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明灿住的是双人病房。
隔壁病床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头,看着快八十岁了,走路颤颤巍巍的。
不过他现在不在,被护工推着下去散步了。
因此病房里只有三个人。
躺着的祝明灿,坐着的何知远,还有站着的、冷冷地看着他们的徐加礼。
“你这手会很疼吗?”何知远盯着祝明灿胳膊上的绷带,小心翼翼地问。
伤口还渗了血出来,绷带上好大一团血污,看着都让人心惊。
“不疼。”祝明灿垂眸扫了眼伤口,一脸云淡风轻。
“现在打着止痛泵,只有一点麻麻的感觉。”
何知远抬起头,忍不住问道:“所以你当时什么情况啊?”
“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来,玩手机没看路?”
“不是。”祝明灿垂下眼睛。
他声音轻了些,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淡一些,“就是去公安局给我爸销户,回来的时候没注意看路,一脚踩空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何知远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吞吞吐吐的,“我、我……”
“对不起啊灿哥!”
“叔叔的事你节哀顺变。”
他觑着祝明灿的神色,咽了口唾沫,一字一句小心斟酌语气。
啊啊啊好想给刚才的自己来两个大嘴巴子!
没事问这么多干嘛!
“没事。”祝明灿扯了扯苍白的嘴唇,扬起一个安慰的笑。
“我爸自从我妈去世后就一直精神不好,或许对他来说,这算是一种解脱。”
“我尊重他的选择。”
徐加礼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祝明灿,视线从未离开。
看见祝明灿眼底划过的落寞,他蜷起身侧的手指,眸色深了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一时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气氛有些沉闷。
祝明灿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
余光不经意往旁边一瞥,看到了旁边站着的人。
他脸上的表情倏地顿住。
徐加礼怎么还站在这儿?!
“你为什么不坐着?”祝明灿皱眉问道。
病床对面是公共过道,那里摆着一排陪护椅,不缺坐的位置。
自己终于被看见了,徐加礼既高兴又不高兴,垂着眼睛“嗯”了一声。
嗯?嗯什么???
祝明灿不懂。
听见两人的对话,何知远跟着扭头看了过去。
看了看站着的徐加礼,又看了看过道上空着的陪护椅,他在心里嗐了一声。
肯定是徐加礼没有注意到那边有椅子。
他嘻皮笑脸地和徐加礼对视,非常好心地指了指对面的陪护椅,极其善意地提醒道:“徐同学你可以坐那边,那边有好多椅子呢。”
徐加礼:“……”
他掀起眼皮暼了何知远一眼,目光冷若冰霜。
何知远一脸无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是?他瞪我干嘛?!
我又没有得罪他。
神经病,好心当成驴肝肺。
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祝明灿轻咳了一声,出声打圆场道:“对啊,那边有椅子。”
“你去坐着吧,站着多累。”
“嗯。”徐加礼面无表情地应了声,终于纡尊降贵挪了下他的长腿,走到最近的陪护椅上坐下。
祝明灿暗暗松了口气。
徐加礼靠在椅背上,两条腿分得很开,后背绷得笔直,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情绪。
他把手臂搭在扶手上,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平静地注视着赖在祝明灿身边不肯走的何知远,目光晦暗不明,锋利无比。
对方已经把头转回去了,正亲亲热热地跟祝明灿说着话。
一口一个“灿哥”,跟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令人生厌。
他的屁股仿佛涂了强力胶水似的,死死地粘在床上,不肯挪动一下。
就跟那种铲墙皮也铲不掉的专业上门通厕牛皮癣小广告一样。
好烦。
徐加礼绷紧下颌线,今天第二次在心里抱怨道。
旁边的人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祝明灿随口应了一声。
目光却忍不住朝某个方向看去。
徐加礼沉默地坐在对面,眼皮微垂。
似乎在走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看上去好像跟平时没什么区别。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祝明灿眨了眨眼睛,目光有些迟疑。
怎么感觉徐加礼好像生气了?
但是不应该啊,自己又没干什么。
谁又惹到他了?
还没等祝明灿想出个所以然来,后颈处传来酸痛感打断了他的思绪。
“嘶。”他皱了皱眉。
躺了这么久,一直仰着头说话,维持这个不自然的动作,脖子有些难受。
但是他现在右手完全不能动,靠自己坐起来不太现实。
于是祝明灿对何知远道:“老何你帮我把床摇起来。”
“啊?怎么摇啊?”何知远迷茫道。
他没有住院的经验,完全不知道怎么操作。
祝明灿也不太懂,“你看一下床尾那里,应该有一个手动摇柄。”
昨天晚上他看见徐加礼蹲下在那儿操作了几下,轻轻松松就把床垫摇起来了。
还没等何知远回答,徐加礼起身站了起来。
“我来吧。”他的嗓音低沉冷淡,听上去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哦。”何知远挠了挠头。
反正他也不会,徐加礼要来就来吧。
徐加礼走到床尾,看了一眼还在床上坐着的何知远,语气不轻不重:“你先站起来。”
“哦。”何知远忙不迭依言照做。
他和祝明灿加起来估计有两百多斤了,两个人坐在床上确实不方便摇起来。
看着祝明灿身边的位置空了,徐加礼的目光顿了下。
他把旁边挂着的病床餐桌拿起来,架在祝明灿面前,转头对何知远道:“等调到合适的高度,你就托着他的手臂,把他的手放上去。”
“动作要慢,要轻一点。”他叮嘱道。
何知远没眀白:“啊?”
“他的手不能垂着或平放,要抬起来。”徐加礼解释道。
何知远:“哦哦!我懂了!”
听见两人的对话,祝明灿怔了怔,忍不住抬眸看向徐加礼,心头浮上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自己都忘了,没想到徐加礼还记得。
徐加礼回到床尾,单手扶住床架子,半蹲下去。
摇柄固定在床尾两侧的支架上,他熟练地抽出来,摇了几下。
没过一会儿,就调到了合适的高度。
祝明灿连忙道:“可以了可以了。”
“嗯。”徐加礼咔哒一声把摇柄推回原位。
何知远小心翼翼地托住祝明灿的手臂,轻轻地把它往小桌板上放,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小心小心”,比祝明灿本人还要紧张。
祝明灿笑了:“没事儿,哪有这么脆弱啊。”
手臂被稳稳地放在枕头上,何知远松了口气,“小心一点总没错。”
祝明灿笑了下,眼睛里流动着亮光,“谢了。”
这话是对何知远说的,视线却不自觉地移向徐加礼那边。
何知远摸了下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了,“灿哥你今晚干嘛,一直谢来谢去的。”
“咱俩从小一起长大,这点小事算什么。”
徐加礼刚站起来,听见这话,动作滞了下,“……呵。”
好一个从小一起长大。
何知远正准备坐下。
谁知屁股还没沾到床垫,就听到背后传来徐加礼的声音,“麻烦借过。”
他呆愣地转头,徐加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后。
“麻烦借过。”徐加礼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何知远后退了一步,道:“哦、哦好。”
他没有相关经验,还以为床头这边也要操作一番,想都没想,直接侧身给徐加礼让了个位。
只见徐加礼越过他,走到床边,非常自然地坐了下去。
然后不动了。
不动了。
纹丝不动。
稳如泰山。
坐得那叫一个四平八稳,厚颜无耻。
何知远倏地瞪大了眼睛。
啊???
他、他怎么就坐下了?
那不是我的座位吗???
盯着徐加礼不动如山的背影,何知远怒了。
他三两步上前,打算为自己讨回公道,告诉徐加礼什么叫占座无耻。
刚想开口,转念想到徐加礼那冷死人不偿命的眼神,又一下缩了回去。
思考了几秒,他清清嗓子咳了一声。
当作最后的警告。
他不是怕徐加礼,只是现在同在病房下,他怕灿哥难做。
希望徐加礼不要不识抬举。
听到这声咳嗽,徐加礼不焦也不躁,依旧垂着眼皮,四平八稳地坐着,甚至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下衣袖。
何知远:?
“咳咳!”他又咳了一声,语气加重了些。
过了好几秒,徐加礼缓缓抬起头,像终于注意到他似的,语气淡淡的,“你怎么还站着?”
何知远:?
是人话吗哥?
你坐了我的位置,我不站着,我能坐到哪里去?!
似乎是听出了他的心声,徐加礼不咸不淡地开口道:“那里有好多椅子,你可以坐。”
何知远:???
不是,这对吗?!
将一切收尽眼底的祝明灿:……?!
他怎么感觉徐加礼对何知远的敌意比对他的还大。
但是为什么?
恨屋及乌?
瞥了一眼陪护椅那跟七八十年代绿皮硬座一样的梆硬坐垫,祝明灿想到了一种可能。
也许徐加礼是嫌陪护椅的坐垫不如床垫坐得舒服?
也不是不可能。
这种事情以前就发生过,而且不止一次。
高一下学期的时候,他和徐加礼当过一段时间前后桌。
那时候他和何知远是同桌,本来徐加礼是坐何知远前面的,也不知怎么的,某天早上突然换到了他的前面。
那时候晚自习举报的事情刚过,他和徐加礼已经交恶了,笃定对方肯定不怀好意,于是私下偷偷跑去找徐加礼的同桌打听原因。
最终得到的回答就是徐加礼不喜欢坐靠窗的位置。
去年十二月的时候,徐加礼来家里帮他补习。
书桌摆在窗边,想着徐加礼不喜欢靠窗,祝大少爷善心大发,难得做了一回好人,让他坐靠里面的位置。
谁知道徐加礼却一反常态,声称自己喜欢外面的风景,非要坐在窗边。
那时候祝明灿气得要死,只觉得徐加礼龟毛得要命,肯定是故意来找茬的。
现在想来,好吧,可能人家确实对座位要求比较高。
毕竟徐加礼前脚刚帮过他,祝明灿也做不出赶人的事,只好对何知远道:“没事,你坐过去吧。”
何知远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宛如被流放的罪臣,不情不愿地远离了他的宝座。
徐加礼的表情冷淡,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只是在祝明灿没注意到的时候,很浅勾了下唇。
何知远:谁来为我花生[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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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