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学校里多了很多巡逻的特警,同学间议论纷纷。
某一天的午餐时间,路安妮告诉我:“有人在教师公寓死了,被杀了。”
教师公寓不在校内,而是位于学校旁边的家属区。
我问:“出事的是哪个老师?”
她摇头:“死的是家属,额,是家属还是朋友来着?反正不是老师本人。”
我不吱声了,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身边立式空调的冷气太足,吹得我脸僵。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
居然在这么近的地方死了人,我戳着餐盘里的番茄炒蛋,百感交集,有些食不下咽。
路安妮温暖的手心搭在我冰凉的胳膊上,我回了神。
“别说这些了,明天放假啦,去玩吧。”
我点头:“可以啊,去哪里。”
“额,超市去买零食和文具?我找我妈拿购物卡。”她兴致勃勃的规划,“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我想了想:“去公园喂鸽子。”
于是周日的行程便这么定了。
用完午餐,路安妮回去午睡了,我在校园内晃悠了会。
这时候,学生要么在宿舍午睡,要么在教室午睡。
教室里零星几个学生还在那学习背书,我被吵得睡不着,又不好意思让他们不要学了,于是便出了教室,上去了无人的天台,趴在高高的铁网围栏上俯瞰校园。
前不久天台这里的锁锈蚀坏掉了,一直没更换,应该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我以为在这个时间点绝不会有人来这。
没想到,我前脚过来,后脚天台的门就再次被推动。
来人穿着白大褂。
“中午好,邹老师。”
是不久前曾有一面之缘的校医邹文霞,她今天也穿着白大褂,双手正插在兜里,一头长发稀稀拉拉搭在胸口,瘦削的脸庞上看不出情绪。
她微微颔首:“你好,谢薰。”
我有点意外,她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邹文霞看出了我的疑问,补充道:“是周荟同学告诉我的。”
周荟……
冷不丁又提起周荟这个麻烦精,我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邹医生冰冷的脸上露出了个微笑,总觉得有点虚伪。
她问我:“你怎么看他?”
怎么看,用眼睛看咯。老师也爱听八卦吗。
我含含糊糊的回复:“其实他人不坏,就是爱说些怪话。”
邹文霞双手插兜,缓慢的接近我:“你觉得那些都是怪话?”
她的声音很轻柔,眼神却十分锋利。
我反问她:“难道你觉得那些诅咒啊什么的会是真的吗?”
听了我的回答,她露出个轻蔑的神情:“嗯,当然。”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这模棱两可、神神秘秘的态度让人很不舒服。
她双手插兜,若无其事的往我这边走来:“从这里看学校,很美吧。”
我皱着眉:“还可以,也就那样。”
不知为何,随着她越走越近,我突然胸口发疼,眼前出现重叠的阴影。
很像是中暑的症状,但今天明明没什么太阳。
在邹文霞将要坐到我身边的时候。我痛苦的受不了了,捂着胸口突然站起身来、逃跑似的离开了天台。
说来奇怪,当我完全跑出天台,掩上门的时候,胸口的绞痛突然就减轻了不少。
心里
我只能猜测可能真的是被太阳晒得。
——
————
隔天,我换上便服,九点左右到校门口等路安妮。
然后等来了一串人。
我嘴角抽搐的看着路安妮、她身后的蒋偌嘉,还有一脸兴高采烈的周荟。
没等我发问,路安妮就把我推到了公交站牌后。
她低声解释道:“我本来只想带蒋偌嘉!周荟是刚刚在校门口遇见的,他要进去,我们要出来,遇见都遇见了嘛,我就打了个招呼,顺口说了句我们三个去玩,我也没想到啊,他就非要跟上来!!”
我扶额苦笑,这确实是他干的出来的事儿。
这段时间我被行事与常人不同的周荟折磨的够呛,虽然也了解了他其实很多时候并没坏心思,然而着实喜欢不起来和他相处。
至于蒋偌嘉……完全没想到他今天也来,我没做好准备,就这么顶着油头来了……
我低低说道:“我俩现在两人偷偷跑掉,你觉得可行不?”
路安妮挤眉弄眼:“你舍得把蒋偌嘉丢在这一个人和周荟面对面吗?”
我想象着把蒋偌嘉丢下在这和那完全以自我中心的周荟面对面的可能性,又想想四人一起逛超市的模样,绝望的捂眼,咬咬牙算了。
最终,四个人,上了公交车。
因为周荟这个公子哥儿不会弄乘车码,我甚至替他付了零钱。
车上人不算多,刚好还剩四个位子。
我正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周荟就马上跟着坐到了我旁边。
路安妮只好坐到另一边了。
蒋偌嘉看了看剩下的空位,抽了抽嘴角。就这么直挺挺的站着。
很奇怪。
尴尬的我生无可恋。
只有周荟一人独自开朗,他问:“谢薰,我们要去哪。”
我有气无力的回他:“超市啊,你都不知道我们去哪儿你还跟上来啊。”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已经完全接受了我拿这人没招的事实。好在这人就是没眼色了点思维奇怪了点话多了点……总之忽略这些的话他其实还算个不错的人。
前些天为了和我改善关系,嗯,我猜应该是为了和我改善关系吧。总之他连着两天给我带了超多零食,我良心上过不去,每次都给他钱,后来吃不起了就说你别带了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吃。
哎,如果为人处世能正常一点的话,我想我其实也很乐意和他做朋友的。
现下他凑的很近,无视了我的抱怨,大声和我说:“谢薰,这里好臭。”
话一出口就惹得乘客都在看他,好在我已经被折磨多日有心理准备。
“车里都是这个味儿。”说着,我给他开了一点窗户。
劲风吹了我一脸,我趴在了前面的广告护栏上躲风,随口问道。
“话说,你不也是走读?怎么今天会在学校。”
他说的含糊不清:“嗯,就有这样那样的事,你懂的。”
我当他抽风。
公交车晃了半小时才到福寿超市。
我带着另外三人下车,尾气喷人一脸。
我问他们——主要是两个男生:“你们有什么想买的吗?”
两人都摇了摇头。
然后我们进超市。
我和路安妮手挽手走在前面,耳朵竖起来注意着身后,不敢走太快,操心的很。
蒋偌嘉和周荟并排走在后面。
蒋偌嘉是个不错的人,毕竟是我男神。他率先开始破冰,自信又大方的开始介绍自己:“你好啊,我是蒋偌嘉,1班的。”
对方释放了如此明显的示好信号,结果周荟鸟都不鸟人家。
说实话,我们知道他的那副狗德行,但蒋偌嘉可不知道。
我看不下去了,对路安妮使了个眼色。
我把周荟揪着往后退,路安妮则和蒋偌嘉解释着:“他是转学生,做人比较社恐,包容一下吧,哈哈,哈哈。”
我揪着他的衣领到了货架那边:“在外面呢,你能不能正常点。”
周荟一脸懵。
“人家和你搭话欸!”
他一脸莫名其妙:“哪有,他不是在自我介绍吗?”
又来了,这熟悉的无力感。好吧,他就是这样的人,我早知道。
“人家说完后你好歹也要有点表示吧?”
“表示?”他愣了一下才慢吞吞点头:“这样,我记住了。”
看着他一脸缺乏常识的模样,我实在忍不住感叹:“真的很好奇,你这样的,之前到底都是怎么活着的啊?”
他青白的脸慢慢涨红:“我,我和你们普通人不一样……”
我强硬的打断他:“好了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你那些梦话。”
他有些失落,嘀嘀咕咕:“不是梦话……”
教育完,我们又去找陆蒋两人汇合。
结果很尴尬的是不知道他俩走去哪儿了。
福寿超市是一家颇具规模的百货超市,有三层,一楼卖电子仪器和首饰,二楼卖衣服和日用品,三楼是电影院和电玩厅,地下一层则卖副食和熟食。
我现在很后悔没带那个我爸给我买的用来联络的老年机。
我们现在在一楼,我猜路安妮他们两个要么去二楼买文具,要么去负一楼买吃的了。
先去了地下一层。
乘着电梯下楼的时候,周荟在电梯上摔了,很危险,我手忙脚乱扶扶住他才下了楼。
大概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一到地下,映入眼帘的就是水果贩卖区。
周荟突然全身僵硬,我以为他脚痛,搀着他想往前走的时候,他疯狂摇头。
我狐疑的看着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就一个大妈在那挑挑拣拣苹果。
“周荟?”我又拉了拉他,没敢用力。
他还在死死的盯着那个方位。
“你们认识吗?”
他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瞪着那边,一动不动。
我有点不耐烦,大声的叫他:“喂!周荟!”
被我的声音吸引,那大妈看向了我们这边,周荟发出了惨叫,然后躲到了我的后面。
那大妈收起手机,笑着走了过来。
她的笑容自信满满,高高在上,让人很不舒服。
“哟!好久不见啊少爷。”
她伸手去抓周荟,周荟抓着我的衣角发出阵阵呜咽。
我毫不客气的打掉她的手。
“你谁啊?你俩什么关系?想干嘛?”
大妈盯着我,不屑地睥睨着我:“小姑娘,别多管闲事哦。”
我声音很大:“我就要管!怎么了?”
她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后的周荟,先是讶异地摸摸她的肉坨子下巴,突然和想通了似的,对着露出有点恶意的表情。
“小姑娘年纪轻轻,”一张一合的嘴唇好像香肠,“怎么不知检点呢。”
啊。哈哈。我笑了,被气的。
我现在大概能理解周荟不想看到她的理由了,这x人。
我撸起袖子,笑着揪住了大妈的头发。
“臭大妈,我下个月满16。”
……
……
……
下午,我和周荟坐在超市对面的奶茶店的侧边台阶上坐着。
我的手上的血牙印凹陷下去,短头发乱糟糟的,右脸肿了。
配上还没好完全的眼部肿胀,我想我爸在学校的风评大概又会变差吧。
刚刚在商场和大妈酣战的时候被保安制止了,那大妈头发被我薅下一大把,叫嚣着要报警。
警察来了,知道是大妈先挑衅,我又是学生,两人也没啥大伤,就把我放了。
周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是在我打架的时候,还是拉着他出来的时候?反正他就一直在哭,苍白的脸哭的红彤彤的。
“对不起,对不起……”
我很不耐烦:“这种时候应该说‘谢谢你’才对。”
他打了个嗝:“也谢谢你……对不起……”
他这样老实我反而有点别扭了,我的鼻腔热热的,好像要流鼻血。
我仰着头问他:“那大妈谁啊?”
我还记得那大妈体型富态丰满,一头卷发很讲究,戴金项链金耳环金手镯。
不知道那句少爷是真的还是在阴阳怪气。
他抽噎着,说话语无伦次:“是,保姆……以前的。是坏人。”
我想想他看见那大妈时的表情,好像明白了点,就没深入问了。
周荟哭个不停,着魔似的说着对不起……明明被打的人是我,我却要反过来安慰他。
我抽搐着嘴角说:“其实也不是很痛。”
然后他哭的更狠了,整个人从椅子上滑落,匍匐在地上。
“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周荟抹着眼泪,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不会再逃避了,我要诅咒她!”
又开始了。
我嗯嗯啊啊的附和。
他十分认真的问我:“谢薰,你想她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惩罚?指天罚吗?大概是周荟美好的心愿吧,我早知道他脑回路和常人不同,倒也没太惊讶。
我敷衍着:“嗯,别伤心了,相信她以前做的事一定会加倍报应到她自己头上的。”
周荟恍然大悟,用力点头:“我知道了!”
你又明白了啥啊。
这几天我发现了。这家伙,好像很在意我。
在我委婉的表示不早恋后他一脸懵逼。
看着他清澈中带着点愚蠢的眼神,我想大概也不是这个原因。
可能是想和我做朋友吧?
傍晚,我们和走散的路安妮和蒋偌嘉重逢了,他俩一出来就看见我们了。
两个善良的人又是围着我好一通关心,痛骂那个欺负人的大妈。
吃完晚餐后,我和周荟各回各家,路安妮和蒋偌嘉回了学校。
777路公交车上只有我一个人,我趴在窗户上发呆。
今天下午本来还想去喂鸽子的……唉。
今天的夕阳格外鲜艳,简直就像血液一般蜿蜒在这个世界。
我眼巴巴看着红彤彤的夕阳,心说真像鸽子的眼睛。
……
第二天,警察来了学校,我被叫去教务处问话。
他告诉我——
周美凤,也就是和我打架的胖大妈,昨天傍晚离奇失踪了,客厅的监控录下了她失踪前在卧室里发出的杀猪般的惨叫声和呼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