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含月没日没夜的在屋内作图,石墨太容易断裂,她又混合了些黏土进去,压成细条后再烧制浸油,这样一来效果就好上了不少。
苏横依然时不时来串门,安含月心绪复杂,她清醒着吃下这带毒的蜜糖。
上一世她是个孤儿,日夜沉溺研究,没尝过爱的滋味。如今孤零零来这异世,与其说对苏横爱的深沉,倒不说是在一个人身上寄托了生的愿景。
安含月拿着图纸找上工匠,每家铺子却都将她拒之门外。
安含月抓着一人不死心的问道:“你连我的图纸都没看过,如何就说造不了我这东西。”
那人一脸讳莫如深,“小姐,您还是另请高明吧,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
安含月松了手,她垂头丧气的走到一颗榕树下,脑中莫得响起裴行之的那句,“寒深会为你解决一切。”
这是裴行之的警告,告诫她离了裴行之将一事无成。或许木寒深的人就在不远处看着,等着安含月去向她服软,再以救世主的姿态解决一切。
安含月又想到那日木寒深听到“苏横”这一名号后的态度,她捏紧指尖,或许苏横能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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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小姐所做之事利国利民,恰好我有几个工匠朋友,此事交给我就好。”苏横手持一把竹笛,笛尾的流苏恰好搭在他的手腕处。
安含月注意到那里似有一道伤口,刚欲细看苏横就垂下了衣袖。
安含月回过神来,暗叹自己失礼,“多谢先生。”
“先生日后叫我含月就好,我早不是什么官家小姐。”安含月没料到苏横答应的如此轻易,她忍不住怀疑他的目的,“苏先生,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报酬?”
苏横哑然失笑,“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我只是好奇一个纨绔如何一夕之间就成了工匠,能造出这么些个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安含月见他没什么恶意,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是我错怪先生了。”
苏横不甚在意,“明日辰时,我带你去见个人。”
待安含月离去,苏横收敛了笑意,“打点好,别露了马脚。”
竹叶沙沙,一只大雁飞过穹顶,没留下半点痕迹。
翌日安含月跟着苏横来到了一家酒铺前,安含月疑惑道:“莫非这酒铺后面隐匿着一处工坊?”
苏横轻轻推面具,“想什么呢。我们今日要见的人可称之为大雍最好的工匠,他这人傲得很,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我们求人办事,总得有点表示。”
取了酒,安含月跟在苏横身后突然开口,“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戴上面具,但你这面具委实不太牢靠。等过阵子我给你做一个,保证你翻跟头都不会掉,再无后顾之忧。”
苏横的身影顿了下,“多谢。”
进入别院,屋檐角坠着精致的木鸟,随着风的走向不断变换形态,在木板上每落下一步,院中那形似巨树的青铜器就发出不同的声响。
一老翁正在院中锯着木头,安含月刚想过去打个招呼,苏横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他做事的时候不喜人打扰,我们进屋等他就好。”
苏横很快便松了手,安含月无端的觉得手腕处阵阵发烫。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公孙施直入屋内抬起酒坛大口喝了个痛快,这才悠悠将目光转到安含月身上,“就是你这个女娃娃造了突火枪?还算有点意思。”
安含月从袖中掏出一把木制的游标卡尺,“前辈,这是我自制的量具,还请您不要嫌弃。”
公孙施上手看了看,瞬间就悟出了用法,不由得多看了安含月两眼,“好啊,你比工部那些老家伙懂的多,我看这工部尚书的位子应该你来坐!”
苏横轻咳一声,“公孙叔叔,我们这次来是有事要请您帮忙。”
安含月递上图纸,“城中的匠人都不肯接下这个活,我知道您日理万机,这次不得不来麻烦您了。”
“先说好,我可不是什么活都接的。”公孙施打开图纸越看越惊,随后竟一把将桌上的物品扫了个干净,将图纸铺在桌上细细琢磨起来。
不少瓷碗碎了一地,安含月诧异的看向苏横,苏横对她摇摇头,显然是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
公孙施起身,眼底的一片狂热,似是锅炉中燃烧的熊熊烈火,“妙哉!妙哉!世间竟有如此奇思妙想。”
公孙施围着安含月转了个圈,“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你可愿拜我为师。”
“不不不,你这样的大才怎能拜我为师,我要拜你为师!”公孙施说着就要跪下。
安含月赶忙扶住他,向苏横投去求救的眼神。
苏横叹了口气,一把拉起公孙施,“公孙叔叔,你会吓到她的。”
公孙施稍微收敛了一些,眼中的狂热却分毫不减。
“公孙先生,做你的师父我不够格,这些奇思妙想我不过也是偶然得知。不过我愿与您时常探讨,我看你这里有很多精巧的结构,我要向你学习的地方也很多。”安含月转圜道。
公孙施有些遗憾,但在苏横暗含警告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也好,不过可说好了,你要经常来我这里。”
安含月笑着答应,“一定。”
与公孙施确定好了主要需要制作的零件,安含月与苏横起身告别,“公孙先生,这事就拜托你了,待您做好了基础的零件,我就来组装摆钟。”
公孙施点头,迫不及待道:“一言为定。”
公孙施以铜灌注了一圆球,又用硬木做出了摆杆。安含月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反复测试摆动周期,最终确定了摆杆的合适长度。
齿轮系统早已出现,只需注意各个齿轮之间的齿数关系。
关键是“擒纵机构”的制造。擒纵轮工作时以一定的转速有节奏地间隙地冲击着叉瓦,把发条的恢复力矩传递给摆轮游丝系统,使摆轮得以补充损失的能量,保持机构正常工作;反过来擒纵轮又受摆轮游丝系统额定周期的控制,从而达到准确地计量时间。【1】
古代的冶炼技术远比不上现代,金属的性能大打折扣,这些日子安含月跑遍了市面上的所有铺子,总算寻到能替代的材料。但为了保持性能的稳定,安含月不得不加装了几道工序,但也因此耗费了大量的精力。
距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安含月索性搬到了公孙施这里住下,倒是没想到苏横也跟着搬来了,美其名曰要和故人叙旧。
但公孙施日日都与安含月泡在工坊里,出来时两人都精疲力尽,哪里有功夫与他闲谈。
苏横倒也不恼,办了张玄鸟檀木案到院中修书,再时不时买些好酒好菜回来“犒劳”二人。
安含月拿着帕子擦汗,她突然觉得苏横哪像是个客人,分明是田螺先生。
入夜后公孙施的鼾声震耳欲聋,安含月走到苏横身侧,见他落笔绘月,远山穹顶都来他纸上喝彩。
安含月不敢出声打搅,待苏横落笔,她递上一个银制的面具,只用几笔线条勾勒,却宛若水波流动。
安含月手心发热,“我在面具两侧做了些设计,除非你自愿,面具再不可能脱落。”
面具边缘她加了软垫,通体又做了隐匿的透气孔,甚至弧度都是按照苏横的骨量身打造。
“多谢。”苏横松了脑后的扣子,眉宇间尽是笔墨诗意,他接过安含月的面具,却迟迟没有带上。
“你快戴上试试。”安含月心里一紧,“怎么了,是不喜欢吗?”
苏横摇头,“我很喜欢,让你费心了。”
“不知为何,今夜我不想再以假面示人。”苏横手指缓缓划过面具上的起伏纹路。
一时相顾无言,二人坐于檐下,任凭春风惊醒了一树梨花。
十日后。
安含月雇了辆马车,木板上盛着一半人高的物品,却被黑布遮住了真容。
安含月远远的就看到自己的铺子旁围满了人,不少人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有人眼尖看到了她,“喂!你不是都走了,怎么还敢回来丢人现眼。”
安含月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你怎就断定我是丢人现眼而不是一鸣惊人呢?”
“安含月,你这样的小人本就是只会信口开河。侥幸发明了突火枪,还真当自己是能工巧匠不成?”这人正是那晚带头挑事的女子,柳绵。
安含月轻佻眉梢,钱财说到底换不回人命,受害者想看她跌落泥潭也无可厚非。
“怎么?哑巴了,你不是伶牙俐齿得很嘛。”柳绵扬起下巴,“你们可知安含月的脸皮有多厚,一口一个太子殿下非她不娶,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什么样。”
安含月暗含警告,“柳姑娘,还请慎言!”
柳绵却不依不饶,“此事可是你亲口所说,如今却不敢认了?”
“此事不管是真是假,都是我与太子的私事。而你又有几个脑袋能够非议太子殿下!”安含月冷了神色。
人群一片死寂,安含月朗声道:“我与诸位一月为期,如今机械摆钟已成,还请各位行个方便让出条路来,我为大伙儿演示一番。”
【1】参考 郭宝莲·手表零件材料及热处理:轻工业出版社,1982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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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能工巧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