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黑莲花自救指南》 第1章 回乡 我是一名重点大学的地理历史系毕业生,论文主题选择的是苗疆文化。 论文导师说我的论文缺乏一些实际数据,需要丰富实践调查数据。最好能实际调查一下。 这个课题只有我一个人选,一是为了避免课题的重复,以免反复修改。二是我确实对这个课题感兴趣。 不久之前我曾在X上刷到苗族的文化故事,那些丰富的蛊虫文化和当地特色的饮食文化非常吸引我。 服饰银纹也很值得参考,对我的论文很有帮助。 我幼时曾去过苗寨,那会年纪还小,随母亲去贵州祭祖。 回来之后生了一场重病。高烧不退。 后来家里又是请了名医,又是请了高人,敲锣打鼓,中西结合,闹腾了一个星期,这个烧终于是退下去了。 因为这烧来的邪乎,也实在是把我烧迷糊了,我全然不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母亲也对这件事绝口不提,只说我是中邪了。 从此也决然不带我回贵州祭祖。 后来身子骨就一直恢复不到当初,多少中药调了都没有用。 十八岁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医生看了诊断书,说我活不过二十二岁。 如今,我二十,还有两年可以活。 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很好的回忆,但我总觉得那场大病让我忘记了很多东西,我应该把这块遗失的拼图找到,拼好,在我离开人世之前。 而且我的祖上在贵州,到那边了解一下风土人情,也总是容易的。 出于这些所有的考量,我选择了这个课题,并且打算只身前往贵州祖祠,实地考察一下。 电脑的莹莹蓝光折射在我的脸上,斟酌许久我终于敲定好所有细节,这几天的熬夜挑选,从向导到装备,都是我仔细做好攻略之后选出。 包括当地的文化风俗我也调查许多,以免触了当地人的霉头,引人不快。 再加上论文的理论部分由地方需要修改,这几天熬夜使我的疲态尽显。 我捏了捏酸痛的山根,把度数不高的蓝光眼镜摘下来放在一边,长长的舒了口气。 不消几日,简单收拾了行李,我就坐上了飞往贵州的旅程。 没有通知爸妈,他们知道了总会担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落地贵州,向导说他叫云岜,叫他阿岜就可以。简单的安置后他带我去了当地的一些比较著名,游客又不多的本地人常吃的店。 店不大,但是味道应该是很正宗。 因为我听到这里的许多顾客都操着一口贵州本地的特有方言,我只能选择性的听懂一两句。 阿岜先热情的推荐我品尝了当地的特产折耳根。 我一早就听说过他的大名,只不过我很小就不在贵州本地居住了,只有逢年过节偶尔回来祭祖,后来更是连祭祖也没有我的份,口味也变了许多。 因此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小心翼翼的夹起一根放到嘴里细细品尝的时候,还是被那股鱼腥味直冲了鼻腔。 我几乎是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本来就对海鲜这类毫无还手之力,顺时就感觉到呛的厉害,只吃了几口就停了筷。 倒是螺狮粉什么的,味道都还不错,泡了金丝炸蛋,加了半两鸭掌,香酥入味,好吃的很。 吃饱喝足在当地的客栈歇下,阿岜说,“进山会很累,你好好休息一晚再行动。” 我对这里不熟,何况也不赶这一会,就应了下来。 但是可能是气候的不同,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潮的闷,我于是把窗户打开,无事可做,索性对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 入夜后气温缓缓降下来,窗外不知道是什么花的香气飘进来,神经渐渐被安抚,抵挡不住困意,我渐渐进入梦乡。 次日,我随阿岜进了山,在进山前他和我说了很多当地的一些习俗,还有规矩,有些我早在网上有所了解,但更多的是当地的习俗,我从未听说过,也没有在资料里看见过。 入乡随俗,当地很多姑娘穿着苗服拍照,银饰在身上挂的叮铃作响,我觉得悦耳的很,就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阿岜以为我是感兴趣他们苗族的姑娘,一边拉着我往店里走,一边笑着让我去要联系方式。 我推阻不过,店里阿妈人又热情,稀里糊涂之间我也被换上了苗族的服饰,只不过相比而言我的更简约,没有那些叮铃的银饰。 阿岜一边拨着前面的草,一边说:“进苗寨之后不要接姑娘的酒,那是私定终身的意思,谁喝了对方的酒,就要永远留在苗寨。也不要随手接姑娘亲手缝制的东西…” 前面山路还好走,后面突然起了雾,看不清。 阿岜说:“这是正常的,这里常年下雨,空气又闷热,雾蒙蒙的天气是很常见的。” 我点点头,我是学地理的,当然知道这些。只是跟的他更紧了些,生怕被落在后面。 其实薄雾笼罩的路并不长,走了约莫有十几分钟,雾就淡去了,转而是千户的苗寨吊脚楼建筑映入眼帘,这感觉大抵只有误入桃花源的农夫能体会。 这回正是油桐花的旺季,初夏白花如雪下。只不过油桐脆弱,开放的时间短暂而宝贵,花期甚短。 配上春末夏初的多变气候,往往大雨一过,整批整批被打下枝头。选错了时间什么都看不到。 阿岜说:“你来的倒是时候,这些花开的正好,像是迎接贵客一样。” 我笑着打趣:“来的早不如来得巧,看花看来也靠缘分,多亏了阿岜,看来这次运气还不错。”希望论文有收获。 阿岜笑着:“你这小俊生,看着白净,说话也这么厉害。” 我笑着回过去。 本地的苗疆人大多热情好客,阿岜带我坐了好几家,主人家拿出了家里最好的毛尖来招待我。 青绿的毛尖嫩芽用清冽的泉水泡开了,不苦不涩,清香的很。 又品尝了主人家的酸汤鱼,肠旺面,我其实不爱吃鱼,也不爱吃内脏,但是这酸汤鱼做的意外鲜美,没有腥味,我就没忍住多夹了几口。 肠旺面用了鸡汤打底,红油泼上五花肉,猪肠,脆哨,鲜香肥美。 主人是招待了很多游客,我们一起在桌前吃饭。期间不知道哪个游客提到折耳根奶茶,那股腥味仿佛又突然涌上了我的喉头。 我的眼皮跳了跳,甚至手没受控制的抖了一下,雪白的鱼肉掉在了桌上。 阿岜看到了我的囧态,或许觉得这人反应实在太实诚,笑的拍了拍大腿,告诉我他们当地其实不怎么喝折耳根奶茶,这都是用来吓唬外地人的。 我表面威风不动,内心里却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我一口气没舒完,主人家的小孩相视一笑,突然从餐桌底下端出了折耳根奶茶。 我:“…” 我借口说自己吃饱了想消消食,逃也似的逃过了这场品尝折耳根奶茶的酷刑。 阿岜也没拦我,只是探头对我说了句:“叙白,别走太远啊,山里多毒虫,不安全。” 我说:“好。”实际我也不认路,只会在居民区这里走走,不会走远。 我深知在深山里走远,脱离向导,是件很危险的事。 我离着门口远了远,侧头点了根烟。仅仅点着了,在嘴里咬着,我突然听到旁边的草里有动静。 我把烟从嘴里拿下来,小心翼翼的靠近草丛,在看见里面白茫茫的一团是什么的时候不禁失笑。 “ 这深山老林,居然有狐狸?” 说出这句话我才后知后觉感觉好笑,就是深山老林,才会有狐狸。 小白狐一身雪白的毛,像小狗一样软绵绵的看着我,可是那双狭长的眼和长长的耳朵,无一不证明他就是狐狸的事实。 这样稀有的毛色,看着干净,像是家养的。 于是我把烟掐了,怕身上的味道熏到他,也怕他挠我,我只是蹲下,“你是哪家养的,生的这么可爱。” 他呼噜两声,我没从这两声里面听出敌意,反倒像是示好,因为我家的猫也会呼噜,在我摸的他舒服的时候。 于是我等身上味道散了散,大着胆子去摸了摸他的下巴。不出意外的他狭长的眼睛眯起,一副很舒服的样子,乖乖的在那里让人摸。 过了不多会,他耳朵竖了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但是被我摸的太舒服。 拖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的把下巴从我的掌心拿走,转身离去,很快消失不见。 第2章 穿越?? 我起身,腿有些麻了,就漫无目的的到处走走。 只不过走着走着,我突然感觉脚底的触感不对,似乎踩到了一块又软又湿滑的东西,几乎是瞬间失去了平衡。 心里一句糟了还没说出口,最后一眼是身侧清澈的溪水,耳边传来“扑通”的落水声。那一刻什么自救知识仿佛都吃进了肚子里,水从四面八方涌入鼻腔,什么也看不见,也够不到,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眼前先是竹窗里透进的柔和的阳光,光线并不刺眼,但我还是抬起手来挡了挡。 身上并没有落水的湿潮感,衣服似乎被换过,很干净,带着一丝阳光的好闻味道。但是浑身的酸痛和胳膊上的青紫还是清楚的告诉我这不是幻觉。 头还在隐隐作痛,我隐隐约约的记得自己应该是踩到了青苔落水了,然后被人救起了。这是哪里? 我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处收拾的很干净的内室,除了这方榻,还有一个梳妆台。 梳妆台上放的是铜镜,但擦的很亮,很干净。 我踌躇了一会,还是掀开被子,走出了房间。院内很空,我才发现这是个千户苗寨。 苗寨的祠堂似乎就在隔壁的院落,从这里有一条青石铺成的小路,可以直通过去。 我所在的这个吊脚楼收拾的很干净,院里院外被主人家打理的井井有条。门口有一颗很高的油桐树,开的正盛,花蕾低低的压在窗前。 我大致观察了下周围的环境,很快断定这户应该只有一个人家,此时这人刚好不在,楼上楼下都没有人的身影。 于是我决定等主人家回来,和他好好道谢后再离开。可是等了许久,主人家也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我有些遗憾的转身,既然如此,只能等下次,主人家在的时候再回来道谢。正当我打算转头回去收拾行李离开时,却突然听到了银饰碰撞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 我抬眼,却和一个少年对上目光。少年约莫十**岁,顶多不过二十。 他身后背了药篓,应该是刚从山上采药下来。 少年的长发披散,看起来乌黑而柔软,有两根长长的小辫缠了银饰,从发尾坠下。 他的眼睛很漂亮,瞳色是琥珀色,只不过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看起来很不容易亲近的样子。 我直直的看着他,目光移不开。 不知道怎的我总觉得他有种过分的亲切和熟悉感,但是我仔细回想,却没能从自己的记忆中找到有关他的只言片语。 或许是我的目光太过不加掩饰,太过执着,他不舒服的抬起眼来看我。 我几乎瞬间觉察到我这种行为似乎并不礼貌,甚至有些唐突。我慌忙的想要道歉,但是又怕他听不懂汉语。 我仔细的回忆了这一天下来所学会的苗语,我慌乱中拼凑了一句苗语。 大概意思是,对不起,我刚醒了就想着四处逛逛,没有恶意。 我是这里的游客,我看这里油桐花开的很盛,想来看看油桐,没想到落水,谢谢你救我。 只不过不知道自己这散装苗语说对了几个,他又听懂了几个。 少年听完后蹙了蹙眉头,不知道是不是对我的散装苗语感到无话可说。 可令我震惊的是他突然脱口而出了一句汉语:“你叫我什么?” 我完全沉醉在他居然懂汉语的震惊之中,而且说得很好,声音也很好听。 我:“阿哥…有什么不对吗…?” 我出那家苗户人家时,那里的小孩眨了眨眼告诉我,碰到帅气的男子,可以叫他阿哥。 他似乎从没听过别人叫他这个称呼,眼睛危险的眯了眯,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我,颇像那只纯白的狐狸,狡黠的不像话。 他生的实在好看,就连开的盛的油桐花都被他比的黯然失色。 他身着一袭藏蓝色苗服,苗服上只简单坠了些银饰,尽管简单,但是在他身上点缀的很有气质。 他胸前的衣襟里突然有什么东西躁动起来,沈宴清抬手半是安抚半是威胁,“别动。” 这话我不知道他是对怀里的东西说,还是对我说,但是我和他怀里的东西都不约而同的停止了动作,像宠物一样等待他的发配。 看到我的动作他似乎更感兴趣了,那双桃花眼里隐藏不住的笑意,显得他眼底亮亮的。 他突然上前两步,那双漂亮的骨节分明的手就不容置夺的按在我的手臂上,我才发现这个人的手劲和他本人的相貌简直成反比。 被他握着的地方火辣辣的痛着。像他本人的存在感一样无法忽视。 沈宴清手上用力,可面上却仍不动声色,“你既叫我一声阿哥,那我自然要好好招待你,这里不比外山,蛇虫鼠蚁多。” “我既然救了你,便是有缘分,不用和我道谢。病还没好,你上去坐。” 他一个少年,身形纤细,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再加上我刚刚观察了这里的设施,断定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住。 况且这是法治社会,量他不敢对我做什么。 想到这些我点了点头,“那就谢过阿哥的好意了。”顿了顿,我又开口,“只是阿哥,你手劲好大。” 看着很瘦的人,怎么手劲这样大,攥得我好痛。 沈宴清这才低头,看见我被他握的发白的手腕,可想而知刚刚下了多大的力气。就像怕人逃跑似的。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敛了敛自己的目光,长睫低低的垂着,让我想起隔壁邻居家的小狗。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送开了钳着我的手,转而上楼,我见状连忙跟上。 只见二楼其实是个非常宽敞的屋子,屋子里撒满了阳光,宽敞而明亮。 那株油桐正亮亮的,从窗户那里斜开进内室。 他人长得漂亮,花也知道,也想要邀功请赏,请君留连。 内室是别人很私密的地方,刚刚昏迷的时候是被迫的,现在是主动的,这是两码事。 我的脚踌躇半天也没有选择踏入,还是沈宴清在梳妆台前找了一会,扭头见我傻傻站在门口,像是知道我在顾虑什么,“噗嗤”笑了一声,走过来拉我的手。 沈宴清:“刚刚都躺过了,现在又是在害羞什么。” 这次他的动作很轻柔,几乎只是碰了碰我的手,引着我向前走,走到他的梳妆台前坐下。 他的梳妆台还是很古老的铜镜,有些模糊不清,但是擦的干净明亮。 他拿着一瓶小瓷罐,站在我的身后,身上银饰随他的动作叮零作响。 我莫名想起古代丈夫给女子点邹唇,涂花黄,新妇也是这个模样,含羞带怯的坐在镜前,紧张的等待丈夫为自己描眉抹唇。 我莫名就感觉耳朵上烧的慌。 沈宴清在我身后,我看不到他的动作,但我知道他是在把膏体沾出来,捂化了。 沈宴清专心的动作着,语气里根本没有抱歉的意思,“刚刚一时心急,这寨子里许久没见过新客了,不留意把你弄伤了,是我的错。” 我其实想说:“不用麻烦阿哥了,我自己可以。” 最后却只磕磕巴巴说了句:“没关系阿哥,是我身体太容易留痕,其实不疼的。” 唬他的,我从小最怕疼了,我只是不说。 但是为了防止他不信,我还是笑着给他指了指我脖颈下侧,锁骨上的一颗红色小痣。 他的动作没停,那药膏确实如我预想一般,被他捂化了,细细涂抹在我的手臂右侧上。 药膏沾了他的体温,是热的,但他的手很冰,冰的我一激灵,他抚过去的每寸皮肤又热又冷,在其中融化了,融化成滚烫的炙热。 我一边忍受着这种难耐,一边又只能不动声色的努力和他笑着讲:“其实我很小的时候来过苗寨,不算新人了。如今也算一种故地重游。” 我:“我老家是黔南的,母亲出嫁,我就跟着母亲去了苏州。” 他听到黔南,苏州,眉目间不禁动了动。 我指着锁骨上那颗小痣,“当时我在苗寨,还小,不懂什么防护措施,蛇虫鼠蚁多,就被咬了,留了疤,到现在还没好。” 他耐心的听着,药膏涂完,他的手若有若无的在我的手上流连了一下,然后毫不留恋一样的挪开。 听到这里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抬起眼睛来饶有兴趣的看着我,“留了疤?”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擦过我锁骨上的那颗小痣,但人仍是一副礼貌克制的样子,没有靠近。 我不奇怪他会发问,因为很少有人的疤痕会是这个样子的。 我点点头,“说来也奇怪,先是被咬的伤口,而后慢慢的,就变成了痣。” 沈宴清看着我那颗红色的小痣,像是思索片刻,然后他笑出了声,“你叫什么名字。” 我被他没由来的发问弄的一怔,但嘴巴快过脑子,很诚实的脱口而出,“周叙白。” “周一的周,叙事的叙,白是一清二白的白。” 他点点头,盯着我,突然一字一句的说。 沈宴清:“我叫沈宴清。沈宴清的沈宴,不清不楚的清。” 沈宴清。 我在心里反复咀嚼这个名字。 很好听的名字。 “我们的名字很配。” 他笑着说。 晚上他留我住宿,可我实在不好意思如此叨扰他。我在这里逗他檐下的鸟,没注意沈宴清正定定的注视着我,目光专注炙热。 他怀里的东西又开始不安的躁动,他有些不耐烦的拍了一下,呵斥道:“下去。别吓到他。” 那怀中的东西不情不愿的动了会,最后还是消停下来。 我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宴清阿哥,时候不早了,我就不叨扰了,朋友在来接我的路上了,我等下就离开。” 听到我要离开,沈宴清的动作顿了顿,身上的银饰晃了晃,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轻轻叹了一声,很轻很轻,但是我还是听到了,我突然下意识觉得这声叹息里包含的不是无奈,而是可惜。 “可是,今晚要有大雨呀。” 我狐疑的看着窗外绚丽的晚霞,这样夺目完全不像会有雨的样子,地理课本上也从没说过这样的天气会有大雨。 可上天就像受沈宴清指示,不多时居然真的下了倾盆的大雨,雨打在地上迅速碎成了雾,整个山里都被雾蒙蒙的笼罩了。 我想掏手机给阿岜发个消息,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才发现没有带手机,应该是忘在了餐桌上,只带了我的日记本。 我叹口气,看向这位收留我的好人家,他没多问,挑了挑眉,像早有预料,昏黄的烛光映的他的侧脸更加的削瘦干练,线条明显,鼻梁高而挺。 是很典型的异域长相。 窗外大雨,油桐被大把大把的打落下来,无力的飘落在地上。把石青色的地板铺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真的在沈宴清家里住下来,才发现许多问题。 比如,他的房子里只有自己的一间小榻,一间小灶,其余的都是杂物间。 我们都洗漱好了,我身上全是他的皂荚的香味,和他身上的味道融合在一起。 他垂了垂眼,床前昏黄的烛光把他的脸笼上一层朦胧的阴影,显得他的轮廓柔和许多。 他抬起头,似乎想看我是什么反应:“这里…通常只有我一个人住。” 我只觉得委屈了主人家,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我明白,我打地铺就好,我明日就走,也会付房钱,实在不好意思今天这样叨扰…就是麻烦阿哥了…” 越往后我的声音也越小,渐渐生出些不好意思来。 沈宴清什么也没说,算是一种默许。 入夜,大雨打湿了窗棂,打掉了窗边的油桐,我盯着那里光秃秃的枝干,觉得可惜。 我睡不着,又不敢翻来覆去怕吵醒沈宴清,只得小心翼翼的翻了个身。 沈宴清似乎早就睡着了,他太安静了,很容易让人忘记他的存在。 他睡觉的时候浑身的银饰都卸下,除了发尾的那两根小辫子,我能想象到那两根小辫子此刻应该乖顺的垂在他的身侧。莫名觉得有些可爱。 睡意渐浓,我渐渐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我迷糊的睁开眼,感觉浑身睡的酸痛。 其实我自从来了这里,因为水土不服和蚊虫叮咬,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一觉。因此这点酸痛不算什么。 清醒了之后我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入目的是丝滑的布料,我的脖颈下枕的不是枕头,是比枕头更柔软的东西。 我猛的抬眼,正对上沈宴清沉沉的看着我的眼睛。 我正枕在沈宴清的小臂上,整个人埋在沈宴清的怀里。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有一种很香很香的草药味。 我应该是枕了很久,因为我看他的小臂麻了很久才能抬起来,他没有选择抽离,也没有选择叫醒我。 我实在是尴尬的狠了,先是落水被救,又因为暴雨要借宿,结果又把人当枕头枕了一晚上,这都什么事。 沈宴清看出了我的顾虑一样,他边活动手腕边说,“昨晚看你睡的不舒服,担心你会落枕,是我主动让你枕在上面的。” 我知道他是体谅我,怕我尴尬,点点头:“谢谢阿哥,阿哥是土著苗人吗,汉话说的很好。” 沈宴清正在把头发上的银饰慢慢的别上去,我看他别的困难,便主动走过去帮他别一下。 他怔了怔,似乎不太习惯这种亲近的举动,但是最后还是乖乖的没有动。 沈宴清:“我是这里的苗疆人,阿玛教汉话,我是我们族汉话里说的最好的一个。” 我点点头,帮他别好银饰。 我收好了我随身带来的日记本,吃过早饭,和他告别。 沈宴清不置可否,“我送你。” 看他目光坚定,片刻,他又说,“山中蛇虫鼠蚁多,我在,他们不会近身。” 我点点头,和他一起顺着出山的路走下去。阿岜和我做客的地方在外山山脚。 然而我和沈宴清走下去的时候,总觉得这路和昨天的并不相同。 昨天明明岩石遍布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条清澈的小溪。 我只当山里有其他的小道,昨天走的或许与今天的相似,但并非同一条。 这样想着,便没有放在心上。可直到我跟随沈宴清走到山脚。 那里没有熟悉的苗族人家,也没有游客,有的只有土生土长的苗疆人家,穿着苗服,带着银饰,一脸怪异的看着我身上的穿着。 如果我此时有心留意,就会发现沈宴清在细细打量着我脸上的表情。可惜,我此时心里只有慌乱。 起初我以为只是落在那户热情的苗人家中,可是不对,一切都太巧…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终于想到一种可能性。 我深吸一口气,没有看向沈宴清,“阿哥,这是哪里。” 沈宴清也没有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只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云栖寨。” 第3章 沈宴清 我知道为什么寨民看我的目光怪异了,因为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脚踏进了书中的苗寨。 临行贵州之旅前,我在网上也读过一些网络读物,读的不细,也就是爽文,所以就随手看了两眼便搁置一边。 系统冷不丁的突然说话,给我吓一跳。 系统:“恭喜宿主激活《攻略苗疆少年自救手册》这本书,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攻略人物沈宴清,填补全书空缺,即可获得重生机会。” 我:… 万万没想到我一个二十岁的青年会莫名其妙一脚踏入书里的世界。 其实如果这时候有人跳出来说要绑架我,交不够钱就撕票,都比眼下的场景可信。 但是我根本不想攻略什么人物,也只有两年可活了,也不想再来重生那一套。我没什么想要的,只想要和家人平平稳稳的度过剩下的时光。 所以我直接了当选择了问系统:“可以退出吗。” 我仿佛能看到系统微微的扯出了一个微笑。 系统:“不可以。” 我:… 到底是谁想出来的让人强制穿书这种戏码,而且我不喜欢男人,攻略什么。 这样强迫我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系统却像听不到我的心声,在那里自言自语的一股脑的把我在这个世界的身份信息全都传给了我。 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的设定荒谬而耳熟。 我是当今丞相府周卓辰最小的儿子,半个月前父亲调遣我来黔南,来查看这里的节度使收支。 我们的人马在半路遇刺,我和大部队走散,误打误撞居然走进了以沈宴清为首的云栖寨。 身份的变动异常迥异,以至于之前和沈宴清的短暂温存也变得恍若旁人。 我选择了缄默,于是气氛变得异常尴尬。 或许是系统看我毫无动力,想了想又补充道:“宿主不是只有两年的寿数了吗,完成任务,可以延顺你的寿数,也可以换成任意一个奖励。” 我一顿,怔怔地发问,“延顺我的寿数…?” 我想起那些年为我东奔西走的父母,在找到了北京最好的医院,却被下了一纸绝症通知书,告诉他们我只有两年可活。 父母从不在我跟前以泪洗面,总是表现的很坚强,很顶天立地,只是接过判断书的那刻,他们的手是抖的。 我承继了我爸妈的性格,也从不在人前掉眼泪。但是说不难过,是假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点,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把这份痛苦隐藏在心底。 等待有天风吹过来,带着狂风巨浪,连着揭起心底最柔软的一块皮肉。 我没有立马答应,而是抬眼问:“任意一个奖励?” 系统:“不违反你在那个世界的道德伦理。任意一个奖励。” 这是很好的筹码,我没理由再拒绝。所以我想了想接了下来。 只不过要延顺我的寿数,却要牺牲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的幸福,是否有些不道德。 但是本来也没有人定义过攻略二字具体是什么意义,对吧。 我可以对他好,对他顶好,是挚友的好。了解他,尊重他,敬重他,爱他。 想到这里,我有些抱歉的看向沈宴清,“我朋友…应该是不会来了。” 系统唯一人性化的就是给了我一些碎银子,而我没有贪恋,把整个荷包都解下来,给了沈宴清。 我:“谢谢阿哥的帮助,这里是一些碎银,不知道付你的房费是否足够。” 沈宴清沉默了一会,才慢吞吞的伸手接过了那袋碎银,只是对里面是什么,有多少,似乎都不感兴趣的样子。 接过来,手指不经意的蹭了蹭香囊上绣的纹样,然后闷闷的“嗯”了声。 我要去找我带来的侍卫,沈府给我的任务急,时间紧。 查节度使收支,历史上只有两种情况。 一是要加强中央集权,因此要找理由收地方的财政权。 二是地方贪污受贿,要扫黑除恶,整顿吏治。 无论是哪种,都是动如雷霆的手段,要查清楚,才能拔草除根。 此时边疆连连败退,朝廷勒紧了裤腰带在给边疆供军饷,在地方上肯定就要更谨慎些。 我和沈宴清道了谢,然后往山下走去。 沈宴清看着眼前的人消失在长阶薄雾里,他注视着手里的荷包,半晌。 第4章 茶楼 根据系统的指示,我应该要去找我的侍卫。这是我的死侍。 按照文中的发展,我和侍卫在一入黔南境内遇刺,我在打斗中跌入深谷,他们应该会顺着河流,来下游的城镇找我。 我出了苗寨,在苗寨不远,一个叫彩云镇的镇子上,买了身不太显眼的衣服。 毕竟都刺杀了,再穿着原来的衣服招摇过市,简直是嫌自己死的还不够快。 随便找了家客店住宿,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镇上最热闹的茶楼里,找了个位置落座。 店小二为我引了茶,小小的一只瓷盏里倒满了淡色的茶水。 茶楼里有说书人在说书,很热闹,我一边感慨古人的生活就是惬意,不用上班也不用上学,每天就是听听书,唱唱曲,品品茶,真是爽极了。 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举起手中的瓷盏,默默的酌了一口,就不再喝了。 我没有品茶的习惯,茶品不出好坏,只有苦涩的回甘,麻痹了舌尖的味觉。 周叙白太过安静的坐在那里,但是他本人不知道的是,比起衣服,其实他的脸更为吸睛。 周叙白的长相是那种越安静越能感觉到他骨子里的书卷气,他长得清秀,身上是那种贵油雨浇养出来的碧螺春叶尖的味道。 比起衣服,他本人更需要的是一盏斗笠,或一盏幕遮,把这张脸严严实实的遮起来。 周叙白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如果想打听消息,茶楼是最好的地方。 你花钱打点不出来的消息,都在这里,无声无息的汇集着。 有人急急忙忙跑过来,周叙白正低着头蹙着眉,似乎要把那茶品出个所以然来,又浅浅的抿了一口。 那人脚步忽急忽慢,却在周叙白这里骤停。周叙白头也没抬,一只手放下茶盏,另一只手去接那人手里的斗笠。 那人长得很高,很年轻,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他停了片刻,好容易喘匀气,说,“公子。” 周叙白让他坐下说话,又叫小二添了一碗茶,一碟花酥,一碟绿豆糕,摆了花瓣的形状。 周叙白把斗笠带在头上,开始打量眼前人。 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就是系统口中,他的死侍,褚七。 褚七自小就跟着他,是他为数不多的心腹,比起侍卫,更像家人。 朝廷上下风云多少年明争暗斗,风诡云涌,都是褚七在护着他,没有让任何人动过他一下。 就连小时候打破了东西受罚,也是褚七偷偷的给他拿了花糕去,关在柴房三天出来没有半点悔改的样子,反而更加神清气爽。 大有这次错了,下次还敢的气势。 褚七穿了一身玄色的衣服,显得整个人腰身很好,他手上虎口有茧,是常年拿剑留下的痕迹。 他的手在茶盏上转了又转,最后还是不放心的问,“打斗中公子掉入河中,我和公子的精兵在上游顺着河流寻找了好久,都没有见到公子的痕迹。” “这两天公子去了哪里,可有受伤?” 他眼中的关切不像假的,我简单和他说了事情经过,对沈宴清更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我不知道要怎么提起这个人,当下显然也不是好的契机。 简单说过以后,褚七放下心来,“公子没事就好。” 褚七蹙眉:“我们初入黔南境内,就遭到围堵,带来的人身手很好,死伤不多,我让他们守在城外听公子调遣,不要打草惊蛇。” “只是这场围剿…实在不像巧合。” 简直就是有人有意为之。 让这场调查被丞相之子横死黔南这件更大的窟窿给压过去。 我一边品尝花糕,一边在斟酌怎么和他说自己撞到脑袋失忆了这件事,让他把之前的都和我讲讲。 但是突然人群开始交头接耳,我竖起耳朵去听,只见楼下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小子走了进来,身后带了几个同样看起来就不务正业的狐朋狗友。 几个人身上的衣服都是上好的云绸锦缎,在灯光下闪着明丽的光彩,铜臭味快要溢出来。 这么一比,周叙白身上穿的简直可以用寒酸来形容,但是气质却是天差地别。 周叙白磕起了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往楼下看,耳朵还留意着四处的动静。 隐约听见了几个“节度使的儿子”字眼,结合一下也很好猜,想必眼下这个为首的这位,便是地方节度使贾重的儿子,贾阔膘。 贾重极宠他的儿子,是从一入节度使境内就早有耳闻的,听说节度使的老婆因难产去世,孩子一生下来十斤八两,很胖很圆润,就给他起名叫了阔膘。 因为从小没了妈,他父亲格外宠他,依仗无休止的父爱,就更加的无法无天,什么事都敢掺和一脚,什么狐朋狗友都敢交。 烧杀抢掠,除了前两个不敢干,其他的都没少掺和,只不过大多数人仰仗节度使的权威,又本着息事宁人。 更何况节度使的儿子混蛋,但是节度使却和蔼爱民,自己更是为人清廉。 据说家里有一次因为误会,被官府来查,翻天覆地却发现家里只有日常用的三缸米,连一壶多余的米都没有。 连府里的丫鬟都泫然欲泣,说老爷平时连米都舍不得多囤,米缸都是空的,说囤多了浪费,老爷说要修路,就拿了那么多家当,怎么可能贪污受贿呢。 众人纷纷对视,看着贾重身上的粗布衣衫,说不出话。 因此之后众人都是忍气吞声,没有人把这个事拿到明面上来说。 实则派周叙白来视察,也只不过是照本照样的核对一下账目,走个流程。 比黔南这里更困苦,更有可能私吞军饷的地方多的是。这里虽然经济发展一般,发展的是兜售茶叶的买卖。 每年给朝廷供奉三百斤上好的碧螺春,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茶叶耐旱,近年来天干,庄稼都歉收,茶叶却长得好,每年不仅能交齐供奉,还能额外上缴两百斤,用以充盈国库。 虽然赚的不多,但是起码人民吃饱穿暖,没有饿着,黔南的百姓打心里感激。 儿子混蛋,老子擦屁股,贾重这节度使也是当的可怜。 我吹了吹茶水上的浮末,又浅浅的抿了一口。 突然一阵骚乱,紧接着是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我坐在栏前,垂了眸子去往楼下看,从他这个视角,正好能看到全貌。 原来是唱快板的老汉,被贾阔膘那群人不知道谁之中的一个打趴在了地上,一双苍老的手颤颤巍巍的,却还死死的攥着贾阔膘绣了金丝的鞋子。 贾阔膘似乎怕那脏兮兮又瘦的像干尸的老头弄脏了他的鞋子,大叫着一把把人踢开,嘴唇气的直哆嗦,带着金戒指的手指着老人半天说不出话。 借着光,周叙白适才看清那干干瘪瘪的老人为何一直跪在那里,却不退让,因为他的身后,站了一个泫然若泣的少女。 少女应该是刚刚坐在那里打快板的,如今一张清秀的小脸哭花了,惊恐又无措的看着贾阔膘。 贾阔膘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肥肉挤在一起,要多油腻有多油腻,“嘿你这老头,你家早说了要把闺女许给我,为何说话不算数,我已经给了你们十两银子,难道要反悔不成?” 他说话的时候唾沫星子乱飞,女孩被他吓得狠了,一直在后退,哆嗦的不成样子。 老头又跪下开始磕头,声音又苍老又沙哑:“贾大官人,你行行好,我就这一个孙女,她爹糊涂了,糊涂了啊…” “他怎么能卖女儿呢,贾大官人,我替他向你道歉,对不起,那十两银子…等我们赚够了钱,我就还你,还你…” 他说着又开始磕头,头撞的地板砰砰作响。 贾阔膘“呸”了一声,难得的用了一句谚语,可惜也没用对地方。 贾阔膘:“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就没听说过这也能回收的,你少跟我废话,把小翠给我,老子今天心情好,饶你不死。” 老头虽瘦弱,却一直佝偻着跪在那里,没有动半分,只是不住的磕头,乞求有人能行行好,放他们爷孙一马。 那个被叫做小翠的女孩已经是泪眼朦胧,她上去搀扶着年事已高的爷爷,想让他停下。 但是老头撑着风干瘦弱的身子,磕到头出血也没有停下。 众人看不下去的有很多,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谁家都有本难读的经,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就不会有事情找上自己,自己就能平安无事,自己就可以麻痹自己。只要一日不找上自己,就可以不听不看不闻不问。 周舒白吃完了最后一块花糕。褚七给他递了一块方巾,周舒白接过擦了手。 这里太吵闹,他不想待了。所以他示意褚七,踩着木阶往楼下走。 那边周阔膘和他的小弟们似乎也是耐心耗尽了。 不知道他们之中的谁先开了口:“平等交易,你们家的矛盾管我们少爷什么事?” 接着有人附和:“对呀,少爷花钱买市,愿打愿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又有人说,“钱给了,人呢?” 那群人互相附和起来,贾阔膘被这些人壮了胆子,耐心也耗尽了,伸手就要去抓老头身后的小翠。 老头毕竟风烛残年,就算再怎么努力也还是被推倒在一边。 小翠的手腕被抓住,贾阔膘拽着小翠半拖半拉就要往外走,小翠哭的梨花带雨。 正当此时,突然有把扇子不情不重的敲了一下贾阔膘的腕骨,贾阔膘感觉到自己的腕骨处麻筋一酸,登时用不上力,松了手。 小翠立马后退几步,躲在那个拿着扇子的人身后。 贾阔膘气急败坏的回头,正要看是谁敢坏他的好事,只见那人戴着斗笠,气度不凡,身后还站了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两人看着就很不好惹。 周叙白笑了笑,“贾公子消消气,爹卖女儿,应该实属无奈,我这里有二十两银子,贾公子拿去,权当我替他们二人还清这笔,如何?” 周叙白带着斗笠,贾阔膘哪认得出来他是谁。 他爹虽然和他说最近丞相家的小儿子会来视察,让他最近注意点言行,可是没说什么时候,也没说长什么样子。 他怎么会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当今丞相周濯宸的儿子,他周舒白又是朝廷钦点的监察官? 贾阔膘于是指着他鼻子,“你又是什么人,胆敢来坏本公子好事,没眼色的东西。” 从小到大没有几个人敢对周舒白这么动手动脚,除非他小命不要了。 褚七的手已经扶在剑上,眼里杀意不掩。周叙白不动声色的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不要急。 其实放到现代,这就是流氓恶痞,绳之以法是最好,当街杀人,太过了。 抛弃这层身份,大街上喝醉了酒指着鼻子互相骂的人比比皆是,周叙白不会到了只是被指了一下就要他人头落地的程度。 周叙白眯了眯眼,神情突然有些冷:“更何况,十两,要买条人命?贾公子好算盘。” 贾阔膘脸又红又紫。 周叙白还是笑的,只不过笑的冷,冷的令人发寒,言语更是犀利的过分:“听过爹卖儿女,实属无奈的,但是没听过儿子卖爹,需要老子给擦屁股的。” 周叙白试图和他讲道理,这二十两银子是他好说歹说从系统那里讨来的,不给银子哪有力气讨生活? 系统:“…” “昨天不是刚给了你十两?” 周叙白想起那个钱袋,他可全给沈宴清了,一分也没贪。 系统如果有额头,此刻应该会青筋暴起。 没办法,自己挑的人,自己受着,不得不又给了周叙白一袋热乎乎的白银。 我还没捂热乎,就又要交出去了。 我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钱来之不易,来的不易花的易。 但是显然贾阔膘根本不缺钱,这种人没有道理可以讲,也不吃这一套。 他此刻也是急了眼,只想要人,大骂道,“少管你爷爷的事,小心你爷爷我一会找人端了你们家,给我滚!” 他一边骂一边伸手,看样子是又要去拉小翠,小翠整个人缩在我的身后,眼看贾阔膘的手就要摸到我身上。 我额头青筋跳了跳,没由来的感觉后牙槽很酸。 褚七的脸很冷,剑已经出鞘半寸,我毫不怀疑贾阔膘再靠近我半寸,他的右手就会即将不保。 下一刻他突然说不出话,“啊”了一声像被蛇咬了一样,触电般收回了手。 褚七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他疑惑的看过来。 我一怔,这才注意到他肥胖的手上有一个小虫,呈红褐色,视力不好的人是看不到的,因为它比指甲盖还要小。 但是很可惜,我的视力是5.0^_^。 这小虫的颜色漂亮,身段也好,不像一般的野虫,活像人用鲜血喂养出来的。 贾阔膘急了用手去拍,但是小虫灵活,他怎么也拍不中。我没由来的想到一个人,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沈宴清不好好的当他的寨主,下山来干什么,有这么巧的事吗。 我自顾自的打消了这个念头,全然没注意在二楼的另一侧角落里,有一个身着藏色衣服的人正端坐在那里。 没有什么额外的修饰,他的黑发柔软,发尾上的银饰在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贾阔膘被咬的地方很快肿的像块青紫的大馒头,他身边的那些张三呀李四呀都冲上来。 有的给他痛痛飞飞,有的喊着“给少爷包扎呀,止血呀”,再加上贾阔膘从小到大哪受到过这委屈。 他嗫嚅着,一边脸上恶狠狠的“等我找你算账”剜了周叙白好几眼,周叙白无辜的耸了耸肩。 毕竟确实不是我干的,我一个好好读书的三好青年,坚持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马克思主义唯物论,哪有这能耐。 小虫爬回主人的手上,得意洋洋的邀功,那人拍了拍小虫的头,以示嘉奖。 小虫高兴的在他手上转了一个圈,然后钻进了他的衣襟,心满意足的不动了。 第5章 大雨 一行人骂骂咧咧走了,茶楼里像突然喘过了气,又恢复了之前喧闹的氛围,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过眼云烟。 褚七将老人从冰凉的地板上扶了起来,老人一边道谢,一边唤着小翠。 小翠连忙过去,查看爷爷头上的伤势。一边还不忘朝我们道谢。 小翠眼睛还肿着,“多谢公子。”见势要跪。 没等小翠的膝盖弯下去,我先上前两步扶住了她,这太使不得了,且不说平辈给跪会折寿,我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这一跪更是要把我的寿数跪没了,实在是受不起。 我顺势把她扶了起来,“姑娘不必如此,举手之劳而已,这也太抬举我了。”小翠似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惊讶的张了张嘴。 我看了看褚七,褚七最是无奈,自家公子又救人又撒钱的,风头是出尽了。他解下了腰间的盘缠,递给了小翠。 我:“拿着这些去买些伤药,给伯伯擦一擦。” 小翠怔怔的接过盘缠,她似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老人走过来,拉着她,让她快和自己一起跪下,感谢恩公救命之恩。 我简直是眼前一晕,连忙扶住老伯,没懂古人为什么喜欢跪来跪去的,我真的还想多活两年。 大家都站着好好的说话,好吗?好的。 更何况我是中央下来的官员,中央官吃的是地方和京城的俸禄,吃穿用度都是民脂民膏,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也更是地方官应该做的,只不过他们没做到,还需要我来做。 我:“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大伯客气了。” 我和褚七出了茶楼,此时阳春三月,苏州正是好天气。黔南的天也晴朗,风温温柔的。 褚七:“公子不去找贾节度使核对账目吗,核对完就可以回府复命了。” 我想了想,看了看远处的华楼,如今天微微暗下来了,正是去这些华灯初上之地的好时候。 我:“不急,不远万里赶来这黔南之地,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回去,还是要多玩玩。” 褚七不解,眼睛里满是疑惑。 我和褚七在华楼里找了一处,坐了下来,我拒绝了老鸨塞过来的姑娘,老鸨却像心领神会一般,“嗷”的一声拉长了音调。 不多时便为我找来了几个身姿妖娆的男子,男子都覆了面纱,含羞带怯的看着我。 老鸨还觉得很得意,“客官可还合口味?” 褚七一口茶喷了出来,用袖子一直不住的擦。 我:“…” 这个世界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是不是要解释点什么? 我:“系统。” 系统:“宿主,我在。” Hi siri 我:“我们这本书的定义是男性向还是女性向?” “Siri ”难得的缄默了两秒,然后突然很悲哀的说,“宿主,我以为这很明显。” …很明显什么?刚停顿的两秒在为谁默哀。 我突然很想抽根烟,怀疑一下我的草台人生。 我明明记得我看的小说都是男性向和一般向,怎么穿书会穿进女性向? 我沉默的叉掉了系统,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示意老鸨下去。 我怕她再给我整出什么新花样,因此虽然没让其他人退下,但老老实实本本份份的,什么也没做,只端端正正的在那里磕瓜子。 我定的这个位置很好,可以看到一楼中央舞台的表演。一楼歌舞升平,很是热闹。 人群熙攘纷杂,我却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一瞬间叮铃作响的铃声似乎就在我耳边,摩擦着我的神经,我似乎看到了他一双漂亮的眼睛,不经意的朝这里一瞥,几乎是正正的与我对视上。 我几乎是一下子从美人靠上起来,但是等我走近了再仔细看的时候,人群中早没有了那个人的身影。仿佛刚刚只是酒醉后的黄粱一梦。 可是我没喝酒,也没在做梦。 褚七看到我这副疑神疑鬼怅然若失的样子,狐疑的走过来瞥了一眼人群,不出意外的,他也什么都没看到。 褚七:“公子…” 我摇摇头,几乎是自言自语:“上年纪了,看花眼了…” 没办法,谁让那张脸太过惊艳,看过一眼,就很难再忘掉。 随意挑了华楼的一间房间,推开门,我躲了进去,听到门后的脚步声暂歇,我才略略松了口气。 半柱香前突然有官兵蛮横的挤入华楼,手里提了一张画像,说是要抓捕对贾小公子不敬的人。想想都知道是谁。 我本来想直截了当大方的承认,毕竟我早晚也是要去拜会一下这个贾节度使的,但是系统好死不死,这时候让我躲一下,在暗中调查。 马甲披在身上,只能躲了,只不过来的都是精炼的一把手,周叙白的脸又显眼,很快便被怀疑,身后的脚步声渐渐。 周叙白狠狠心,脚步由走变快走,最后几乎跑起来。 身后的脚步声乱了,他转角灵活的拐进侧边的一个房间,在门后调整紊乱的呼吸。 人声是走远了,只不过现在不是出门的好时机,指不定转角遇到爱。又要像玩某四字一样,遛着人跑来跑去。他玩屠皇的能力还可以,遛人的能力简直是可以被赛后的程度。 周叙白调整好呼吸,却冷不丁听到水声,他浑身僵了一下,因为离他不远的帘幕那里,绰绰的有一个人影。 那人的背影修长匀称,蝴蝶骨漂亮。漂亮的令人挪不开眼。 那人像是没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兀自的穿着衣服。 周叙白很快就被理智唤回,他知道这样**裸的看着别人,是非常不好的行为。就像大街上的男人随随便便用恶臭的眼光凝视着一个小姑娘一样恶俗。所以他很快把目光转回来,面朝那扇檀木制成的门,准备再等一会,就直接离开。 那人没给他机会,周叙白听见了脚步声,踏着木质的地板,“吱呀吱呀”的向这边走来,那声音听了,令人心里无名的产生了酸酸的感觉。周叙白整个人僵在那里,解释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回头也不是,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扰了别人清静。 他谈恋爱那会,只和女朋友牵过手,这就是做过的最多了。那时候在校园里约会,樱花开的正好,氛围也好,女孩害羞的闭眼上去吻他,他当时在给樱花摄影,脸一侧,女孩的唇正正好的落在他的脸侧。 周叙白感受到那柔软的触感时整个人砰一下红成了虾子。后颈也连着烧上一片绯色,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话。那女孩阴差阳错亲歪了,却也不恼,笑着看着他。 但是很多人都是人生中的一个插曲,他们不合适,所以后来还是分手了。 周叙白没来由的在这里胡思乱想,但是令人无法忽视的是他的耳尖又是绯红一片,那人从背后只能看到他绯红的耳尖,像是面壁思过似的。 他把最脆弱的脖颈对着沈宴清,很难不让人多想。 沈宴清抱着臂,眼睛里的光随着烛火跳动,忽明忽暗,“是你?” 声音如清泉冽冽,剑鸣出鞘,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听过一次就很难忘记,周叙白怔怔的,不可置信的回过头。 系统:“恭喜宿主,重要人物沈宴清好感度加5,请宿主继续努力,再接再厉~” 周叙白转过身,看着他含笑非笑的脸,似乎是刚沐浴完,他的身上还带着湿润的水汽,衣服紧贴在皮肉上,勾勒出他的腰身。 万万没想到两个人的再次相遇是以这样的形式。两个人几乎诡异的沉默之后又同时开口,“你怎么在这?” 气氛一度陷入更尴尬的境地。 周叙白不得已,只得又开了口,“我来镇上帮父亲办点事。” 沈宴清没多问,点点头,“我来采买点货物。”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说了些什么,却又似乎什么都没说,都心有灵犀的隐藏了些什么。周叙白没有说自己是丞相府的小儿子,受圣上派遣来查节度使收支,而沈宴清也没有说是自己看到了对方入境时带着一队精锐兵马,对他的身份好奇才把他救起,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守口如瓶,死守着自己的秘密。 又比如两个人谁也没说,为何此时此刻会出现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相遇。 倒是沈宴清先开了口,“公子的仇家倒是多,隔三差五就要搞一次刺杀,莫不是犯了什么事,惹了什么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看我,我也淡淡的开口,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没犯什么事,也没惹什么人,我一个平民百姓,能惹的起什么人。” 只不过有心之人不用教,就算不主动招惹,也总是会有麻烦事一股脑的吻上来。 沈宴清目光沉沉,他看向我这个所谓的“平民百姓”,半晌笑了笑。 我刚来这华楼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这是庄家娘子的产业。想来云栖寨离这里很近,或许沈宴清会有所耳闻。 我刚张了张嘴,突然想起那天和沈宴清告别后,我并没有急着下山,实际上是到处逛了逛,遇到一对恩恩爱爱的夫妇,路过时听到女子在含羞带怯的叫对方“阿哥”。 其他的我或许听不懂,但是这两个字我倒是听的真真切切,这蜜里调油的称谓从她嘴里吐出来,变了味,饶是再蠢也能品出些些许狎呢来。 臭小孩敢耍我。 我:“…沈宴清。” 我不敢再唤他“阿哥”,只叫他全名,称呼的改变,他却只是抬眼看了看我,然后“嗯”了一声。 他在煮茶,我们对坐着,桌子上有一盘未下完的棋局,棋子的行走杀风从黑到白皆像出自一人之手。 我幼时也是围棋好手,曾经能把老师的棋打得落花流水。 我随手拈了一个白子,白子如云牙,下在了被黑子密密麻麻包围的虎口之处。 以身入局,齐走险招,方可破局。 “沈公子可听说过此地的贾节度使?” 沈宴清点点头,目光随着我的手似有若无的瞥了一眼那场被我完善的残局,“略有耳闻。” 沈宴清语气里听不出来嘲讽,“节度使爱民如子,每年的供奉除了朝廷的三百斤碧螺春,更额外有两百斤龙井茶尖,三百槲米,四十两腊肉。” 比起很多连年奉都交不上的省,贾阔膘在交贡这块,确实没得说, 我接过他泡好的茶,茶水里淡淡的清香,我自小在苏州长大,只这气味便不加思索的脱口而出,“西湖龙井?这茶倒是好茶。” 我不会鉴茶,但是老爷子会,在苏州老爷子最喜欢的就是杭州龙井,耳濡目染我便也对这杭州龙井有了些许了解。 西湖龙井茶的茶叶扁平,光滑挺直,色泽嫩绿光润,香气鲜嫩清高,滋味鲜爽甘醇,叶底细嫩呈朵,并且按照色泽,香气优次分级,只有顶好的茶尖才能过了御贡的要求。如今沈宴清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这茶尖,虽比不上御赐的品质,但也可以划进前两个品级。 明嘉靖年间的《浙江匾志》记载:“杭郡诸茶,总不及龙井之产,而雨前细芽,取其一旗一枪,尤为珍品,所产不多,宜其矜贵也。” 沈宴清一手托着腮,他自己的茶碗没有动,只看着我在细细的抿。茶盅是白玉做的,入手温润,他捏了在手里把玩。 沈宴清眸子垂了垂,一边把玩着茶碗,一边不经意道,“只不过这西湖龙井产出的少之又少,周公子可知这是为何。” 大学专修地理专业的我可以即刻脱口而出:“黔南与苏杭气候,土壤,湿度都截然不同,即使引种过来品质也会变质,达不到御贡的需求,也无法进行出口,估计只能在民间集市兜售。” 沈宴清:“而且入口苦而涩,民间百姓大多也不喜欢,销量惨淡。” 弦窗开着,屋外突然狂风大作,似乎将有大雨倾盆。我不禁纳闷,怎么每次见到沈宴清,都会下一场大雨,这人莫不是雨神?往那一坐,雨就来了。 大风吹落了桃李,打得一地残花。 沈宴清恍若无闻,只是给我添满了茶水,“贾节度使经手的是中央下发的军饷,白银经过各方结点,点够了数目,走的是官道,官兵护送,不会有差错。” 窗外雷声惊起,似乎要到了惊蛰,雨来的突然,上一秒晴空万里,天闷闷热,像一张巨网,闷的人透不过气。下一秒惊雷乍起,电闪雷鸣,闪电的光映在沈宴清高挺的鼻梁上,照的他像一位修罗。 我没由来的心里一悸,却见沈宴清只是直直的望着窗外,侧脸的线条流畅。碎发柔软的垂在耳侧。他的声音悠悠的,雨声渐大,他的声音就这样被铺天盖地的雨幕冲淡。 沈宴清悠悠道:“这是一场大雨啊。” 第6章 华楼 翌日一早,我去见了贾重,递了名帖,很快便有侍女来开门,引我们进去。 府内的设施很陈旧了,看起来有些年代,院子里的墙壁上有很多题字,池子里养了几条赤色的鱼。 贾重已经一把年纪了,无论是从穿着还是从气质,都看不出来半点豪奢的感觉,反而像历经了风霜,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简单招待了我们,贾重让保管财务帐本的账房先生拿了账本来,供我们核对。 我和褚七分了工,简单查阅了一下,大的笔目都没有问题,只是小的还需要细纠。 我:“节度使这账目,我可否借用两天?” 来见贾重前我特地换了一身衣裳,云锦的料子,穿在身上甚是柔软。 贾重看着面前面若冠玉的人,点点头,“当然可以。” 我合上账目,嘴角勾了一抹浅笑,“对了,节度使最近管辖区域是否都还安生,我一进黔南境内,可是收到了一份大礼。” 旧账不算白不算,吃过的亏不能就这么翻过去了。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贾重神色一动,“周小侯爷遇刺了?” 我不置可否,一边把怀里昨天从贾府私兵身上捋下来的刻着“贾府”名字的令牌轻轻放在桌子上令牌和桌子碰撞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贾节度使也是教子有方啊。贾公子好气性。” 贾重仅仅看了一眼就知道是贾阔膘那孩子又拿自己给他的私兵令牌做了蠢事,自己率先两步走到了周舒白面前,对着他行了个礼。 贾重:“是我…教子无方,阔膘那孩子做了错事,等他回来我必有重罚,让愚子给小侯爷道歉。” “还望小侯爷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必定好好管教这孩子。” 贾重一把年纪,胡子已经花白,头发也白了大半了,只是脊梁骨仍旧努力挺得笔直,一副文人做派。 我还是受不了别人这样对我跪来跪去,但还是按耐住自己,并没有伸手去扶,等了片刻,“贾节度使,最近黔南境内有很多生面孔。” 贾重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 第一支私兵很明显不是他的,本来我还担心这个贾重是个昏庸的小老头,宠爱孩子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可是看完这一切,这种担心全然已成多余。 他精明能干,对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务打理得很好,在百姓面前也很少有恶评,除了宠爱贾阔膘以外,无可指摘。 他不会傻到在我一入黔南境内就派家丁来围剿我,这不是引火上身吗,更何况他本来也没几个家丁。 这是有人想引火,往贾重身上烧。这火一旦烧不死我,就会往贾重身上扑,烧的越旺,反扑的就越烈。 贾重身子伏在地上,他跪的端正,“明白,我一定好好排查,给小侯爷一个交代。” 我带着账本回了华楼,环顾一周,发现沈宴清不在,问过了楼里的老鸨。 老鸨看了看周围无人,又见我和沈宴清共度了一晚,似乎关系很亲密,这才凑近了我耳边。 她凑近我时,脂粉味随之飘过来,褚七闻不得这味道,默不作声的退后了两步。 老鸨贴着我的耳朵,“公子可知,这华楼是谁的生意?” 我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情,总不会这是沈宴清的生意吧? 老鸨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欣慰的看着我,“公子可知那位沈公子的母亲,叫做庄未词?这便是那位庄夫人的生意。” 系统和我说过沈宴清的身世。 沈宴清的父亲是朝廷的二品武官,叫沈青澜。 沈青澜是实打实的朝廷命官,在自行请受,镇守边疆时,遇到了沈宴清的母亲,庄未词姑娘。 两人一见如故,白首如新,很快便结成了一段佳话。 庄未词坐在梳妆镜前,任由沈青澜给她描着眉。 她是很异域的长相,眼睛很大,鼻子高而俏,却又带了些南方的气息,说话间有南方腔调的软细,显得整个人温柔而不妖媚。 沈青澜一介武官,打仗他擅长,在给女子描眉上却是生平第一次。 他仔仔细细,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哪笔画重画轻了。 一双满是茧子的手,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妻子的黛眉,蹭掉那些涂出去的部分。 庄未词笑着说,“这次回京,多带些衣服,路遥车马,要注意添衣,不要过于奔波,累了身子。” 沈青澜笑着说他哪忍心让妻子担心。 他想要快些回京,回京复命的同时再趁热打铁,用新得的军功,换取一纸婚书,正式的用中原的婚礼,迎娶庄未词。 庄未词笑着说好。 沈青澜策马赶上了回京路,那天包裹里满满的,都是庄未词为他一针一线绣的衣物,鞋子。还有一些准备的干粮和水。 庄未词看着心爱的丈夫策马的身影逐渐离自己越来越远,在羊肠小道上渐渐化为一个黑点。 她觉得自己的心就像丈夫走那天时的太阳,小当盈满,因为有期望,在心口那里热热的烧着,滚烫着。 沈青澜走后,她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有了身孕,连夜的呕吐,吃不下东西,但是面色仍是红润的。 她想,等着沈青澜回来,就告诉他,他们有孩子了。 她等呀等,等呀等,最后等来的却是一纸婚书。 明晃晃的红色鸳鸯绣金婚书,上面红纸黑字写了婚庆双方的名字。 名字却不是他和沈青澜。 收到刺激,大喜大悲,情绪波动过大。 她早产了,生下了沈宴清。那天狂风暴雨,屋外的海棠花被压成了满地花泥。 庄未词的身体一天一天的羸弱下去,花容枯槁,面色疲惫。 像一朵被人采拮,却并未得到及时呵护的花朵,娇嫩,脆弱。 没多久庄未词含郁而终,留下了沈宴清,她在世上唯一的瑰宝。 只是除了庄未词,再没有人可以,也愿意去疼他了。 这所华楼,是庄未词唯一留给沈宴清的东西。 褚七的声音把我唤了回来,“公子?” 老鸨已经走远了,我望着她肥胖的一扭一扭走远的身影,敛了敛眼睛。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吧。” 然后抬脚走进了沈宴清那间房间。 沈宴清回来时,已经是第四日。 他回来的时候,第一眼就是看到屋里透亮的光。 他的手在门上顿了顿。 周叙白站在门口时褚七就察觉到了,他眼神一凛,手握在了剑鞘上。 周叙白摇摇头,示意门外是自己人。 褚七心领神会的剑归入鞘。 周叙白的声音隔了一道门,闷闷的从里面传来,“沈宴清。” 沈宴清推门踏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茶几那里的周叙白。 周叙白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身衣裳,月白的锦缎,很衬他的肤色,显得整个人流光溢彩。 他眼睛亮亮的,头发乌黑而柔软,和他身上的那身衣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宴清沉默地坐在了两人的对面。他身上的伤口在溢着血。 这种像是被等待的感觉,让他觉得很奇怪。 周叙白今天不和他绕弯子,他城外的私兵见过沈宴清。 沈宴清今天去了边境,只是不知道为何去的时候好好的,却带了一身伤回来。 周叙白让褚七去拿伤药,于是室内只剩下他和沈宴清两个人。 不信他没有调查过我,如果他的目的和我一样…两个人目的既然是相通的,不如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你今天去了边疆查军饷?你在调查贾重和边境的事情。” 后半句是肯定句,沈宴清静静地看着我,神色有些捉摸不透的危险。 “你调查我?” 我如实回答:“我的一骑精锐在城外,今日看你纵马去了跖安。” 那里虽然不是前线,却是挨着前线最近的城池,一旦前线失守,这里也将被焚为荒土。 “那里情况如何,还好吗?” 沈宴清有来有回,“不太好。” 这应该是实话,物资告罄,将士们连树皮都拔下来吃了,现在就等着朝廷拨新的军饷。 如果不是靠首将赵徊靳和他的心腹撑着,早就是失守了,现在应该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那就更等不及了。 两个人如果是要联手,自然要把底牌都亮出来,起码先把身份都挑明了。 我:“之前没来得及好好介绍自己,我是丞相之子,周府的小侯爷,刚刚那是我的死侍褚七。” “这次来边疆,是为了调查节度使的收支。” 这次的茶是我烹的,我不会烹茶,味道不如他烹的好,但也能凑合着喝,暖暖身子。 可惜浪费了他的好茶。 我捏着茶盏,心虚地抿了一口。 褚七已经拿了伤药回来了,他放在桌上,推给了沈宴清。 给他的茶盏倒满了,沈宴清摩挲着茶盏的边缘,却没有动。 我:“我怀疑,贾重贪了。” 周叙白的声音很轻,轻到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一样的小事。 但是他的话却像一颗石子,在沈宴清的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我既然这么说了,就不能没有依据。 我把那本从贾重那里拿来的账目推给沈宴清,“账目我和褚七对过了,大的账目都没有问题,小的却无从查知,还需要专业的人看。” 专业事专业的人干,我不学财务,肯定看不懂这些。 “我查过了,贾阔膘身上的那件衣服的缎子,是苏南产的云锦,这个料子薄如纱,缎如锦,一匹值千金,是苏南理应进献给朝廷的贡品。” 旁人认不出来,他却一定认得。苏南的绣品,他是跟着导师亲自去非遗手艺人那里见过的。 像贾阔膘身上那样好的云锦,他也是第一次见。 但是为何到了贾重这个小小的节度使手中? 还被贾阔膘从父亲的私库里拿出去,随意的裁剪成了衣裳,穿在身上招摇过市。 贾阔膘是贾重捧在手心里的,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什么东西他老子没给过他?因此也只当是一块漂亮的破布,拿来玩玩罢了。 却没想到这东西,可以要了他老子的命。 周叙白这个想法实在大胆,这想法如果是真的,将会牵连出一连串的人和事。 他这一步,轻则打草惊蛇,重则把自己置身于这场风云诡许的漩涡之中,被卷的粉身碎骨。 但是周叙白似乎完全不怕似的,他坐的端正,手里煮茶的动作没停,仿佛完全不在意,也不惧怕这场将来的风暴。 沈宴清拿起手中的茶盏低低的饮了一口,热气入肺,把整个胃都暖的舒服了很多,驱散了连雨的寒气。 沈宴清:“为什么是我?” 周叙白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烹茶的动作顿了顿,他看着自己的茶盏,清澈的茶水里倒映着自己姣好的脸。 周叙白:“因为你很好。我想信你。” 沈宴清直直的看着他,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仅此而已?” 周叙白将那盏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仅此而已。” 沈宴清沉默着,似乎在努力辨别周叙白话里的真假,烛光将两个人的身影拉的很长。 沈宴清:“我凭什么信你?” 我:“我们各取所需,你找到你想要的真相,我拿到证据回去交差,我们没理由成为敌人。” 我其实也不急听到他的回复。因为自有人会告诉我沈宴清的答案。 系统的声音冷不丁的在耳边响起,“恭喜宿主完成初始前置任务~/撒花/(^_^)v沈宴清好感度加5。” 这好感值给的扣扣搜搜,加加减减也没过两位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沈宴清看着周叙白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 “再接再厉呀宿主,您已超过0.99%的穿书友,全书进度0.5%” 周叙白嘴角抽了抽,不敢相信这数据是真的。 一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多人和他一样倒霉,走在路上被抓进穿书,就感觉这个世界像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简直太抓马了。这世界还是癫成了他想象不到的样子。 系统:“任务派送中,请宿主注意查收~” “序章任务已开启,祝宿主大大好运~(∩_∩)” 第7章 破局1 账目沈宴清核对过了,每笔小的支出都有明细,很容易查到来源,都是正经支出。 这是行走江湖的老狐狸了,做的仔细。 无处下手,这是根难啃的老骨头。 其实沈宴清不在的那四日我也没闲着,我在核对粮食,兵马,从黔南这划出去的,应该一毫不少。 是什么出了问题? 周舒白这两天眉头一直紧蹙着,不是在翻卷宗,就是在打听军饷的事。 夜里也挑着油灯,褚七怕他把眼睛看坏了,劝他,“公子,休息一下吧,眼睛这样下去是要熬坏的。” 但其实经历过高考的他并不觉得这样很苦,因为都已经习惯了,高考是精神的苦,现在这些简直没有高考的万分之一令人煎熬。 反倒是沈宴清,这天匆匆的回来,正好看到褚七在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家公子,而周舒白摆摆手说没关系。 但他脸上的疲态是遮掩不住的。 沈宴清上前几步,一手把周舒白手里的竹简合上。 周舒白看书的时候时候最烦别人打扰,耐心没了大半,他抬起眼皮,“怎么了,急急忙忙的?” 沈宴清没说周舒白眼底的乌青,话题一转,“这两天市上有义卖,你去看看。” 一直在这里闷着看确实也不是个办法,我决定和沈宴清一起去看看。 集市上人来人往,小贩吆喝,兜售着各种新奇玩意。 这会又是新鲜的茶叶下来的季节,义卖就是拿官府收的不同品级的茶叶,取掉最好的,用以供奉圣上,出口贸易。 剩下的去换民间的米,粮,面,蔬果等。 通常来说,百姓都是受益的那方,因为这年头茶叶贵,而米面贱。 茶叶晒干了储存起来,还能用于交下个季度的税负,相当于变相的免了税,减轻了百姓的负担。 而且义卖,自然是讲究一个义字,无论米面是什么品质,官府都照单全收,也是体现了爱民之心。 有些人家的米面有了虫,或者糟了,没有办法吃,留着也是无用,也可以拿去换茶叶。 发放茶叶的人是贾府的家丁,见了我行礼,“小侯爷,” 我点点头示意,上前几步拣了拣摊子上的碧螺春。 是上好的叶,色泽鲜润,刚被采摘,嫩的出水。 我不禁感叹,“这倒是庄好买卖。” 有来换粮的百姓听到我的感慨,得意地说,“别的地方都没有的政策,我们彩云镇有,多亏了贾节度使这个父母官!” 我对着他淡淡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百姓用糟米换了茶叶,欣喜的拿回家去。 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我侧头问沈宴清,“你觉得这些糟米,贾重会怎么处置?” 沈宴清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这绝对不是我的错觉,从第一次和他谈起贾重我就发现了,不知道两个人之间是不是有过节。 他很讨厌贾重。 沈宴清:“反正他不会留给自己。” 他太高了,相处的一只太过匆忙,如今我才发现,沈宴清比我高半个头,和他说话的时候我需要仰头去看他。 而此刻他显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乎厌恶极了,不想再说。我也就不好过问。 我点点头,问了家丁这些糙米会去往何处,家丁指着不远处的酒厂,“这些糙米会被洗净,然后送到酒窖进行发酵,成为上好的酒曲。” “我们镇子的酒,都是从那里出来的。小侯爷和贵客有时间可以去尝尝。” 我点点头,谢过了家丁。那里的酒厂我们确实去过,出来的酒也确实都是好酒。 我刚回到客栈,就收到了来自周府的飞鸽,父亲说朝廷派下来的军饷不日即将到达黔南。 这是军饷送达边疆的必经之地,圣上对于边疆这块地久居不下,损耗国库巨大,已经心生不满。 是父亲和首将赵徊靳是至交,才在圣上面前好言相劝,但是不出意外,这应该是最后一批军饷了。 因此父亲在信中再三叮嘱,一定要完完整整的送到赵叔那里。 粮草是重要的,先把粮草补给给边疆,再查贾重贪污的证据也不迟。 贾重怒的摔了瓷碗,“荒唐!” 贾阔膘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他从没见过父亲发这样大的火。 几日前在父亲的私库里,见了一匹布料,细腻柔软很是好看,就偷偷拿去做了衣裳。 岂料那天回来的时候被父亲看见,父亲的脸色突然就变了。他用了很大的手劲捏着自己,问是否有人看到自己这身打扮。 贾阔膘被他这样严肃的表情吓得支支吾吾,说只有自己的那几个狐朋狗友和制衣的师傅见过。 末了,他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人见过,想起那人他便是一股无名火,他大叫着将那人的相貌告诉父亲。 岂料父亲听完,不仅没有为他出风头,脸更黑了,他从没见过父亲这样发怒,一时火气都没了半截。 父亲让他把那件衣服拿来,他颤颤巍巍的取过来的时候,贾重已经在院中生了火。 贾重将那件流光溢彩的云锦衣服从他的手里抓过,仿佛手里是一块烫手的山芋,看都没看一眼的将其丢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中。 火舌很快舔舐上衣服,将云锦烧的一干二净。 贾阔膘看着心疼,那是多少年没见过的好料子,就这样烧了。 贾重却警告他,远离那个茶馆里和他抢小翠的人,此人来者不善。 再招惹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贾阔膘连连点头。贾重挥袖离去。 这两天贾重一直在待客,很忙碌,今天来的似乎不是那个什么周府的小贱人,来的是父亲的朋友。 他们谈了很久,但是不知道说到什么,父亲突然气急,摔了茶盏。从贾阔膘有记忆以来,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失礼。 他忍不住贴近了门,却只听见断断续续的几句话。 “让我在这个节骨眼上动军饷,不要命了吗?” “我可每天被那个周府的小侯爷盯得死死的,以前你们让我用梗米和糙米,混了白米送往边疆,也就罢了。” “我每年…或多或少…有给你们…那可都是民脂民膏,你们居然还不满足?!到底还要多少!” “如今竟敢…这个时候竟敢让我太岁头上动土?你们当真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那人离得远,贾阔膘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是单单听父亲的这几句话,他也有些懵懵的。 什么军饷?什么糙米?什么边疆? 没给他思考的机会,那人似乎又说了什么,父亲突然沉默了很久,久到他以为那人已经走了。 父亲却突然冲着门这里怒道,“逆子,听够了没?” 贾阔膘被发现了,悻悻的站在门前,手里还举着半个融化的糖画。他忘了,他本来是给父亲送糖画的。 站了太久,糖画融化了,在手心,粘粘的。 贾重开了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贾阔膘手里捏着融化的糖画,手足无措的样子。 贾阔膘不受控制的眼睛乱瞟,却并没在室内看到任何人,仿佛刚刚都是父亲的自言自语。 贾重似乎没脾气了,他有火发不出来,只是颇为疲累了。 贾重:“明日,你随小段,去你母亲那里,为你母亲守孝三年。有朝一日贾府若护不住你,你就去你孙叔叔那里,他会护着你。” 小段是母亲带来的家丁,母亲已经去世了多少年了,他一直兢兢业业的待在贾府,辅佐家主。 贾阔膘没听懂,但是他后知后觉以为父亲这是嫌自己添了麻烦,要赶自己出家门,眼泪不受控制的就出来了。 贾阔膘肥胖,哭起来也丑,像没开智的小孩,“我不走,我不走…我会改的,我以后不给父亲添麻烦了…” 贾重眼神里有动摇,他弯下腰,给贾阔膘用帕子一点一点擦干净了手,然后从他手里接过了融化了的糖画。 贾重伸出另一只干净的手,那手已经苍老了,龟龟巴巴,都是岁月的痕迹。 他摸了摸孩子的发顶,“乖宝,爹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 他呢喃着,“只要你好好的,做什么爹都愿意。” 贾重目光里有一丝狠戾,“哪怕是死,爹也会护你周全。” 第8章 破局2 沈宴清看着周叙白这两天一直在忙活,从军饷入库到登记再到存储,几乎都是周叙白一人打点。 但是没办法,周叙白在现实是给老板打工,穿越过来是给系统打工。 牛马人干牛马活,凡事都要亲力亲为。 只不过就算这批军饷是周叙白父亲请求下发的,没有贾重贪污受贿的证据,还是要经由贾重手里,进行最后的排查和运输,周叙白没有理由插手制止。 这两天左眼皮一直跳,人都说左眼皮跳财右眼皮跳灾,但周叙白左眼皮跳的时候却从来没有来过财,大部分还是灾。 不详的预感在心中盘旋,越掩越烈。 最后一遍排查,借着仓库昏暗的光,沈宴清抽出腰间的匕首,刀尖闪着寒光,顺直的插进米袋里。 刀尖一旋,抖出的都是白花花的大米。近乎半袋的米都掉了出来。 为了验证那不详的预感,我和沈宴清在夜晚又进行了最后一遍的排查,看着米的数量和质量都没问题,我才松了口气。 贾重不傻,就算再有胆量,也不该有勇气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差错。平时贪一点,也是利喻昏心,敢动军饷,那可是全府上下都难逃的死罪。 沈宴清看着那人蹙了多日的眉毛终于有些松动,他的长发比相见的时候已经长长了些许,简单的挽了起来,“你倒是细致。” 我找了个椅子坐下,“毕竟这也是朝廷的大事,既然指名道姓的交给我了,那就必须得用心了。” 我没说其实是因为我的第六感一向很准,我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而且我从来不会走没把握的路。 “这几天查案辛苦…”我顿了顿,突然想起来什么,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向沈宴清,“那天在茶楼…” 那只蛊虫,是你的吧? 我知道他们苗疆人都会养蛊,这么漂亮的蛊虫我也是第一次见,物随人主。 沈宴清淡淡的“嗯”了声。 沈宴清:“你觉得贾重…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想了想,如实回答,“精明能干,老狐狸。” 岭南的茶叶贵如油,我查了卷宗,近年来私商出口的价格更是水涨船高。这黔南是茶叶大省,按照现在的气候土壤,每年产千斤茶叶不是问题。 贾重不是不贪,是贪得不多。正好处于百姓足够温饱,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中间阙值。他面子又做得足够,因此就这样心安理得数年。 “只是贪得不多,就能叫好官了吗。” 答案显而易见。沈宴清看着我,久久的没说话,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他从未见过的人。 我们都心知肚明彼此的答案,只是要等天光大亮的契机。 等背后的手推动,答案浮于水面那一天。 第9章 破局3 头晕,目眩。 我和沈宴清一起从高处滚进了一个地下的密室,不知道下落的时候是谁变换了姿势,变成了沈宴清在下,我在上。 落地时我听到身下的人痛的闷哼了一声,因为惯性我和他紧紧的贴在一起,肌肤相贴,他的腕甲冰凉的贴在我的脑后,身上的银饰硌得我生疼。 两具□□实打实的碰撞在粗糙的地板上,我撑着上半身起来,但是眼前因为急速的坠落和缺氧黑了一下,我一个脱力,跨坐在了沈宴清身上。 沈宴清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周叙白一向穿的很素,他喜欢白色的衣服,看着简单,干练,头发上只系了一条白色的发带。 周叙白撑在他的头两侧,睫毛长长的,他闭了眼用力甩了甩头,像要摆脱某种梦魇。 发带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在沈宴清的脸上若有若无的羽毛般扫过,惹得心里痒痒的。 周叙白一边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一边回想现在的状况。 一柱香前,贾重给他递了请帖,官粮上道,是大喜的事。 贾重底下的地方豪绅,乃至一些有名的地方官员都受邀前来,就连云栖寨沈宴清也收到了邀请,不再作为周叙白的陪伴出席。 这场宴席盛大而豪奢,整个场地铺满了细软的锦缎,美酒佳肴都是用的最上等的。 彼时请帖递来,沈宴清和我正在贾重的书房。鬼鬼祟祟是不好,但是形势所迫,顾不得这么多。 既然有走私,肯定有信件往来,如果想要找到突破口,也只有贾重的房间里会有这些了。 褚七在屋顶上放哨,我们两个在室内分工,各找各的。 沈宴清看起来不像做这事的,可他动作迅速而轻巧,物品的位置未动分毫。 他见我在一副画卷面前站了许久,走过来,看见周叙白凝眸沉思的样子。 那是一副精忠报国图,画卷上一个人跪在地上,手里拿着荆条,就差身上刻个忠字。 他面前的是一身蟒袍的男子,男子站的端正,头上戴着乌黑的纱帽。 这图很怪异,不是岳飞精忠报国图,也不像是负荆请罪图。 沈宴清只看了一眼,似乎如遭雷劈,他厌恶的别过脸去,整张脸隐没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我沉浸在研究这幅画中,因此没注意他的行为。 一般来说这种怪异的地方,都会有机关什么的吧。 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直接上手摸。 于是我撸起袖子,生怕碰倒了什么物件,引来人,小心翼翼的在画的周围摸来摸去。 直到摸到一个松动的板块,我直截了当,用手肘去推。 真让我猜中了,果然电视剧来自于现实,诚不欺我呀。 但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个机关密道是在脚下的。 机关受到大力挤压开始作响,墙体旋转的同时我和沈宴清几乎同时脚下一空。 我咬着牙,一边坠落一边敲响系统面板:“系统,有没有搞错?” 能有个未知风险提醒或者剧情剧透吗,这么高摔下去不死也瘸了吧? 老板不需要确保员工的安全吗?伤了瘸了打工效率可是要减半的啊喂! 系统很官方,平淡道:“您的意见已收集,采用本次疼痛减半模式,您的痛感将减少百分之五十。” …我谢谢你啊。 然后就有了接下来所发生的事。 只不过不知道是系统的痛感减半还是沈宴清作为肉垫起了作用,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我真的没有感觉到很痛。 沈宴清的脸依旧是雷打不动的好看,只是此刻蹙着眉,额头因为疼痛沁出了一层冷汗。 如果时间允许,我会发现自己与他的姿势亲密的有些过头,但是眼下没时间考虑这些,顾不得姿势如何,我急忙去看他受伤的地方。 沈宴清的手和脚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他的小臂上更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应该是刚刚掉下来嗯时候碰在了某个尖锐的物体上。 没时间想这么多了,他的血流的太多,干涸的血迹浸透了衣服,呈暗红色,新的血迹又堙染成艳色呃呃花。 我没怎么见过血,这颜色太过刺眼,我忍着难受,从衣服上想撕下几块布来给他绑住止血。 耐何我在沈宴清面前用力的扯了好几下,都没有在自己的衣摆上撕下任何东西。 可能是这次的衣服布料太好,我没成功。 沈宴清就这样怪异的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玩味和嘲讽,我当然也知道自己刚刚的动作实在诡异的过分。 看来这个情节是纯艺术,非现实,现实中请勿模仿。 没办法,我从头上解下那条雪白的发带,没了发带的束缚,头发都披散下来,我一下子感觉气温上升好几度。 这几天办公一直把头发简单束起部分,这样头发不会盖眼睛,看卷宗比较快。没想到今日派上用场。 我大学在红十字会,学过包扎的技术,因此简单的包扎之后,基本就能保证血液不再一股脑的往外渗了。 这样可以延缓血流的速度,增加我们逃出的时间。 沈宴清看着眼前的人从尴尬转入迅速的包扎,那人或许不知道,他做事的时候专注而认真,鼻梁和嘴唇形成了一个柔软的弧度。 周叙白的头发没了束缚,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更添几分姿色。 “紧不紧?”我打了个结,抬起眼皮问他,冷不丁和他的目光碰撞在一起,我才发现他的目光深沉的可怕。 心里缓缓扣出一个问号,我想我是不是惹了他,让他不快了,否则怎么用如此凶狠的眼神看着我。 我点开系统面板,没看到和他的好感值下降,但却意外看到了面板前的黑化值加了5。 我指着那个属性问系统,“这是什么?” 系统地回答也很官方,“如你所见。” 原先的书中设定是,沈宴清自幼失去了母亲,父亲又是渣男,对他们母子俩不管不顾,沈宴清的幼时生活凄惨。 好在云栖寨的寨主认沈宴清当义子,教他本事和功夫。沈宴清天资聪慧,学的快又好。 他很快凭借本事,堂堂正正的登上了寨主之位。后来他遇到了原主,也就是书中的周府小侯爷,周叙白。 周叙白生性骄纵,被宠惯了,表面风光,内心十分的阴暗。 他喜欢上了沈宴清的白月光,也就是当今的宁安郡主,池春雪。 沈宴清和池春雪有过少年的际遇,两个人可谓白首如新,一见如故。若不是周叙白从中作梗,还因为嫉妒,差点弄死沈宴清,两个人早在一起了。 周叙白在沈宴清和女主感情最浓烈的时候,从中挑拨,告诉了沈宴清他的身世。 沈宴清接受不了,如遭雷劈,又被这个世界的周叙白下了毒,一脚踹下悬崖,又嫌死的不够透彻,还补了一刀。 周小侯爷从小到大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何况他和池春雪是青梅竹马,圣上请婚。池春雪停稳爱人身死,全然没了活下去的希望。 这对于周叙白来说可是天赐的良缘,大婚当日,本该死去的沈宴清却出现在两人大婚当场,像死神一样笼罩了全场每一个人。 他此时黑化值已经拉满,眼神冷冷的刀光般扫过人群,最后定格在周叙白苍白的脸上,他像蛇蝎一样,眼睛里闪着寒冷而危险的光。 然后他勾起唇,不屑的笑了笑,像在看一只蝼蚁。 周叙白甚至毫不怀疑他会让自己血溅当场。但是沈宴清没有。 夺妻之仇,手足之恨,他都要一丝一缕的讨回来,让他血溅当场?太便宜他了。 池春雪当然是热泪盈眶,抛下了凤冠,抛下了手中的绣球,和沈宴清远走高飞。 这个周叙白自然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在男主彻底黑化后,被强制的喂下了血蛊,蛊虫会一直控制着他清醒,一寸一寸的啃食干净他的血肉,身体,直至神经。 他在极度痛苦的清醒中看到沈宴清隐藏在黑暗中的脸,灯光摇曳在他脸上,拉出狰狞的光影。 像一条冰冷的蛇,吐着血色的信子,他眼里闪动的是痛苦和兴奋的光。 直至最后一丝神经被蚕食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