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隔了一个人,说话很不方便。
祝明灿每次跟何知远聊完一个话题都要停顿好几秒。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徐加礼在盯着他。
但是每次看过去,都只看到徐加礼在专心致志地玩手机,根本就没有在看他。
难道是错觉?
祝明灿皱眉。
目光从徐加礼身上移开,瞥到旁边的桌子上放了个装满了水的一次性杯子,祝明灿喉咙一干。
忽然有些渴了。
“那杯水是干净的吗?”他出声问道。
他记得去手术室前桌子上没有杯子,这水应该是徐加礼倒的。
徐加礼抬眼看过去,直接退出了手机页面,“嗯。”
他压根就不关心屏幕上的那条新闻讲了什么,关起页面来毫不拖泥带水。
祝明灿:“那——”你能帮我拿一下吗?
还没等他说完,徐加礼把杯子拿了起来。
祝明灿还以为他要把杯子递给自己,正准备去接。
谁知徐加礼从盒子里抽出一根棉签,径直插进了杯子里。
祝明灿动作一顿,“……你干嘛?”
不想给他喝也不用这样吧。
下一秒,祝明灿感觉到嘴唇一凉。
睫毛地颤了几下,他僵硬地抬起眸子,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深邃乌黑的眼睛。
徐加礼靠得很近,微微低着头,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过来。
祝明灿能感觉到,那支冰凉湿润的棉签在他的嘴唇上点了一下。
动作轻极了。
忽然好像更渴了。
“还有半个小时,再忍忍。”
徐加礼的嗓音低沉干燥,透进耳朵里,连同血管里乱窜的躁动因子一块儿烧了起来。
身体一瞬间绷紧,祝明灿的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下。
“我、我自己来就好。”他的胸腔微微震动。
徐加礼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把手里的棉签送过去。
棉签的很短很短,徐加礼的手太大,握住的位置太多了。
即使祝明灿已经特别小心了,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对方的手指。
碰到的地方像被烫到了似的,祝明灿手指一缩。
“拿好。”徐加礼重新递了过来。
“……哦。”祝明灿慢吞吞地应了声。
看着手里的棉签被一点点抽出去,徐加礼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下。
祝明灿接过棉签,慌乱地移开视线,僵硬地往自己的嘴唇上抹了几下。
徐加礼缓慢把手指收回身侧,冷淡地开口,语气里没有什么波澜,但是说出来的话却非常的惊人,“你睡觉的时候,我都帮你弄习惯了。”
祝明灿动作一顿,整张脸红了起来。
什么叫弄习惯了?!!
徐加礼这人脑子有病吧,说话之前都不用思考一下的吗?
他难道不觉得这句话特别奇怪吗?!
什么什么弄习惯了?
坐在陪护椅上的何知远还处在状况外,被这句话震惊到瞳孔放大。
他俩之前不是天天吵架吗?!
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徐加礼的背影,唯一能看清楚的就是祝明灿的脸。
祝明灿绷着一张冷脸,左手握着棉签,凶巴巴地盯着对面的人,耳朵却红了个透。
何知远:“……”
好奇怪。
突然有一种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感觉。
润完了嘴唇,祝明灿要把手里的垃圾丢掉。
垃圾桶就在徐加礼脚边。
徐加礼摊开手心,“我帮你丢。”
“……哦。”祝明灿伸手,但看到对方摊平的手掌,又顿住了动作。
徐加礼是觉得刚才碰到手指太尴尬了,不想再碰到他的手指吗?
祝明灿垂了垂眼睛。
可以理解,毕竟徐加礼以前那么讨厌他。
但这是擦过嘴巴的棉签,直接握在手里不怕脏吗?
祝明灿犹豫。
想了想,他还是没把棉签放上去,只是干巴巴地开口道:“你还是用手捏住吧,不然会弄得你的手都是水。”
闻言,徐加礼愣了一秒。
瞥见祝明灿湿润的嘴唇,他垂下眼睫,嗯了一声,依言接了过来。
其实他本来没有那个意思,方才摊开手掌只是下意识的动作。
但如今接过祝明灿手里的棉签,内心竟然真的产生了几分想把它握进掌心里的念头。
卑劣肮脏,荒唐下流。
脑子里无端冒出了这八个大字。
徐加礼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翻涌的躁动。
真是昏了头了。
他把棉签丢进垃圾桶里,暗暗地在心里唾弃了自己几句。
祝明灿对此浑然未觉。
“是不是准备可以点外卖了?”他随口问道。
说了这么久的话,他确实有一点饿了。
徐加礼看了一眼时间,把手机递过去,“还有四十分钟,时间应该刚刚好。”
“哦。”祝明灿接过手机。
突然想到什么,他迟疑了一秒,又想把手机送回去,道:“你要不要先点?”
“你先。”徐加礼的声音平淡。
“哦。”祝明灿道。
听到有吃的何知远就坐不住了,“你们吃什么?我也要吃!”
“坐了这么久的高铁,我快要饿死了。”他唉声叹气地抱怨道。
祝明灿没抬眼睛,继续滑动屏幕,“你要吃什么?我帮你点。”
毕竟是徐加礼的手机,传来传去的不太好。
不过去也行,何知远问道:“有什么啊?”
“梅菜蒸肉饭,蜜汁排骨饭,牛腩拉面,排骨沙姜捞粿条……”祝明灿随口报了几个菜名。
何知远道:“我吃梅菜蒸肉吧,呃不,我吃牛腩拉面。”
想了想,他又犹豫了:“但是吃面会不会吃不饱啊?要不还是蜜汁排骨饭吧。”
祝明灿:“……你到底吃什么?”
纠结了几秒,何知远还是选不出来。
“算了算了,反正我不挑食,我跟你吃一样的。”
他有选择困难症,高中去吃饭堂,大多都跟祝明灿吃一样的。
祝明灿刚想说他现在只能喝米汤,跟他吃一样的会吃不饱,但是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徐加礼道:“我也跟你吃一样。”
祝明灿:“……???”
他就不明白了,一个两个都跟他吃一样的干嘛?
他点的是流质米汤啊,难道他的病号餐比较好吃?
*
半个小时后。
祝明灿终于可以进食了,外卖也终于到了。
在他的极力劝说下,徐加礼他们俩最终没跟他点一样的。
他点了白粥米汤配鸡蛋羹。
徐加礼吃红烧排骨饭。
何知远还是选择了最初的梅菜蒸肉饭。
床上的小桌板摆不下三个人的饭菜,何知远把陪护椅拉到床边,用床头的柜子当饭桌。
徐加礼则坐到床上,和祝明灿一起用小餐桌吃饭。
掀开圆形外卖盒盖,看见白花花的米汤,本来就没什么胃口的祝明灿更加没有胃口了。
浅尝了一口,果然寡淡无味。
鸡蛋羹看上去倒是不错,
祝明灿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差点没吐出来,“……咳咳!”
怎么咸苦咸苦的。
这厨师是怎么能做到把鸡蛋羹做得那么难吃的。
祝明灿在心里啧了一声。
早知道不点这家了。
囫囵喝了几口米汤,他就把勺子放下了。
实在没有胃口。
何知远倒是吃得很香,大勺大勺往嘴里塞菜,看得出来是真饿了。
祝明灿并不想看徐加礼,宁愿别扭地对着隔帘,也不愿把目光挪向对面。
但两人共用一张饭桌,对面的存在感实在很强,时不时传来的动静让人心烦意乱。
僵持了几分钟,他最终还是看了过去。
当然了,是恼羞成怒地瞪过去。
和何知远的狼吞虎咽不同,徐加礼吃饭的动作很慢,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筷子菜,细嚼慢咽好一会才吞下去,全程安安静静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祝明灿安静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别开眼睛。
切,装模作样。
闲着也是闲着,他干脆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单手刷了起来。
一打开微信,就看到好几个朋友给他发了消息,问他怎么请假了,祝明灿一一回复,感谢他们的关心。
滑着滑着,页面滑到了最下面。
一个纯白的头像出现在屏幕上。
备注是“讨厌鬼”。
祝明灿抬眸看了面前的人一眼,鬼使神差地点开了。
上一次和徐加礼联系还是八月份的事。
那时候他擦边过了台城大学的录取分数线,家里人高兴得不得了,欢欢喜喜给他办了一场升学宴。
定下日子的那天,祝明灿亲自通知了徐加礼,**地说自己是代爸妈过来的,问徐加礼有没有时间过来。
当时徐加礼应下了,说自己一定会去的。
其实他也没有很想徐加礼来。
但是毕竟对方当过他的家教老师,他高考的数学成绩还不错,不请徐加礼来总是说不过去的。
既然是办喜事,人来得齐了总是好的。
那天祝明灿在门口等了很久。
可惜从早上八点等到下一个八点,等到服务员收完桌子,宾客都散完了,徐加礼也没有来。
他咬牙切齿气了一个晚上,恨不得扎徐加礼的小人。
直到凌晨的时候,终于收到了徐加礼的消息。
【讨厌鬼:抱歉,昨天家里有事,没去参加你的升学宴。】
【火山:哦。】
【火山:原来你没来啊。】
【火山:昨天人太多了,我压根没注意。】
【火山:其实你来不来都无所谓。】
【火山:反正不差你一个。】
【讨厌鬼:祝贺你。】
【祝明灿:哦。】
翻着四个月前的聊天记录,祝明灿突然觉得当时的自己好装啊。
人果然共情不了从前的自己。
不过谁让徐加礼说话不算数的,答应了又不来。
讨厌死了。
见祝明灿没吃几口就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徐加礼忍不住皱起眉头。
刚想出声询问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突然看到屏幕上出现自己的头像,他的目光滞了一下。
【讨厌鬼:怎么了?】
聊天页面突然弹出信息。
祝明灿吓了一大跳,猛地抬头。
看到徐加礼困感的眼神,他很快镇定下来了,绷着脸皮地咳了一声,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低头在屏幕上打字。
【火山:没什么。】
【火山:就是想说。】
【讨厌鬼:嗯?】
祝明灿挑了挑眉。
他故意几个词几个词往外蹦,中间还刻意停顿了好几秒,吊足了对方的胃口。
【火山:你吃饭的样子好丑。】
【讨厌鬼:那我改正。】
祝明灿目光闪了闪,脸上掠过一丝错愕,没料到对方会这么回答。
下一秒,对方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讨厌鬼:行吗?】
——那我改正。
——行吗?
祝明灿强自镇定地清了清嗓子,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尽力不让自己的嘴角翘起来。
心里却不停地嘀咕,徐加礼什么时候这么会说人话了?
都不像他了。
和对面的人对视了一眼,祝明灿动了动手指,在聊天框上敲了个字。
【火山:哦。】
极其的高傲、冷淡、矜贵。
消息发完,他扭头躲开徐加礼的视线,嘴角勾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灿烂的光芒。
仿佛一只捉弄人类成功的调皮小狐狸。
这一幕正好被何知远看到了。
他嚼了嚼嘴里的蒸肉,腮帮子鼓鼓当当的,一脸不明所以。
发生了什么?
灿哥干嘛笑得见牙不见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