好像都阴冷得可怕,我明白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来到这里,也明白自己曾经在这个地方犯下过那种无可挽回的错误,可是……可是……我想好好生活,我想忘记的,如果我悄无声息的死去,但愿这里的人们永远不要知道,至少不应该让母亲知道。
我忘了……没有人会关注我,对吧?母亲总说我是个可恶的孩子。
她是如此地厌恶我,她认为我留在她的身边会害死她,我应该感谢她至少没有让我出去流浪,我不清楚是应该对她怀有怨恨,还是应该感激她了,我不喜欢这里,但是我无处可去,如果一个人在不富裕的前提下独自去到远方,我认为这是痛苦的,母亲将我一个人送回了这个是非之地,那样她就可以省一份养孩子的钱了,她甚至没有来送我。
亲爱的日记,远处传来又断续的乐器声音,弹的曲子是我熟悉的。
我记不起来那首歌曲的名字,曾经在濑户也有一个人喜欢这首,她多才多艺,人们都说她是这个地方长得最漂亮的女孩,她将我认定为她最好的朋友,只是单方面的,因为我不怎么喜欢她,我讨厌她,真的非常讨厌,我至今也不愿意回忆起她,我恨她那张总是笑意盈盈的脸。
因为她我经常做噩梦,她肆无忌惮地进入我的梦中,让我不得安宁。
我光是待在这里就要崩溃了,如果可以的话,就让神明来救我吧。
让那位不存在的神明带我逃离这个鬼地方,让我变得富裕吧。
下午时间五点四十五分
大概是这个时间,今天的日记还没有结束,我去了一趟荒神社。
我在那边见到的木雕小鹿,它的右耳缺了个小角,看着很奇怪,我的意志推着我往涨潮的地方走去,潮水漫过洞窟深处的石灯笼,青白色的光斑在岩壁上跳动,黑色的岩石缝隙里长着几簇紫红色的海芙蓉。
泡沫攀着岩壁聚起,随后溃散,我感觉那就像是有无数只苍白的手徒劳地向上抓挠,此刻的濑户正在退潮声中沉睡,我的手里紧握着从洞窟拾回的波蚀岩片,那些蜂窝状的孔洞里有露水滴落青苔的轻响,海风像一把生锈的剪刀,将我的马尾辫绞成了乱糟糟的海藻,我应该悲伤吗?对于那件残忍的事情,我好像没有半分的悔过之意,再次光临的话,只能说这是唯一能让我记起来的,开心很久的事情,白天鹅再怎么展示它洁白的翅膀,终究还是要被人折断,你看,我还是因为她落泪了,我没有那么糟糕吧?我真的是恶毒的人吗?我难道就活该被抛弃吗?真想一直往海洋深处走下去,真希望这样黯淡无光的日子能够快点结束,我又何尝不想为她赔罪,或许这样还能减少我的罪恶。
眼泪很苦……很苦,苦涩的眼泪与头发丝一起黏在脸上,我感觉狼狈至极,如果祖母还在的话,祖母会用枯叶般的手抚摸我的发丝,指点着相册里泛黄的照片,给我讲了很多关于濑户的故事,她说,洞窟会吃下所有不堪的秘密,我依偎在她的怀中,她脖颈处的褶皱里还残留着茉莉花痱子粉的香气,而此刻,我的鼻尖只能嗅到腐烂海带的味道。
明日我该干什么呢?按道理来说,我该一整天待在这里收拾房子的。
我太累了,太累了,未来与生存以后会不断地烦扰着我的。
我不确定我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就好像有什么正在与我脱离。
你会理解我吧?以后的日子,我要好好地珍藏你了。
晚安,亲爱的日记,海浪正把星星一颗颗卷进深蓝色的绸缎里。
侑山莉
第3章 2004年2月16日 星期六
现在已经快要接近凌晨了,我刚用梳子梳完了头发,我的头发脱落了几根,不过无所谓,痛苦的是,厚重的头发打结的地方梳起来很痛。
我不想自己去理发,于是拿着剪刀自己剪了一半,虽然不怎么好看。
我很难相信快要接近第二天的凌晨了,今天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还是不敢相信我来到了祖母的家,换作平常,母亲的抱怨这个时候就会在门外响起,只不过我现在可以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很长的时间,过去半个小时才磨蹭着起床,我好久没有睡过一顿好觉了,我想记录昨晚的梦境,可是我努力地回想,最后什么都想不起来,依稀记得,最后的画面是一闪而过的人影,昨日地图上潦草画出的路线早已模糊成一团墨渍,这里的房间布满了灰尘,木门歪斜地挂着,门环锈成暗红色。
还有门板也是,不小心碰到就会簌簌落下一蓬铁屑,玄关的塌塌米全烂成了絮状物,霉菌在壁龛上织出青灰色的蛛网,那盏纸灯笼居然还悬着,灯罩破了个洞,漏进的光柱里翻涌着尘埃,仿佛是凝固的雪。
我还在佛龛抽屉深处摸到一叠泛黄的信,用褪色的紫色缎带捆着的。
最上面那封写着“昭和九年,秋子寄”。
祖母也有写信的习惯,墨水洇开的字迹像被泪水泡过,窗框外有棵歪脖子的老樟树,树皮裂开的地方露出白生生的芯,像一道愈合不了的旧伤疤,墙角堆着一只藤编摇篮,摇篮里还躺着半截褪色的鲤鱼旗。
祖母之前跟我讲过,这些是祖父留下的东西。
我不想打扫,我的想法是无比懈怠的,因为昨日的疲惫,手臂完全提不起力气,犹豫了很久,我打算在中午踩着松木屐独自往街上去准备去买日用品和清洁用品,总不能现在就想着一死了之,还得吃饭呢。
饿死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我可不想体会。
下午时间二点十一分
似乎睡过头了,我在房间收衣服,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奇怪的是,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的脸上多了几个微红的斑点,虽然不明显,但是摸起来是不平整的,那样子不好看,可是我洗不掉它们。
应该是过敏了,这里街道的空气不好闻,连呼吸是带铁锈味的。
镇上的竹林从远处看,似乎漂浮着雾气,我从前去过几次,那里的竹节上刻满了被青苔腌渍成墨绿色的疤痕,石阶缝里窜出成片的紫云英。
祖母有一次发现了,她让我不要去那里,听说那里飘着鬼气,孩子们一旦迷失在那里,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一直不敢在那里逗留。
我在街边的小摊上吃的今天的第一顿饭,是一碗食之无味的拉面。
我现在就坐在一个草地的石头上和你倾诉,不是什么好地方,这里还有废弃的旧铁道横亘在我的左边,铁轨早已被植物的藤蔓绞成扭曲的断刀,每当有风掠过,整条铁轨都会发出空罐头般的呜咽,我真想将这里的风景全部记录下来,我吹着太阳之下的清风,所有伤感的事情似乎都能忘怀,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如果不是我记得前天还在东京的话,我就真的看在祖母的面子上原谅他们了,要说现在独来独往是什么感觉,嗯……实际上也没有多大的感觉,我现在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祖母知道的话,她是绝对不会让他们这样做的,我现在除了自说自话就没有别的娱乐活动,有时在想,你会不会成为我的遗书。
我总是这样地啰嗦,我的耳边又响起了奇怪的声音,那分明是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可是我听不懂她说的字,原谅我总是将这些没用的杂事讲给你听,也许只是触景生情,而且我从小有一个成为文学家的小梦想,虽然说这个梦想被我的父母无情地鞭打过,每当我看到那些旧时代的风景,就是很容易触景生情,我想用世界上最悲伤,最华丽的语言形容它们,这是一种无比奇特的体验,当然,那些声音是真实的。
惠乙小姐在课堂上表扬过我她说,像我这样感情细腻,心思深沉的人是最适合成为作家的,我不敢接受她的赞美,更不敢给别人看我曾经因为某种忧愁而写下来的诗句与文章,我未曾这样做过,他们不会对这个感兴趣,也不是真心赞美我,甚至回嘲讽我真的在把自己当成文学家,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就是想写,我想说出所有深埋在心底的事情,郁闷的人到哪里都是郁闷的,我不说出来,那才让我更加地郁闷,我不打算将我写的这些话给任何人看,除非我有一个真正懂我的人陪在身边,虽然说没有人会在乎,瞬花和惠乙小姐已经离我远去,我将会一个人走在小镇上,一个人喝汽水,身边再也没有人了。
亲爱的日记,你说,她们会挂念我吗?
侑山莉
第4章 2004年2月17日 星期日
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感觉有东西压在我的胸口上。
甚至起来上厕所,蜡烛无论如何都点不燃,这样的现象很奇怪。
我的心脏跳动得很快,有时会感到慌张,今天却意外地感到饥饿。
我的食欲被抑制很久,完全不知道应该吃什么,在东京的时候,除了面条、咖喱饭、牛奶、面包、咖啡之外,便当是我吃的最多的食物。
祖母以前就会做好吃的便当,将每份盒饭的营养素量定为一天必需量的1/4左右,并以菜肴为主、主食为辅,而且每天的食物种类都不同。
例如,星期一的菜单是热狗、甘蓝丝、芹头、果汁牛乳,星期二就是油炸鸡脯块、奶油炒菠菜、雕花煮蛋、紫菜饭团等,我想着这些普通的食物,这里的居酒屋料理没有那么多的要求,主角是酒,配角是菜肴,正因如此,菜肴大多是适合下酒的,比如刺身、烧鸟、煮物、锅物等。每到晚上,白天似乎不曾见到的居酒屋亮起灯光,霓虹灯耀眼得如同白昼,整条街灯红酒绿,令人目不暇接,白天非常安静,男人们只要一进入居酒屋,就像换了副面孔一般,变得毫不拘谨,开始放声喧哗,或许只有居酒屋,才是真正的流连之所,我也去过东京的居酒屋,虽然说濑户的环境完全不能与东京相比,可是它的氛围相对来说要好,在东京,你会看到穿着西服的白领杯觥交错时的开怀和伤感。
但是在濑户,你会看到骨子里孤独的日本人把酒独酌时的沉静,还会到当地人借着居酒屋促膝长谈时的生活态度,他们常年游荡、徘徊于居酒屋的红灯笼之下,借着酒杯编织着他们各自的故事,我进去的时候,好几位大叔都转过了头,看着琳琅满目的菜单,我又开始发愁。
其中毛豆最典型的料理手法为盐水煮,老板娘说毛豆是便宜又美味的下酒小菜,几乎每桌客人都会点,在居酒屋里经常能见到就着一小碟毛豆和几串烧鸟,大叔们就能喝一两个小时的酒,我也学着他们点了一样的,毛豆咸咸的,并不怎么好吃,梅子味的汽水在喉咙里嘶嘶冒泡的时候,我才惊觉自己已经吞下了整碟烧鸟,油腻的酱汁凝结在一次性木筷上,居酒屋的老板娘时不时好奇地看着我,擦拭玻璃杯的声响就像是在打磨某种钝器,有人推门得太急,晃动门口的铜铃,惊动了门口打盹的黄狗,似乎什么都很正常,也许是我眼花,我在那个瞬间看到一个**的女孩站在路的中间,她没有五官,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但是一转眼她就不见了,很意外地不见了,即使我在人群中搜寻,也没能找到她,我走在回家的路上,铁丝网围栏倒伏处突然串出来几只猫咪,猫咪们冲我凄厉地叫着,随后踏出闪着磷光的路段。
偶尔能看见缺耳朵的老猫叼着和服碎布,布料上的牵牛花纹样还保持着绽放的姿态,第六次回头张望的时候,我的木屐因为踏进了排水沟而溅上了污水,可是我蹲下身擦拭鞋面的刹那,分明听见了身后传来的棍子敲击石板的脆响,站起身时,街道那边的尽头只有电线杆歪斜的影子,某扇二楼的窗户里的灯还在亮着,我看向它,它迅速熄灭了。
不知道这是什么诡异的感觉,我感受到后脖颈的汗毛突然集体立起。
应该不是从那边传过来的,让我感到害怕的罪魁祸首,似乎是下面的那家咖啡馆,它的玻璃橱窗远远倒映出了我的身形,以及我苍白的脸。
可是那团模糊的倒影后方,似乎有团更加浓重的黑影正在贴着玻璃内侧游移,陈列在外面的草莓蛋糕泛着诡异的橘红色,最上面的那颗草莓渗出了汁水的痕迹,我开始小跑,我急于找你倾诉,这里没有人会保护我的,这是我第一次真切实际地体会到什么叫做对于某种事物的害怕,而不是只会害怕家里的那个遇到事情只会扬起巴掌的男人了。
经过渔具店锈蚀的铁卷帘,腥咸的腐臭味骤然浓烈,仿佛有无数条风干的鱿鱼正在用吸盘扒住我的胳膊,那里还晾晒了裹着海草的渔网线。
那些站在门口的人们纷纷转身,奇怪地看着我,我不理解他们口中的疯子是什么意思,他们说住在那边的人迟早会疯,疯的人最后死亡的模样是皮肤青紫,七窍流出黑色的血液,我有些心虚,因为早两年祖母过世了之后,母亲将这栋房子租给了一个人住了两个月,出事的那天母亲急匆匆的离去,回家之后就瘫软在地上,他们描绘的……似乎跟母亲那天语无伦次描绘的差不多,可是,祖母明明是安然离世的。
要说这个世界上有鬼,我是绝对不可能相信的,绝对不可能。
我宁愿相信那些都是他们看到的幻觉,对了,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那边的邻居,今天我经过了隔壁的那家屋子,只是那边的住户比我还不愿意出门,窗户被厚厚的窗帘掩盖,密不透风的,好像给人一种藏了不少秘密的感觉,祖母叮嘱过我,喜欢用窗帘遮挡阳光的人,不喜欢各种社交活动,还有可能是比较阴险的人物,看到的话绝对要绕路。
我不敢妄自揣测,阴险的话得另外谈论,我看到她的门口种了花。
跟这些可怕的东西相比,其实自己惹上的麻烦才是最难的解决,打扫陈年的旧屋果然是一件累人的事情,暮色漫进来时,我将一箱子不要的杂物放在了门口,即使开了灯,屋里的光线也是比较暗的,我点了支蜡烛,让火苗跳动在褪色的照片上,那是一幅穿着海军服的青年抱着穿桃色和服的姑娘的照片,年轻的人们笑容洋溢着幸福,即使隔了多年,我也能感受到他们当时的欢声笑语,他们应该都已经不在了。
我最后还是取下了那幅画,丢进了堆着杂物的箱子。
因为他们幸福的笑容看着很刺眼,我是个自私狭隘的人。
我今天还是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哭泣,这次不是因为伤心。
而是因为害怕,我害怕那双在噩梦中时不时出现的眼睛,害怕一个人住在木屋的孤寂,害怕木屋的任何一点地方的响动,更害怕……死亡。
我不会死的,我应该笃定地这么想,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亲爱的日记,我的眼泪又开始流了。
划过了嘴边,是铁锈的味道。
侑山莉
第5章 2004年2月20日 星期三
如果在水底窒息而亡是什么感受呢?我不知道是否能感同身受。
至少,我能明白窒息的感觉,那是多次出现在睡梦中的。
如果不是我能够醒来,我应该会痛苦地死在我的梦境。
昨晚我忘记关紧窗户了,今早我是被窗门被大风撞击的声响和湿冷的温度吵醒的,浴室的水池滴了一夜的水,无论我怎么修理,它仍然是那个样子,我认为水滴声就是噩梦的根源,不然为什么我听到水滴落下的声音就能感受到恐惧与心慌呢?祖母的房子好像越来越怪异了。
我睡得也很难受,身体在醒来之后,总是会有一种沉重的感觉,连带着呼吸像是沉浸在水中,虽然窗户大开,我却感到无法喘息,每天早上坐起来,后背的衣衫全部被汗水浸湿,明明现在不是炎热的季节。
窗台上今天有一只乌鸦在上面歇息,我从食物储存柜里拿了点面包掰碎了弄给它吃,没想到它却跑了,因为受不了窗台的灰尘,我做了一次大扫除,像只筑巢的鸟般收拾祖母的家,让布满灰尘而破败的房子重新变得干净,霉味中混合了淡淡的柚子香,我在壁橱里找到半罐发硬的肥皂,它们适合洗毛巾,现在它在铁皮盆里咕嘟咕嘟冒泡,桌子上那个被擦亮的铜花瓶却显得更空了,邻居家的花又开出了新花苞。
它们很漂亮,只要打开右边的窗户就能看见。
我到现在都没有见过邻居小姐的面,也从未了解过她的名字,偶尔出去听到有大婶说,那边的房子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但是有人会听到里面传来奇怪的声音,不过如果没有人居住,那么花朵都是谁在照顾呢?我有时会在晚间半梦半醒之间,听到隔壁院落传来她们说话的声音以及开关门的声音,我觉得是大婶故意说得谎,她是为了编造故事吓我们这些人,我格外想念在东京的生活,以前跟现在枯燥乏味相比虽然说总有一个会让我崩溃,但是在母亲的身边,我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感到不安和害怕,至少有瞬花跟我做伴,瞬花最善良了,在东京的学校除了瞬花,我没有别的朋友,说起来我们的相识,还是瞬花主动问候的我,我时常会看着她明媚的笑容想,瞬花真的是一个面对着太阳生长的人,无论做什么,她总是充满信心,她从来没有对我生过气,如果将瞬花比作一朵花,那么她就是向日葵,我是躲在她身后的绿叶,因为突然想到了这个,所以我难得出了门,我还精心地扎了个小辫子,穿了一件洗旧的小碎花裙,全身空荡荡地出门了,那件裙子是我平时都舍不得穿的,就这样,街角的二手书店成了我今天上午的避难所,店主是个眉毛长得能打结的老头,我走进来的时候,他还在柜台后剥晒干的沙丁鱼,冷漠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话,有的鱼鳞还粘在泛黄的文库本封面上,我买了夏目漱石的《心》,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山茶叶,不知是不是哪位客人留下的书签,结账时老头突然说让我蹲着挑书的时候要注意看着点裙子,我窘迫极了,瞬间涨红了脸,仿佛被人掀开了下摆,所以我结完了帐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我在下午还吃了一碗鱼汤面,那里的老板多给了我一勺鲣鱼花,她的围裙上有和祖母相同的樟脑味,让我不得不背对摊位吃面,汤里的白萝卜切得太厚了,咬下去会渗出咸涩的汁水,像把一小片海含在嘴里。
我就着那本书,断断续续地吃完了那碗面,温度不断地升高,太阳的热度让我的皮肤蒙了一层汗水,顺着原路返回,前面晾衣绳上的蓝染布在风里扑簌簌地抖,就是在那边,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布料缝隙间像是有无数眼睛在偷窥我的后颈,那些老妇人们全部斜着眼睛打量着我这个奇怪的人,我听见她们用濑户口音低声议论我的脸看起来有点晦气,于是经过渔具店的时候,戴着眼罩的店主突然朝我脚下扔了条活鳗鱼,它银亮的身体在石板路上扭成一道咒符,我尖叫着跳开。
那个时候,似乎能听到整条街都爆发出闷雷般的笑声。
写完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更加觉得胸闷气短。
好讨厌这样的行为,好讨厌她们的议论。
亲爱的日记,这个地方好压抑。
要是周围的人全部消失就好了。
侑山莉
第6章 2004年2月21日 星期四
嗯,是的,很无聊,完全不知道应该干什么。
今天只能写点让我慌张的琐事,除了这些,每天都是相同的事情。
昨晚洗澡的水冷得有些刺骨,我关上花洒的时候,它居然断断续续地喷出一种碍眼地淡红色的液体,应该是里面的铁锈没有清理的缘故。
这里就算是水,也让我感到恶心,我的视觉也是频繁出错,视力没有到祖母那样看不清东西的程度,却总是容易看错东西,不仅只是觉得洗澡间墙上的那个小小洞口有一只无名的眼睛正在盯着我,而且我昨天照镜子的时候,居然觉得镜像中的那个我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是指的容貌上的,跟我平常的五官完全达到了陌生的地步。
我也不知道我在写什么,因为我的头很晕,母亲几天都没有给我寄过一封信,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有时我提着裙子沿着上坡走,甚至错觉是祖母的手在推我的后背,我上午路过邻居家门口的时候,悄悄地看了一眼她院子里的花,这个时候,滨菊开得正是最旺盛,半塌的竹篱笆,还有锈成褐色的门牌,上面“小泉”二字几乎被岁月吞没了。
原来她的姓氏是小泉,小泉小姐家的木门是虚掩的,偶尔晃动就发出垂死般的呻吟,倒是跟祖母家的门板一样,那院子的空气里有股陈旧的苦味,像晒干的药草混着灰尘,也许我那个时候不应该有好奇心的。
我居然鬼使神差地走近了她的门前,踩过了地上碎裂的陶碗,看着黑黢黢的门口发呆,黑色,是隐藏秘密的颜色,即使有阳光的笼罩,我还是能感受到那边的寒气,胆小始终让我不敢再踏进半步了,我原本是瞧完了滨菊就想赶紧离开,命运偏不如我所愿,我撞进了一团深蓝色的雾里,她穿着海军服,许是弄脏了,湛蓝的布料泛着雾蒙蒙的灰色,领口的金线刺绣刮过了我的手心,轻轻地扶住了我,那种感觉像被海鸟的喙啄了一口,我只能掩藏自己眼中的心虚,弯腰与她道歉。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慌忙鞠躬的时候,我从超市拿来的纸袋里装的酱油骨碌碌地滚了出去,她不说话,依然笑着看我,笑声比风铃还要清脆,她的小腿裹着白色的短袜,皮鞋非常崭新,在阳光油光蹭亮的,甚至比瞬花脚上的那双还要好看,只不过是很多年前时兴的款式了,直到她走进去,我与她忽然转过身来的目光对上,身影收进了她的眼睛,她长相清秀,额头上薄薄的刘海被修剪得非常整齐。
最难忘的是那双眼睛——她的眼睛染着奇异的琥珀色。
我不喜欢她的打量,那种笑脸让人看了也不舒服。
我因为她的瞳色瞬间看呆了神,而且她的鼻梁右侧还有一粒茶褐色的小痣,位置恰好是哭泣时泪水流经的航道,笑起来时左嘴角会先于右嘴角扬起,这个不协调的细节让她的温柔里掺杂了几分机械玩偶般的诡异,因为转头的动作,她耳垂上的小珍珠耳环有幽光划出了残影。
在进门之前,她依然凝视着我,我忍不住地后退,跑到了自己的屋子关紧了门,如果有一面镜子让我照的话,我那个时候的脸一定是白色的,日记啊日记,知道吗?那是因为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在书中看到的段落,有一个濑户的女孩专门守在海边,她会从浪花里打捞迷路的魂魄,然后用眼波当网,只需要看一眼便能测出你心里阴魂不散的郁气。
还有深藏着的,最龌龊的心思。
当然,传说只能是传说,我不是一个完全被恶意荼毒的人。
那瓶酱油煎的肉口感比昨天的还要糟糕,它们同一个牌子,一瓶暗褐色的液体在冷光灯下有点像葡萄酒的颜色,这瓶液体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但是我没有心思去管它了,我不在乎食物味道的讲究。
我还在壁橱深处翻到了祖母的针线盒,黑漆剥落的盒盖里,五彩丝线依然鲜亮如初,最底下压着张照片,祖母应该认为是我的东西,实际上那是我最不喜欢的人,是穿着条纹浴衣的母亲抱着穿背带裤的我。
看上面的日期,那是在我四岁时候拍的。
四岁的小孩记忆永远是模糊的,我始终想不起母亲是因为什么原因才愿意抱着这么烦人的我,露出了平常见不到的微笑,我要是现在看见母亲这样的笑容,肯定是不安的,我们的背后是开得泼辣的滨菊花丛。
而且,照片背面有人写上了歪斜的铅笔字。
上面写的是,侑山莉,要像花一样活得烫人。
照片在我手里,虽然是冰冷的,我却觉得它烫得吓人。
恍惚间仿佛看见祖母站在我的旁边,灰白的发髻插着一朵山茶,用那条褪了色的蓝染布手帕抹去我害怕的汗水,骨头发出了轻微的崩裂声。
这个针线盒此刻就放在我的旁边,亲爱的日记,我的眼睛好像有些不适应这里的光线,看得久了总是容易干涩酸痛,我明天哪里也不想去。
我多么希望明天一睁开眼睛,我还能回到上学的路上,迎着太阳骑自行车,然后在约定的地方遇到笑容可人的瞬花,滴下来的墨水沾在了我的手指上,或许是因为晚上太冷的缘故,我写出来的字不太好看。
我要去睡觉了,或许又要迎接今晚的噩梦了。
那种奇怪的乌鸦叫声又开始了,外面起了很大的雾。
那么晚安,我亲爱的,但愿今夜的梦境能带来遥远的应答。
侑山莉
第7章 2004年2月22日 星期五
好久不见,我的朋友。
缺少记录的日子,我的脑袋好像变得空洞了不少。
我的睡眠时间开始变多了,那晚之后,闭上眼睛就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幸运的是,这次我没做什么梦,我只是感觉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但是我的意识非常的清醒,我可以思考,可以感官,甚至少我还可以听到外面山谷的回响,那时我知道是第二天来了,我甚至听到外面的街道传来一阵脚步声或是门锁开启声,我去起身查看,却一个人也见不到。
透过窗外,我明显那个披着头发的人出现在路口,然后消失不见。
院子外面有一颗长得比房子还要高的树,它的枝丫最近好像又伸长了一点,几乎要碰到我的窗口,我不知怎么修剪是好,祖母在的时候就说让我不要乱碰这里的树木,我总是好奇地问为什么,她说因为培育它们的人不正常,它们吸收着以□□为代价的养料,是邪恶的存在。
总之,这里的一切都出奇地诡异,我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的状态。
真的很烦人,如果那棵树还要接着长的话,窗户就要关不上了。
我这几天没有出去,心情受到了打击,容易丧失分享的**。
如果有的话,那也只是我的抱怨和反复唠叨隔壁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吵闹声,而我因为胆怯不敢去叨扰她,毕竟那天的落荒而逃历历在目。
唯一值得提起的是,就是房子的湿气实在太严重了,我现在已经到了汗流浃背的地步,我的汗水顺着胳膊粘到了你的纸上,而且抬起胳膊的时候,纸张随着胳膊撕下来了一小块,对此,我感到心疼和抱歉。
我难得收到了母亲的信息,不过你是知道的,她没有关心我,而是慌张并且焦急地问我有没有拿走她的项链,我说没有,她立刻就大声地尖叫起来,她又将我怒骂了一顿,说我是个可恶的骗子,我不诚实。
我真的没有拿,如果我拿了,她这样的态度,我也不想给她。
她宁愿心疼没有任何作用的铁链和钻石,也不愿关心我的状况。
我不想乞求她的经济支援,因为这样做……只会自取其辱。
我在她的面前没有什么可以期待的价值,她总是不屑地看着我,任由我被那个暴躁的男人打骂,那个不谙世事的弟弟就那样坐在旁边冷眼观看我的遭遇,那个孩子玩得可真开心啊,脸蛋比我白净,手臂上完全没有被鞭打过的红痕,母亲偶尔拿起零食喂到他的嘴里,我被男人压在身下左右扇着巴掌的时候,经常会用不甘与怨恨的眼光盯着眼前这副温馨的场面,我是多余的,我甚至连生气的资格也没有,我跟他们抱怨不公平的时候,换来的只是更加严厉的谩骂与毒打,那个家才是真正的如同地狱一般的存在,我和母亲的冲突不差那个时候,她看上的男人,脾气始终如一的差劲,所以家里的工资基本上都是母亲在维持,男人们稍微不顺心,他就会抓着刚下班的母亲暴打,而母亲不敢还手,她还得默默承受着,在他们发泄完之后她才会爬起来收拾。
大家都说母亲是值得同情的,可是,谁又知道呢?我爱她呀,我不是不关心她,而是母亲想要让我恨她而已,她会转嫁痛苦,她会把所有的矛盾转移到我的身上,如此一来,受到伤害的只有我,只有我是不被爱的,她真聪明,我成为了她男人的受气沙包,我成为了她口中的反复无常、狡诈、阴险、狡猾、摇摆不定、虚伪的骗子,我的崩溃全部来源于她,我才是真正懂她的人,她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我不是没有想过让她消失,解决掉一个人可以有很多种方法,我甚至幻想过当一个罪人,我想用那些尖利的指甲缠绕着弟弟的头部,将他的眼睛裹进了黏腻而不着痕迹的地方,我想用那把菜刀斩断男人的手,让血流满整个房间的地板,然后当着母亲的面,在她的尖叫和恐惧下烹饪了他,我想让他们不断地求饶,不断地挣扎,我的恨意几乎遍布了我的全身,每当男人打了我之后,我就是这样幻想的,我应该狠狠地推开了那个让人生厌的男人,然后气喘吁吁地站在他的前面,将地上的碎片用力地扎进他的头骨,让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让母亲幸灾乐祸的笑容僵在她的脸上,那个画面中的我,头发应该是凌乱的,眼睛布满了血丝,那样的人,完全不是我,只不过是一个站着的,与我的灵魂离了心的□□,我从她的身体里出来,漂浮在半空,却再也没有办法接近她半步,她就呆呆地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突然,她转过了脸,朝我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刀光掠过时,利刃切开颅骨的声响像是木杵陷进雪堆,温热的浆液顺着我的指缝蜿蜒成朱砂似的溪流。
等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泛着冷光的水果刀出现在我的手上,原来是我将窗口的树枝给愤恨地砍断了,明明没有实感,可是当我从幻觉中看到他的身体软趴趴地倒在地上,我的身体犹如掉进了冰窟,想要努力地丢掉它,它却被我紧紧地握在手心里,母亲怒吼着即将触到我衣角的刹那,酒水泛起了涟漪,我惊醒的时候咬破了舌尖,血腥味竟酿出类似铁锈的咸涩,全身都出了冷汗,我久久地不能回味过来,但是我的身体在惊吓之余,居然多出了一种兴奋的因素,以及解脱的快感。
如果那个男人出了意外死了,那就好了,如果真的不是我实际地感受到这就是一个梦境的话,我用刀刃穿透皮肤的瞬间,听见了皮肤类似绸缎撕裂的声响,嗯,那种声音......不是很刺耳,就像平常一样,跟我平时在厨房切割猪肉的手法差不多,我没有体验过那么滚烫的血流。
这不是我第一次注意到这种声音,刀锋突破表皮层之后,空气会从切口处涌进肌理间隙,在真皮层与脂肪层之间形成微小的空腔,我的右手腕突然变得滚烫,仿佛有熔化的玻璃碎片正沿着臂骨向心脏逆流。
大概......就是这样的,我只是这样想过,这真的只是幻觉。
夕阳快要落山了,我依然饿着肚子,家里没什么可以吃的。
亲爱的日记,我没有办法入睡,今天依然过得很糟糕。
侑山莉
第8章 2004年 2月24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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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城 第8章 2004年 2月24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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