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让……让一让……”
“快让我们进去,这是我家的摊位……”
姐弟二人不顾人群里的抱怨,一路拼命挤进去,一看才发现引发这么大骚乱的不止是自家摊位,跟王氏站成一排,同仇敌忾与四个面露狰狞的壮汉对峙的,还有其他好几位摊主。
同村的柳婶子、刘老抠以及之前与自家结了梁子的陶三郎都在其中。
再看那几个壮汉,为首的身穿绸缎,后面跟着助威的三个均是布衣短打。
谢韫跑过去,先问王氏:“娘,发生什么事了?”
王氏脸上满是怒意,嘴唇气的直哆嗦 ,听了谢韫的问话,喘过好几口气才能说出一句完整话来:“……韫儿,你回来的正好,快看看这契书,上面到底写的啥?”
谢韫从王氏手里接过一张皱皱巴巴的麻纸,一目十行的看起来。
一旁的柳婶子一看到她,也如看到救星一般,她斜眼瞪着对面几人,话却是对其他几个摊主说的,“我这侄女识得字,连信都写的,让她帮着看,看看他们到底是不是在哄骗咱们。”
几个摊主手里俱都捏着一张麻纸契书,一听这话,全都往谢韫跟前涌去,争先恐后的把麻纸往她手里塞。
刘老抠仗着相熟,先挤过去,“阿韫啊,快帮叔看看,这要是假的,可怎么得了?”
其他人也唯恐落在后面:“帮我也看看,那些筐子我爹可是编了好几个月......”
陶三郎虽然也着急,但因着占地的梁子,到底不好意思表现的太过急切,便混在摊主中间,耳朵竖的老高。
有人趁着谢韫看契书的功夫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晌午时集上突然来了一伙儿人,他们一路从东往西逛,边逛边买,十分的大手笔。
更让人侧目的是,他们只买东西不给钱,为首的自称是县城东街口王财主家的家丁,因早上出门时主家催的急,钱没带那么许多,东西他们先抬走,钱等他回去从账上支了再结。
摊主们刚开始自然不愿,一来空口无凭,二来县城那么远,巴巴跑一趟实在不划算。
可那人却大方的很,摊位上的东西只要看的顺眼,不拘什么柴禾鸡蛋、青菜背篓,全都包圆儿。又看他们犹犹豫豫、畏畏缩缩,当即从怀里掏出一张赊欠契书,冷笑道:“我家老爷家财万贯,金山堆了三间房,银山堆了五间房,岂会赖你们这几个钱?罢了罢了,这张赊欠凭证,你我一同签字画押,到时拿着凭证去结账,跑腿费到时也一定会结给你们的。”
摊主们抵挡不住包圆儿的诱惑,一听还会结跑腿费,顿时就信了七八分,又见这人一身绸缎,气派的紧,剩下的那两三分疑虑也打消了。对方叫他们签字画押,可他们哪识得什么字,契书拿到手里也看不懂,只照着对方教的按个手印就算完了。
一伙儿人一路畅通无阻买到王氏和柳婶子的摊位前,依旧使用同样的手段想搬走东西。
可这次王氏留了个心眼,对方叫她在契书上按手印,她只道自己不识字,要等闺女回来看过才行。
岂料这伙儿二话不说立刻就翻了脸,契书往她们手里一塞,当即就要强行搬走摊位上的鸡蛋和柴禾。
这是什么道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这种强盗行径。
王氏当即就嚷开了,“你们那契书到底是个啥东西?若真是赊欠凭证,为何不敢等我闺女回来?”
柳婶子这时也觉出不对来,跳起来就给王氏助威,“大家伙儿快来看啊,世上竟有这等蛮横霸道之人,我自家的东西,就是不想卖给你们,竟敢直接上来抢盗。”
周围人寻着热闹凑上来,本是想劝架的,可一看这架势,霎时也生了疑心,要是真这么阔气,使足了银钱哪处买不到东西,干啥非要动手强抢?
先前已经赊过账的摊主们立刻就将几人围了,纷纷反悔要求他们当场支付现钱,要不然自家的东西就不卖了。
契书并不长,谢韫几眼就扫完了。看完了自家的,又一一去看柳婶子和其他几个摊主的,内容俱都大同小异。
“阿霁,你也看看。”谢韫看完后将契书交给谢霁。
她眼神从几个壮汉脸上一一扫过,几人同样脸色不善的盯着她。
谢霁到底刚识字,看的比谢韫要慢些。等全部看完,他先是不可置信的看向姐姐,“这……”
谢韫确定的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谢霁当即指着几个壮汉,愤而骂道:“世上竟有如此无耻之人!”
王氏等姐弟俩一看完,立刻就追问道:“韫儿,到底咋回事?你们快说啊!”
谢韫将契书交给谢霁本就是有心让他历练一番,此时便道:“让阿霁说罢。”
“姐,我......”突然被这样当众推出来,谢霁本想说他怕自己做不好,可当他接触到姐姐平静的目光的时候,心里的忐忑突然就不见了。
他深吸一口气,往前跨出半步,众人的目光立刻就集中到了他身上。谢霁高声道:“诸位乡亲,这些根本就不是什么买东西的赊账凭证,而是债务代偿契书。”
他扬起手中的麻纸,解释道:“若是赊账凭证,根本不需要你们按手印,他单方面画押即可。而这债务代偿契书,上面写明,怀阳县籍屠三九所欠长乐赌坊白银十两由画押者自愿代偿。你们若是拿着这张契书去要账,他欠的赌债就得由你们来还了。”
刘老抠几乎要晕死过去,“白银十两?我们来还?天爷啊,你们这些天杀的,丧尽天良。”他此刻恨不得扑上去狠狠从那几人身上咬下一块儿肉来。
柳婶子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庆幸道:“幸好我没有按手印,阿霁,你快帮婶子看看,我和你娘那两张上面是多少?”
谢霁一言难尽道:“一张是五两,一张是六两......”
柳婶子后怕道:“还好你娘主意正,那么多钱,要了我们全家的命也还不上啊。”
她是幸运,可其他人却没有她这样的好运气,那些已经画了押的摊主,只觉得天都塌了。
围观得人群也是一片感同身受。
“这可怎么办?”
“简直丧了良心啊。”
陶三郎一跃而上从谢霁手里夺过契书,三两下撕个粉碎,又指着那叫屠三九的大骂道:“你这畜生,竟敢骗我们给你背债,大家伙儿一起上,打死他们。”
刘老抠也在悲愤中突然想起来,“县城东街口哪是什么王财主家?那里就是长乐赌坊啊。”
围观百姓又是一片哗然。
骗局被叫破,屠三九反倒不怕了。他阴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沓麻纸,展开还是契书。
“打死我们?告诉你,打杀人是要吃官司的,县衙屠典史是我本家叔叔,我要是擦破了一点儿皮,赶明儿你全家都得被下大狱。”
“还有,”他大拇指往后一指三个壮汉,得意道:“契书是你们自愿画押,我这几位兄弟都能作证。你撕了那张有什么用?我这儿可还有一份呢。”
谢韫变了脸色,侧头问刘老抠,“你们一人签了两张?”
刘老抠脸色灰败,整个人摇摇欲坠,嘴唇哆嗦着根本说不出话来。但谢韫已从他的表情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想不到对方做局做的这样周全,契书竟是一式两份。
谢霁此时也从姐姐突变的脸色里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虽然自家没有上这个当,可这些摊主里好几个都清水村的,要是这诡计真的成了,只怕今日当场就要出几条人命了。
“姐......”谢霁刚想说话,谢韫淡淡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将话囫囵咽了回去。
“呵......”
现场一片凝滞的气氛里,谢韫这一声冷笑格外的突兀。
屠三九正得意着,听了这声笑,狰狞瞪过去。
“你笑什么?”
“自然是笑你这幅愚蠢的模样——自以为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孰不知下一个要倒大霉的只怕是你自己。”
“死丫头,你胡说什么?”屠三九身后的壮汉吹嘘道:“我们三爷金身护体,怎么可能倒大霉?”
“不相信就算了。你们只管拿着契书去赌坊交账好了。”
那壮汉还待说什么,被屠三九抬手制止,“好,那你说说,我怎么个倒霉法?”他那样子并不是害怕,反而更像是胜券在握的玩弄。
谢韫道:“屠三爷虽是赌场的常客,可想来是第一次做这样的骗局吧?”
听了这话,屠三九眸光一闪,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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韫看的分明,她接着道:“契约书一式两份确实很周全了,可到底是第一次没经验,不知道避人耳目啊。”
“你说县衙典史是你本家叔叔,典史掌管监狱、囚务,负责监察和治安,最是熟悉律法。你这位本家叔叔可曾告诉过你,诈欺取财罪怎么判?”
谢韫目光凛厉的看着他,扬声道:“按我大周律,诈欺取财者,按赃值定罪,最低杖八十,最高流放三千里。你这契书上,每家十两、五两的加起来足有三十六两之巨,判你个流刑都是轻的。”
说着重又将目光转向围观百姓,“若我没记错,咱们这怀阳县已经是苦寒之地了吧,再流三千里,只怕是要发配边塞充军了。”
围观百姓听罢俱都为之一振,第一次知道竟然还有律法可以制裁这些地痞流氓。
有人高声喊道:“送他们去见官。”
周围立刻一片附和声:“对,让县老爷将这些祸害发配充军。”
眼看着群情激愤,屠三九终于害怕起来,但他偷奸耍横惯了,轻易唬不过去。垂着眼皮在心里转了个弯儿,又恢复了嚣张气势,“死丫头,差点被你唬住了。诈欺取财?我和和气气与人签的契约,我兄弟看的清清楚楚,再正经不过,你说我诈欺就诈欺?”
谢韫道:“所以我说你是第一次没经验啊。律法早就写明,与案件无关、与被告无亲者才可作为证人,你跟你这几位兄弟都亲如一家了,他们说的话怎么能当做证言?”
“我们这边就不一样了,一来,几位摊主跟你无亲无故,凭何要突然替你担下足以让他们倾家荡产的巨债?二来,你跟他们签订契书,丝毫不避人耳目,满大街都是证人证言,只要告上衙门,我随便找几个人作证,你诈欺取财的罪名都是板上钉钉的。”
“屠三爷,你尽管去找你那本家叔叔,典史再大,能大的过一县父母官?能大的过滔天的民意?”
谢韫说完,不再管屠三九如何反应,她转身看向几位摊主和围观百姓,高声道:“各位乡亲,我们本本分分过日子,岂料祸从天降,若是放任这样的恶行不管,今日遭殃的是我们,明日便会轮到你们。我要联合几位摊主向县衙递送联名状,上吿屠三九等人的欺诈罪行,你们可愿在那状纸上添上一笔做个人证?”
谢韫话音刚落,上了当的几位摊主几乎是立刻响应,“我等愿意!”
接着是围观的百姓。
“我愿意做人证。”
“我也愿意。”
最开始是一两个人发声,渐渐的,发声的人越来越多。
人都有一种同理心,看到同类被欺负,就会不自觉地将自己置于被欺者的处境去感同身受,进而对欺人者产生反感。谢韫的话刚好将这种隐秘的心理放大了,她的暗示让他们确信这样令人发指的骗局来日一定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要怎么样才能阻止呢?当然是提前斩草除根。
一声又一声的“我愿意”此起彼伏,最后连成一片,到后来,几乎成了鼎沸之势。
谢韫吩咐谢霁:“去寻笔墨纸砚,咱们现在就写联名状。”
“是!”谢霁高声应着,立刻就要去旁边的铺面里寻。
铺面里有账房,定有笔墨纸砚。
屠三九等人终于被这阵势吓住了,心慌意乱之下,见谢霁要走,本能的就想上前去拦。
谢韫当即大喝一声:“你们要干什么?”
“他们要打人!”有人喊道。
“如此强盗之人!”
群情激愤到了这儿,众人终于忍不住了,他们恶狠狠的盯着这几个恶魔,一步一步上前朝他们逼近。
包围圈迅速缩小。谢韫站在原地没动,围观百姓一个接一个的越过她,屠三九等人从嚣张到慌乱,再到最后的恐惧,终于被一步步逼近的百姓吓得抱头跪在了地上求饶。
谢韫趁乱指挥谢霁:“去拿契书。”
谢霁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跟上众人往前挤,不过几息,又返回来,将一沓契书交给谢韫,“拿到了。”
谢韫迅速展开确认,确实跟刚才那些一模一样。
然而还不等她进行下一步,西街口处突然闪出一个青衣男子,他按剑疾行上前,声若洪钟:“贵人銮驾行经,闲杂人等安敢不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