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是妲己》 第1章 翩鸿在枝 陈染枝关了电脑,揉了揉肩颈,坐在桌前发呆。她脑海里还是刚才计算的数学公式,高数模型在她心中仿若柏拉图的纯粹理念一般简洁又无可侵犯,这神圣的模型推导告诉她也许她一直以来研究的弦理论遇到了理论壁垒。 纯理论研究意味着她的工具只有数学,她无需去寻求大型量子对撞机抑或超导机的实验支持,她的理论结果才是指导实验物理方向的灯塔。 确然,蔡纯老师的团队还在等着她的模型结论,目前来看他们实验室的实验又要往后推迟个把月的时间。 陈染枝烦躁地站了起来,她想找出陶渊明的诗集读两首放松一下心情,却发现前几天把诗集带回了教工宿舍。她叹了口气,把办公室的白炽灯熄灭,踏着球鞋走出了物理楼。 夜10点多,不算早却也不算太晚。对于陈染枝而言,这是她个人生活的开始。忘却工作,回到宿舍里洗个热水澡,做个精油,躺在藤椅里看一两本诗集,一般来说会昏昏睡去;有时候一觉到天光大亮,有时候在凌晨醒来,她会转而去松软的床塌上休息,一觉至第二天的十点,正好赶上去学校教学区的星巴克吃个brunch。今夜,她却想在温暖的夜风中走一走。 路过人类学系的马丁堂,里面有些微灯火摇曳,她暗自思索:这是陈寅恪夫人唐筼用过的灯么?她无怨数十载为自己的爱人抄录他的思想,那灯光之下如今是否还有充满着爱意的信念?她不知道。 陈染枝的历史、中文造诣非常好,这得益于她不得志了大半生的父亲。陈染枝父亲是早年B大历史系的大学生,却不幸生错了时代,读错了大学,大学退学后在小县城谋到高中历史教师的职业。他爱文史哲爱得深沉,年轻的一腔热血遭遇了现实的冷遇,性格在世路打磨下愈发刁钻古怪,加之以孔夫子的儒家思想为自身生命宗旨,使得他对于陈染枝这个独生女严厉暴躁,自从大学毕业之后就没有再给她过一分钱,陈染枝是靠奖学金和实验室打工读完了牛津的硕博,并在而立的第一年回到本科母校任教。 陈染枝从小就喜欢读文史哲,五岁时就可以把《唐诗三百首》倒背如流,高一文理分科的前一天,她把选文科的报名表放到陈父面前签字,陈父突然面色涨红,他没想到许久未曾关注过的独生女竟然要以历史政治地理三科几乎满分的高一成绩选读他一直以来深爱却又不停代表生活重创他的文科。他愤怒地把报名表撕碎,陈染枝也得到了她人生中第一个来自父亲的巴掌,她脑子嗡嗡作响,完全没有听清陈父歇斯底里的嘶吼。 第二天,她去跟班主任说报名表不慎丢失,她和家里决定选理科,具体确定事宜可以打电话问她的父母。班主任不停念着“可惜了,可惜了”,给她了一份新的报名表,并让她代替她父亲签了字,再打电话确认。陈染枝翘课绕着学校旁边的河走了一个下午,然后在回学校的路上买了三本物理化学数学的参考书,她当天晚自习就开始了对物化数的攻坚。 陷入沉思有些久,悠悠的晚风把她带到了遥远的青春,虽然现在她还属于“青年学者”的行列,但是她明白她已经不再青春,青春的荷尔蒙,青春的理想,青春的恨和青春的不满足都离她远去了,那些她没有得到的,她也不想再要了,而现今这些握在她手里的,她想要牢牢把握。 想着,她攥紧了手。 她的手白皙纤长,大学时谈过恋爱的中文系学长对她说,她有一双古代仕女图中的纤纤素手,然而她却未曾用这双手来写毛笔,执团扇,她用它们去做实验,写公式,在牛津夏天的长夜里,把稿纸写满了整整一人高的计算数据。 突然,陈染枝感觉有人在看她。她有些不好意思,一定是她在马丁堂的门口站了太久,引起了他人的注意。她匆匆低头,想要离开。却听见那人唤她:“留步!” “留步”,陈染枝有些想笑,多么古典的用词,这个场景中迂得有些可爱了。她转身看到马丁堂的灯光里走出来一个黑影,不高,大概跟她差不多。陈染枝有一米七一,抽条般的个子,骨架纤细,所以一般男性如果跟她差不多高会在视觉上显得矮她一些。 陈染枝问:“您叫我?”黑影走近了,昏暗路灯里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国字脸,浓眉大眼,肤色略黑的中年男子。走近了,确实没有陈染枝高,大概比她矮个一到两公分。男子在暖风里带来一身独属于他的气味,陈染枝意识到他走得离她太近了,她退后一步,看清了男子脸上的表情。 他眼里有一些痛苦,但更多的是急切。陈染枝的心下咯噔一声,她已经三十岁了,完全懂得男女之间的气氛流动,这位陌生男子一出现,就在荷尔蒙的层面上吸引住了她。 她不动声色,等他讲话。 男子的脸上换了茫然的表情:“我...对不起...我好像认错人了。”这一句的信息量就大了,陈染枝知道这肯定是被错认了白月光或者朱砂痣。她笑笑“没事”,转身要走。男子拉住她(奇怪,陈染枝心道,并不反感)“小姐,啊不,女士,请问您是在这里等人么?”陈染枝笑着回看他:“没有,我只是在瞻仰陈寅恪的故居。” 男子脸上松开了表情,陈染枝觉得他五官不甚英俊,但是有一种浓浓的男子气概。 “我在这里办公,您想要进去参观么?”男子笑着问。 陈染枝笑意更浓:“可以么?” 男子说:“当然可以,能问下您贵姓么?” 陈染枝道:“我姓陈,耳东。” 男子说:“我叫徐青南,在这里教书。” 陈染枝笑笑没有答话,徐青南接着道:“陈女士,跟我来吧。” 第2章 深浅梦中青 脚步毫无声息,徐青南忙转身看身后的女子,生怕她突然消失或者是自己伏案太久后的一个梦。 他想起来古希腊的那个著名的神话故事,俄耳浦斯下冥界寻找爱妻欧律狄刻,他用琴声感动了冥河的摆渡者,给予了他绝无仅有的一次带回爱妻的机会。 谁知他失而复得,甜蜜交织沉痛,忍不住想要回头看一眼妻子的面容,谁知这触犯了冥界的律条,妻子的面容在他的一瞥之下迅速消失,他永无机会再寻回她了! 徐青南今天在办公室校对一批敦煌文献,基础材料太过于琐碎,他连续灌了两杯黑咖啡已经倦到极致,想站在二楼的办公室窗前看看入夜的校园。谁知他低头竟然看见了潘心鸿,她在风中独立良宵,仿佛不染这尘世间的纷扰,在办公室楼前驻足沉思,像极了本科时候在他宿舍门前等他下楼一起去食堂吃饭的情形。 他急着下楼找她,办公室里常备的拖鞋都没来得及换下就匆匆下楼。 昏暗的黄色路灯里,他看见她淡淡蹙眉,仿佛曾经同自己在一起时写不出来论文的样子。 但是她看起来跟大学时候也不太一样了,在他和陈虹剑双双赴美留学之后,她彻底从他的人生中消失,决然还带着一丝残忍,不回复邮件,不回复信件,不参加任何同学聚会,也断了所有跟他重合的亲友圈。现在的她更成熟,更挺拔,像一棵竹;眉眼里也多了几分英气,翘鼻上带着银丝边眼镜,长发挽了一个髻在脑后;她也没有穿她大学时爱穿的裙子,而是一席麻色长裤,黑色无袖真丝上衣,在岭南馥郁闷热的晚风里透着冷感。 徐青南开始怀疑了,这还是B大历史系校花,他曾经寤寐思服追求来的小爱人么? 谁知那女子觉察到了他的存在,竟然转身要走,他慌了,俄耳浦斯的悲剧仿佛要透过夜空降临,他追上去了。女子开口说话,原来她并不是心鸿。 她的口音带着北方腔,不是心鸿江浙的吴侬软语,而且她的话不多,透着距离。徐青南在身心震惊的慌乱中决定先抓住这命运的暗示,至于这命运安排的内容待他留住了她再说。 女子姓陈,她没有透露更多,她笑盈盈地树立了他俩之间的距离。 没错,她如果是个陌生人,那这种社交距离是正常的,正确的。 徐青南看出来她对马丁堂的兴趣,便想要向她展示他日常办公且偶尔起居的地方。 女子很安静地走在马丁堂的楼中,看得出她眉眼里的感慨,徐青南身为男性的本能乍起,他数宝式地介绍起来。 在一楼的标本室、古物和民族器物室里,女子似乎很爱那些古物陈列,流连不肯离开。徐青南心下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满足,他是历史学的专家,是蜚声海内外的学界领军人物,他博学,他有才,他可以给这位命运送来的女子讲清楚其中每一件古物的来龙去脉,还有这些古物的轶史趣闻,他渐渐自信了起来。 时间仿若冥河,命运的机巧计算仿佛那位神话里的摆渡人,将心鸿顺着时间的激流送到了他的眼前。 眼前的这位女子,沉静内秀,一双美目似琉璃,她身上仿佛隽永了心鸿的古典气质,但更多了一份理性的了然。她比心鸿聪明,也似乎吃过当年心鸿没有吃过的苦,眸子里的那份自持和隐忍在四目交接时淡淡流露出来。 女子在展览的橱窗前走,徐青南落后半步讲解,看着她纤细脖颈上的碎发,徐青南突然觉得腹部若有火烧,想起来敦煌写经上的一句话“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虽然按照历史学者的学术眼光来看,这句并非是那有绮思的解读,但此时此刻,徐青南心中浮现了这句话。 女子突然停了下来,徐青南猛地清醒了过来,她正半回头,盈盈望着他,眉目之中尽是疑问。女子意识到他呆了一瞬,仿佛心下了然,她再次笑了,梨涡浅浅,她又问了一遍:“这是康有为搜集来的女神像么?”徐青南定了定神,他急步走上来:“是的,康有为是岭南人,他家学渊源......” 展览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很快到了11点的闭室时间。 展览室里打工兼职的学生们匆匆收拾,准备下班。徐青南是历史系的名师,很少有人不认识他,学生们跟他打着招呼离开,他笑着跟每一个点头。女子突然说话:“他们很尊敬你呢。”这句话随着她身体上若有似无的晚香玉味道轻轻飘来,他猛地转身看向她,深深地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陈老师您来这里参观么?”冷不丁一句话打断了四目相对,徐青南见女子迅速敛了眼里的柔情,展开笑容对学生说:“是呀,建方你好,这么晚你来马丁堂做什么呀?” 一个个子高高瘦瘦戴眼镜的男学生不好意思地抬了下眼镜:“我来接女朋友...”最后三个字小声得像是蚊蚋。女子笑得更开心了:“今天课上的Nambu-Goto作用量是否耽误了你来接女友的脚步?这都几点了啊,才过来。”一个戴着同款黑框眼镜的小个子女生红着脸过来拉这位叫作建方的学生,两个人竟然给徐青南和女子同时鞠了个躬,匆匆跑掉了。 徐青南不说话看着女子,女子也不说话看着他。 管理展览室的老师要下班,对着徐青南喊了声:“徐老师,参观完记得关灯关门咯!” 徐青南这才转头对他说:“老赵下班了?快回去早点休息吧。” 展览室的管理员老赵“嘿嘿”一笑,潇洒地关上前门并落锁走了。 他俩默默看着老赵锁门,徐青南回头再次看牢女子:“陈老师,您觉得您是不是忘了跟我说什么?” 陈染枝“噗嗤”一笑,徐青南顿觉室内青莲盛开,暗香盈鼻,那点生出的被愚弄的心思散开了。 他略带抱怨地说:“你都不跟我说你是这里的老师。” 陈染枝说:“您也没问呐!” 陈染枝对徐青南伸出手:“正式认识一下,我是物理学院的陈染枝。”徐青南不伸手,只看她笑:“原来是Z大建校来最年轻的副教授陈染枝博士,久仰久仰。” 陈染枝收起手说:“什么最年轻,早就打破了吧,我已经被拍死在沙滩上。”她讲话带俏皮,但又很有分寸,徐青南腹部的灼烧感稍微降下去了。 他说:“门关了,我们怎么办?” 陈染枝翻了个白眼:“徐教授能否不要欺负我们副教授,这马丁堂展览室又不是没有后门,直接通往历史系办公室呀。” 徐青南笑了,他不知道他的笑里有**的味道,陈染枝心仿佛又往下坠了一层,只见他笑容可掬道:“去我办公室参观一下吧。”陈染枝没有犹豫,她点头:“好。” 第3章 迷魂入粉烟 徐青南的办公室可谓符合当下流行的极简风,书桌柜子沙发是一个文科教授的标配。他成名已久,却在办公室中再也找不出更多的有关他个人兴趣爱好的特征,比如一副画,或者一台咖啡机,又或者珍藏的名家雕刻之类的。陈染枝不是一般人,她目光洋洋洒洒,单看出来他爱喝咖啡不喝茶,喜欢弘一的书法,也喜欢美式的生活起居方式。 徐青南挠挠头说:“我这很乱...”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办公室因着刚刚匆忙下楼有着诸多“不合时宜”。 比如,办公桌上摊开了的敦煌写卷凌乱堆砌着,昨天买的Manner纸杯还堆在一旁,算一下有四五个杯子,遑论他的皮鞋放在门口衣架旁边,袜子还丢在鞋的一旁。徐青南脸红了,他忙着动手去收拾。 陈染枝斜斜地倚着沙发,不肯往徐青南的“小乾坤”里再迈进一步,她饶有兴致地看这位学界风云人物有些局促地手忙脚乱,她心里还在不停地下坠,她看着他,仿佛闻到了他身上独有的味道,是一种雪松混着杜鹃花的气味,她心里喟叹:“陈染枝,你花痴了。” 她的目光有若实质,徐青南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身看她,定定地说:“我这里有还未公诸于众的敦煌写卷,你要来看下么?” 陈染枝稳稳接住了他的目光,她又是未动先笑,看进他眼里去,把刚刚稍熄的那团火又哗地点燃。她慢慢走过去,并不看他,而是伸手去整理桌子上的写卷。 仿佛像是暴风雪来临前的一瞬风鸣,也像她在牛津每次大考前通宵亮起的黎明,更像是年幼时被陈父的暴躁抱怨突然卷入的惶然,她被一个充满雪松杜鹃气味的怀抱抱住了。 身边刚刚整理好的写卷被拂到地下,她低头想去拾起,被这个怀抱紧紧拥着,他的头在她的肩膀上,突然有湿润的水意,“他哭了啊。”她想,心终于跌落到了最后一层,坠在了徐青南突如其来的吻里。 徐青南抱住了初夏的那一抹晚香玉,他心中的渴好像突然饮到瑞士的山泉水。 那年他博士资格考完,和陈虹剑一起飞去瑞士度假。在仙女峰脚下的快餐店,老板给他接了杯直饮,他正旅途疲惫,还处在大脑飞速运转的资格考后遗症里,水进入口中,清凉透彻转而甘甜,他惊喜,喝了好多杯。 陈虹剑身为未来华尔街的女分析师,对他这种土包子的行为嗤之以鼻好久,徐青南不曾理会,他觉得仙女峰的山泉水解了他好多年的渴。在这个晚风悠然的初夏,他仿佛又再次感受到了那一杯水。 黑色真丝上衣和亚麻长裤看起来真好看,褪去亦方便。陈染枝坐在徐青南大大的办公桌上。他含住她的唇,汗水混在一起,那是晚香玉和雪松交融的味道。陈染枝细细的声音呜咽,徐青南不管不顾,他喝了一杯水还想要第二杯。 于是,他把她翻过来,抵在桌子上。办公室的窗户没有关,窗外偶尔还传来一两声学生们回宿舍的打闹,还有岭南夏季的虫鸣。 他不渴了,他感觉到一生的夙愿似乎在这里完成,灵魂到肉身,从里到外,舒舒服服地熨烫了一番。在熨烫的翻涌里,他闻到了晚香玉和雨后青草的气味,最后不知道哪里飘来一股檀香的味道,他抱着她在沙发上睡着了。 陈染枝听到了晨光里的第一声鸟鸣,她醒了。她身在徐青南的怀抱里,她转身看他睡颜,有点带孩子气的五官经历一夜仿佛突然变得更有生命力,虽然眼睛闭着,她仿佛感觉到了他那鹰般的眼,在最深处也要看住她的执着;他那分明的唇,吻起来都是他的味道;高挺的悬胆鼻,传说中的帝王之相,还有他不再年轻的脸上细细的纹路,“啊,这是徐青南啊。”陈染枝告诉自己。 她轻轻挣脱怀抱,徐青南呢喃了两句,转身又睡了。 她看见地上散落的敦煌卷子和几个杯子,在这些徐青南的东西里面,还卷着她的衣物,她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看看腕表,才是凌晨5时。 “这么多的敦煌卷子,一定是熬了很多天。”陈染枝想。她轻轻收拾好卷子,把喝空的咖啡纸杯收揽作一叠,打开门,看了一眼昨夜给予她欢乐和愉悦的男人,悄悄地掩上了门。 走出马丁堂,昨夜旖旎的晚风已然换了清凉的晨光,她摸摸嘴角,为什么总在笑呢?是因为占了人家便宜么,她摇摇头,往教师公寓方向走去。 徐青南突然醒了,昨夜的乱梦让他心惊,他醒来便伸手去抓,抓了个空!不对,陈染枝呢,这是梦么?梦里的晚香玉缠绕着雪松,枝叶里馥郁磅礴的香气吹枯拉朽地冲击了他的灵魂,如果人有灵魂的话。 徐青南坐起来,茫然四顾,还是他那间办公室,跟无数次熬了通宵,临天明了在沙发上小憩一会再起来一样。不对,空气里还有淡淡的晚香玉。 她是真的!并不是一场春梦了无痕啊,她叫陈染枝,是物理学院冉冉上升的学术明珠。徐青南也笑了,他不知道为何,但是奇异地身心轻快了起来。他起身洗漱,准备一扫昨夜的沉醉,他看着办公桌上整理好的敦煌卷子,心想今天要先把卷子整理完,至于物院那位,逃不掉的。 陈染枝回到自己的小窝,洗了个热水澡,她爱穿酒店浴袍,这是海外读书的时候有段时间世界各地开会留下的后遗症,只有穿上Hilton的浴袍,她浑身上下才会彻底放松,这时候再来个精油spa,沉沉入睡,醒来后往往对那些看似冷峻的公式会有更多不一样的想法。 此时,她穿着浴袍坐在藤椅上。物理学院的陈老师在生活细节上没那么讲究,这个藤椅是实验室的蔡纯老师团队淘汰的用品,她去实验室的时候特别喜爱坐在上面讲题,趁他们不要,赶紧抢了来。 此刻,她在回味昨夜,哎呀,忘了问徐青南的婚恋状况,看他的办公室像是单身汉,但是这也未可知,学者们忙起来跟单身汉没有差别,这尴尬了。陈染枝为自己的粗心懊悔,昨夜突然像是在偷情。她回味着来龙去脉,恍然了悟了徐青南的眼泪。 没等她在藤椅里思索着睡去,手边的电话响了,微信电话,她看了眼跳跃的名字:张沉尧。她把手机翻过去,把毛毯拉得高一些,喷了些晚香玉精油在空气里,她在和煦的初夏朝阳里,慢慢地睡着了。 第4章 明灭小重山 陈染枝好好睡了一觉,梦里是东南亚乌布的瀑布,她在瀑布下的浅潭中游泳,从水里起来的时候,阳光里走来一个金色的人,慢慢的,他走近了,有些黑的皮肤,但壮实的胸膛和胳臂,她曾在这个臂膀里睡过旖旎的一夜,她认出了来人。 她醒了。 陈染枝有些懵,看手机才早上10点多,这个回笼觉也没有睡多久嘛。她慢吞吞起身,手机上张沉尧的第六个微信电话打进来了。她定了下心神,接了。 “喂,张老师好。” 那边沉默了五秒钟,张沉尧那沉静温柔的声音响起来:“染枝,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我睡着了,现在不做实验了,起的比较晚。”陈染枝面对张沉尧,撒起谎来连草稿都不打,更何况这句话里有一半的真实度。 张沉尧顿了一会又道:“我要去广州开会,你帮我订下酒店吧。” 陈染枝的心仿佛钝痛了一下,旋即她朗声道:“好啊,这是学生该做的。师母也一起来么?” 张沉尧也顿了一下,但是这次没有太久,他说:“你师母有别的事情,估计就不来了。” 一字一句,宛如刀割。陈染枝在电话这边笑了,她说:“好的,您放心,我会准备好的,您到时候过来再联系我。” 对方没有再讲话,挂断了电话。 陈染枝看着手机发愣了一分钟,她把手机塞进了包里,对着镜子收拾了一下,换了身松身亚麻长袖长裤。 初夏的广州,户外蚊虫开始多起来,物理楼里的空调又开得特别低,陈染枝想来想去还是长袖长裤最合理。 刚出教工宿舍,徐青南在门口的一棵凤凰树下站着。阳光金洒洒,他的脸和梦里的重合。陈染枝本来就没起床多久,还氤氲在梦里,徐青南猛地闯入现实,她愣了。 徐青南看见她,笑着走来。陈染枝突然醒过来,心里明白了几分,他敢这么光天化日之下来找她,那一定是单身了! 徐青南笑道:“怎么聊斋了,书生起床发现美丽的狐狸精不见了。” 陈染枝想起来昨夜的种种,她心跳如雷,不由地“咳咳”了两声,说:“难道你以为是《梅雨之夕》么?” 徐青南没想到她文学修养这么好,他惊喜地抬抬眉毛:“可以啊你。” 徐青南到底成名已久,还是稳重的,他没有伸手过来拉她,这让陈染枝心下松快不少。 她说:“我赶着去办公室算题,君来有何贵干?” 徐青南看着她牛气的样子,心里有些柔软。他伸手给她拉了一下上衣,说:“没事,来加微信。” 陈染枝的亚麻上衣有些自来皱,她看他如此狷介不由得想笑。她故意道:“哦?徐老师为什么要加我微信呀?” 徐青南正色道:“感觉你对历史系很感兴趣,怕你下次去马丁堂迷路。” 陈染枝发现对方完全不给她调皮的机会:“那好吧,不过我平时工作都关机的。” 徐青南没有接茬,陈染枝只好把手机给他扫一扫,叮的一声加成了好友。 随着叮的一声,徐青南感觉仿佛把陈染枝收归了己有,才道:“我也不爱发微信,很多说不清楚,还容易说乱说错,咱们还是见面说。” 陈染枝看他一眼,阳光甚好,她不语,接着往前走。没想到徐青南跟了上来,陈染枝走了几步,回头笑问:“你要干嘛?” 徐青南举起双手:“我就是想看你们办公室在哪,你昨晚登堂入室,难道还不允许我去你们楼前转转?” 陈染枝看他说了一箩筐的话,笑得弯了腰。她说:“走吧,我们那就一个破楼,学校把最有历史纪念意义的楼给了你们,把最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楼给了我们,说来没什么参观的必要。” 徐青南道:“我偏要去参观!” 陈染枝回头,阳光落了一肩膀,她对徐青南莞尔一笑,徐青南的腹部突然又烧了起来。 徐青南已年过不惑,说来应该比陈染枝大了十岁左右,再加上他情史也并不单纯,遑论为学弟学妹们传颂的初恋神话和远在美国的前妻、女儿,就是日常在圈里的地位和声誉,身边也并不缺各种明示暗示的秋波。只是他为人处事恪守心底原则,也觉得情爱拉扯甚为麻烦,和前妻理念不合回国后埋首学术,想要在学界做出一番事业来,要证明自己也要证明前妻的不识英雄。所以,他其实并没有什么稳定的情爱关系。 但是,陈染枝,这枚小小的女子,一颦一笑不知道有什么魔力,竟然引得他三番五次心乱。 陈染枝当然不知道自己的魔力,她从小样貌清秀,性格偏内向,出生成长在重男轻女非常严重的皖北。 她在青春期苦恼的永远是自己的理想爱好,没有涉入过男女的青春期游戏。 她在去广州读大学前,一直觉得男性非常势利,小小年纪就热爱找岳父多过找伴侣,无论美丑,男性似乎都普遍觉得他们自己高人一等,女性不论多优秀,男性都在等着她们来跪舔。 陈染枝厌恶这样的男性,厌恶自己能看明白他们,抱着这种厌恶,她没有恋爱也没有绮思地成长到了17岁,来到了岭南上大学。在大学里,她遇到了同她一样有抱负有理想还不会嘲弄贬低她的男生群体,她才开始了她的恋爱。 班花、校花因为她的性格出身与她无缘,她也从未去争过那种风流,她的爱情多是发生在天时地利的人和,是对方考量权衡过的结果,她完全清楚这种计量,就像清楚弦理论等价公式。 这种计量在人不和的时候流水落花,她也未曾执着于心。只是在牛津的时候,遇到从国内来客座教授的张沉尧,那种被命运推着愚弄的无力感让她沉寂了许久。若论这世界上何人同她心意相通,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对方的心思,那绝对是已婚的张沉尧。 他们彼此感到的情感向心力吓坏了张沉尧,他比她大了21岁!若当年动作快些,孩子也该这么般大了吧。 他在无数个深夜的酣梦里惊醒,手上是他在梦里对她做恶的证据,他无法忍受,于是他让国内的妻子停止了一个学期的工作,去牛津访学,并带着妻子出现在陈染枝的面前,邀请陈染枝和中国学生去家里做客,他的妻子扮演着完美的家庭主妇和他的爱人角色,关心着每一个中国学生,他们真的像爸爸妈妈那样了,是牛津所有相熟中国学生的父母! 他看见陈染枝眼里的光渐渐黯了下去,而他也不再会在夜里惊醒,醒来满心满脑都是她的一颦一笑。 一次妻子在家里邀请了三个中国学生吃中餐,席间关心了大家的恋爱情况,轮到陈染枝,她突然抬起头来,对妻子笑道:“我和Peter谈了一个月了,他还挺像中国人,他也喜欢中餐,下次我带他一起来找老师和师母吃饭。”张沉尧明显地感觉到妻子好像松了口气,她笑盈盈地问陈染枝:“是么?Peter是那个罗马尼亚人么?还挺帅的,他喝酒么?”......他们的对话从他记忆里闪退了,他记不清楚最后如何结束的聚餐,如何送走的诸人。 只记得那晚,他失了魂一样地喝了好多白兰地,妻子眼含讽刺看着他,却不说一句话。 第5章 多少恨,无人知 爱上比自己小了快两轮的学生算不算犯罪,这是张沉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停诘问自己的难题。 她那么轻柔,那么坚韧,像极了二十年前的自己;每当讲理论时,那双望向自己的寒星般的眸子,在深夜无言的梦里,也是那么望着他。望着他在梦里剥去层层桎梏,雪白的银色的独角兽依偎着他的胸膛,他无法再忍耐,在梦里灵和肉达到了合一。 每次醒来,张沉尧都是一身冷汗,他非常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快要崩溃了。 他在白天遇见她时,无法不被她吸引,她对理论傻气的执着,她对生活的热忱和俏皮,还有在白人同事讽刺他英语不好时,她会坚定地站出来说:“Stop doing that!” 他的客座教授只有两年,而她至少要呆满五年才能在牛津拿到Dphil。他感动于她纯洁的心意,一开始他以为他只是感动,直到一次课后开放时间辅导,她兴冲冲拿着题目来问他,正好是他思考了十几年的领域,他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下午,直到英国冬令时的黑幕全然笼罩牛津,他才发现早已过了规定的两个小时。而她没有打断他,就那么痴迷地看着他讲演。 他当时有些赧然,他在国内已然是科学工程院院士,不是没有女学生用过这种崇拜的目光看他讲题,只是这一次,他觉得他好像又回到了18岁,在B大读书的时候。当时怀着报国的理想日日钻研量子力学、弦理论,很多读不懂的地方也无人可以去请教,他就一遍一遍在二教的教室里演算,他心想,西方人算的出来,为什么我们算不出来呢? 随着他毕业后成名,成了万众敬仰的弦物理学家,在学界已然到了无法撼动的权威地位,早已厌倦了围着他溜须拍马,皆有所图的环境。所以,昔日负笈海外的同窗邀请他来牛津讲学两年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在这异国他乡的小镇,他意外遇到了一个小知己。这位知己学术素养一流,英语特别好,还对牛津的小酒吧,中餐厅如数家珍。她带着他吃饭,喝咖啡,周末去周边的农场和山地游赏,跟他讲哈代,讲简·奥斯丁。他迷进去了!他迷恋她对着他讲话时两眼发光的样子,他迷恋她纤细的身体里有强大的能量,他迷恋她带给他的世界,他迷恋当他讲到方程式时她了然会心的微笑,他迷恋到他突然失去了控制力。 就在这样一个冬夜的傍晚,讲完题他提出要送她回学院。她欣然同意了,并提出要去宿舍的厨房给他包饺子吃。张沉尧的中国胃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到了宿舍,她把他安顿在房间里,自己去楼层的公共厨房把早上做好的饺子皮解冻,并开始调馅儿。张沉尧跟陈染枝是老乡,他们都是皖北人,口味也相近。张沉尧在来的路上已经告诉她想吃韭菜猪肉馅儿的,陈染枝还打趣说,自己刚从中超买了韭菜回来,就是要给这些帝国主义们一点味道闻闻。 他俩都笑了,牛津的路灯下,他其实很想伸手给她整理一下围巾,她蹦蹦跳跳的,他的手伸出去又缩回来了。这下,他进了她的“闺房”。非常整洁的宿舍,英国宿舍里标准的窄床,一个书桌,书桌前是一把面对着学院花园的椅子,“她每天就在这里写题么?”张沉尧摸着她的书、她的笔记本、她的笔、她的杯子。床头柜上有些瓶瓶罐罐,他走过去拿起来看,上面写的是“flower essence”,他不懂,这是属于她的小秘密吧。但是,现在,她却把这些敞开给他,张沉尧突然觉得自己唐突了。他走到书桌前坐下,想看看她平时在算些什么题,笔记本的第一页赫然映入眼帘,张沉尧被击中了。 Oxford学校的定制笔记本,满满一页,上面写的是他的名字。用娟秀的,小楷的字体写成:张沉尧,张沉尧,张沉尧......他呆住了,突然感觉到空气中流动的敏感,他转身,陈染枝站在他的身后。牛津学生宿舍的地板铺了厚厚的地毯,他没有听见她进来了。她看他手里拿着笔记本,张沉尧看她,她却目光坦然,面色如常,她说:“饺子好了,你吃么?” 张沉尧忘了自己怎么走出她的学院,跌跌撞撞地冲过中庭花园,出了学院门走到了牛津的小路上。光滑的石板路映着昏黄的路灯,他清醒了。 刚才是怎么发生的?他是否突然把她抱住,把她娇柔的身体压入自己的身体,他是否贪婪地吸着她身上的味道,她是否也用那双臂抱住了他? 张沉尧吓坏了,他是学界泰斗,成功的过程不能说艰难,但也阻力重重。他一个农民的儿子,超越出身,超越小我,到达了现在的成就,不可谓不珍惜。而现在,一个女生,只是一个女生而已,她只是机缘巧合地出现在了这里,出现在了异国他最脆弱的时候。而他是长辈,他需要纠正这种偏离。在回公寓的路上,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慧剑斩情丝,将这种不合理的关系扼杀在萌芽里。 在宿舍的公共厨房里,陈染枝望着一锅饺子,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人吃掉,不太现实,倒进抽水马桶,又觉得有些可惜。这时,有人拍了拍她,她抬头,发现是邻居宿舍的Peter.Peter是来自罗马尼亚的物理学生,专攻量子力学,但却长了一双艺术家忧郁的眼睛。他说:“What are you cooking? It smells so good.”原来是被饺子香气吸引来的吃货,陈染枝笑了,那笑带着心痛和无奈:“Chinese dumplings, I cooked too much, let''s share.” 第二天在系里见到了张沉尧,陈染枝大胆地看向他,想要看进他的眼里,而那双曾经温柔如水的眼睛已经不再将她看牢,张沉尧忙着跟英国同事和韩国同事们聊足球,笑得夸张,表情作怪,几个平时崇拜张沉尧的中国男生也围在那里,闹哄哄的。陈染枝转身离去,张沉尧才敢看住她的背影,他注意到她秀气的肩头,昨天他曾经枕在那里,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但紧接着,张沉尧又努力讲了两个笑话,他想要把这种魔鬼一般缠绕的杂念挥去,想要让热闹的人群隔开他和她。 六点半,这是张沉尧平时下班的时间。他收拾了今天备课的讲稿,带上电脑,关闭办公室的门回家。六点半,是大部分英国人都已经下班了的时间,有人会选择去酒吧喝点酒,有人会选择去Tesco买点食材回家做点美食配美酒,有人会选择吃点速食继续在办公室修改修改论文,给一天的工作收个尾。可是张沉尧今天非常累,他不知道这种从灵魂深处而来的疲倦从哪里来的,他不想吃饭,只想回到系里给他安排的公寓里躺着,缩在床上,好像回到母亲的子宫里那样。他步履沉重地回到了三楼的公寓,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陈染枝。 张沉尧只得请陈染枝进去坐,以前陈染枝不是没来过,她和几个中国男同学都来过张沉尧的公寓,或来问题,或来跟老师一起庆祝中国传统节日。这次,她进来,却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张沉尧的气息,那种带着草木清香,仿若有生命意志力的气息。 昨晚,她被这种气息抓住了,抓在怀里,她的心涨得满满的,她就知道他知道,她就知道他感受得到。但是她也确实害怕,惶恐,因为她知道张沉尧是有妻子和儿子在国内的。 刚认识的时候,他也不无骄傲地提起,妻子跟他是青梅竹马的B大同学,毕业后跟他一起双双留校,专攻化学材料研究;儿子刚在北京四中升高一,在化学方面已经展露出了天赋。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日日见到张沉尧,她心动,她敏感地觉察到张沉尧也在为她心动。虽然她问过自己无数次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如此平凡的自己? 但是每当她见到他,那些夜里翻来覆去的疑问就消散了。因为他们心有灵犀,就是这么简单。 第6章 轻怨入寒暮 陈染枝坐在了公寓一层的长沙发上。 这套公寓是复式,张沉尧分到的算是顶楼了,三楼四楼。三楼被当作会客厅,而四楼是卧室。 张沉尧很累,他没有讲话,陈染枝也是。张沉尧把红茶包放在壶里煮了一会儿,洗了两个马克杯,给陈染枝倒了一杯红茶。是的,她喜欢喝红茶,并带着他开始喝起来红茶。早餐配牛奶和煎好的面包,中午配物理系门口那家三明治,晚上一壶红茶,陪着他写题到深夜。张沉尧内心五味杂陈,他的理智开始不够用。 陈染枝知道自己这样有些无耻,在家门口堵人,但是她想要个说法。如果张沉尧告诉她他们这样是不对的,她立马就会回头,她不会纠缠他。可是现在,张沉尧一句话不讲,就是坐在她旁边埋头喝茶。 陈染枝的心开始有些痛楚,她想到了她未曾参与过的他的前二十年。 “张老师...”陈染枝终于开口。 张老师,张老师,张老师...张沉尧突然崩溃,为什么命运开了这么个玩笑。在自己快要50岁的当儿,命运把真爱送到了眼前。 突然,张沉尧一个激灵,这不是真爱,这是异国他乡软弱的自欺啊。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脸来对着陈染枝,他刚要开口说出来,却发现她哭了。 他的心碎了。 这泪水仿佛百千斤的铁块坠进了他的胃里,在他发觉他做了什么之前,他吻上去了。他细细亲吻她的脸,她的唇,她小巧的鼻,她的耳垂。等等,他在干什么?他觉察到了陈染枝的颤栗,她在他的怀里发抖,像是一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小猫?或者小兔子?他不知道,他松开她,说:“是我对不起你。” 陈染枝听了这句话,内心哀恸。她一把擦掉那不知道为什么涌出来的眼泪,她吻住了张沉尧。她说:“我只想要您,我只要您,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张沉尧的心被哀伤填满,那充满献祭意味的吻被他含住,他加深了这个吻。然后,他抱着她,轻轻说:“我们去卧室吧?” 陈染枝的身体仿佛如电击,张沉尧的这句话带给她一种仿佛已经到达顶点的快感。她无法停止颤栗,她哆嗦着抓着张沉尧,生怕他下一秒就改变主意。 到了卧室,没有开灯,他俩默契地坐在了床边。陈染枝无法控制自己,她去扒张沉尧身上的衣服。牛津公寓的冬天开了暖气,他**地在她面前了。只是为什么张沉尧的眼里会有这么重的哀伤,她问他:“老师,你爱我么?”张沉尧流下了一滴眼泪,他说:“我爱你,你是我最亲爱的宝贝。”陈染枝心下沉痛,她带着泪吻他全身。缓缓地,张沉尧说:“到我身上来。”陈染枝坐了上去,混杂着泪水,张沉尧把头埋进她的胸前,他说:“求求上帝原谅我吧,求求上帝原谅我吧。” 陈染枝哭着哭着又笑了,她说:“沉尧,你不是要在理论上打倒帝国主义么?怎么开始叫起他们的神来了?”张沉尧抬起来看她,吻她,他说:“你就是我的上帝,我无法不看你,我不看你我感觉自己要死掉了。”陈染枝的泪又流了下来,她也是,看不到张沉尧或者张沉尧不看她,她感觉自己从里面死掉了。 这一夜仿佛是从魔鬼那里偷来的,他们不知疲惫,陈染枝在无数次被抛到顶点后,她坠落在张沉尧的怀抱里。天光好像要开始亮了,陈染枝突然冷静了下来,她问张沉尧:“沉尧,我必须得是小美人鱼吧。”张沉尧听到这句话,他一个晚上好不容易粘贴起来的自我突然被扯碎,他埋进她的身体里:“是我,我是小美人鱼,我是罪人,不要不看我,不要离开我。” 英国的冬令时天亮是比较晚的,八点钟天空才彻底亮起。陈染枝和张沉尧开始穿衣,她拉着他的手说要带他去吃一家超正宗的英国brunch。张沉尧看着她说:“好。” 八点多的牛津小镇还没有彻底醒来,更别提那些昼夜颠倒沉迷算题的理论物理学系学生。张沉尧和陈染枝手拉手穿过石板路,去赶牛津market早市里那一杯正宗的意式浓缩。陈染枝说:“我其实不怕,但是我怕你,你知道么?”张沉尧沉默,他知道,他当然知道,这只清晨中破迷雾而来的小独角兽,爱护他超过她自己。吃完了仪式感的早餐,在路口,陈染枝说:“我想再闻闻你的味道。”张沉尧走过去,抱住她深吻。在牛津冬天的早晨,他们彼此依偎又彼此离开。陈染枝心想说:老天对我真好,给了我这一夜啊。 之后是彼此心照不宣的讲课,问问题,路上见面打招呼,但是学生们都渐渐感觉到了张沉尧的不对劲。他常常神思恍惚,在课上突然之间停住,看窗外的鸟;又或者在系里遇到别人打招呼,如若无人之境般穿过。只有张沉尧自己知道,他的世界在飞速解离。 每天晚上,回到那个两层公寓,空气里都是陈染枝的味道,他食髓知味,自己试着解放一下,却在沉沉睡去的梦里被那个神似陈染枝的女妖缠住。她不停索取,他在梦里无限地迎合。他让她快乐、释放,而他也在交合里感到一种灵魂的畅然,就如同那一夜一样。只是,第二天醒来,空空的身边,只有他一手一身的狼狈。 清洗好,走在牛津街上,他会恍惚间听到陈染枝在叫他:“张老师!”有时候是带着**的一声:“沉尧!”吓得他在街中一身冷汗。 张沉尧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下去了,他只能求助他在国内的妻子。妻子跟他识于年少之时,是单位里公认的恩爱模范夫妻。妻子听了他的电话,沉默了良久,张沉尧猜她可能知道了什么,但是妻子接下来爽快的答应让他松了一口气。他终于可以解脱了! 把自己化作泡沫的陈染枝开始了苦修式的戒断,不论系里出什么高尖难题,她都要报名参加,没日没夜地演算、思考。 Peter在公共厨房遇到她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在走廊里碰面,看到她尖了的下巴怜香惜玉之情油然而生,拍拍她的背给她鼓励。虽然不知道这种自虐式的学习到底为了什么,但是他猜测她遇到了自己的人生难题,需要用理论物理的难题来消解那个无法解答的人生难题。 陈染枝就这样渐渐地进入了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里虽然还有她对张沉尧的爱,但是这种爱不再具体,不再有血肉,不再有难舍难分的缠绵,不再有锥心刺骨的沉痛。当她以为自己的爱已经像死火山一样休眠的时候,她可以微笑面对张沉尧的时候,张沉尧的妻子出现了。 第7章 当时明月在 陈染枝发现这几天学校的宾馆确实不好订,因为Z大在举办三年一度的国际医学会议,旧招待所和新学人馆都被征用了。在财大气粗的医学院面前,理论物理小小的广东省年会显得微不足道。 张沉尧应该是被系主任邀请来的,只是系主任只负责邀请参会人,不干琐碎的活,他把会议茶歇、学者住宿、学者交通都外包给了长期跟学校合作的礼仪公司,礼仪公司把五个外地学者安排在了另一个校区的如家。张沉尧有点洁癖,他在牛津的公寓永远整整齐齐,如家的清洁标准显然无法达到他的要求。陈染枝猜测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让她帮忙预定酒店。 广州的东方文华是季裕棠的设计作品,陈染枝很喜欢这个设计师,在京都、深圳和上海都住过他的手笔。广州这家更是因为地理优势,离得近!被她住到前台经理都会给她朋友圈科研成果点赞的私交。 陈染枝除了读古诗词,闲暇时候乱翻书是她第二个爱好。在行政酒廊里翻文史哲是她的恶趣味,每当把理论物理届的难题往前突破了一点点,她都会满心喜悦地奖励自己两三天的酒店之旅,三亚、香格里拉、上海、成都、清迈、普吉岛、京都都是她会奖励自己放松的目的地。 广州这家来得最勤,情绪不舒服了来缓缓,电量低了来充充电,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来这里22楼的行政酒廊放空,都是她心底里喜欢的照顾自己的方式。酒店的气场给她被好好照顾的安全感。因此,在发现订不到学校宾馆之后,她果断给张沉尧订了东方文华的行政套,这钱她自己出,怎么说都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学者,从帝都风尘仆仆飞来这羊城,还是值得好好休息一下的。 在东方文华,她常住的是一间2206的房间,因为可以看到珠江又离行政酒廊很近,所以经理都会给她留着。如果不是遇到特殊情况,她预定一般都是给2206房间。陈染枝在生活上有些大条,很男孩子性格,她对这些细节上的关钥不求甚解,只喜欢被细心地照顾好,她可以专心在自己的科研上。自然,她就没太关注到这次经理给她的房间又是2206。 张沉尧在国内的学界是顶尖的大佬,每年位列于国宴的邀请名单。张沉尧自己常觉得自己年岁渐长,岁月不饶人,但是跟同等排位的大佬们比,他又是最年轻的一个,才刚刚50岁,正是理论物理学者出成果的时候。 Z大办的这个物理学年会,属于广东省,较为地方,论理来说,请不到他这个咖位的学者。物理系主任也只是按照江湖惯例,发个邀请函,没想到大佬亲自打电话说可以来,顿时不停地蓬荜生辉了一番。挂了电话,心中也是疑窦顿起:难道张院士有学生在这边需要来捧场?但是翻了一下近年来新进教师的履历,没有跟院士重合的啊? 随即,主任觉得自己太多疑了,Z大物理学系有南方第一个国家物理实验基地,实验室里都是从西方运来的各种先进仪器,张院士应该是久仰大名,想来考察考察。他越想觉得越有满足感,把张院士放在了开幕式主持人的列表里,吹着口哨去吃中午饭了。 张沉尧开会属于世路已惯,他就是在这个圈子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他风度翩翩地主持,主持完了周到点评,却一点也不喧宾夺主。 物理系主任不禁跟去年新进来的教师小陈感慨:“你看,大佬就是大佬啊,这随便说一句话,都不一样!”“有么?他说的话跟您平时说的也没差别。”小陈幽幽地来了一句。 物理系主任转脸看她,小陈面上恭恭敬敬毫无破绽,李主任有些恍惚,这话到底是在恭维他还是在阴阳张院士啊,不管了,这么大的会这么多人的场子,这些海外留学回来的年轻学者有时候确实有些格格不入,洋墨水喝多了,就有些“非我族类”,可是学问是好的,治学教学态度是积极严谨的,就都可以齐聚康乐园,干一番事业嘛。李主任思??着,自己就先被自己的大胸怀感动了,把陈染枝那茬给忘了。 陈染枝这厢低着头看书,一本叫作《绳文的秘密》的书,讲日本古代民族的语言文化和民俗,她看得津津有味。这是徐青南给她的“开会必备读物”中的一本,徐青南跟她一样极其痛恨开大会、演大讲诸如此类的打着学术旗号实则混圈社交的行为。 徐青南开会喜欢刷微博,有一次全国历史学年会,媒体记者拍到徐会长除了在会议开始前发言了一番,其他时间都在低头冥思苦想,不禁感慨学者是多么的刻苦深思,开会时间还不忘见缝插针学习,因此会议报告的标题就是《会议不忘学习,会长精神动天地》。 徐青南还把这份报纸专门拿给陈染枝看,他说:“我真的没有隐藏我在刷手机,我都没有拿书挡着,这些人怎么看出来我在学习的!”陈染枝笑得打跌。 陈染枝看文史哲,有时候会带着一抹“神秘的微笑”,纯属看到让她心满意足的地方了。张沉尧视力极好,他在主席演讲台上迅速看见了陈染枝的笑。那一抹让他心惊、心动、寤寐思服的笑。他梦里纯洁的小独角兽,正坐在下面的角落里,看着手上的东西,他内心那头野兽又出来了,它在咆哮着要去坐到她的身边,就像牛津的那些日日夜夜一样,并肩而坐,并肩而战。 陈染枝感受到了张沉尧的目光,但她没有抬头。这感觉太熟悉,虽然身在百人拥挤的会堂,她也仿佛闻到了那股青草的味道。但当年张沉尧带来的痛楚似把把钢刀都还插在心上,她只有把他当作一个陌生人,她才能继续生活下去。她不理解为什么不给她一些时间让她缓缓地走出来,她都答应他了的,要像小美人鱼一样离去,可他还是把妻子带到了她的面前,言笑晏晏,让她感到自己是多么的阴暗猥琐。这好像把她扒光了游街,她羞愧得几乎忘却了失恋的痛楚。 自从那之后,她只能把张沉尧当成一个陌生的张老师,而她的张沉尧,已经在那个牛津的早晨,不可挽回地变成了泡沫。 吃饭的席间,张沉尧意外被安排在了跟陈染枝一桌,面对面。 李主任热情澎湃,激情敬酒张沉尧。张沉尧来者不拒,一杯又一杯。直到第五杯的时候,陈染枝终于抬头看他了,那眼神像是看一个陌生人,带着关切的好奇。 李主任怒赞张沉尧海量,张沉尧拱手承让,兄友弟恭把戏热闹地唱。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张沉尧每喝一杯,陈染枝心上的钢刀就沉入一寸,直到宴饮结束,陈染枝的心已经被扎得透透的了。 陈染枝背着包先走了,她只是打酱油的,宴饮也参加过了,接下来他们唱歌游河都不需要她出演了,“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朱自清的话闯入她心里,她自嘲地笑了:“我还有钢刀啊。” 手机突然响起来,她接了,对面没有讲话,久久的沉默,沉默到陈染枝以为电话自己挂断了,她才说:“你在哪里,我送你去酒店。” 第8章 乱红飞去 张沉尧的酒量可以,虽然他不常喝,但需要觥筹交错的场合他从来不醉。 陈染枝没有过来给他敬酒,他却想起他和她在牛津的小酒馆里埋头讨论演算题的时候都是一人一Pie的德国黑啤酒。陈染枝给他的感觉也是小麦和冰雪的香气。 不错,冰雪有香气,他们初冬结伴而游的苏格兰高地,冰雪就那么直接地坠下来,落在他的鼻尖,他闻到了陈染枝的味道。 今天,张沉尧有些故意放纵自己,可是直到李主任都开始大舌头了,他却还是清醒的,清醒到可以背诵出弦物理的几个关键公式。这些年来,他开始恨自己,时常在一些无人在意的地方糟蹋自己,比如今天的喝酒。 陈染枝搀着他,他步调有些乱,叮,电梯到了22楼。“能自己走么?”他默认了。 陈染枝拿卡刷开房门,她进去了,张沉尧跟着她。门在身后重重落下,她走到房间中间立住不动了,张沉尧走过去,地毯一如牛津宿舍里铺的那样厚,脚步无声,他从身后抱住了她,他的小独角兽。 张沉尧没想到陈染枝会激烈地挣脱,她个子高,跟他差不多,男女力气悬殊,但是他还是被她挣扎吓到了。他松开她,突然跪下抱住她的腿,这几年的痛苦好像瞬间有了倾泻的阀门。他埋首在她的膝盖间痛哭,他知道他这样无赖、猥琐、不讲道理,他曾经为了解脱他自己,狠狠地伤害了她,殊不知那命运的红线在他身上愈绕愈紧,缠绕得他已经无法呼吸! 陈染枝安静下来,原来他知道她不会对他心硬,她永远会妥协于他。这个世界上,她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张沉尧的眼泪。这眼泪之于她是潮湿的诅咒,是带蜜的毒,是无数次梦里会流过她脖颈的冰凉的命运。她不得不弯下腰,抱住他,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得话都说不出来。 “上帝啊,你看你干了什么!”陈染枝心里想。 陈染枝把张沉尧拖起来放在酒店Queen size的大床上,床垫松软,是她平时沾了就会入睡的那款。夜凉如水,陈染枝没有想要再入睡的念头,她抱着他,或者说是他抱着她,他的头埋在她的胸前,他突然说:“我和孙灿然离婚了。” 陈染枝脑子空白了一下,想起来那是他妻子的名字,她突然抽身:“什么意思?你要把我钉在耻辱柱上么?”张沉尧还是趴在床上,他没有抬头,他说:“她早就不爱我了,她有她的独角兽。”这无厘头的一句话,让陈染枝突然觉得烦躁。 她说:“跟我无关。”张沉尧说:“跟我有关,就是跟你有关,我们早就分不开了。”陈染枝突然生起一阵怒火,她抓着张沉尧的衬衣领子把他翻起来:“你说清楚,你看清楚,你是你,我是我!你说,我是谁?” 张沉尧眼神迷茫,但他笑了,一如以往般的温柔,他说:“你是我最亲爱的宝贝啊。”这话他说来并不挑逗,也不轻佻,因为他的语气里带了浓浓的痛意,这个痛意击穿了陈染枝的防卫,她终于泄下气来。 陈染枝是没有想到她面对张沉尧的时候还是这么溃不成军,她以为她成长了的,五年过去了,她以为她已经强大到可以理性切割,可以跟他谈判,可以在红尘嚣嚣里跟张沉尧握手言和。而他只是轻轻耍了一下赖,她就被他又绑住了,他仿佛捆住了她的手脚,也蒙住了她的眼睛,他把她又一次揉进了身体里。 这跟徐青南是不一样的,徐青南是充满野性的征服,他要确保陈染枝的每一寸肌肤和每一片思想都是他的。张沉尧是缓慢但是却坚定的,他知道自己之于她不同于任何男人,甚至不同于任何人。他毫不羞耻地利用这一点,让她接纳他,让她沉迷于他,让她体验人间哀伤和甜蜜的极致。 他五十了,在古代是知天命的年龄,在现代是儿子上了大学开始谈恋爱,他和孙灿然双双出席父母见面会的年龄。但是他看着他儿子,发自内心地跟那个小女生在一起,他首先想到的并不是自己青春年少的时光,而是陈染枝的脸。他觉得自己疯了,在这样的场合想起了如此不合时宜的事情。他转头看看妻子,妻子脸上维持着标准的贤妻良母的面具,在跟对方的妈妈聊天,他突然感到厌烦,他急切地想要陈染青。 现在他要到了,他就在她里面。五年了,她的身体成熟不少,吃饭的时候那压都压不住的风情和韵致,他亲爱的宝贝都已经三十岁了啊。 他低低呢喃:“我每天梦里都在想这样,都在想这样,上帝不肯饶恕我,他不肯,他让我来找你。”陈染枝无言,她仿佛沉浸在旧日的欢梦中,英国的雾天气,街角的咖啡店,图书馆旁边的书店,学院旁边的地下酒馆,托尔金在那里写出了《魔戒》,选文还是选理,无情的抛弃又吸血她的父权,命运给她选的年长的爱人,都是她错落的人生,像大珠小珠落玉盘,散落在东方文华的这张床上。 夜深了,张沉尧还是没有睡,他紧紧锢住陈染枝。他慢慢地开口:“你我为什么要逃避自身的命运呢?” 陈染枝突然开口:“可是我爱上别人了,我也想正常地结婚生子,活在阳光下,像你们那样,手拉着手招待学生们来家里做客。”张沉尧吃痛,他的心脏仿佛被攥紧。 他亲爱的宝贝啊,长大了,还带着怨气,不肯原谅他。 他打开陈染枝放在眼上的手臂,吻她的眼泪。她已经流了好久的眼泪,像泉水一样,涓涓地流到了枕头上,流进了他的心底。他再次温柔地让她铭记住这一刻,灵魂的交合需要肉身的媒介,彼此在同一时间进入了属神性的那一刻。只是张沉尧觉得不够,不够,还不够。因为他的愚蠢,他们错失良机,浪费时间,忘却自身,在红尘中兜兜转转,随风流转。何必,何必。 第9章 清朝起南风 在东方文华2206的那张Queen size床上醒来的时候,陈染枝感觉非常舒服,仿佛昨晚在函馆泡了温泉。 她睁开眼,身边是张沉尧,他身上还穿着昨天开会时的衬衫,已经皱了。 她忍不住用眼光细细描摹这位心中所爱,清矍的脸庞,跟她一样的学者鼻,只是比她更加有男性的味道,嘴唇也很像她的,常常抿起来,嘴角会挂着一抹略带讽刺的笑。 此刻,他闭着眼,那双潋滟春色,桃香满园的凤眼闭着,张沉尧自己根本不知道,他以为自己是慈爱,可每次看在陈染枝眼里都是眉梢眼角收不住的风情万种。一位德高望重的理论物理学家啊,为什么生了这样一双眼睛。他们注定要栽在彼此手里。 张沉尧突然睁开了眼,陈染枝撑着手歪着头再看她。 酒店昨夜只拉了纱帘,晨光正好,微熹里他用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笑望她。陈染枝忍不住依偎过去,他接住了她。 清晨起来后,身体有些酸涩,毕竟是不惑之年,张沉尧昨天放纵了一夜,还是有些不适。但是,此刻他搂着他的小独角兽,肉身上的不舒服缓解了一些。男性身体健康的标志之一便是清晨的勃动,张沉尧这些年来过得很不好,他时有时没。昨夜,五年的夙思夜寐终于得偿所愿,他今日的清晨自然是健康的! 陈染枝摸着张沉尧,就像抚摸一只刚刚苏醒的小兽。她指尖轻拢慢挑,仿佛突然坠入深渊,却又被温润的唇舌接住了,那团温热含住了某处悬崖峭壁,气息扑在腹上,刚刚沉静的水潭又卷起了千重浪。 早餐是在22楼的酒廊吃的,坐在餐桌前望出去,珠江碧波洗练,阳光下像一条绸缎展开在眼前。目之所及,还能看到康乐园里的红砖青瓦房,在树木森森的掩映下古朴大气。 “像B大。”张沉尧望着窗外说。 陈染枝吃着松饼,抬眼睨了一下他。正好张沉尧转头看见了她的目光,带着娇嗔和溢出来的爱意。张沉尧胸口的小兽在满意地嘶吼,那只小怪兽恃宠而骄,还在回味早晨那一遭。张沉尧给陈染枝倒红茶,把鲜牛乳兑进去,他知道她喜欢红茶和牛乳各一半一半。 “吃好去校园里遛遛吧?” 陈染枝抬头,她的一天一夜折腾得很,眉梢眼角挂着餍足的神情,她懒懒道:“好呀。” 张沉尧笑道:“你们年轻人体力不行啊。” 陈染枝眼神剜了他一下,张沉尧的心狠狠跳了一下:“你以后不许这么看别人。” 陈染枝扑哧笑了:“您多大了啊。” 张沉尧一本正经道:“今年51。” 陈染枝顺势轻轻接道:“正好,我就喜欢比我大20岁的。”他们看进彼此的眼睛里,一时都无话了。 早晨的康乐园空气非常好,进校园的时候陈染枝刻意拉开了跟张沉尧的距离,张沉尧故意亦步亦趋,用胳膊去碰陈染枝的身体。 陈染枝的个子比较高,看张沉尧要稍稍低下些目光,他的胳膊好几次碰到她身上异常柔软的地方,陈染枝只能加快脚步,用眼刀砍他。 张沉尧仿佛不觉,笑吟吟地指着各处问她到底是什么。来到物理楼旁的乙丑进士牌坊,张沉尧拉着她一起看上面的字,他说:“搁古代,咱们都是进士吧?”陈染枝道:“那是全国前三,你高考是状元,我可不是。”说完又斜睨他。 张沉尧正欲斗嘴,突然听到有人跟他打招呼:“张老师!您在参观学校啊?” 张沉尧和陈染枝转身,好巧不巧正是李主任。 陈染枝既然带了张沉尧来参观,就不怕旁人看见他俩。光明正大地带前辈学者参观校园嘛,没有拉拉扯扯,没有你侬我侬,这有什么不可以呢。 可是,落在李主任眼里却不是如此。昨天办会实在精疲力竭,晚上还强撑着带一批本地和外地的学者夜游珠江,他今天睡到天光大亮,喝了碗老婆上班前煲的汤,美滋滋地哼着小曲要去办公室喝昨天中科大学者送给他的龙井。 快到办公室的时候,他看见牌坊前站了两个人。 康乐园是旅游胜地,这本没有什么稀奇,只是那抬头看牌坊的男士一头银色无染又夹杂些黑色的白发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要是认不出来这背影,那他这十几年Z大的物理学系主任可是白混了。那不就是张院士么?!只是他身边的女子,背影看着熟悉,但是确实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他们并肩站着,虽然无甚亲密动作,但是李主任这种老江湖怎会读不出那空气里流动的粉红色的烟雾。 原来是这样啊,李主任心下转了几个来回便了然:张院士是为了这位红粉知己来的Z大开会,那得认识一下这位红粉知己,以后搞不好还是本校跟院士大佬沟通合作的桥梁呢。 李主任没多想就打了招呼。那女子回过头来,李主任仿若雷劈,这......这不是去年新进系的小陈么! 小陈并不是他引进的,是院里今年已经退休的一位大佬。小陈本科是Z大的,又有牛津的履历,发表成果虽然不多,但一水看过去都是国际顶刊。 当时,他爽快地签了字。虽然考虑到这种海外留学多年的学者回国会有水土不服,但是只要是人才,他还是爱惜的,想要招揽过来的。没想到,小陈这高人不露相,人家手里竟然握着张沉尧这张王牌啊。 咦,不对啊,昨晚小陈好像也被安排在他们主餐桌来着,为的是给张沉尧介绍Z大这些年来引进的国际人才,证明Z大虽处岭南,却也不失国际化,取个炫耀一下的意思。酒桌上,他俩还是他介绍的。哎?当时大佬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连说了三句“后生可畏”吧。小陈也没有什么反应,她自从入职以来就淡淡的,昨晚面对院士盛赞,也就是淡淡的。这没想到啊,第二天就结伴游康乐园是怎么回事? 看见老李好像呆住了,陈染枝立刻开腔:“院长早上好,张老师第一次来Z大,我带他看看校园和咱们系。” 老李觉得自己年龄大了,前一天酒喝太多了,当下实在是转不明白其中的关窍,只得凭着数十年行走江湖的肌肉记忆顺着陈染枝的话接道:“哦,好的好的,你照顾好张老师,记得带老师去咱们国家实验室看看。” 接着又转头对张沉尧喊:“张老师,小陈这边都熟悉,您好好转转!”张沉尧自从来了广州就通体舒泰,再加上昨夜心满意足,他高兴地对老李打个招呼:“好的!李老师您忙!” 老李恍恍惚惚地走了,张沉尧想大笑,可一转头看见陈染枝又在斜睨他。他收了收喜色道:“他让你带我去你们系转悠呢!”陈染枝翻了个白眼,不理他,转身往另一边走,张沉尧吐了吐舌头,小跑地跟上了。 老李回到办公室还在咂摸刚刚的一幕,是自己看走眼了?还是他俩并不想让旁人知道二者的关系?可是如果不想让旁人知道,怎么又大摇大摆地在院系门口溜达。 八卦的主任百思不得其解,手边的龙井都凉了才想起来喝一口,却发现自己刚刚泡的竟然是瓜片。 第10章 夏雨暗青峰 张沉尧打量着陈染枝的宿舍,他坐在床上,看床前放着的桌柜一体办公台,左手边是一张藤椅,藤椅对住了窗外的春花秋月。床头柜上散落着一些小瓶子,他好奇心顿起,走过去发现是晚香玉的flower essence。记忆袭来,陈染枝在牛津的那间宿舍也是这样,此刻在岭南潮湿的空气里,昔日的甜蜜心动又挟裹住了他。 陈染枝把自己平时喝茶的杯子递给他,张沉尧并不起身,只是支着脑袋拿过来茶杯。他笑道:“这里是你们的国家物理实验室么?李院长不是让你带我去参观实验室么?他知不知道你把我带这里来了?” 陈染枝跳脚,她在他面前还有孩子气的一面,她夺过来茶杯,把他扑在床上。 她用手指慢慢描画他的眉骨,他的鼻子,他的嘴巴,做了早晨起床时想做却没敢做的事情,道:“给你登堂入室,你还这么多抱怨。”她压着他,感受到了身下的异常和他眼里渐渐浓郁的春色。怎么回事啊!一见面两个人什么正事都不做了,好像就要把这五年的时间给补回来一样。陈染枝体力实在不支,她从他身上翻下来,并肩躺在一旁,拉着他的手说:“我好累啊,我们睡一会吧。”张沉尧说:“你躺着,我来。” 陈染枝躺着了,她像是砧板上鱼,各种由不得自己了。 窗外轰隆隆的雷声响起,岭南的雨季来临。挟着玉兰香气的雨砸在校园里,陈染枝本科的时候就是这样爱上了康乐园。她在一教的窗前做雅思题,暴雨氤氲开窗边的树木,漫天蔓延的绿色,像绿野仙踪的梦。她在那个时候才开始觉得,自己的人生是值得的。选理值得,学理论物理值得,做她父亲的女儿值得。 陈染枝是被热醒的,身上还黏黏糊糊的,她睁眼看自己身上被披了条毛巾被,而张沉尧却不知所踪。 她猛地坐起来,张沉尧掀开帘子走进来:“我去学五打包了黄焖鸡饭,我在食堂吃过了,你趁热。” 陈染枝轻笑:“你现在登堂入室到都知道‘学五’了?” 张沉尧笑着说:“学生看我满头白发,都争着帮我刷卡,还不肯要钱。” 陈染枝道:“牛津的时候你就白了这么多,你说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 张沉尧道:“现在白了更多,我大学时候就有些少白头。” 说着,陈染枝已经开始大快朵颐,张沉尧看着她说:“慢点,给你泡点茶。” 陈染枝忙制止道:“喝水就好了,吃完请你去我办公室坐一下。” 张沉尧说:“好,你慢点。广州的黄焖鸡果然好吃,你们食堂也不贵。为着这伙食,我都想来Z大任教了。”陈染枝差点噎到,张沉尧连忙起身帮她拍背。他急着给她拿纸巾:“跟你说慢点慢点了,还是这么毛躁!” 嗔怪和心疼是怎么这么好地融合在了一起,又被那张嘴说了出来。 陈染枝看着张沉尧呆了,她按住他的手:“别急,慢慢来。”张沉尧懂了,他说:“你放心。” 你放心,这句话好耳熟,陈染枝觉得好像最近在哪里听到过。只是张沉尧欺身到她面前来了,浓郁的青草香气,她的头靠在他身上,他慢慢抚着她的肩膀,像是两只交颈的鹤。 夜幕低垂,被雨洗过的康乐园在夜色里生机勃勃。 通往办公室的那条林荫路上多了一些南方特有的生物,蜗牛,蚯蚓,牛蛙,运气好的话还会遇见蛇。陈染枝提醒张沉尧注意脚下,他笑着说:“放心、放心,不会路边杀生的,我眼神比你的好。” 突然,对面有人说话:“张沉尧院士,您怎么来Z大了啊!”这把声音带着磁性,陈染枝如遭雷击,身边的张沉尧已经迎了上去,他道:“徐院长,你好你好,好久不见啊!” 陈染枝慢慢抬头,她发现徐青南握着张沉尧的手,眼睛却看向她。她心一横,走上前去,说:“徐老师好。”张沉尧讶异,他听出了她声音里的不平常,他转脸过来看她,那下午因为沉迷而仰起来任他予取予求的脸上有着慌乱和害怕。 徐青南这边,心都碎了。他有过她,他当然知道有过她的男人是什么样的!他心里又恨又狂乱,像是在打一场法国的雾月革命,他握着张沉尧的手不自觉地箍紧了。 陈染枝知道这是自己弄出来烂摊子,她得把场子支撑下去。 她主动上前开口道:“张老师是我在牛津时候的指导老师,他来这边参会,我带他来参观一下办公室。” 徐青南意识到自己失态,他在张沉尧的惊讶里迅速松开了手。他看着张沉尧说:“这么巧啊,我和张老师是全国科学社会联合会议认识的,我们分别是文科和理科的带头人。” 张沉尧比徐青南多活了十几个年头,在圈里浮沉了几十年,他立刻明白了眼前这位对于自己小独角兽的情愫。徐青南在他眼里是意气风发的中年人,不够稳重,不够国内江湖,但是运气够好,几年内蹿到了这样的地位上。他是在暗恋陈染枝么?还是他们已经发生了什么? 张沉尧对于陈染枝有必胜的信心,几年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点。他不去看徐青南,他只看向陈染枝,道:“好巧啊,你们也认识。” 陈染枝想要钻到地缝里,或者哪里来条蛇咬一下她,她就可以晕过去送医院了。 她说:“对,一个学校的,很容易就认识了。” 徐青南看见他俩对话,四目相对,他知道他败了。那里面插不进去一个他。 于是,他满怀恶毒笑着说:“前段时间陈老师刚刚参观过我的办公室,张老师这是要去参观陈老师的办公室了么?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陈染枝耳朵红得要烧起来,咬着下唇讲不出话。 张沉尧之于她如果是内心的湖泊,柔软细腻的港湾,面前这位咄咄逼人的历史界新秀之于她就是致命的潘多拉魔盒,哪怕有张沉尧在身边,她还是能感觉到那雪松和杜鹃的荷尔蒙侵略。 张沉尧了然,但是他也了然他占据着必胜的高地,不论是陈染枝还是同眼前这位男人间的较量,他道:“哦,原来如此。我工作远在北京,有时力有不逮,多谢徐老师照顾染枝了!” 得体,胸有成竹,不骄不躁不嫉妒。徐青南内心的雾月革命打到了哪里,是不是该把洋洋得意的雅各宾们打入泥里。 他突然了悟,此时此刻,他必败了。终于还是,曲终人不见,江上数青峰。 第11章 星气隐堤雪 陈染枝和张沉尧一路无言地走到了她的办公室。进门后,张沉尧开始自顾自看她的书柜。办公室更简单了,仿佛薛宝钗的雪洞,除却办公桌椅柜和沙发一应全无,只是陈染枝的办公桌后面挂了一副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复印品,张沉尧津津有味地欣赏着。陈染枝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他突然走过来抱住她:“不要解释,我们不需要。” 陈染枝又想流眼泪了,只是今天实在太倦,泪水有些流不出来。张沉尧接着说:“没有我照顾你的时候,你这么好,当然会被别人觊觎。”他口才甚好,讲话温柔又在理,以前的陈染枝常常迷失在他的声音里。只是这一次,她突然回味了起来,“别人”,原来除了她和他,都是“别人”啊。陈染枝像是溺水的人,抓紧了张沉尧,他加深了这个拥抱。两个人除了拥抱以外均无别的的想法,这里是写题的办公室,是历史悠久的物理学系,是见证他们精神彼此碰撞、交融的地方,无需要别的行为再来证明他们两个人的亲密了。 陈染枝关机关了一个晚上,徐青南虽然知道她要开会,但是到了第二天下午还是没有开机他就略有些担心了。草草处理了学院的事务后,他想要顺路去她宿舍敲敲门,看看到底什么情况。却没料到在半路上遇到了她,和张沉尧。 徐青南在北京开会多次见过张沉尧,之前觉得他儒雅清高,不爱跟人打交道;但是关键场合的发言又很正派且言之有物,颇得上峰喜爱。院士的话,在理工科的系统里已经混到学术圈的至境了,传言张沉尧当年还是破格提拔;而他因为年龄不够,还卡在文科体系学部委员的备选名单里。 想着想着,徐青南内心又开始暴乱了,“老头子!什么东西!肯定是欺骗了陈染枝!”又思及陈染枝和张沉尧并肩走过来时,陈染枝眉里眼间的甜蜜,像个小女人,他又突然哀伤横生。她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这样!她有些冷淡,虽然他能感觉到她处在极致的快乐中,但是她还是带着若有若无的距离。他以为他已经征服了她,从马丁堂的展览品,到绮丽的一夜,再到加了微信!她明明是他的人啊,为什么还没来得及宣誓主权,就被张沉尧这个糟老头子不战而胜。徐青南按捺住要冲去找陈染枝的心,他觉得自己这个时候不能乱,他要冷静思考下一步。 第二天,陈染枝去机场送张沉尧,在安检口,额头抵着额头,张沉尧说:“都在国内了,你等着我。”陈染枝点点头。 张沉尧离开了,陈染枝空落落的。她又开始把自己逼进工作里了,好在上课、给实验团队讲题、自己做题、设计理论模型非常占用时间,她完全忘记了别的事情。放松娱乐变成了在每天睡前跟张沉尧发发微信,讲讲电话,讨论一下白天工作的内容,然后抱着电话沉沉睡去。她全然忘了徐青南。 又是晚上十点多,花费了三四天,陈染枝把之前的理论模型研究推进了一些。张沉尧建议她换个公式进行计算,她没想到之前没注意到的公式却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她虽然很累,但是心里却松快,想说蔡纯老师的团队可以开始着手做实验了。“咚咚咚”,有人敲门?陈染枝奇怪,这么晚了会是谁啊,哦,也许是蔡纯老师的博士生,他下午说要来拿工程式,她让他晚点再来,她当时需要再复盘一下数据。她起身,拿着手里核算好的草稿纸走到门口,打开门,纸张掉落。 陈染枝蒙了,眼前是男人头顶乌亮的旋,她摸过这头发,黑、短、扎手,像他的脾气。然后他起身,把纸张放在她手里道:“陈老师,我能进来么?”陈染枝慌乱之下努力稳住了自己,他来做什么?这是教学楼,他也不敢做什么吧!她拿着纸张侧开身,茫然地做了个请进的动作。徐青南没给她继续发呆的时间,他走了进来,并顺手把办公室的门反锁了。 陈染枝震惊地看他,他也看进她眼里,她干巴巴地开口:“徐老师,我......我们讲清楚了的吧?”徐青南笑了,带着成熟男人的侵略味道,他说:“你什么也没跟我说啊。” 陈染枝想要推开徐青南,可是徐青南的力气很大,比张沉尧要大很多。怎么又到这一步了?陈染枝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那雪松杜鹃花的风暴席卷进去了。这场风暴一点也不爱惜她,也不爱惜她的桌子,笔筒、书本、草稿纸掉了一地。陈染枝艰难地想,怎么好像要被吃掉?他的学识交织他的气息像是她错失的另一部分命运,她恍惚地想,也许当年学了文科,会在B大遇到他么?那样就不会再遇到张沉尧了吧。此刻,恍惚间仿佛春水碧波荡漾,并渐渐入港。张沉尧的气息是那种温柔的挟裹,属灵的合一;突然,徐青南抓着她的下颌让她看进自己的眼里,她在想他!徐青南想要让她集中注意力,但是此时刚才的那一汪春水仿佛突然涓涓急流地决堤了,他把晚香玉再次抛向空中。 陈染枝的肩头,脖颈都是红痕,她累得好像离开了水的鱼在岸上吐泡泡。徐青南看起来还是衣冠楚楚的斯文模样,失去衣服的只有她,她突然生气,想要伸手打他,他看见了没有躲,受了这一巴掌。陈染枝气急败坏,她扯起来地上的衣服裤子,转身看徐青南在笑。他说:“怎么样,狐狸精配书生是否是天作之合?”陈染枝怒道:“神经!这办公室你爱呆就留给你呆!”抓着包,急匆匆便要走。谁知道青峰突然被乌云团住,徐青南的眸子深了深,陈染枝就害怕他这个眼神,她知道他又动情了。转身就要走,被拉扯住,两只手被他的一只手控制着,他的另一只手褪下亚麻裤。他咬她的耳朵,恨道:“老头子到底哪里好?” 陈染枝突然哭了,她哭着喊:“你也是老头子!你自己也是老头子!你凭什么这么说他,你凭什么!”徐青南气得脸铁青,他要惩罚她,却又舍不得她太难过,于是他让她面向他道:“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家世清白,洁身自爱,已经跟前妻离婚七年,女儿在美国读高中,她跟她妈妈和继父生活在一起。我自从回国,除了谈过一位相亲的女士后就再也没有别的女人了!”陈染枝听着哭笑不得,怎么自我剖白上了,她又不要听这个。她眼睛盯着他轻轻道:“第一次你把我当成谁了?” 徐青南突然气弱了,这确实是他的错先。他一开始的确把她当潘心鸿了,但是两个人怎么可能一样。 潘心鸿是他年少的梦,娇柔,可爱,宜喜宜嗔,但是潘心鸿无法跟他比翼双飞,她申不到美国的奖学金,也不想出国读书,只想回到家乡,让副市长的父亲给她安排一个养老的闲职悠游度日。而他的梦想在美国,他要去世界上最顶尖的学府去学习人类的文明和思想,一个江苏地级市的政府闲职怎么可能占用他一生的时间!所以,他转而跟金融系追求了他好久的陈虹剑在一起。 年少的爱情开始得有多轰轰烈烈,结束得就有多么不堪。潘心鸿割腕自杀被救回,在北医三院的白色病床上,她眼里含泪抽泣,却不肯再睁眼看他一眼。 他曾以为他在长久的时光之河里忘了这些了,这是他年轻时候犯下的错,他一直想要挽回补救。当陈虹剑和他的生活理念越来越不合,争吵越来越多,屋檐下的冷战有时候能达到一个月的时候,他和陈虹剑协议离婚了。陈虹剑在华尔街做得风生水起,他记得离婚签字的那天,在律师事务所,陈虹剑用英语跟他交接完后,换回普通话轻蔑地说:“还好你请不起好的律师,不然我就要给你付大额赡养费了。”律师们都眼观鼻鼻观心,他们听不懂中文,却听懂了这里面的不屑。徐青南没有讲话,他转身离开了。他想起来了心鸿的眼泪,他知道这是他罪有应得,是老天给他的惩罚。 可是,陈染枝是完全不一样的。她有学识、有能力、有肩膀,还懂他那颗中国文人的心,最重要的是她的身体,不曾磨合却能激发他持久的激情。她只是亭亭站在那里,他有时候就不能自持。 徐青南大学之后受的都是美国教育,他知道这种吸引也是可遇不可求的,而且很多女人都会沦陷在这种吸引里。所以,他见完张沉尧之后觉得自己还有一丝胜算,便是在这里。 他看张沉尧和陈染枝,认定他俩没有这种摧枯拉朽的吸引力,他俩只好似一个人一般,气质、举手投足、待人接物都几乎一模一样,对了,还有他在陈染枝身上闻到过的青草香气,那天握手时张沉尧也有,他敏感地捕捉到了。“哼,老头子,不过比我早遇她几年罢了。”思及此处,徐青南又心下黯然,颇为神伤:“就是这几年,陈染枝的爱情和生命是被张沉尧塑造了的。”今夜,他已思量甚久。夜袭物理系,就是要用这最原始的武器——也是他仅有的武器收复失地。 而今,面对着陈染枝的质问,他心惊,他没想到他在她面前暴露得这么明显。他支吾:“初恋......”陈染枝哼了一声:“我不是替身,咱们不演菀菀类卿的戏码。”说完又要推开他,他只能继续制服她的双手,情急道:“她都过去了,你比她好多了!”陈染枝哭笑不得:“我不想跟你的初恋比,我是我,我不是任何人的竞品。”徐青南没想到陈染枝想得这么复杂这么深,但是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自己。他弯腰解衣,像是哄她一样贴近她说:“那你不要再提了,她们都过去了。” 陈染枝丢盔弃甲,还想着那句话里的“她们”。有多少个“她们”呢?“她们”是否像她一样,被肉身拘禁,为肉身系缚驱遣,为着徐青南这无可抵挡的男子气概而折服,沉迷在他无边无尽的荷尔蒙里呢?“她们”是否也因为这样,爱上了他的精神世界,开始心疼起他的人生来了呢?她渐渐无法思考,巨浪翻涌,雪卷千里,澎湃的水意要淹没了她,在这汹涌的离岸海域里,她抓着她的那片青舟,和他一同共赴天边。 第12章 丹沼水澄妍 徐青南的住处陈染枝是第一次来,这片地方她倒是很熟悉,每天宿舍到物理楼办公室两点一线间会经过这一片二层小洋楼,是康乐园著名的文科专家楼。陈染枝没想到徐青南分到了这样一座小楼,一楼是会客厅和厕所,二楼是卧室书房和淋浴间,颇有些像张沉尧在牛津时候分到的那幢小高层。只是楼里的天花板似乎要高一些,整体看起来也更气派大方一些。 徐青南让陈染枝在一楼坐一会,他要上楼收拾下卧室。陈染枝不置可否,他说要跟她聊天,拉着她回了家。聊天坐在客厅里聊就好了啊,这么大,有一套三件的美式沙发,前面放着茶几,全部面对着木框落地窗。陈染枝坐在长沙发上,发现左手边是钢琴,右手边是衣架和红木衣橱柜子。她拿起茶几上的书翻了起来。 徐青南忙起来不管不顾的,卧室都是回家来倒头就睡,上面臭袜子,皱衬衫,裤子堆了一堆。他急急忙忙都塞进洗衣篮里,把真丝三件套的床铺好好打理了一番。忙完,他从二楼伸头看,陈染枝坐在他家的沙发上在看一本书,从他的角度看见她玲珑的耳朵和鼻子的侧影,她好美,像是唐宋八大家的散文坐进了家里。他本想叫她,她却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她回头了,看住他。 徐青南站在高处的阴影里笑了:“你上来么?” 陈染枝起身,走到楼梯口的地方,扶上把手,问:“怎么?你把没人见过的敦煌写经藏在卧室里了?”徐青南在暗处,她在明处,一身的潋滟光芒,她在发光。徐青南三步并作两步下楼,打横抱起来了陈染枝,她吓得尖叫了一声,等反应过来,他已蹬蹬蹬地上楼,把她扔在了床上。 陈染枝挣扎着要起身,床太软了,她有些使不上力。 徐青南脱掉鞋,跳上床。他压住她说:“嘘,安静,我们就在这里聊天。” 陈染枝懊恼地瞪着他:“怎么,你很爱说话么?” 徐青南竟正经回答道:“我不喜欢讲话,我只喜欢默默把事情做好。” 陈染枝安静下来了,她知道他的风骨,从第一眼看见那马丁堂里仓皇失措的身影开始,她就明白。她伸手摸上他的脸,想要展平他一直紧皱的眉头。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你能离开他么?” 陈染枝认真思考了一下,也正经回答道:“我主观上不能,但是如果客观上需要我离开,我可以离开。” 徐青南懂了,他倾身吻她的唇。陈染枝无法呼吸,天和地都是他的气息。她推开,嗔怪道:“不是说只聊天。” 徐青南说:“对,但是我好冷,我们脱了衣服进被窝里聊吧!” 陈染枝被这毫无逻辑的一句话惹笑了,徐青南动作麻利,脱了自己的,也脱了她的。竟然真的把藏青色的真丝被一盖,在被子下抱住了她。 真丝被有些凉,但是她很快进入了一个雪松和杜鹃热气的怀抱。她有些怕冷,往他怀里钻了钻。他捉住她,低头看住:“说了聊天,你再这样就不是聊天了。”陈染枝仿佛被吓到了,她不动了。 徐青南对这个效果很满意,他接着问:“你怎么想我的?” 陈染枝翻了个白眼,被徐青南看到,他猛地捏住她的柔软,道:“说。” 陈染枝看着他:“大哥,你为刀俎,我是鱼肉,我敢讲什么?” 徐青南低低地笑了:“没事,我不怪你,你尽管说。” 陈染枝无奈:“我虽然不爱你,但是我抗拒不了你。” 徐青南突然兴奋起来,他目光炯炯道:“你都抗拒不了我,还不是爱我?” 陈染枝更无奈了:“那你就这么认为吧。” 徐青南接着笑道:“还有呢?” 陈染枝想了想,慢慢道:“我很敬佩你,一个文科学者做到这样的成就,又有家国情怀和使命感,你们文科经费不多,你愿意这样,我心底里是仰望你的。” 徐青南通体舒泰,他的手不老实,到处游走。陈染枝摁住他的手,她有些气喘吁吁了。徐青南想笑,这么不禁撩拨,还总是在他面前装作正气凛然的样子,还嘴硬。他突然翻过身来压着她,肌肤和肌肤相亲,脉搏和脉搏共振,他低低地问她:“还有什么?你快在这里交待了。” 陈染枝看着他,心脏又开始了坠落。她看他道:“我心疼你,第一次看见你,我好像心揪了起来。你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徐青南低下头埋进她的胸前,他紧紧抱着她,这还不是爱他么?他虽然没有张沉尧对她的控制力,但是他牵动了她的怜惜。 陈染枝动了一下,她说:“你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徐青南道:“我想让你都是我的。” 陈染枝简直要气笑了:“这是你的屋子,你的床,你的真丝被,我现在还能是谁的?” 徐青南埋着头笑,他翻下身去。 陈染枝用手撑起来自己的头,她伸手去抚平他的眉头:“你看你,老是皱眉,你这眉心都皱起来了。” 徐青南平日在单位里是冷峻的,他岁数不大,想要压住一帮五六十岁的老学者、老专家,他就得戴上那深思多虑的面具。 徐青南又捉住她的手,突然回头看着她:“如果我帮你把张沉尧给清理了呢?” 陈染枝闻言跳了起来:“你不许动他!” 徐青南看着她,不说话,仿佛在告诉她他是认真的。 陈染枝要哭了:“是命运在嘲弄我们,你非要做这命运的摆弄者么?” 她又道:“青南!我刚说了你是一个有身份有抱负的学者,你怎么能为了......为了......”她说不出来了,徐青南看住她说:“你知道我是为了你就好,他不是良人,他不能跟你长厢厮守,但是我可以。” 陈染枝看着徐青南,她不知道怎么办,今晚是鸿门宴么?徐青南看她又惊又痛,便也起身吻住她,吻下去,喃喃道:“放心,我不会的,我以你的心意为第一考量。我爱你。” 陈染枝倒在真丝枕头里,荷尔蒙的风暴又来袭了,飞沙走石。 她想起来梁静茹的一首歌“谁带我走上孤独的丝路,追逐你的脚步,谁带我离开孤独的丝路,感受你的温度。”风暴渐渐歇了,陈染枝整个人仿佛被雪松杜鹃花精油泡得软软的。 她懒懒地推了推徐青南:“你说了啊,不要去找别人的事情。”徐青南想怎么还记着这茬,但他又敏锐地捕捉到了“别人”二字。他在枕头上闷闷地笑:“好。” 徐青南既然给了陈染枝保证,他就绝对不会对张沉尧做什么。但是张沉尧那边就不一定了。星期一的清晨,两封同样内容的举报信分别寄到了上峰检查委员会和中国科学院。 第13章 凤兮有遗歌,三叹讽微言 张沉尧把举报信扔到了妻子的脸上。 北京初夏的早晨,妻子坐在客厅里泡茶喝。惯例她是要喝三盏,再起身去学校的实验室。 张沉尧昨天下午就被找去谈话了,领导说让他回家慢慢跟妻子说,并指出这样的情况,野花一般斗不过家花,说到底,婚姻法保护着呢。退一万步说,张沉尧如果非要诉讼离婚,那么对于他在学界的名誉和未来进一步的升迁都有影响。 最后,领导还暗示,这种老房子着火的情况他们处理过很多,只是一时兴起罢了,距离拉开了,时间久了,不见面就没事了。 张沉尧昨晚一夜未归,他在办公室里反复看那封上峰给他的举报信,信里说他为老不尊,觊觎年轻□□,趁着海外讲学哄骗年龄可以做他女儿的无知少女。对妻子不尊重,动辄打骂,并提出离婚,想要跟外面的风流孽债双宿双飞。 信里倒是一句没提陈染枝。但是几十年同床共枕,他认得出这是妻子的口吻,也只有这样几十年的枕边人,才能每一句都精确无误地扎入他的心脏。 孙灿然仿佛早料到了他这样的举动。她淡定地笑了笑:“哟,咱们家老张回来了。这都夜不归宿了,你这个岁数,外面那小野鸡恐怕是无法给你下出蛋来了。”这句就是捎上了陈染枝。张沉尧气得发抖,他强忍住自己努力平静语气道:“我们说好了的,你也有王俊伟,你为什么出尔反尔?” 孙灿然依然淡淡然的,只是出口的话不那么好听:“呵,‘我们’?我何时跟你‘我们’起来了。三十年夫妻,你除了需要出门表演你那已婚权威学者的角色时捎带上我,什么时候跟我‘我们’过。” 张沉尧怒道:“你......你太过份!这几年我怎么过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放我一条生路!” 听到这句,孙灿然终于挂不住脸发火了。她声音突然高了八度,歇斯底里道:“你个泥腿子狗屁学者,表面道貌岸然,实则干尽男盗女娼之事。我不放你一条生路?你给过我生路么?你这几年是你的报应!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看着你,就知道这是你的报应。我每天看你自己折磨自己,我心下不知道多痛快!” 张沉尧愣了,他完全呆住,他不知道一向通情达理的高知妻子竟然对他有这么多的怨恨。他喃喃道:“那王俊伟呢,你们单位的王俊伟呢?他愿意你不离婚?” 孙灿然突然笑了,虽然也年过不惑,但她笑起来还是有年轻时候明艳的影子,可接下来她出口的话却像嘶嘶的蛇吐着信子:“王俊伟?呵呵,他为他能睡到院士夫人不知道多满足呢。若说这世界上谁最不想让咱俩离婚,王俊伟算头一个!” 张沉尧完全错乱了,他问道:“你呢?离开我你不是更快乐么?” 孙灿然站起来,拉了拉中式的丝绸唐装,道:“老张,我确实离开你更快乐,但是你不跟我离婚,也不太在我面前转悠的。我陪你奋斗了三十年,在古代至少有个三品诰命傍身,现在你却连我这份应得的都要夺去,你也太不要脸了。” 她顿了顿,品尝了下张沉尧的脸色,然后快乐地说:“至于陈染枝,她可以做小啊。哦,要是她拉不下脸,改口喊我这师母作姐姐,给我端茶倒水,可以做外室,做情妇嘛!” 张沉尧颤抖地指着她道:“你真的没有廉耻了!” 孙灿然脖子一扬:“呵!贼喊捉贼,你们无耻之尤竟然来骂我?她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你有老婆有孩子,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她小你20岁!不要脸到一块去了,竟然还有脸来指责我。” 张沉尧已经接受了他同床30年的女人精神崩溃的事实。他道:“灿然,你这样做对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好处。染枝没有害过你,她一直很尊敬你,是我情不自禁,是我。” 孙灿然的眼里已经带泪了,但是这泪并不是梨花带雨,而是淬了剧毒的暴雨梨花针。 她冲到张沉尧面前,抓住他的胳膊,指节用力到泛白凸起,怒道:“我知道是你不要脸,是你!可是她又凭什么!她算个什么下贱东西!我陪你的三十年呢?她懂你,我不懂么?我在学界奋斗的三十年算什么?我没有当上院士所以我比她贱,比她蠢么?你凭什么纵容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东西来跟我争,跟我抢?” 她说到声嘶力竭,顿了顿,却并没有松开手,张沉尧觉得自己要被她抓进肉里。 “你不爱我,好,我不也爱你。但是院士夫人的位子以前是我的,以后也是我的,这是我该得的!如果你要把这个也夺去,那大家就一起下地狱好了!” 张沉尧知道妻子已经彻底疯狂,他不欲再说什么,此时说什么都是错的。 他觉得住了二十多年的家突然十分窒息起来,二十多年前,单位分了两套房在三环,他和孙灿然合计了一下,一套卖了,一套出租。他们搬到了学校里面住,买了一套小两室一厅。当时的孙灿然多么的高兴啊,年轻的妻子仿若美玉,拉着他在客厅里转圈,直到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想到这,他不想再看那因为嫉恨而疯狂扭曲的脸,他挣脱开孙灿然的钳制,转身匆匆离开了。 在家楼下,他回头看楼上的妻子在落地窗前站着,他不想细究那淬毒的目光了。他只想着他的小独角兽,他知道暴风雨即将来了,他要保护好她。 陈染枝这边还处在暴风雨的前夜。她和徐青南互相坦白完,又各自扎进了工作里。只是,这几天,张沉尧都没有主动联系她,她心里放着徐青南,就也拖着,想说先把手上的项目做完了再说。 周三上午陈染枝有两门本科生的课,下课后,教学秘书吴伊淇来敲她办公室的门说系主任让她过去一趟。陈染枝匆匆收拾了一下,赶去李主任的办公室。敲了门进去,她觉得气氛有点不太对。 上次偶遇陈染枝和张沉尧之后,李主任心里就揣了个谜团。今天早上他去隔壁化学系开会,讨论两个专业在实验室的使用上该如何安排合作。 化学系的金主任是位年过六十的小老太太,一见他就先掩嘴笑了一会。老李心下莫名,却也觉得女人年龄大了,就跟小孩子一样,不知道为什么笑,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就要拉着金教授聊实验室。金教授却说:“别慌,你们系是不是有个叫陈染枝的?” 老李阴恻恻地看着陈染枝,本来以为是个沟通院士的桥梁,结果这下要成搅动风云的祸水了。他低头抿了一口茶,慢吞吞地开门见山道:“小陈,你跟张院士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陈染枝心里有些突突的,她正色道:“在牛津读书的时候,张老师去客座过,指导过我很多理论方面的知识。” 老李不抬头,道:“隔壁化学系的金老师是孙灿然的硕士导师,她是B大过来的,孙灿然又哭又喊地跟她诉了一箩筐的苦,据说你是那个狐狸精呢。” 陈染枝觉得自己该愤怒,但是她仿佛麻木了。确实,这件事里,最对不起的就是孙灿然,她怎么骂自己都是应该的。 见她不讲话,老李终于抬起头看她,语重心长道:“小陈啊,咱们学者回国了就要适应国内的人情世故,你是Z大培养的学生,也是国家的栋梁之才,切不能因为一些私生活的不检点就触犯人情这条红线。人言可畏啊。” 陈染枝也看向老李:“李老师,我和张老师之间的事情确实有些复杂,可也绝不是金老师说的以及您想的那样。但是......”陈染枝突然有些说不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完:“孙灿然还在气头上,她说什么我忍下来就是。” 老李看着这孩子倔强的嘴角,有些心疼地道:“啧,你属驴的么?你这好好一孩子怎么听不懂话呢!我的意思是你爱惜点自己的羽毛,国家和学校培养你这样一个人才不容易,别还没起步呢就白白折在这些鸡鸣狗盗的破事里!” 看老李动了气,陈染枝忍不住又哭了。老李叹了口气,扯了张纸递给她:“擦擦,擦擦,你这风口浪尖上的人物,要是哭着从我这里跑出算怎么个回事啊!” 陈染枝又有点想笑了。老李见她平静了一些,又道:“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好好处理!我相信你这么大个人,都教书育人了,手下带着两个硕士生,还能处理不好这种事。” 陈染枝不说话,点了点头。 老李今天好为人师的细胞大爆发,他接着滔滔不绝:“你还小,我们这种老头子见多了。这种事情,最后吃亏的还是你女孩子家家的,还没嫁人。甭管这事真的假的,孙灿然那婆娘既然攀咬上了你,你就得把自己摘干净。不论怎么闹,怎么说,你一定不能让她这盆脏水泼到你身上!” 陈染枝觉得老李很像她爹,她知道他这一辈人,不论演算出过多么超前的理论公式,构建了多少国际领先的精密仪器,思想里还是保守的,带着些封建。但是这种方式,让她感受到了温暖。 张沉尧从来不这样,虽然他岁数比老李和自己的父亲小不了多少,但是他从一开始出现在她眼前,就像一个同龄人一样。张沉尧!陈染枝突然闪念到了张沉尧,孙灿然的怒火隔着中国从北京烧到了广州,那么还在北京的张沉尧呢? 老李看她刚刚还想笑,但突然面色惨白,抬头看向他的目光充满询问,老狐狸李主任心下了然,他慢吞吞地道:“这说到底是张沉尧和孙灿然夫妻之间的事情,他自己没有处理好,殃及无辜,你还是少操那些闲心,先想想发个什么声明在公共平台上吧。” 陈染枝不语,张沉尧教给过她的,现在这种时候,就应该一句话都不说,等风浪平息了,再迅速把该办的事给办了。想了想,她对老李说:“李老师,树欲静而风不止,那么树永远无法静,等风停下来就好了。” 老李今天第一次认真地看了看陈染枝,这孩子,不声不响的,没想到还有这种大智慧。刚刚是他心急了,发声明的方式确实不够老到,容易把事情弄得更糟,水搅得更浑。正确的方式确实是什么都不做,等物议平息。 “行吧,你去干自己的事情吧!等风静了,咱们再看看情况吧!” 陈染枝如蒙大赦地从主任办公室里出来,第一件事就迅速打了张沉尧的电话。 第14章 良才不隐士,江湖多贫贱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陈染枝茫然地听到电话里的女声重复了第五遍,她乱了。 难道沉尧被隔离起来了?孙灿然应该没有闹到这么不好看的地步吧,按理来说她也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可是为什么张沉尧第一时间不跟她讲清楚,不告诉她!是没来得及还是觉得他要一个人去摆平? 陈染枝站在物理系楼前来回踱步半个小时了,踟蹰接下来该怎么办。 历史系今天在筹办建系80周年会议,一大早徐青南就带着一批老专家游康乐园,身边还有几位硕士生充当系周年会筹备组的摄影师和报告撰写人。 路过物理系楼前,徐青南看见了陈染枝,白色蕾丝亚麻背心,外面罩着白色天丝衬衫和裤子,那蕾丝背心曾经被他从身后解开,背心下面是玲珑有致却可以解他渴的仙女峰泉水。想到这,他突然愣神了一下,便上前去跟她打招呼。 陈染枝看见浩浩荡荡一群人从孙逸仙像那边走来,为首的穿着卡其蓝短袖衬衫,戴着无框方形眼镜,她看见徐青南也看见了她,才惊觉自己在系院门口站了太久。 她还没想清楚是要转身进系里装没看见(毕竟还有一段距离),还是站在这里笑一下算了,徐青南带着他的气息已经扑到她的眼前,她抬眼努力笑了一下,徐青南想顺势拉她的手,她突然退后半步:“徐老师,您忙呢?” 徐青南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笑道:“带老教授们逛园子,你在这里做什么呢?”陈染枝道:“没事,就是上课累了,想出来呼吸下新鲜空气。” 这谎话说得毫无惭色,徐青南眉眼暗了暗,他低声道:“晚上来找我。”转身走了。 徐青南回到大部队,他的本科导师郝成新问:“小徐啊,那是谁啊?” 徐青南道:“物理系的新进老师,以前在国外就认识,看见就上去打了个招呼。” 郝成新没再讲话,他觉得那女子看起来好像是记忆里的一个学生,约莫是跟徐青南有什么关联的,但是他今年已经70多了,记忆里的人和事回忆起来全都像是要透过毛边玻璃在看,实在是想不起来是谁,那可能真的只是一个徐青南的旧识吧。 大部队继续往前参观,刚才的那一幕也算平常,平常到只有朱玉淇留了心。她频频回首看那屋檐下的女子,无来由地生起了一股刻骨铭心的恨意。 陈染枝这边并不知道已经被徐青南的学生恨上了,她长舒了一口气,心想青南毕竟是稳妥的,没在光天化日下做出什么不得体的动作来。私下他怎么胡来都好,她也喜欢,但是中国人确实讲究个面子,心底里再喜欢,在公共场合上也要表现得“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是张沉尧教她的。 张沉尧!陈染枝又乱了起来,她茫然无措地往自己的宿舍方向走,想要回到自己的私密空间里好好冷静梳理一下,却在宿舍楼的前面看见了那挺拔清瘦的身影。 陈染枝坐着,张沉尧站着,她在腰的部位抱着他喃喃:“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跟我说。”张沉尧慢慢道:“上次就跟你说了,可能会有风暴。我想把北京的事处理好了再来。” 见到张沉尧,陈染枝心里的徐青南仿佛插着翅膀逃走了。她满心满眼都是张沉尧,她站起来,把他摁在床上,蹲下来给他脱鞋。道:“飞过来很累吧,手机都没开!” 他道:“手机微信和电话短信都是可以调取的,我想以后开始走离婚流程的时候,不被他们抓住把柄。” 他还是细心的,老到的,陈染枝有些放心了。 脱好鞋站了起来,张沉尧张开双手说:“来抱抱。” 陈染枝扑到他的怀里,把他扑倒在床上。张沉尧经历了两天两夜的焦灼紧张,他迫不及待地扯掉了那蕾丝亚麻的遮掩。 他含着她的唇,却并没有偷懒。陈染枝大悲大喜下心力交瘁,完全任他摆布。细细密密的齿啮和吞咽,她的世界很快一片天光崩裂在眼前。一般这时候,张沉尧也就云歇雨收了,可是这次他感到内心的空洞还没有被填满,呜咽的小兽受了伤还在叫着要陈染枝,他把她翻过来,压在身上,靠近耳垂,含住道:“这次这样。” 徐青南知道陈染枝发生了些事情,他心里想着她,便对筹备会议的事情渐渐漫不经心了起来。不知道这个小傻子这次知不知道来找他求助,他自信可以帮她摆平一切,让她只专心于学术和他。只是忙忙碌碌地到了晚上八点,这女人竟然还忍住了没来找他。他便想去敲她办公室门了。 办公室灯黑着,她不在,那会是已经回宿舍了么?徐青南做事雷厉风行,他又匆匆赶到教室宿舍楼,上楼,敲门。 咚咚咚,这敲门声略急了。陈染枝还腻在张沉尧的怀里不肯起床,听到敲门声她条件反射地问了句:“谁啊?”对方不应答,她突然想起来早上物理系楼门口那一幕,猛地坐起来。张沉尧询问地看着她脸上青红不断,就知道来人是别的男人了。她尴尬得不行,下意识拿眼神求助张沉尧,都应了人家,还能装作屋里没人么? 徐青南听到了那声“谁啊。”他的小腹不自觉热了一下,这声音哑哑的,带着餍足的懒散,屋里有男人。他不作声了,但站在门口也并不想走,他心下第一个想法便是把门踢破冲进去捉奸。 陈染枝直觉到门外的人没走,她欲哭无泪,怎么最近总是有这样的修罗场找上她。张沉尧却麻利地穿好了衣服,他无视她挥手阻止的急切,走出去开门了。 陈染枝这套教师宿舍是一室一厅,厅和卧室间的门只挂了一个水墨山水画的纱帘,厅被学校后勤改造成三间,厨房和卫生间在一边,小小的会客厅就直接连着门和卧室。陈染枝在床上透过隐隐约约的纱看见张沉尧开了门,她头往被里一缩,当乌龟了。 徐青南看着张沉尧,他闻到屋内旖旎的味道和对方身上的晚香玉。徐青南这次脸色非常不好,他没对张沉尧虚与委蛇就直接道:“你又来找她干嘛?” 张沉尧却笑了,他说:“染枝是我的爱人。” 徐青南一把抓住张沉尧的领口,推他入门,并把宿舍门随手在身后关上了。 他把他抵在窄窄客厅的墙上,张沉尧不还手,只是看他。徐青南一字一顿道:“你没有资格!” 陈染枝在徐青南推人入门的那一刻再也缩不住,她跳起来披上希尔顿的浴袍冲了出来。她去拉徐青南的手道:“青南,你听我说。”徐青南并不松开张沉尧,张沉尧反手抓住他,把他往门上推。 陈染枝彻底崩溃,怎么打起来了?! 最后怎么结束的?陈染枝抱住了徐青南的腰,张沉尧狼狈地坐在地上,陈染枝抱着徐青南:“青南,请你听我说,求求你帮帮我们吧,求求你了!” 徐青南一把把她抓起来,看她满脸涕泪,他用手慢慢擦,说:“你离开他,我就帮你们。” 陈染枝含泪看他,她咬住下唇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张沉尧,她点了点头。 张沉尧内心激愤,他活了五十岁还没有被人这么不尊重过。他想要站起来,却有些体力不支,毕竟刚刚跟徐青南缠斗就耗费了他本来不多的力气。 他被徐青南推倒后,就虚脱了,只是内心还澎湃着怒火。他看见眼前的一对男女站在那,他的小独角兽被另一个男人双手有力地握着,他想要去夺回来,却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衰老。 陈染枝转身去把张沉尧扶起来,她虽然在哭,出口的话却十分冷静:“沉尧,青南,你们冷静一点。是我不好,我爱上了你们两个。沉尧,我们先把你的事情解决了,再来解决我们三个的事情。” 张沉尧脱口而出:“我不需要一介莽夫来插手我们的事情。” 徐青南刚刚冲动打了人,他脸色黑着看天花板,却并不反驳。 陈染枝道:“沉尧,青南很有能力的,他不会伤害你,他可以把这件事情解决的。” 张沉尧道:“我已经写申请辞去院士头衔,我不是院士了,孙灿然就不会再缠着我。” 说到此处,徐青南才开始转头看张沉尧,他一直以为张沉尧和陈染枝是始于诱惑的欺骗,必将终于张沉尧对于世俗名利的贪爱,这种老头子爱虚名多过爱一切,只是他没想到,张沉尧竟然要辞去院士! 陈染枝闻言心惊,她颤颤巍巍道:“不可以......不可以的......” “你正值做事业的时候,没有帽子,你怎么做那些事情?!”陈染枝开始心痛了! 张沉尧简明扼要地说:“我不能不跟你在一起。”徐青南嗤笑了一声,张沉尧不管他接着说:“过去五年已经证明了,没有你,有帽子我也做不了什么,我甚至连生活都一塌糊涂!” 徐青南闻言对张沉尧生起了奇异的惺惺相惜的感觉,他突然有些好笑,怎么两个本来完全不相干的男人都对陈染枝这么依恋。他终于开口:“去我那坐坐吧。” 第15章 一寸春心红到死,四厢花影怒于潮 陈染枝恍惚间感到时空错乱,她和张沉尧已经坐在徐青南两层公寓的客厅里了。徐青南颇有风范,给两个人沏雨前龙井款待。到了他的地盘,他就要尽地主之谊。 张沉尧本来黑着脸,但见徐青南先低了头,便恢复了他之前的风度。他环顾客厅道:“你这房子可以。” 陈染枝觉得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关系真是风云变幻,有些哭笑不得。 她在氤氲的水汽里看着徐青南沏茶,发觉他竟然精于此道。而他仿佛真的就是邀请他们来喝茶一样,不说话,一道一道工序认真地走:悬壶高冲、环壁注水再把壶嘴贴近盖碗,让细流注入茶碗。 她忍不住了,开口道:“沉尧,你还是先回北京吧,把申请撤回来,跟领导说你只是一时糊涂。” 张沉尧不语,只看她,良久道:“不说这事了,我可以处理好,咱们来徐老师这里做客还是不讲私事了。” 徐青南在泡茶,闻言又嗤笑了一声,却并不语。 陈染枝无语了,她急急道:“一定要先把这个事情解决了。” 张沉尧想继续开口,徐青南突然把沏好的茶隔着茶几递给他,道:“张老师,刚才得罪,我给您赔罪。” 张沉尧接过来之后随即把茶喝了,他正欲开口,徐青南没给他机会,他接着道:“张老师,您对染枝的心意我了解,但是您想过没有,再这么闹下去,染枝在圈里还怎么立足?” 张沉尧道:“有我在,她当然可以立足。” 徐青南道:“那是之前,可您现在这样,您的原配一定会闹得满城风雨,你让染枝如何自处?” 张沉尧沉吟了一下:“她只要院士夫人的位置,我不是院士了,就不会有麻烦了。” 徐青南笑道:“您虽然得染枝爱戴,但我看您不懂女人。您原配夫人现在是揪着夫人的名头在闹,但凡等你不是院士了,失去了地位和同她绑定的利益,她会更迁怒于染枝不说,还会肆无忌惮地毁灭你。她不会放你活着跟染枝双宿双飞的。” 虽是笑着说,但这话却令人心惊。陈染枝一直低头,她不说话。 张沉尧转头看她,便知这些她都早早想到了。 张沉尧轻轻问:“她来找你麻烦了么?” 陈染枝想起早上陈主任转述化学系金教授的话,屈辱的眼泪又盈满了眼眶。她不肯抬头,让面前两个男人看见她的软弱。 张沉尧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避嫌的地方,他伸手去擦陈染枝的眼泪。 徐青南黑了下脸,但是很快收拾了面色,继续闲闲地道:“尊夫人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这个院士夫人的头衔,这带来不了多少实权,当然你成了院士后,她在圈内圈外肯定比之前要养尊处优多了。可你不是院士了,凭你们两个人目前的社会地位也还不至于让她彻底丧失理性。” 徐青南的分析让张沉尧今晚第一次正经地看向他。 “关键是染枝。” 这句话让陈染枝的头低得更低了,张沉尧觉察到了她的不安,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陈染枝任他拉着。 这手在徐青南眼里非常刺眼,但是他知道是命运让他晚了一步,现在正是命运补偿给他的机会。 徐青南接着娓娓道来:“女人跟男人是不一样的生物,她们主要是靠情感来生存的。甭论她接受过多么先进的理念教育,都一样。传统的社会制度和婚姻制度可以最大限度压制住女人的嫉妒心,并光明正大地把女人的嫉妒心放入‘七出’的社会规范里。但是以父权夫权为主导的社会构架和社会主流价值观,代价是阉割掉女性的真实自我。现代社会不行了,您夫人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嫉妒。您的行为否认了她作为一个人以及作为一个女人的存在,她会跟您不死不休的。” 陈染枝听出了徐青南最后半句话里带的幸灾乐祸,她终于抬眼剜了他一下。 张沉尧突然心沉了下去,她用那种眼神看徐青南!恍惚间他回忆起来刚才在她的闺房里,她说的是“爱上了两个人”,张沉尧终于开始慌了。 徐青南心下得意,眉眼和嘴角带了些快意。他继续说:“张老师,您今天先在我这里休息下,我去办公室休息,您好好理理思路。” 张沉尧道:“我回染枝那里。” 徐青南道:“您当这里是您的私家宅院啊,这是Z大校园!您这不清不楚地进进出出染枝的宿舍,您想过给她一个单身女性带来什么影响么?” 徐青南讲的在情在理,张沉尧沉吟着,他看向染枝,这一次陈染枝并没有抬头看他,却沉沉地道:“我给沉尧订了东方文华的套房,他过会儿会去那边。” 徐青南立刻起身道:“正好我车停你们系楼下,我开车送张老师过去。” 张沉尧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被徐青南架着走了,陈染枝不言不语,只是坐在沙发上一味地低头,也没有想要跟上的意思。 车里,徐青南没有开音乐,张沉尧望着车窗外浓浓的夜色也不言语。徐青南突然开口打破沉默:“张老师,你太任性了。” 张沉尧并不理他。徐青南继续说:“我在历史系都听到了传闻,您那位夫人,打电话给化学系的金爱兰,把染枝好好编排了一番,说她靠身体混圈,是物理学界谁都可以上的公交车。” 张沉尧又羞又痛!他转头吃惊地看着徐青南,说不出话来。徐青南并不看他,继续专心开车。很快的,东方文华到了,徐青南带着张沉尧去办理入住,办理完毕后,他把卡放进张沉尧衬衫的口袋里,道:“好好睡个觉,明天回北京把这些事情处理好。做个男人,没把事情处理干净前别再来找她!” 最后半句带了警告的意味,张沉尧并不看他,转身就走。 徐青南玩味地看着他的背影,思及这一局自己已经赢了大半,还是忍不住带着笑,转身往相反方向走了。 返程的路上,徐青南放了自己喜欢的京剧《三打祝家庄》。 他自从知道陈染枝的存在后,就份外关注她的一举一动,也会留心别人言语里的她。他今天早上见过陈染枝后,带队参观到化学系,金爱兰正在系门口安排后勤人员浇花。 爱兰、爱兰,她酷爱栽种兰花,但是北京的气候不适宜兰花生长,来到岭南后,她就花心大发地在学院门口栽种了她能搜罗来的各种兰花品种。金爱兰是从B大退休后返聘到Z大,她竟然认识郝成新,看到他们一队人马过来就凑上来打招呼,说着说着就开始对着一群历史学者在那里大讲物理学院士张沉尧和女狐狸精陈染枝的八卦。 徐青南越听越痛,但也觉得金爱兰嘴实在把不住门,说出来的话越来越不像样子,于是赶紧打断了她,道:“中午我们还有聚餐,现在赶着去下个参观地点,您先忙!” 金爱兰正讲到兴头上,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都是系主任,学校开会肯定见过。她曾对这个四十多岁的年轻人担任历史系一系之长不甚满意,她是十年动荡时期过来的老专家,觉得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于是想要开口呛声徐青南,没想到人家根本不接招,手脚麻利地扶着郝成新匆匆走了,让她吃了个暗亏! 金爱兰心眼甚小,不然也不会在老东家B大闹到连返聘都没有,心想下次有机会要给徐青南一点颜色看看,“哼”了一声转身回办公室了。 徐青南心里想着陈染枝,把马力开到最大,速度飙到60KM每小时,匆匆赶回公寓。她还坐在那里,头埋在手里,跟他们离开的时候一样。他轻轻关上门,走到她的旁边坐下,揽过来她的肩膀。陈染枝把头埋进雪松和杜鹃的气息里,她的泪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