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骂骂咧咧走了,茶楼里像突然喘过了气,又恢复了之前喧闹的氛围,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过眼云烟。
褚七将老人从冰凉的地板上扶了起来,老人一边道谢,一边唤着小翠。
小翠连忙过去,查看爷爷头上的伤势。一边还不忘朝我们道谢。
小翠眼睛还肿着,“多谢公子。”见势要跪。
没等小翠的膝盖弯下去,我先上前两步扶住了她,这太使不得了,且不说平辈给跪会折寿,我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这一跪更是要把我的寿数跪没了,实在是受不起。
我顺势把她扶了起来,“姑娘不必如此,举手之劳而已,这也太抬举我了。”小翠似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惊讶的张了张嘴。
我看了看褚七,褚七最是无奈,自家公子又救人又撒钱的,风头是出尽了。他解下了腰间的盘缠,递给了小翠。
我:“拿着这些去买些伤药,给伯伯擦一擦。”
小翠怔怔的接过盘缠,她似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老人走过来,拉着她,让她快和自己一起跪下,感谢恩公救命之恩。
我简直是眼前一晕,连忙扶住老伯,没懂古人为什么喜欢跪来跪去的,我真的还想多活两年。
大家都站着好好的说话,好吗?好的。
更何况我是中央下来的官员,中央官吃的是地方和京城的俸禄,吃穿用度都是民脂民膏,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也更是地方官应该做的,只不过他们没做到,还需要我来做。
我:“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大伯客气了。”
我和褚七出了茶楼,此时阳春三月,苏州正是好天气。黔南的天也晴朗,风温温柔的。
褚七:“公子不去找贾节度使核对账目吗,核对完就可以回府复命了。”
我想了想,看了看远处的华楼,如今天微微暗下来了,正是去这些华灯初上之地的好时候。
我:“不急,不远万里赶来这黔南之地,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回去,还是要多玩玩。”
褚七不解,眼睛里满是疑惑。
我和褚七在华楼里找了一处,坐了下来,我拒绝了老鸨塞过来的姑娘,老鸨却像心领神会一般,“嗷”的一声拉长了音调。
不多时便为我找来了几个身姿妖娆的男子,男子都覆了面纱,含羞带怯的看着我。
老鸨还觉得很得意,“客官可还合口味?”
褚七一口茶喷了出来,用袖子一直不住的擦。
我:“…”
这个世界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是不是要解释点什么?
我:“系统。”
系统:“宿主,我在。”
Hi siri
我:“我们这本书的定义是男性向还是女性向?”
“Siri ”难得的缄默了两秒,然后突然很悲哀的说,“宿主,我以为这很明显。”
…很明显什么?刚停顿的两秒在为谁默哀。
我突然很想抽根烟,怀疑一下我的草台人生。
我明明记得我看的小说都是男性向和一般向,怎么穿书会穿进女性向?
我沉默的叉掉了系统,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示意老鸨下去。
我怕她再给我整出什么新花样,因此虽然没让其他人退下,但老老实实本本份份的,什么也没做,只端端正正的在那里磕瓜子。
我定的这个位置很好,可以看到一楼中央舞台的表演。一楼歌舞升平,很是热闹。
人群熙攘纷杂,我却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一瞬间叮铃作响的铃声似乎就在我耳边,摩擦着我的神经,我似乎看到了他一双漂亮的眼睛,不经意的朝这里一瞥,几乎是正正的与我对视上。
我几乎是一下子从美人靠上起来,但是等我走近了再仔细看的时候,人群中早没有了那个人的身影。仿佛刚刚只是酒醉后的黄粱一梦。
可是我没喝酒,也没在做梦。
褚七看到我这副疑神疑鬼怅然若失的样子,狐疑的走过来瞥了一眼人群,不出意外的,他也什么都没看到。
褚七:“公子…”
我摇摇头,几乎是自言自语:“上年纪了,看花眼了…”
没办法,谁让那张脸太过惊艳,看过一眼,就很难再忘掉。
随意挑了华楼的一间房间,推开门,我躲了进去,听到门后的脚步声暂歇,我才略略松了口气。
半柱香前突然有官兵蛮横的挤入华楼,手里提了一张画像,说是要抓捕对贾小公子不敬的人。想想都知道是谁。
我本来想直截了当大方的承认,毕竟我早晚也是要去拜会一下这个贾节度使的,但是系统好死不死,这时候让我躲一下,在暗中调查。
马甲披在身上,只能躲了,只不过来的都是精炼的一把手,周叙白的脸又显眼,很快便被怀疑,身后的脚步声渐渐。
周叙白狠狠心,脚步由走变快走,最后几乎跑起来。
身后的脚步声乱了,他转角灵活的拐进侧边的一个房间,在门后调整紊乱的呼吸。
人声是走远了,只不过现在不是出门的好时机,指不定转角遇到爱。又要像玩某四字一样,遛着人跑来跑去。他玩屠皇的能力还可以,遛人的能力简直是可以被赛后的程度。
周叙白调整好呼吸,却冷不丁听到水声,他浑身僵了一下,因为离他不远的帘幕那里,绰绰的有一个人影。
那人的背影修长匀称,蝴蝶骨漂亮。漂亮的令人挪不开眼。
那人像是没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兀自的穿着衣服。
周叙白很快就被理智唤回,他知道这样**裸的看着别人,是非常不好的行为。就像大街上的男人随随便便用恶臭的眼光凝视着一个小姑娘一样恶俗。所以他很快把目光转回来,面朝那扇檀木制成的门,准备再等一会,就直接离开。
那人没给他机会,周叙白听见了脚步声,踏着木质的地板,“吱呀吱呀”的向这边走来,那声音听了,令人心里无名的产生了酸酸的感觉。周叙白整个人僵在那里,解释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回头也不是,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扰了别人清静。
他谈恋爱那会,只和女朋友牵过手,这就是做过的最多了。那时候在校园里约会,樱花开的正好,氛围也好,女孩害羞的闭眼上去吻他,他当时在给樱花摄影,脸一侧,女孩的唇正正好的落在他的脸侧。
周叙白感受到那柔软的触感时整个人砰一下红成了虾子。后颈也连着烧上一片绯色,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话。那女孩阴差阳错亲歪了,却也不恼,笑着看着他。
但是很多人都是人生中的一个插曲,他们不合适,所以后来还是分手了。
周叙白没来由的在这里胡思乱想,但是令人无法忽视的是他的耳尖又是绯红一片,那人从背后只能看到他绯红的耳尖,像是面壁思过似的。
他把最脆弱的脖颈对着沈宴清,很难不让人多想。
沈宴清抱着臂,眼睛里的光随着烛火跳动,忽明忽暗,“是你?”
声音如清泉冽冽,剑鸣出鞘,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听过一次就很难忘记,周叙白怔怔的,不可置信的回过头。
系统:“恭喜宿主,重要人物沈宴清好感度加5,请宿主继续努力,再接再厉~”
周叙白转过身,看着他含笑非笑的脸,似乎是刚沐浴完,他的身上还带着湿润的水汽,衣服紧贴在皮肉上,勾勒出他的腰身。
万万没想到两个人的再次相遇是以这样的形式。两个人几乎诡异的沉默之后又同时开口,“你怎么在这?”
气氛一度陷入更尴尬的境地。
周叙白不得已,只得又开了口,“我来镇上帮父亲办点事。”
沈宴清没多问,点点头,“我来采买点货物。”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说了些什么,却又似乎什么都没说,都心有灵犀的隐藏了些什么。周叙白没有说自己是丞相府的小儿子,受圣上派遣来查节度使收支,而沈宴清也没有说是自己看到了对方入境时带着一队精锐兵马,对他的身份好奇才把他救起,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守口如瓶,死守着自己的秘密。
又比如两个人谁也没说,为何此时此刻会出现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相遇。
倒是沈宴清先开了口,“公子的仇家倒是多,隔三差五就要搞一次刺杀,莫不是犯了什么事,惹了什么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看我,我也淡淡的开口,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没犯什么事,也没惹什么人,我一个平民百姓,能惹的起什么人。”
只不过有心之人不用教,就算不主动招惹,也总是会有麻烦事一股脑的吻上来。
沈宴清目光沉沉,他看向我这个所谓的“平民百姓”,半晌笑了笑。
我刚来这华楼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这是庄家娘子的产业。想来云栖寨离这里很近,或许沈宴清会有所耳闻。
我刚张了张嘴,突然想起那天和沈宴清告别后,我并没有急着下山,实际上是到处逛了逛,遇到一对恩恩爱爱的夫妇,路过时听到女子在含羞带怯的叫对方“阿哥”。
其他的我或许听不懂,但是这两个字我倒是听的真真切切,这蜜里调油的称谓从她嘴里吐出来,变了味,饶是再蠢也能品出些些许狎呢来。
臭小孩敢耍我。
我:“…沈宴清。”
我不敢再唤他“阿哥”,只叫他全名,称呼的改变,他却只是抬眼看了看我,然后“嗯”了一声。
他在煮茶,我们对坐着,桌子上有一盘未下完的棋局,棋子的行走杀风从黑到白皆像出自一人之手。
我幼时也是围棋好手,曾经能把老师的棋打得落花流水。
我随手拈了一个白子,白子如云牙,下在了被黑子密密麻麻包围的虎口之处。
以身入局,齐走险招,方可破局。
“沈公子可听说过此地的贾节度使?”
沈宴清点点头,目光随着我的手似有若无的瞥了一眼那场被我完善的残局,“略有耳闻。”
沈宴清语气里听不出来嘲讽,“节度使爱民如子,每年的供奉除了朝廷的三百斤碧螺春,更额外有两百斤龙井茶尖,三百槲米,四十两腊肉。”
比起很多连年奉都交不上的省,贾阔膘在交贡这块,确实没得说,
我接过他泡好的茶,茶水里淡淡的清香,我自小在苏州长大,只这气味便不加思索的脱口而出,“西湖龙井?这茶倒是好茶。”
我不会鉴茶,但是老爷子会,在苏州老爷子最喜欢的就是杭州龙井,耳濡目染我便也对这杭州龙井有了些许了解。
西湖龙井茶的茶叶扁平,光滑挺直,色泽嫩绿光润,香气鲜嫩清高,滋味鲜爽甘醇,叶底细嫩呈朵,并且按照色泽,香气优次分级,只有顶好的茶尖才能过了御贡的要求。如今沈宴清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这茶尖,虽比不上御赐的品质,但也可以划进前两个品级。
明嘉靖年间的《浙江匾志》记载:“杭郡诸茶,总不及龙井之产,而雨前细芽,取其一旗一枪,尤为珍品,所产不多,宜其矜贵也。”
沈宴清一手托着腮,他自己的茶碗没有动,只看着我在细细的抿。茶盅是白玉做的,入手温润,他捏了在手里把玩。
沈宴清眸子垂了垂,一边把玩着茶碗,一边不经意道,“只不过这西湖龙井产出的少之又少,周公子可知这是为何。”
大学专修地理专业的我可以即刻脱口而出:“黔南与苏杭气候,土壤,湿度都截然不同,即使引种过来品质也会变质,达不到御贡的需求,也无法进行出口,估计只能在民间集市兜售。”
沈宴清:“而且入口苦而涩,民间百姓大多也不喜欢,销量惨淡。”
弦窗开着,屋外突然狂风大作,似乎将有大雨倾盆。我不禁纳闷,怎么每次见到沈宴清,都会下一场大雨,这人莫不是雨神?往那一坐,雨就来了。
大风吹落了桃李,打得一地残花。
沈宴清恍若无闻,只是给我添满了茶水,“贾节度使经手的是中央下发的军饷,白银经过各方结点,点够了数目,走的是官道,官兵护送,不会有差错。”
窗外雷声惊起,似乎要到了惊蛰,雨来的突然,上一秒晴空万里,天闷闷热,像一张巨网,闷的人透不过气。下一秒惊雷乍起,电闪雷鸣,闪电的光映在沈宴清高挺的鼻梁上,照的他像一位修罗。
我没由来的心里一悸,却见沈宴清只是直直的望着窗外,侧脸的线条流畅。碎发柔软的垂在耳侧。他的声音悠悠的,雨声渐大,他的声音就这样被铺天盖地的雨幕冲淡。
沈宴清悠悠道:“这是一场大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