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科女穿回古代拐了个书生》 第1章 天崩开局 炙热的阳光穿不透大理寺厚重的墙,锈迹斑斑的铁杆上泛着血色的寒光,糜烂的死气又在众人心尖套上一道无形的枷锁。 安含月依着原主的记忆捋清状况,差点两眼一翻再死一次。 别人穿越都是什么王妃公主,再不济也是个小官家的庶女,怎么到了她这就成了罪臣之女被关在牢房,半月后就要流放宁古塔。 原主没在牢里待几天就去了,安含月揉着眉心,她的身体素质也没强到哪儿去。 工科牛马日日夜夜泡在实验室里,一不注意就过劳猝死了。 身下干枯的茅草吱呀作响,长期没进食的胃隐隐作痛,安含月眉头紧皱,再这样下去恐怕还没到半个月她就又要去阎王爷那里报到。 “铛——”一碗馊了的黄米饭被扔了进来,半数洒在漆黑的地面上。老鼠和蟑螂蜂拥而至,没一会儿就将米饭分了个干净。 这景象对一个现代人冲击太大,安含月不受控制的干呕,浑身的汗毛都在战栗。 一人语调谄媚,“官爷,这些日子发的饭实在是太少了,再这样下去我只怕要饿死在这牢中,您看能不能......” “滚滚滚。”狱卒没好气的摆手,“前线战事吃紧,你们这些囚犯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安含月眼睛一亮,是了,大雍正与北方的郁督金汗国打仗,郁督金汗国是马背上的民族,而大雍重文轻武,连年战败,如今已是赔无可赔。 安含月扑到铁杆上,用尽力气喊道:“我要见大理寺少卿,我有要事禀告。” “嘁,你个小姑娘能有什么要事,你父兄昨日都已经问斩了,省省力气吧。”狱卒不以为意。 安含月一字一句的说道:“还烦请您替我通传一声,我能扭转大雍前线的战局。” “你怎么......”狱卒看着安含月那双漆黑的眸子,也不知怎的就咽下了到嘴边的讥讽。 许是那眼神太过坚定,让他不自觉地相信,“行吧。但你要知道,敢诓我们少卿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 “安含月,你最好真的有话要同本官说。”这人五官锋利,声音冷的像是冬日寒潭。 男人的脸与记忆中的人相互重叠,木寒深,工部尚书之子,朝中少有的主战派,亦是原主从少年时就痴恋的人。 可惜木寒深人比他的名字还要冷,原主没能捂热他的心,只换得冷言冷语不说,甚至全家都被他抓着下了大狱。 安含月压下心底那一丝不属于她的情绪,“木少卿,我这几日虽在牢里,但也猜前方战事定是不容乐观。” 木寒深眉眼间流露出烦躁与无耐,“你猜的不错,怎么?盼着大雍输了你就不用去流放了?” “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大雍生我养我,我又怎会心向异族。”安含月摇头,“今日我是想告诉大人,只要给我一日,我就能造出一件让大雍反败为胜的武器。” “你?”木寒深闭眼深呼了口气,“安含月,家国大事容不得你胡闹!” 原主平日里只知欺男霸女,木寒深不信她也在情理之中,“大人,想必您也知道,流放对我而言就是死路一条。我不想死,大人只管一日后来验收我的成果。” “况且就算是我没做出来,大人也没什么损失,半月后我依然该流放流放,该上路上路。”安含月据理力争,“但若是做出来了,那便是大功一件,百姓不必流离失所,大雍不再受制于人,大人亦可借此平步青云。” “大人真的不和我做这笔交易吗?”安含月轻佻眉梢。 木寒深眼眸沉沉,似在权衡利弊。 半晌后木寒深道:“成交。” “那好,烦请大人为我准备一些材料。”安含月半点不客气。 木寒深面无表情的应下,临行前警告道:“安含月,若是造不出来你明日就上路。” 安含月大喊道:“知道了!但木少卿,我饿的没力气了,让你手下给我送点吃的!” 木寒深无可奈何揉了揉眉心,他合理怀疑安含月就是为了骗口吃的,他也真是疯了,居然相信她的话。 大雍早有火药,只是长久以来只做烟花爆竹之类的观赏娱乐品,并未往军事方面发展。 安含月打算制造突火枪,虽说精度不高,但操作简便杀伤力大,且原料易得,绝对能将蛮人打个措手不及。 以巨竹为筒,中部填充火药,打一小孔作为点火口,前端为弹丸通道装备子弹和少量纸屑,后端捆绑硬木棍作为握柄。 “完工。”安含月确认无误后打了个响指,“带我去空地,让你们少卿来验收成果。” 狱卒瞥了眼那突火枪,“我说你这没锋没刃的,就一个破竹筒还想扭转战局,你疯了不成?” 安含月手指轻敲竹筒,“多说无益,一会儿就让你眼见为实。” 大理寺许多人都听说安含月“口出狂言”,现下都来凑个热闹。 “你们真信她这东西有杀伤力?” “在战场上拿这么个破竹筒出来,还不被蛮人笑掉大牙?” “要我说,她这就是还对我们少卿贼心不死,刻意表现一番罢了。” 校场上,只见安含月单膝跪地,将枪尾垂直拄地,枪管呈斜角对准目标,“前面的人都退开。” 人群稀稀拉拉的往后挪了几寸,显然没有把安含月的话放在心上。 安含月回首,“木少卿,被这玩意儿炸到可不是开玩笑的。” 木寒深看着安含月拿着的物品心已凉了半截,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还是挥手让众人退到后方。 安含月面上一副胸有成竹之态,心底却为自己捏了把冷汗。她对突火枪也只有些纸上谈兵的理论知识,况且古代的火药也不知威力如何。但现下为了这条来之不易的小命,她也只能放手一搏。 安含月左手持“枪”,右手点燃火绳后迅速侧头闭眼。 伴着“砰”的一声巨响,火龙从竹筒中窜出,气体将顶端的碎瓷片等物迅速推出,子弹在空中四散开来,在百步外的人形木板上留下密密麻麻的空洞。 未经特殊处理的竹筒碎的四分五裂,安含月放下捂着耳朵的双手。校场上鸦雀无声,安含月心脏在胸腔内跳个不停,她几度怀疑自己已然失聪。 随着人形木板轰然倒塌,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很快便有人禀告道:“少卿,一共三块靶子上都有小孔,正中央的靶子上有十余个小孔。” 众人瞬间倒吸一口凉气,普通的弓箭哪有这样的威力?此物射程范围大,操作简便无需特殊训练,正适合解大雍前线的燃眉之急。他们看向安含月的眼神中不由多了几分好奇与敬佩。 安含月挠挠耳朵,“木少卿,如何,你先前答应我的事可还作数?” “此物真是你造的?”木寒深挑眉道,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惊喜。 “什么?你大点声,我听不见!”安含月耳中嗡嗡作响,声音也拔高了许多。 向来高傲的木寒深居然缓步走近,大声道:“这真是你造的?” “那当然。不然木少卿大可去问问,全天下可有第二个人能造出这突火枪。”耳中的噪音渐渐减弱,安含月拍拍身上的灰站了起来,“我今夜可否不宿在那牢房了?” 木寒深唤来一小厮,“带安姑娘去梳洗,让她暂且在我府上住下。” 飞鸟从头顶啼鸣而过,残阳不知何时绘下这满天血色,南风呼啸向北。 木寒深喃喃道:“大雍,再不必受战败之辱。” 今日目击者众,木寒深又连夜上书,明日圣上会携朝中数位大臣外出视察这“突火枪”。一旦意见被采纳,就会由兵部工部联合赶制送往前线。 照例演示了一遍突火枪的威力,几位大人竟兴致勃勃地自己上手试了一遍。 与众人的眉飞色舞不同,安含月面无表情的站在人群的最尾端。 她造出这突火枪固然是救了自己一命,但也不知道对于整个时代而言究竟是好是坏。 皇上威严的声音传来,“安含月何在?” 尽管不理解古人随地大小跪,安含月还是尽量按照原主的记忆行了标准的礼仪,“罪臣之女安含月见过陛下。” “倒是个好苗子,可惜你爹是个糊涂人啊。”皇上言辞惋惜,很快又话锋一转,“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安含月眉眼低垂,“在下不敢居功。家父贪墨军饷在先,愧对前线将士。前夜臣女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位老神仙传授了臣女这项技艺,想来就是让臣女替家人赎罪。” 话毕安含月就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这话不仅能解释她为何一夜间就会造突火枪,也能摘清身上的罪责。古人尊重自然道法,就是有人心存疑虑,也不会在明面上为难她。 皇上闻言沉默了片刻,“既如此,那朕就赦免了你家的罪责。只是你父兄已死......” 原主家庭结构简单,母亲早逝,她在这世上也没什么亲人,“还请陛下允臣女安葬父兄。” 这样的要求无关痛痒,圣上欣然应允,为彰显仁德,还赐了安含月一大笔银子,“若是前线大胜,朕重重有赏。” 工部的人叫住了她,“战事不等人,还请安姑娘速与我们去工部绘制图纸。” 不用流放宁古塔,安含月心情颇好,“行!走吧。” 在桌前画废了无数张纸后,安含月冷汗直冒:失策了,她不会用毛笔啊! 1.私造枪支弹药违法,请勿触碰法律底线 2.本文工艺在基于事实的基础上进行了简化、改造,请勿当真,请勿模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天崩开局 第2章 谪仙之姿 因掌握不好力度,纸上满是大片大片的墨渍,原本笔直的线条也歪曲成了波浪,安含月烦躁的将纸揉成一团砸出去。 地上的纸团越积越多,就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安含月双手交叠在脑后,将梳理齐整的头发揉的像是个鸟窝,天黑前她必须得交上这图纸,否则耽误了进程,她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她在踢开地上的纸团来回踱步,双手一拍,对小厮道:“麻烦你去给我找几根细竹子,还有一把小刀。” 见小厮目露怀疑,安含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这次我绝对能画出来。” 安含月用小刀削尖了竹子,沾了墨水在纸上画了几笔,见效果还不错终于是放下心来。 安含月沉下心来,神思灌注于竹笔之上,一时间文思泉涌,想出了多种改进方案。既可以解决竹筒易裂的问题,又能改善操作的局限性。 竹笔在离纸面几寸远的地方停顿了片刻,安含月摇了摇头,继续落笔。 一个时辰后安含月将图纸奉上,“大人,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在下告辞。” 安含月找了个街边的小摊坐下,茶杯中的水泛起层层涟漪,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交上去的还是未经改善的图纸。 过分超前的科技只会无限助长人的野心,何况是在这样权力高度集中的封建王朝。突火枪的结构到此刚刚好,既让大雍有力保护子民,却又不能肆意侵略他国。 “太子殿下还没找回来吗?” “殿下都失踪三年了,恐怕已经......” 安含月不由侧耳倾听,大雍的太子勤政爱民,却在三年前治理江南水患时落入江中没了踪迹。 这些年朝中各个势力为了那个位子明争暗斗,不仅将朝廷搅得乌烟瘴气,就连百姓也深受其害。 安含月将铜板摆在桌上匆匆离去,在这庞大的王朝下她也只是个不起眼的蝼蚁,侥幸保住了一条命,又能改变什么呢。 撞到了人安含月才从翻飞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抱歉抱歉。” 安含月赶忙替那人捡起落在地上的幽兰玉佩,双手奉上,“在下一时走神,还请勿怪。”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雕花繁复的银制面具,男人身着云缎锦衣,哪怕只看得清他下半张脸上那薄凉的唇,也不免让人感叹其玉貌清奇,有谪仙之姿。 “多谢姑娘。”声若竹下清泉,“告辞。” 待那人走远,安含月还呆愣在原地。她心底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痒,却连自己也说不清缘由。 一人道:“咦,刚刚过去那人好像是苏横公子!” 安含月一把拉住他,“苏横公子?” “你连苏横公子都不知道!那可是我大雍第一诗仙!”那人摆摆手,匆匆追着“苏横公子”而去。 安含月在心底将这几个字反复咀嚼,神思想追着那月白色的身影而去,却迟迟迈不开步子。 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出自屈原《橘颂》】安含月轻搓指尖,确实是个好名字。 安含月如今是无罪之身,她本想同木寒深打个招呼就自己去租处宅子住下,不料遇上一群不速之客。 “安含月,你当街纵马害得我弟弟要在轮椅上度过余生。本以为这次你必死无疑,没想到你的命这么大。”为首的女子言辞激动,双眼气的通红。 安含月皱眉,原主确实在年初犯下此事。当时原主的父兄在朝中炙手可热,给了些钱财了事,这家人也不敢再追究。 可古代多数百姓是要靠体力讨生活的,受害者又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安含月叹了口气,“此事是我不对,我愿出钱请最好的医师为你弟弟诊治,给足够他一生衣食无忧的钱财,你看如何?” “不怎么样!”那女子愤愤的伸出一根手指,“你往日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你会有这么好心?我看你压根就不知悔改,连我身后这群人是谁都不知道!” 女子一一介绍起来,“这位姑娘因为和你看上了同一支簪子,被你命人砍断了手指,至今无法婚配;这位公子不过是不小心撞到了你,你当晚就派人烧了他家的宅院,他家中父母被活活烧死;还有这位......” 安含月越听越心惊,偏偏这些事都是原主真切做过的,她无可辩驳。 安含月郑重地鞠了一躬,“对不起,从前是我多有冒犯,我愿补偿诸位。” 众人一步步逼近,眼中是熊熊燃烧的怒火,滔天的愤懑压的安含月步步后退。 “朝堂的人都向着你,我们这些普通人申冤无门,你以为什么都能用银子解决吗?” “反正我们的命也不值钱,一生也被你毁了个干净,倒不如死前拉上你垫背!” 人们纷纷从袖口中掏出了匕首、簪子,安含月额头上冷汗直冒,这群人显然是冲着她的命来的。她不想为原主的暴行买单,她想要活下来。 安含月捏紧了拳头,再睁眼时眼底满是狠厉,“怎么?真以为就凭你们几个就能杀了我不成,知道为什么我全家都死了,偏偏我能活吗?” 安含月浑身戾气,一如她们记忆中这人行凶时的高高在上,这群人被她骇住,一时间不敢动作。 “你们中不少人还有亲人在世吧,信不信今晚我死了,你们的九族全都要给我陪葬。”安含月懒懒的倚在墙边,却让人不敢轻视。 那些人相互对视一眼,显然都有些动摇。朝廷并未公布放走安含月的原因,不少人怀疑安含月背后另有靠山。 “想必你们都听说过太子殿下。” 安含月的话如往本就起了涟漪的水面扔下一个炸弹,掀起惊涛骇浪。 这群人慌了神,安含月一个户部侍郎之女都能将她们逼上绝路,更何况大雍太子。 为首的女子大声呵斥:“别听她的!太子已失踪三年,怎么可能和她扯上关系。我们今夜一定要为自己、为家人讨个公道!” “太子的行踪又岂是你们这些贱民可以打听的。”安含月掀起眼皮,“我父亲曾与陛下订下了我与太子的婚事,太子更是对我情根深种。” “想必你们都知道我从前对木寒深爱的要死要活。在狱中我也想清楚了,没什么比活命更重要,我便答应了嫁给太子。我不日就要与太子完婚,你们可想清楚了谋害太子妃的后果。”安含月一脸云淡风轻。 一时鸦雀无声,众人都在权衡利弊,但显然都没了刚开始的那股冲劲。 从一开始就隐匿在墙角的男人闻言勾起唇角,整理好衣袖走了出来。 银色的面具在月色下泛着寒光,“安小姐真是让在下好找。‘那位’已经在府上等候多时了,特命小人来接您。” 安含月心底诧异,循声望去只觉天上明月都在他面前黯然失色。他们之间明明隔着数十丈,她却觉得看得清幽兰玉佩上每一片叶的走向。 此情此景,她也没注意为何苏横会知道她的身份。 众人见此人气度不凡,对安含月的话信了大半,本能的往后退。 男人负手而立,“安小姐可是遇到了麻烦,需要在下出手吗?” 他温和的嗓音下藏着绵绵杀气,为首的女子赶忙道:“快走。” 片刻间那些人散了个干净,四周寂静,安含月只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心跳像鼓点,随着她的走动一步一响,却在她走到苏横身前时戛然而止,“多谢公子出手相助。不知公子为何深夜在此?” 苏横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怕那些人还会来找麻烦,我送姑娘回府吧。” 苏横状似无意道:“在下刚刚听到些姑娘的话,姑娘真与太子殿下......” “没有!”安含月脸颊阵阵发烫,不自觉的加快了语调,“我连太子殿下的面都没见过,谈什么爱不爱的,只是我找的借口罢了。” 安含月本能的不想在这人面前留下什么坏印象,“他们说的那些事不是我做的,但其中缘由我无法言说,但我会尽全力弥补他们。” 不远处传来禁军夜巡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安含月心底一惊,现下正直宵禁,若是被抓住肯定少不了一顿折腾。 她倒是无所谓,本就声名狼藉又何惧再加上一条罪名。但苏横公子这样的人或许只有皎洁明月能与之相提并论,如何能被自己连累? 安含月脑子一热抓起苏横的手腕,头也不敢回的大步奔跑,左拐右拐找了处草垛藏身。 安含月喘着粗气,不安的打量起周围的环境,一回身额头堪堪擦过冰冷的面具。 安含月脑中“轰”的炸开一道烟花,她不自然的后退,直至贴上冰冷的墙。但这地儿实在太小,二人的距离近得呼吸都在纠缠。 “我......”苏横抬手捂住了安含月的唇,一队巡逻的禁军走过,安含月脑袋晕乎乎的,整个人被他身上墨香与檀香交织的味道环抱。 待禁军走远,苏横退开,谁知他的面具在动作间赫然掉落。 苏横眸中杀气剧增,指尖触到身上藏着的匕首,却被安含月大胆热烈的目光看的一愣。 眉眼间水波环绕,高挺的鼻梁又似山峦,他的这张脸比任何一张山水画都更加动人。 安含月甚至忘了呼吸,“你也太好看了吧。” 苏横松了匕首,匆匆将面具带上,夜色下无人注意到他通红的双耳。 待苏横起身良久安含月才回过神来,见人又带上了面具,她撇撇嘴,这张脸藏在面具后面可真是暴殄天物。 她若是有这张脸还读什么工科,直接开个直播往那一坐,自有大哥大姐为她刷礼物。 安含月只觉走到木府的这条路实在是太短了些,她结结巴巴的道别:“再......后会有期,谢谢。” “安含月,你又去哪里胡闹了!”木寒深的声音在头顶炸开。 安含月对木寒深的出现恼怒不已,“我现在可是良民,还要和木少卿报备行踪不成?” “原来安小姐已有家室,深夜与在下这陌生男子一起却有不妥,还请仁兄勿怪,我只是见安小姐有难路上帮了一把。”苏横拱手行礼,“但在下还是不得不说一句,这位兄台深夜让安小姐独自归家,做法实在是有些欠妥。” 苏横笑道:“安小姐需得留意,不是每一夜都有人护着你。” “你误会了,我只是现在借住在他家中,明日我便搬走了。”安含月赶忙道。 木寒深冷冷道:“深夜在城内乱逛,还带着个破面具,怎么,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第3章 又被定罪了 安含月立马张开双手挡在苏横身前,“不可!木少卿,若不是苏横公子出手相助,我今夜恐怕凶多吉少。” “你是苏横?”木寒深态度软了不少,朝中许多大员都对苏横公子的诗词推崇至极,况且这人又没什么出格之事,他不必平添烦恼。 “下次宵禁时分还望公子待在家中,切勿随意走动。”木寒深掩唇轻咳。 “多谢木少卿体谅。”苏横递给安含月一个白玉瓷瓶,“我见你身上有伤,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安小姐,告辞。” 安含月捏紧瓷瓶,望着苏横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木寒深冷哼一声,“跟我进来,有事和你说。” “这段时日你就先住在这里,不必去找房子。”木寒深一锤定音。 安含月彻底懵了,在原主的记忆里木寒深对她的态度一直很冷淡,见到面更是恨不得扭头就走,如今这是怎么了。 木寒深没空注意她的表情,“你爹的案子还有些地方没有查清,等查清了你再走。” “可是我爹的案件我什么都不知道,也帮不上您什么忙。”安含月没有撒谎,原主平日只顾吃喝玩乐,从不插手家族的事。 “你在这里,本身就是一条线索。”木寒深挥手,“回去吧,这事就这么定了。这些日子安分些,现在可没人为你兜底。” 安含月无奈,罢了,反正木府食宿全包,就当是来打工了。 原主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头,安含月细细上了药,心底泛起甜。她后知后觉的红了脸,或许这便是一见钟情。 在木府闷了些日子,正巧今日木寒深有要事,对她看的没那么紧,她找借口溜了出去。 不知不觉走到了京城最有名的酒楼前,原主是这里的常客,里面雕梁画栋奢靡至极,安含月随意的扫了一眼便走开了。 酒楼旁隐匿着一条幽深的小巷,原主从前只见酒楼繁华,未曾注意过这巷子,安含月来了兴致。 而她却站在巷口不敢再进一步。 巷子里瘦骨嶙峋的人歪歪斜斜的靠在一起,像是颓靡**的花,只待日后化作大树的养料。 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出自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安含月将身上的银子全都放到巷口,抿唇离去。 蝉鸣不断,夜风敲击着檐下的青铜雕花风铃,凌乱的声响一如安含月躁动不安的心。 借着微弱的月光,安含月细数起帷帐上坠着的珍珠,一道剑意破开夜色,直直朝她袭来。 安含月本能的向左翻身,长剑将床板劈开一道口子。 她将被子朝那人抛去,迅速从床上蹿了出去。锦被瞬间化作碎片,黑衣人踹开屏风,剑径直朝她的背后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隐匿在屋角的四人终于出手,剑刃相交,刺耳的嚓声响起,几人在屋内缠斗起来。 安含月趁机推开屋门,却见屋外数十火把将夜色照的透亮,木寒深早已派人将她的住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安含月一时心头火起,快步走到木寒深面前,“你既是早有准备,为何不提前出手,你知不知道我刚刚躲慢一步此刻在你面前的就是一具尸体!” “若非如此,我又怎知这不是你们演的一出苦肉计。”木寒深声色冷淡。 安含月气急反笑,“木少卿,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没有心。你让我住在这里,我这些日子一直配合你,你怀疑我就罢了,居然能眼睁睁的看我去死!” “也是,你都能不顾十几年的情分将安家置之死地,你这样冷血的人又有什么事做不出!”原主强烈的不甘喷涌而出,快要将安含月吞没。 木寒深年纪轻轻官至大理寺少卿,除却家世能力,原主没少在背后出力,让父兄为他解决了不少劲敌,可到最后全家都成了他加官进爵的垫脚石。 木寒深的眸子没有半分波动,“都是你自愿的,不是吗?” 安含月用力的甩了他一掌,“你不配。” 木寒深猝不及防被打的微微侧头,掐住安含月的喉咙目光凶狠,“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安含月不退反进,“你为了往上爬钻营心计,无所不用其极,我从前还以为你真是个好官。如今看来,大雍官场有你真是耻辱!” 木寒深指尖收紧,安含月从牙缝中挤出,“勤政爱民的木少卿有种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掐死我。” 木寒深闻言一把甩开了安含月,欲盖弥彰的理着衣襟。 黑衣人被押了出来,木寒深下令道:“押下去仔细审问。” 翌日木寒深就向朝廷递了折子,安父贪墨的不只是军饷,还将劣质兵器以次充好,大理寺连夜彻查,在三皇子的宅子里找到了这批兵器。 原是三皇子早有不臣之心,勾结安父意欲谋反! 谋逆之事非同小可,安含月再一次面临牢狱之灾。 案件早已查清,如今突如其来又冒出一堆兵器,到这安含月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安家替木寒深做了不少事,自是有他不少的把柄。 木寒深投鼠忌器,既想除去安含月这个心头大患,同时他定是已然站队了某位皇子,借机为他铲除政敌,当真是一箭双雕。 恰逢前线传来捷报:大雍大获全胜! 同郁督金汗国打了十数年,这是大雍唯一一次赢得这么漂亮的战役。全国上下欢欣鼓舞,上京城的鞭炮响了三天三夜,满城红绸。 突火枪在此役中功不可没,一夕便扭转了前线颓势,安含月更是当之无愧的功臣。 大臣们在朝堂上吵了几日,最终定下了安含月的生死: 念在其对父兄谋反一事不知情且对大雍有功,将功抵罪贬为庶人。此生不得与公卿之家结亲,后辈不得参加科举。 木寒深皱着眉将安含月带出了大理寺,递给她一个包袱,“这些钱足够你余生衣食无忧,你若是说错了话,也就怪不得我了。” 安含月掂量着包袱冷笑一声,“木少卿这是打发叫花子不成?这些银两我一年就花完了。” 安含月平静道:“一百两黄金,再加朱雀街的一间商铺,没得商量。” “木少卿放心,我两入大理寺都没说对你不利的半个字,从今以后我无权无势,又拿什么和你斗?”安含月伸出手指发誓,“若我泄露半个字,这条命你随时拿去。” 僵持了一会儿木寒深还是妥协了,“行。” 安含月一身素衣穿过锣鼓喧天的街道,面无表情的进了铺子。 木寒深欺人太盛。 原主的父兄早已入土为安,却被挖开了陵墓鞭尸,头颅还被挂在了城墙上。从这间铺子的窗口望去,正好能看到那两颗腐烂飘荡的头颅。 安家的事早已传开,原主早年间太过嚣张跋扈,在这上京城结下不少仇家,不少好事者将铺子围住: “安含月,看着你父兄的头颅你怎么一滴泪都不掉,当真是狼心狗肺!” “我父兄头七都过了,我有什么好哭的。”安含月打量着铺子的结构,“你若是死了,我倒是可以为你哭丧,保证情感充沛闻者动容,一次五十两银子。” “我若你,早就一头撞死了,哪还有脸面活在世上!” 安含月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我若是死了,大雍这次前线不知又要死多少人,你就这么盼着这些家庭颠沛流离?” 这些挑事者反被她气了个半死,一人放下狠话:“你就等着吧,我保证让你再无一日安生。” 安含月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好啊,正好我也想看看突火枪打在人身上是个什么效果。” 那人一噎,突火枪的威力如今在大雍无人不知,一甩袖子便跑了,“总有一日要你好看!” 安含月赶在人群散去前喊道:“你还在为不知具体时辰而烦恼吗?你还在为错过佳人才子邀约而难过吗?你还在为耽误上工而发愁吗?一月之后,本店将郑重推出计时工具,时辰精准占地小巧,足不出户就可知具体时刻,届时还望各位赏光莅临小店。” 人群中顿时传来许多质疑,安含月面不改色道:“诸位,一月后我们见真章!” 待人群散去,一道鼓掌声清晰有力,“安小姐如此魄力,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安含月难掩心中喜悦,“苏横公子,快请进。” “我以为安小姐会带着钱财远走高飞,再找个山清水秀之地度过余生,倒是我狭隘了。”苏横唇带笑意。 安含月急匆匆地倒了杯热水,“新店伊始,什么都没准备,还望先生海涵。” “无妨。”苏横并为饮水,“安小姐,可想我帮你把父兄的头颅取下?” 安含月眉心一跳,“父兄意图谋逆,本就是罪有应得。况且先生一介文人,莫要把自个儿也搭进去。” “既如此,那在下就不插手了。”苏横微微欠身,安含月却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了失望。 安含月悠悠道:“苏先生,你觉得我父兄可会谋反?” “人总易被眼前之景迷惑,换个视角也许会豁然开朗。”苏横并未正面回答。 安含月听的云里雾里,心已经凉了半截,“先生,你处心积虑的接近我,到底想要什么?” 她是喜欢苏横不假,但也绝不会因此失去理智。上京城趋之若鹜的苏横公子,如何与她这个罪臣之女一而再再而三的扯上关系。 或许缘分天定,但安含月从不认为自己有如此幸运。 “我什么都不求。”苏横意外的坦荡,“我只是好奇,一个能造出突火枪的纨绔,究竟是什么人。” 安含月哑然失笑,这人倒是牙尖嘴利,三言两语就把问题抛给了她。 “日久见人心,苏横公子,你总有一日会知道的。”安含月起身送客,“时候不早了,您请便。” 待送走了苏横,安含月将今日“坑”得的黄金取了出来,留下部分作为日后的启动资金,她将剩下的金子分作数十份,打包好后趁着夜色出门。 安含月挨家挨户的将金子放在门口,包袱里还有一份道歉信。 虽是原主造下的杀孽,但终究她如今占着这具躯体,就无法坐视不理,只好竭尽所能做些补偿。 放好最后一份,冰凉的刀刃就贴上安含月的脖颈,“安小姐,随我走一趟吧。” 第4章 被迫站队六皇子 安含月双手举过头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好,好,这位大哥,我跟你走,能先把这刀挪开吗?” 刀刃缓缓移开,安含月突然后退一步,“我今日非一枪轰了你不可!” 那人条件反射的抱头后撤,风在耳畔呼呼作响,安含月用尽全力向外逃去。 谁知还没等她跑出这巷子,屋顶上就跳下十余人将她团团围住,堵死了她所有的退路。 带头之人不耐烦的扭动脖颈,“安小姐,你这又是何苦呢?” 紧接着一个布袋将安含月笼罩在黑暗中,耳畔的捣衣声也逐渐消失殆尽,这队人为防再生变故,将安含月手脚都用麻绳捆住。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安含月陡然被明亮的烛火晃了眼,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面前的情形。 男子一身紫色的窄身锦袍,头戴古铜应龙纹冠,一双丹凤眼生的凉薄又矜贵。 木寒深坐在男人的下首,脸色一如既往的冷,让人看不出喜怒。 “木少卿,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安含月似早就料到会见到他,“今日是要杀我,还是找我帮忙啊?” 坐在高位的男人轻笑道:“安小姐倒是与传闻中不太一样。今日请安小姐过来,正是有事相求。” 说是“请”,但男人的语调却处处透着上位者的傲慢,安含月举起被死死捆住的手腕,“你就是这么请我的?” “下人不懂事,让安小姐受苦了。”他挥挥手,很快便有人替安含月解开了束缚,“我叫裴行之,愿与安小姐交个朋友。” 安含月揉着酸痛的手腕,“原是六皇子殿下,失敬失敬。可在下不过小小的一个庶人,如何敢高攀殿下。” “安含月,事到如今你还是认不清自己的处境。”木寒深蹙起眉头。 “木少卿,我对自己的处境清楚得很。孤家寡人一个,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安含月语调坚定。 “安小姐倒是豁达。”裴行之把玩着碧玉扳指,“可那日在木府,我看你并不想认命。” “原是六皇子保下了我这条命,那真是多谢了。”安含月挑眉,原来那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日协恩图报。 安含月并不买账,“但说起来,我命中这一难还是拜六皇子所赐,果然解铃还须系铃人。” “既如此,你这条命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木寒深起身遮去了大半烛火,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安含月有恃无恐的向后靠在椅背上,“木少卿,你舍得杀我吗?” 原主虽然恶毒,倒是生了副好皮囊,宛如凤凰木般张扬热烈。 可能让安含月活命的从来不是傲人的皮囊,“六皇子殿下,不妨开门见山。” 裴行之递给木寒深一个眼神,“安小姐,突火枪威力虽大,使用起来却多有不便,我希望你能帮我改进它,为我大雍打造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 安含月眉头紧皱,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殿下,这项记忆是上天赐给民女的。如今我并未接到上天其他的恩赐,如何能改进突火枪。” “安小姐,我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我不想管你为何通晓这项技艺,我只要得到我想要的。”裴行之志在必得,“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你开个价吧。” 安含月不为所动,“殿下,小人不才,这项任务我无法答应,还请您另请高明罢。” 裴行之突然抽出剑,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堪堪停在距安含月眉心一寸之处。 安含月额角汗珠滚动,却并未后退半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裴行之眼里满是病态的渴望,“杀了你,那我可真是舍不得。” 裴行之收了剑,笑容和煦,“父皇羸弱,我大雍受了数十年的屈辱,也是时候该结束这一切了。我要让山河内外,都对大雍俯首称臣。” “安小姐,若是来日功成,后世将会永远铭记你我的功绩,世代歌颂。”裴行之歪歪脑袋,“无论你是想拜相封侯还是入主中宫,我都可以答应你,何不与我共同打造一个新的时代。” 裴行之脸上的表情丰富极了,情绪转换往往只在瞬息之间。安含月本能的觉察到危险。 安含月低着头,似是动摇。 裴行之继续加码,“你安家是反贼或是功臣,不过在我一念之间。只要你帮我,我可为你全族正名。” 安含月抬起头来,神色坚定,“我实为殿下的雄才大略倾倒,但我真的没有殿下想的那样无所不能。” “够了!不必找借口搪塞我。”裴行之瞬间换上了一张阎罗面,“你扬言能造出全新的计时工具,那就一定深谙机械。我告诉你,我不杀你,不代表其他人有你这样的好运。” 裴行之渐渐平静下来,“依我看,你似乎很在乎那些从前被你伤害过的人。” 安含月不自觉攥紧裙摆,“殿下说笑了,我又怎会在乎那些蝼蚁。送钱不过是洗清杀孽,求个心安罢了。” “何必白费钱财,杀了便是。”裴行之下令道,“吴铎,今夜让那些人家从这世上消失,顺便把安小姐的钱财拿回来。” “不要!”安含月呼吸急促,裴行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安含月不愿无辜之人殒命,“我可以答应殿下的条件,但想必您也知道。此事不是一夕一朝就可以做成的。” 裴行之出乎意料的好说话,“没问题,你想多久完成都行。” 还没等安含月松一口气,他又道:“你拖上一个月,我就杀一人,你看如何?” “请恕在下直言,殿下就算今日就得到武器也于事无补。”安含月深吸了一口气,“得到武器后,大雍的铁骑踏平郁督金汗国,殿下又能从中得到几分利?” 裴行之轻佻眉梢,示意她接着说下去,“造出兵器的是我,献上兵器的是殿下,真正打下江山的是前线领兵的将领,史书也只会记下皇上的功绩。” 安含月仔细分析利弊,“太子失踪,在下斗胆猜测殿下也想争一争那个位置。大费周章只得了一个献计的功劳,殿下真的甘心吗?” “依小人愚见,殿下最重要的是得到那位的青睐。”安含伸出一根手指,向上点了点。 “一月后我会送来一件钟表,殿下可呈给圣上。届时得到圣上青眼,殿下才能更快的走到那个位置上。”安含月压低声音,“身处云端,殿下才能放开手脚,在史书上留下浓抹重彩的一笔。” “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裴行之猛地逼近安含月,“可我突然发现,你好像不止会造突火枪。” 裴行之实在太过敏锐,安含月含糊道:“在下确实会造些别的小玩意儿。” 裴行之将手扣在安含月的喉咙上,“本王给你一年时间,除了改良突火枪外,再造出一件威力更大的武器。需要什么随时说,寒深会为你解决一切。” “送安小姐回家。”裴行之背过身去,压根没给安含月辩驳的机会。 安含月出了六皇子府,却感觉胸口覆着一块大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在封建王朝,上位者生杀予夺,惟其所欲。而普通人就如同蝼蚁,随时会被碾碎脊梁,如今她保住了性命,也成了一把他人手中的利刃。 倒在床上,安含月沉溺在混乱的梦境里。梦里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孩童肆意奔跑,有才者依心意选择前路。 “卖包子咯,新鲜出炉的包子。” 安含月转醒,换去被泪水打湿的枕头。她推开窗户,扬起一个笑,“老板,给我拿两个包子。” 安含月出门采买了些石墨和松木,将木材切成两半,在中间凿出细槽,将石墨条放入后又用绳子绑紧。 有了简易的铅笔,她着手画出机械摆钟的图纸。 机械摆钟的核心是利用摆的等时性原理计时,摆长固定时,摆的摆动周期恒定,通过计数摆动次数来计时。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暗,安含月揉了揉酸胀的眼眶,无比怀念那个人类掌握了电力的年代。 门框被轻轻叩响,“安小姐,今日我家中做了些糕饼,送些来给你尝尝。” 屋外蓝色的天空上包裹着一层粉色的帷幔,苏横莹白的发带随风扬起,安含月想,维纳斯带在他面前也不过如是。 苏横点亮了屋内的烛火,安含月确实饿极了,随手拿起一块糕饼,“谢谢你啊。” 苏横替她满上茶水,“身体要紧,安小姐可不能日日都忘了吃饭。” 安含月心头一暖,一天只吃一顿饭对她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有时为了一个数据甚至要熬上好几个通宵。 安含月抬起茶杯一饮而尽,“苏公子,今日来此可是有事?” “没什么,不过是看你屋子里迟迟未点烛火,过来看看你可是需要帮助。”苏横云淡风轻道。 安含月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古怪,苏横意识到她定是误会了,“安小姐,我就住在你旁边的院子里。” 安含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有些意外,“你就住在这闹市?我还以为你们文人墨客都是隐居在高山溪边。” “从前是,如今我却觉得闹市也别有意境。”苏横意有所指。 第5章 能工巧匠 安含月没日没夜的在屋内作图,石墨太容易断裂,她又混合了些黏土进去,压成细条后再烧制浸油,这样一来效果就好上了不少。 苏横依然时不时来串门,安含月心绪复杂,她清醒着吃下这带毒的蜜糖。 上一世她是个孤儿,日夜沉溺研究,没尝过爱的滋味。如今孤零零来这异世,与其说对苏横爱的深沉,倒不说是在一个人身上寄托了生的愿景。 安含月拿着图纸找上工匠,每家铺子却都将她拒之门外。 安含月抓着一人不死心的问道:“你连我的图纸都没看过,如何就说造不了我这东西。” 那人一脸讳莫如深,“小姐,您还是另请高明吧,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 安含月松了手,她垂头丧气的走到一颗榕树下,脑中莫得响起裴行之的那句,“寒深会为你解决一切。” 这是裴行之的警告,告诫她离了裴行之将一事无成。或许木寒深的人就在不远处看着,等着安含月去向她服软,再以救世主的姿态解决一切。 安含月又想到那日木寒深听到“苏横”这一名号后的态度,她捏紧指尖,或许苏横能帮她。 - “安小姐所做之事利国利民,恰好我有几个工匠朋友,此事交给我就好。”苏横手持一把竹笛,笛尾的流苏恰好搭在他的手腕处。 安含月注意到那里似有一道伤口,刚欲细看苏横就垂下了衣袖。 安含月回过神来,暗叹自己失礼,“多谢先生。” “先生日后叫我含月就好,我早不是什么官家小姐。”安含月没料到苏横答应的如此轻易,她忍不住怀疑他的目的,“苏先生,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报酬?” 苏横哑然失笑,“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我只是好奇一个纨绔如何一夕之间就成了工匠,能造出这么些个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安含月见他没什么恶意,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是我错怪先生了。” 苏横不甚在意,“明日辰时,我带你去见个人。” 待安含月离去,苏横收敛了笑意,“打点好,别露了马脚。” 竹叶沙沙,一只大雁飞过穹顶,没留下半点痕迹。 翌日安含月跟着苏横来到了一家酒铺前,安含月疑惑道:“莫非这酒铺后面隐匿着一处工坊?” 苏横轻轻推面具,“想什么呢。我们今日要见的人可称之为大雍最好的工匠,他这人傲得很,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我们求人办事,总得有点表示。” 取了酒,安含月跟在苏横身后突然开口,“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戴上面具,但你这面具委实不太牢靠。等过阵子我给你做一个,保证你翻跟头都不会掉,再无后顾之忧。” 苏横的身影顿了下,“多谢。” 进入别院,屋檐角坠着精致的木鸟,随着风的走向不断变换形态,在木板上每落下一步,院中那形似巨树的青铜器就发出不同的声响。 一老翁正在院中锯着木头,安含月刚想过去打个招呼,苏横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他做事的时候不喜人打扰,我们进屋等他就好。” 苏横很快便松了手,安含月无端的觉得手腕处阵阵发烫。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公孙施直入屋内抬起酒坛大口喝了个痛快,这才悠悠将目光转到安含月身上,“就是你这个女娃娃造了突火枪?还算有点意思。” 安含月从袖中掏出一把木制的游标卡尺,“前辈,这是我自制的量具,还请您不要嫌弃。” 公孙施上手看了看,瞬间就悟出了用法,不由得多看了安含月两眼,“好啊,你比工部那些老家伙懂的多,我看这工部尚书的位子应该你来坐!” 苏横轻咳一声,“公孙叔叔,我们这次来是有事要请您帮忙。” 安含月递上图纸,“城中的匠人都不肯接下这个活,我知道您日理万机,这次不得不来麻烦您了。” “先说好,我可不是什么活都接的。”公孙施打开图纸越看越惊,随后竟一把将桌上的物品扫了个干净,将图纸铺在桌上细细琢磨起来。 不少瓷碗碎了一地,安含月诧异的看向苏横,苏横对她摇摇头,显然是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 公孙施起身,眼底的一片狂热,似是锅炉中燃烧的熊熊烈火,“妙哉!妙哉!世间竟有如此奇思妙想。” 公孙施围着安含月转了个圈,“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你可愿拜我为师。” “不不不,你这样的大才怎能拜我为师,我要拜你为师!”公孙施说着就要跪下。 安含月赶忙扶住他,向苏横投去求救的眼神。 苏横叹了口气,一把拉起公孙施,“公孙叔叔,你会吓到她的。” 公孙施稍微收敛了一些,眼中的狂热却分毫不减。 “公孙先生,做你的师父我不够格,这些奇思妙想我不过也是偶然得知。不过我愿与您时常探讨,我看你这里有很多精巧的结构,我要向你学习的地方也很多。”安含月转圜道。 公孙施有些遗憾,但在苏横暗含警告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也好,不过可说好了,你要经常来我这里。” 安含月笑着答应,“一定。” 与公孙施确定好了主要需要制作的零件,安含月与苏横起身告别,“公孙先生,这事就拜托你了,待您做好了基础的零件,我就来组装摆钟。” 公孙施点头,迫不及待道:“一言为定。” 公孙施以铜灌注了一圆球,又用硬木做出了摆杆。安含月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反复测试摆动周期,最终确定了摆杆的合适长度。 齿轮系统早已出现,只需注意各个齿轮之间的齿数关系。 关键是“擒纵机构”的制造。擒纵轮工作时以一定的转速有节奏地间隙地冲击着叉瓦,把发条的恢复力矩传递给摆轮游丝系统,使摆轮得以补充损失的能量,保持机构正常工作;反过来擒纵轮又受摆轮游丝系统额定周期的控制,从而达到准确地计量时间。【1】 古代的冶炼技术远比不上现代,金属的性能大打折扣,这些日子安含月跑遍了市面上的所有铺子,总算寻到能替代的材料。但为了保持性能的稳定,安含月不得不加装了几道工序,但也因此耗费了大量的精力。 距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安含月索性搬到了公孙施这里住下,倒是没想到苏横也跟着搬来了,美其名曰要和故人叙旧。 但公孙施日日都与安含月泡在工坊里,出来时两人都精疲力尽,哪里有功夫与他闲谈。 苏横倒也不恼,办了张玄鸟檀木案到院中修书,再时不时买些好酒好菜回来“犒劳”二人。 安含月拿着帕子擦汗,她突然觉得苏横哪像是个客人,分明是田螺先生。 入夜后公孙施的鼾声震耳欲聋,安含月走到苏横身侧,见他落笔绘月,远山穹顶都来他纸上喝彩。 安含月不敢出声打搅,待苏横落笔,她递上一个银制的面具,只用几笔线条勾勒,却宛若水波流动。 安含月手心发热,“我在面具两侧做了些设计,除非你自愿,面具再不可能脱落。” 面具边缘她加了软垫,通体又做了隐匿的透气孔,甚至弧度都是按照苏横的骨量身打造。 “多谢。”苏横松了脑后的扣子,眉宇间尽是笔墨诗意,他接过安含月的面具,却迟迟没有带上。 “你快戴上试试。”安含月心里一紧,“怎么了,是不喜欢吗?” 苏横摇头,“我很喜欢,让你费心了。” “不知为何,今夜我不想再以假面示人。”苏横手指缓缓划过面具上的起伏纹路。 一时相顾无言,二人坐于檐下,任凭春风惊醒了一树梨花。 十日后。 安含月雇了辆马车,木板上盛着一半人高的物品,却被黑布遮住了真容。 安含月远远的就看到自己的铺子旁围满了人,不少人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有人眼尖看到了她,“喂!你不是都走了,怎么还敢回来丢人现眼。” 安含月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你怎就断定我是丢人现眼而不是一鸣惊人呢?” “安含月,你这样的小人本就是只会信口开河。侥幸发明了突火枪,还真当自己是能工巧匠不成?”这人正是那晚带头挑事的女子,柳绵。 安含月轻佻眉梢,钱财说到底换不回人命,受害者想看她跌落泥潭也无可厚非。 “怎么?哑巴了,你不是伶牙俐齿得很嘛。”柳绵扬起下巴,“你们可知安含月的脸皮有多厚,一口一个太子殿下非她不娶,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什么样。” 安含月暗含警告,“柳姑娘,还请慎言!” 柳绵却不依不饶,“此事可是你亲口所说,如今却不敢认了?” “此事不管是真是假,都是我与太子的私事。而你又有几个脑袋能够非议太子殿下!”安含月冷了神色。 人群一片死寂,安含月朗声道:“我与诸位一月为期,如今机械摆钟已成,还请各位行个方便让出条路来,我为大伙儿演示一番。” 【1】参考 郭宝莲·手表零件材料及热处理:轻工业出版社,1982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能工巧匠 第6章 封建礼教压死了人 安含月猛地揭开黑布,木质的表盘上缀着线条锋利的两个箭头,摆锤散发着金属的光泽缓缓摇曳,表盘上均匀的刻着十二时辰,指针缓缓走动,将时间量化。 安含月介绍道:“此为时针,指向具体的时辰;此为分针,指向刻。” 机械摆钟虽内部结构复杂,但却易于观察,老人小孩都能一眼读出时间。 有人质疑道:“那你这东西计时准吗?” 话音刚落,就听更夫报时:“巳初三刻——” 众人不由将目光移向摆钟,只见时针位处巳、午时间,分针正对“三刻。” “巧合罢了,谁知过一会儿还准不准。”柳绵不服气道。 此言正中安含月下怀,“既如此,我们不妨带着摆钟去中正街上,中正街设有日晷、漏壶,正适合验证我这摆钟可好使。” 机械摆钟在组装完成之后安含月进行了多次校准,每个细节都与公孙施反复打磨,她对自己造出的物件有信心。 一群人跟在马车后浩浩荡荡往中正街走去,沿途的许多人也来凑这热闹,竟是将中正街堵了个水泄不通。 在中正街就这么守着摆钟过了一个时辰,机械摆钟所显示的时辰依然精准无误。 中正街繁华,毗邻达官贵人的居所,不少人都在暗中观察,一道声音打破了这平衡。 “六皇子到——” 一队侍卫先行,将人群疏散到街道两侧,裴行之骑着一匹踏雪乌骓缓缓而来,身上的锐气压的众人深深叩首,不敢直视他容颜。 安含月就这么立在街道中央,待到裴行之下了马,她才不紧不慢的跪下,“参见六皇子殿下。” “这便是机械摆钟,我听闻此物计时精准无误,可有此事?”裴行之打量着摆钟。 安含月恭敬道:“确实如此。能得六皇子青眼,是在下的荣幸。若是六皇子不嫌弃,还望您收下这摆钟。” 裴行之示意安含月起身,“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裴行之凑近,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安小姐,别忘了你我的约定。” 安含月微微欠身,“自是铭记于心。” 六皇子势大,不少人嗅到了上位的时机,一拥而上将安含月围住: “安小姐,这摆钟我定五个!” “含月,我是你郑伯伯啊,可一定给我留一个摆钟!” 安含月几次尝试说话,可她的声音轻而易举的就被吞没。 在中正街足足被困了一个时辰,安含月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 苏横食指微微屈起,轻叩桌面,“今日安小姐可是赚的盆满钵满?” 安含月捶着肩膀,“苏先生说笑了,我一两银子都没捞着,反而造那个摆钟耗尽了我所有的积蓄。” “那些攀龙附凤之辈没找你订做摆钟?”苏横唇角微勾。 “找了啊,可我没答应。”安含月笑道,“我在上京城又没有工匠,光凭我和公孙叔叔那得累死。况且六皇子又岂会放过这个肥差?我只需等着他找上门来,跟着数银子就行了。” 苏横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就这么缺银子?” “那当然。搞科研最缺的就是经费,没有钱,再好的想法都只是空谈。”安含月活动脖颈,“往日安家落难,无一人伸出援手。今日见我得势,却纷纷与我念起旧情,当真是可笑。” “上京城的人一贯如此。”苏横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安含月,六皇子绝非良善之辈,你莫要与虎谋皮。” 安含月摇头苦笑,“苏先生,你看我有得选吗?况且跟着六皇子也不全是坏处,好歹扫清了不少障碍,做起事来也顺当些。” 苏横并未答话,他将糕饼递给安含月,“今日做了栗子馅的,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苏先生!”苏横大步流星,安含月甚至没来得及抓住他的衣角。 六皇子当日就将机械摆钟敬献给陛下,陛下龙颜大悦,不仅赐裴行之黄金宅邸,还命其特招安含月进入工部。 再次来到六皇子府,安含月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起里面的布局。檐角瑞兽栩栩如生,亭台楼阁交错,一步一景。 裴行之放荡不羁的倚在贵妃榻上,“安小姐来了,赐座。今日父皇对你赞不绝口,看来我不日就要改口叫你安大人了。” 安含月谢绝了侍女递上的美酒,“六皇子说笑了,我此生只想当个小小的匠人。当然,若是手头能宽裕些便再好不过了。” 裴行之懒洋洋的起身,“你的机械摆钟如今价值千金,还需要为钱财担忧吗?” “殿下也知道,我一个月就造出了这一台摆钟,哪有精力接下单子。不知能否请殿下代劳,我愿献上图纸。”安含月替裴行之斟满酒。 裴行之端起酒杯,并未送入口中,“父皇特许了你入工部,你看工部侍郎这个位子如何?” 安含月连忙跪下,“小人惶恐。殿下,我只是一介女流,如何能入朝为官。” “你要抗命不成?”裴行之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听话些,莫要惹怒了父皇。” 裴行之无非是怕被她连累罢了,“殿下只需将我从前的所作所为如实呈报给皇上,相信皇上自会收回成命。” 裴行之似在分辨她话中真假,“安含月,你莫不是疯了。功名利禄不要就罢了,如今连名节都舍了。还是说你去鬼门关走了一遭,要当世外高人。” “殿下,那我就坦诚些。”安含月喉咙滚动,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我如今没什么依仗,从前得罪了不少人,又生了这样的一副皮囊,我不想成为别人盘中的猎物。” 安含月强忍眼中泪水,“从前有父兄为我撑腰,如今就我一个人,我自是没有了骄纵任性的底气。什么权势钱财,功名利禄,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裴行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回去吧,我会处理。” 安含月哭哭啼啼的出了府,到僻静处她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为了哭的逼真,她把大腿都掐紫了。 安含月见远处有个小摊,她眼睛亮了亮,快步走了上去。 “叩叩叩——” 苏横拉开院门,就见安含月举着两个糖人挡在面前。 “当当当——”安含月快速移开糖人,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这位公子,买个糖人吗?” 不等苏横说话,安含月就往他手里塞了个糖人,“本姑娘今天心情好,送你个狐狸的。” 苏横翻着看了看,“这是狐狸?我还以为是块石头。” 安含月脸颊微红,“那个,第一次画不好也能理解的吧,下次我一定给你画个漂漂亮亮的小狐狸。” “这是你自己画的?”苏横目露惊讶。 安含月点头,“是啊,吃了糖你可要开心些。” 苏横侧身让安含月进屋,心里泛起一丝异样,从幼年时他就学会了将所有情绪埋在心底,况且脸上带着面具,也不知安含月是如何看穿的。 苏横摘了面具搁在桌上,“很合适,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安含月看着苏横的脸出神,“皇上召我入工部,我虽稳住了六皇子,却难保他不会出尔反尔。依先生之见,我该如何破局?” 烛火闪烁,苏横的目光中含着太多安含月无法看懂的东西,“朝廷要用你,无非就是看中了你能带来的价值。你有两条路,要么不入朝但仍为朝廷做事,要么就藏起锋芒做个普通百姓。” “懂了,只要我隔三差五给朝廷几分利,他们也不会为难我。”安含月豁然开朗。 “我看未必。不过拖个一年半载倒是足够了。”苏横眼中闪过一丝讽刺。 安含月故作轻松,“无妨,将来事来日忧。” “对了,柳绵入狱了。”苏横道。 安含月拧紧眉头,“是六皇子做的?” 苏横摇头,“今日她从中正街回去,没过一会儿邻居就听到她家传来动静。邻居本以为她家遭了贼,谁知过去刚好撞见柳绵将刀捅进她弟弟的胸膛。” “不可能!”安含月失手打翻了茶水,“柳绵对他弟弟情深意重,甚至几次三番要为她弟弟讨个公道,她没有理由这么做。” “或许她确实同弟弟感情深厚,可含月,你不懂人性。”苏横眸色沉沉,“柳绵的弟弟不能劳作,父母双亡,能仪仗的就只有这个姐姐。” “柳绵的丈夫厌恶妻弟带来的负担,对柳绵动辄打骂。那日你送去黄金,柳绵的丈夫却拿着黄金与情妇远走高飞。”苏横语调平和,似乎已是司空见惯,“我想柳绵今日应是想找你再要笔银子,却见你攀上了六皇子。民不与官斗,再加上柳绵一个女子无法谋生,她走投无路,便只能拉着弟弟一起去死。” 安含月心中五味杂陈,“是我害死了这一家人。” 苏横一手搭上安含月的肩膀,“不必自责,你做了能做的所有。” 第二日清晨安含月惊醒,浑身都被冷汗浸湿。梦里柳绵双手沾满鲜血,泣出血泪,“到底是你害死了我,还是这封建礼教压死了人!” 第7章 好心办坏事 海棠纹的窗户大开,安含月埋头凝神,将神思从千年后带回到当下,提起裹了羊皮的铅笔,于纸上绘下又一件发明。 她满头的乌发只用一根白玉簪子挽起,任凭碎发垂落,螓首蛾眉,却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苏横见状放下心来,“我还担心你会沉寂一段日子,你远比我想象的要坚韧。” 安含月笑盈盈道:“名满大雍的苏横公子许久没出新诗,倒是大半时间都赖在我这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情根深种呢。” “是我考虑不周,竟忘了此种行径定会损害安小姐声誉。”苏横连忙拱手鞠躬。 “我说你这人,怎么正经的像个老学究。”安含月好笑的揉着额头,“先不说我没有任何声誉可言,能与苏先生扯上关系,我正求之不得。” 苏横何其聪慧,又怎会读不懂她的言下之意,“我与你君子之交,问心无愧,又何须计较旁人的闲言闲语。” 安含月脸上的笑一僵,连忙埋下头,“苏先生,你来看看我新画的图纸如何?” 苏横走到安含月身后,“此物乍看像是辘轳,细看却觉得大不相同。” “苏先生好眼力。”安含月兴致勃勃地讲解起来,“我通常叫它‘滑轮’。水井上的辘轳属于‘定滑轮’,能改变力的方向却不能省力;我现在将绳索与滑轮的位置稍微改变,就成了‘动滑轮’。” 这在现代是初中生就会的知识,但在如今却算得上一种创新的发明。 安含月取出另一张图纸,“动滑轮能省力,我若是将动滑轮的定滑轮相结合,也就构成了滑轮组,既省力又可改变力的方向。” “我看重物多是百姓人力搬运,特别是建造房屋是要将巨石、木头等搬上高处,实在是劳心费力。等依靠滑轮组做成了简易的起重机,就可大大减少人力的损耗。”安含月侃侃而谈,身上迸发出蓬勃的生机,宛如初春的嫩芽。 苏横深色淡淡,“此物却有妙用,但推广之事绝非一夕一朝能够促成,还需从长计议。” 安含月眼中的光亮渐渐褪去,“是啊,若是要推广滑轮组,我又要去找那个阴晴不定的六皇子了。” 她突然觉得裴行之像极了咄咄逼人的甲方,只是在现代合作不成顶多是损失钱财,现下若是得罪了裴行之就是身首异处。 “你怎么突然就想起要造滑轮组了?”苏横眼神暗了暗,“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觉得你太过操劳,应该多休息一段日子。” 安含月起身关窗,久久没有转过身来,半晌苏横才听她道:“若是律法能规定黄金只属于柳绵姐弟,那她的丈夫就会因盗窃被捕,她和弟弟后半生不用为衣食发愁。” “若是世道允许女子谋生,那柳绵姐弟就不会被逼上绝路;若是王公贵族犯法真的能与庶民同罪,我或许早就殒命,受害者心里也有个安慰。”安含月声音颤抖。 “可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幻想。”安含月叹了口气,“只有科技不断发展,填补上一些鸿沟,比如男女力量的天生差异,时代才能进步,我理想中的世界才能出现。” 像是寂静的荒原上出现了一颗火种,苏横看向安含月的目光中掺杂了太多,沉甸甸压得人心惊。 室内久久寂静,安含月意识到她的话对一个古人来讲太过惊世骇俗,“苏先生,你知道哪里能买到这些材料吗?” 苏横起身,“我带你去。” - 安含月第二日便带着熬夜赶制出的滑轮组找上了裴行之,裴行之扫了一眼,吩咐道:“拿去工部,命他们赶制推广。” 安含月见裴行之兴致不高,也不想留下来触他的霉头,“殿下,若无其他事,小人就先告退了。” 裴行之将手中的鱼食尽数抛出,“安含月,我留着你的这条命是要你杀尽蛮人,不是捣鼓这些没用的玩意儿。” 安含月捏紧拳头,“殿下,滑轮组可以节省大量的人力物力,减少百姓和朝廷的负担。” 裴行之嗤笑一声,“搬重物的活计自有劳工干,造出滑轮组的钱能雇不少人,兜兜转转也没给国库省下多少银子。” 安含月心里发紧,裴行之恐怕从来没有见过百姓用瘦弱的身躯扛起数十吨重的巨石,也看不见他们浑身的伤痕、破旧的草鞋。 “这次就依你的意思来,下不为例。”裴行之不耐烦的摆手。 安含月规矩的行礼退下,她暗暗思忖,若是事事都要掣肘于人,那做起事必会畏首畏尾,难有建树。 她已在这上面吃了许多亏,下一步要着手建立属于自己的工厂才行。 靠着给裴行之献上钟表的图纸,安含月手头还算宽裕,她开始选址盖厂,招募劳工。 安含月在建造工厂时首次使用了“滑轮组”,一开始众人都捏了把汗,不敢相信一捆绳索,几个轮子就能将木梁高高吊起。 直到安含月挽起袖子,一个人将重物拉到了二楼,众人这才直视起这不起眼的设备。 滑轮组加快了进程,工厂很快竣工,工部也已将滑轮组推广开来。 安含月正要着手做些别的物件,却见工厂外被乌泱泱的人头挤满,他们的大多皮肤黝黑,手掌粗糙,一看就长期从事体力劳动,脸上带着破釜沉舟的杀气,像是要将安含月吞吃入腹。 安含月见来者不善,命人锁了大门,又拿了一柄长剑防身。 随着安含月的出现,人群渐渐骚动起来,紧接着泥巴和菜叶从外面铺天盖地的袭来。 “你今日必须给个说法,为什么要致我们于死地!” “你这样高高在上的贵人,有什么破发明留着自己用就行了,为什么要抢走我们的饭碗!” “她全家都是卖国贼,她又能有什么好心肠,我们今日就杀了这个妖女!” 从无边的谩骂中安含月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滑轮组的推广固然减轻了人力的负担,但所需的劳工也大大缩减。 许多百姓没别的本事,就靠一身的力气谋生。如今他们的差事被机械无情的替代,他们便要找安含月这个“罪魁祸首”泄愤。 人群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围墙上已经有人翻了进来,一些人不顾一切的要砸开大门。 安含月始料未及会出现这种情况,只得带上伙计躲到房间内,用柜子抵住门窗,祈祷门窗牢固,抵得住劳工的愤恨。 直到动静越闹越大,巡防营的铁骑才止住了这场“暴动”。 这么大的事自然惊动了皇上,工部被问责,六皇子也连带受了责骂。 裴行之当晚就带人查封了安含月的工厂,将闹事的劳工全都拘留。 安含月浑浑噩噩到了裴行之面前,裴行之面无表情的扔下一团红色的物体,“今日闹事之人的舌头已经叫我拔了,这次的事到底我也监察不严,竟由着你胡来。若是再有下次,我就把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剁下来。” 安含月呆呆地抬起头来,领悟了裴行之话中的意思,余光瞥到地上的那团物体,安含月瞬间吐了个昏天暗地。 裴行之目露嫌弃,侍从极有眼色的将安含月扔了出去。 安含月跌坐在地上,上天或许也觉得她罪孽深重,毫不留情的降下一场大雨。 雨点宛如石子般砸在身上,刺骨的寒意侵入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安含月甚至找不到一个站起身来的理由,任凭泪水混着雨水落下。 油纸伞将瓢泼大雨隔绝做一卷水帘,淡淡的檀香混着雨水默默的抚慰她。 苏横一把扯下身上的披风裹住安含月,他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拂开了安含月额前的湿发。 安含月红着眼睛,见到熟悉银色的面具,心里筑起的高墙轰然倒塌,情绪奔涌而出。 安含月突然拥住了苏横的脖颈,再也抑制不住哭声。 苏横瞪大双眼,心跳漏了一拍,手中的油纸伞也因失神滑落,浑身湿了个透彻。 伞已经破了没法再用,苏横试图将安含月从地上扶起,“雨太大了,我先带你回家。” 安含月却只是双手死死的抱住他,嘴里说着些听不清的呓语,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浮木,怎么也不肯放手。 苏横直觉安含月状态不对,果然摸到一手的滚烫。 苏横轻道一声:“得罪了。” 苏横将安含月打横抱起,素来清冷的男人不似安含月想象中文弱,反而一身流畅的肌肉,稳稳的将安含月护在怀里。 苏横头也不回的带安含月走出这雨夜,宽肩窄腰将安含月挡了个干净,若不是她身上的衣物被雨水打湿垂下,几乎看不出苏横怀里还抱了个人。 回到别院,苏横小心翼翼地将安含月放在床上,低声道,“去请个郎中,再烧些热水来。” 房内瞬间出现了几个影卫,分工明确。 苏横替安含月擦干了面上的水珠,看着她湿透的衣物却犯了难,“找个会照顾人的婆子来。” 末了他又加上一句,“要个机灵些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