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含月猛地揭开黑布,木质的表盘上缀着线条锋利的两个箭头,摆锤散发着金属的光泽缓缓摇曳,表盘上均匀的刻着十二时辰,指针缓缓走动,将时间量化。
安含月介绍道:“此为时针,指向具体的时辰;此为分针,指向刻。”
机械摆钟虽内部结构复杂,但却易于观察,老人小孩都能一眼读出时间。
有人质疑道:“那你这东西计时准吗?”
话音刚落,就听更夫报时:“巳初三刻——”
众人不由将目光移向摆钟,只见时针位处巳、午时间,分针正对“三刻。”
“巧合罢了,谁知过一会儿还准不准。”柳绵不服气道。
此言正中安含月下怀,“既如此,我们不妨带着摆钟去中正街上,中正街设有日晷、漏壶,正适合验证我这摆钟可好使。”
机械摆钟在组装完成之后安含月进行了多次校准,每个细节都与公孙施反复打磨,她对自己造出的物件有信心。
一群人跟在马车后浩浩荡荡往中正街走去,沿途的许多人也来凑这热闹,竟是将中正街堵了个水泄不通。
在中正街就这么守着摆钟过了一个时辰,机械摆钟所显示的时辰依然精准无误。
中正街繁华,毗邻达官贵人的居所,不少人都在暗中观察,一道声音打破了这平衡。
“六皇子到——”
一队侍卫先行,将人群疏散到街道两侧,裴行之骑着一匹踏雪乌骓缓缓而来,身上的锐气压的众人深深叩首,不敢直视他容颜。
安含月就这么立在街道中央,待到裴行之下了马,她才不紧不慢的跪下,“参见六皇子殿下。”
“这便是机械摆钟,我听闻此物计时精准无误,可有此事?”裴行之打量着摆钟。
安含月恭敬道:“确实如此。能得六皇子青眼,是在下的荣幸。若是六皇子不嫌弃,还望您收下这摆钟。”
裴行之示意安含月起身,“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裴行之凑近,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安小姐,别忘了你我的约定。”
安含月微微欠身,“自是铭记于心。”
六皇子势大,不少人嗅到了上位的时机,一拥而上将安含月围住:
“安小姐,这摆钟我定五个!”
“含月,我是你郑伯伯啊,可一定给我留一个摆钟!”
安含月几次尝试说话,可她的声音轻而易举的就被吞没。
在中正街足足被困了一个时辰,安含月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
苏横食指微微屈起,轻叩桌面,“今日安小姐可是赚的盆满钵满?”
安含月捶着肩膀,“苏先生说笑了,我一两银子都没捞着,反而造那个摆钟耗尽了我所有的积蓄。”
“那些攀龙附凤之辈没找你订做摆钟?”苏横唇角微勾。
“找了啊,可我没答应。”安含月笑道,“我在上京城又没有工匠,光凭我和公孙叔叔那得累死。况且六皇子又岂会放过这个肥差?我只需等着他找上门来,跟着数银子就行了。”
苏横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就这么缺银子?”
“那当然。搞科研最缺的就是经费,没有钱,再好的想法都只是空谈。”安含月活动脖颈,“往日安家落难,无一人伸出援手。今日见我得势,却纷纷与我念起旧情,当真是可笑。”
“上京城的人一贯如此。”苏横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安含月,六皇子绝非良善之辈,你莫要与虎谋皮。”
安含月摇头苦笑,“苏先生,你看我有得选吗?况且跟着六皇子也不全是坏处,好歹扫清了不少障碍,做起事来也顺当些。”
苏横并未答话,他将糕饼递给安含月,“今日做了栗子馅的,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苏先生!”苏横大步流星,安含月甚至没来得及抓住他的衣角。
六皇子当日就将机械摆钟敬献给陛下,陛下龙颜大悦,不仅赐裴行之黄金宅邸,还命其特招安含月进入工部。
再次来到六皇子府,安含月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起里面的布局。檐角瑞兽栩栩如生,亭台楼阁交错,一步一景。
裴行之放荡不羁的倚在贵妃榻上,“安小姐来了,赐座。今日父皇对你赞不绝口,看来我不日就要改口叫你安大人了。”
安含月谢绝了侍女递上的美酒,“六皇子说笑了,我此生只想当个小小的匠人。当然,若是手头能宽裕些便再好不过了。”
裴行之懒洋洋的起身,“你的机械摆钟如今价值千金,还需要为钱财担忧吗?”
“殿下也知道,我一个月就造出了这一台摆钟,哪有精力接下单子。不知能否请殿下代劳,我愿献上图纸。”安含月替裴行之斟满酒。
裴行之端起酒杯,并未送入口中,“父皇特许了你入工部,你看工部侍郎这个位子如何?”
安含月连忙跪下,“小人惶恐。殿下,我只是一介女流,如何能入朝为官。”
“你要抗命不成?”裴行之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听话些,莫要惹怒了父皇。”
裴行之无非是怕被她连累罢了,“殿下只需将我从前的所作所为如实呈报给皇上,相信皇上自会收回成命。”
裴行之似在分辨她话中真假,“安含月,你莫不是疯了。功名利禄不要就罢了,如今连名节都舍了。还是说你去鬼门关走了一遭,要当世外高人。”
“殿下,那我就坦诚些。”安含月喉咙滚动,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我如今没什么依仗,从前得罪了不少人,又生了这样的一副皮囊,我不想成为别人盘中的猎物。”
安含月强忍眼中泪水,“从前有父兄为我撑腰,如今就我一个人,我自是没有了骄纵任性的底气。什么权势钱财,功名利禄,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裴行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回去吧,我会处理。”
安含月哭哭啼啼的出了府,到僻静处她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为了哭的逼真,她把大腿都掐紫了。
安含月见远处有个小摊,她眼睛亮了亮,快步走了上去。
“叩叩叩——”
苏横拉开院门,就见安含月举着两个糖人挡在面前。
“当当当——”安含月快速移开糖人,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这位公子,买个糖人吗?”
不等苏横说话,安含月就往他手里塞了个糖人,“本姑娘今天心情好,送你个狐狸的。”
苏横翻着看了看,“这是狐狸?我还以为是块石头。”
安含月脸颊微红,“那个,第一次画不好也能理解的吧,下次我一定给你画个漂漂亮亮的小狐狸。”
“这是你自己画的?”苏横目露惊讶。
安含月点头,“是啊,吃了糖你可要开心些。”
苏横侧身让安含月进屋,心里泛起一丝异样,从幼年时他就学会了将所有情绪埋在心底,况且脸上带着面具,也不知安含月是如何看穿的。
苏横摘了面具搁在桌上,“很合适,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安含月看着苏横的脸出神,“皇上召我入工部,我虽稳住了六皇子,却难保他不会出尔反尔。依先生之见,我该如何破局?”
烛火闪烁,苏横的目光中含着太多安含月无法看懂的东西,“朝廷要用你,无非就是看中了你能带来的价值。你有两条路,要么不入朝但仍为朝廷做事,要么就藏起锋芒做个普通百姓。”
“懂了,只要我隔三差五给朝廷几分利,他们也不会为难我。”安含月豁然开朗。
“我看未必。不过拖个一年半载倒是足够了。”苏横眼中闪过一丝讽刺。
安含月故作轻松,“无妨,将来事来日忧。”
“对了,柳绵入狱了。”苏横道。
安含月拧紧眉头,“是六皇子做的?”
苏横摇头,“今日她从中正街回去,没过一会儿邻居就听到她家传来动静。邻居本以为她家遭了贼,谁知过去刚好撞见柳绵将刀捅进她弟弟的胸膛。”
“不可能!”安含月失手打翻了茶水,“柳绵对他弟弟情深意重,甚至几次三番要为她弟弟讨个公道,她没有理由这么做。”
“或许她确实同弟弟感情深厚,可含月,你不懂人性。”苏横眸色沉沉,“柳绵的弟弟不能劳作,父母双亡,能仪仗的就只有这个姐姐。”
“柳绵的丈夫厌恶妻弟带来的负担,对柳绵动辄打骂。那日你送去黄金,柳绵的丈夫却拿着黄金与情妇远走高飞。”苏横语调平和,似乎已是司空见惯,“我想柳绵今日应是想找你再要笔银子,却见你攀上了六皇子。民不与官斗,再加上柳绵一个女子无法谋生,她走投无路,便只能拉着弟弟一起去死。”
安含月心中五味杂陈,“是我害死了这一家人。”
苏横一手搭上安含月的肩膀,“不必自责,你做了能做的所有。”
第二日清晨安含月惊醒,浑身都被冷汗浸湿。梦里柳绵双手沾满鲜血,泣出血泪,“到底是你害死了我,还是这封建礼教压死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