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南的办公室可谓符合当下流行的极简风,书桌柜子沙发是一个文科教授的标配。他成名已久,却在办公室中再也找不出更多的有关他个人兴趣爱好的特征,比如一副画,或者一台咖啡机,又或者珍藏的名家雕刻之类的。陈染枝不是一般人,她目光洋洋洒洒,单看出来他爱喝咖啡不喝茶,喜欢弘一的书法,也喜欢美式的生活起居方式。
徐青南挠挠头说:“我这很乱...”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办公室因着刚刚匆忙下楼有着诸多“不合时宜”。
比如,办公桌上摊开了的敦煌写卷凌乱堆砌着,昨天买的Manner纸杯还堆在一旁,算一下有四五个杯子,遑论他的皮鞋放在门口衣架旁边,袜子还丢在鞋的一旁。徐青南脸红了,他忙着动手去收拾。
陈染枝斜斜地倚着沙发,不肯往徐青南的“小乾坤”里再迈进一步,她饶有兴致地看这位学界风云人物有些局促地手忙脚乱,她心里还在不停地下坠,她看着他,仿佛闻到了他身上独有的味道,是一种雪松混着杜鹃花的气味,她心里喟叹:“陈染枝,你花痴了。”
她的目光有若实质,徐青南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身看她,定定地说:“我这里有还未公诸于众的敦煌写卷,你要来看下么?”
陈染枝稳稳接住了他的目光,她又是未动先笑,看进他眼里去,把刚刚稍熄的那团火又哗地点燃。她慢慢走过去,并不看他,而是伸手去整理桌子上的写卷。
仿佛像是暴风雪来临前的一瞬风鸣,也像她在牛津每次大考前通宵亮起的黎明,更像是年幼时被陈父的暴躁抱怨突然卷入的惶然,她被一个充满雪松杜鹃气味的怀抱抱住了。
身边刚刚整理好的写卷被拂到地下,她低头想去拾起,被这个怀抱紧紧拥着,他的头在她的肩膀上,突然有湿润的水意,“他哭了啊。”她想,心终于跌落到了最后一层,坠在了徐青南突如其来的吻里。
徐青南抱住了初夏的那一抹晚香玉,他心中的渴好像突然饮到瑞士的山泉水。
那年他博士资格考完,和陈虹剑一起飞去瑞士度假。在仙女峰脚下的快餐店,老板给他接了杯直饮,他正旅途疲惫,还处在大脑飞速运转的资格考后遗症里,水进入口中,清凉透彻转而甘甜,他惊喜,喝了好多杯。
陈虹剑身为未来华尔街的女分析师,对他这种土包子的行为嗤之以鼻好久,徐青南不曾理会,他觉得仙女峰的山泉水解了他好多年的渴。在这个晚风悠然的初夏,他仿佛又再次感受到了那一杯水。
黑色真丝上衣和亚麻长裤看起来真好看,褪去亦方便。陈染枝坐在徐青南大大的办公桌上。他含住她的唇,汗水混在一起,那是晚香玉和雪松交融的味道。陈染枝细细的声音呜咽,徐青南不管不顾,他喝了一杯水还想要第二杯。
于是,他把她翻过来,抵在桌子上。办公室的窗户没有关,窗外偶尔还传来一两声学生们回宿舍的打闹,还有岭南夏季的虫鸣。
他不渴了,他感觉到一生的夙愿似乎在这里完成,灵魂到肉身,从里到外,舒舒服服地熨烫了一番。在熨烫的翻涌里,他闻到了晚香玉和雨后青草的气味,最后不知道哪里飘来一股檀香的味道,他抱着她在沙发上睡着了。
陈染枝听到了晨光里的第一声鸟鸣,她醒了。她身在徐青南的怀抱里,她转身看他睡颜,有点带孩子气的五官经历一夜仿佛突然变得更有生命力,虽然眼睛闭着,她仿佛感觉到了他那鹰般的眼,在最深处也要看住她的执着;他那分明的唇,吻起来都是他的味道;高挺的悬胆鼻,传说中的帝王之相,还有他不再年轻的脸上细细的纹路,“啊,这是徐青南啊。”陈染枝告诉自己。
她轻轻挣脱怀抱,徐青南呢喃了两句,转身又睡了。
她看见地上散落的敦煌卷子和几个杯子,在这些徐青南的东西里面,还卷着她的衣物,她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看看腕表,才是凌晨5时。
“这么多的敦煌卷子,一定是熬了很多天。”陈染枝想。她轻轻收拾好卷子,把喝空的咖啡纸杯收揽作一叠,打开门,看了一眼昨夜给予她欢乐和愉悦的男人,悄悄地掩上了门。
走出马丁堂,昨夜旖旎的晚风已然换了清凉的晨光,她摸摸嘴角,为什么总在笑呢?是因为占了人家便宜么,她摇摇头,往教师公寓方向走去。
徐青南突然醒了,昨夜的乱梦让他心惊,他醒来便伸手去抓,抓了个空!不对,陈染枝呢,这是梦么?梦里的晚香玉缠绕着雪松,枝叶里馥郁磅礴的香气吹枯拉朽地冲击了他的灵魂,如果人有灵魂的话。
徐青南坐起来,茫然四顾,还是他那间办公室,跟无数次熬了通宵,临天明了在沙发上小憩一会再起来一样。不对,空气里还有淡淡的晚香玉。
她是真的!并不是一场春梦了无痕啊,她叫陈染枝,是物理学院冉冉上升的学术明珠。徐青南也笑了,他不知道为何,但是奇异地身心轻快了起来。他起身洗漱,准备一扫昨夜的沉醉,他看着办公桌上整理好的敦煌卷子,心想今天要先把卷子整理完,至于物院那位,逃不掉的。
陈染枝回到自己的小窝,洗了个热水澡,她爱穿酒店浴袍,这是海外读书的时候有段时间世界各地开会留下的后遗症,只有穿上Hilton的浴袍,她浑身上下才会彻底放松,这时候再来个精油spa,沉沉入睡,醒来后往往对那些看似冷峻的公式会有更多不一样的想法。
此时,她穿着浴袍坐在藤椅上。物理学院的陈老师在生活细节上没那么讲究,这个藤椅是实验室的蔡纯老师团队淘汰的用品,她去实验室的时候特别喜爱坐在上面讲题,趁他们不要,赶紧抢了来。
此刻,她在回味昨夜,哎呀,忘了问徐青南的婚恋状况,看他的办公室像是单身汉,但是这也未可知,学者们忙起来跟单身汉没有差别,这尴尬了。陈染枝为自己的粗心懊悔,昨夜突然像是在偷情。她回味着来龙去脉,恍然了悟了徐青南的眼泪。
没等她在藤椅里思索着睡去,手边的电话响了,微信电话,她看了眼跳跃的名字:张沉尧。她把手机翻过去,把毛毯拉得高一些,喷了些晚香玉精油在空气里,她在和煦的初夏朝阳里,慢慢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