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尔的马车碾过白港城的石板路,车轮在寂静的夜色中发出沉闷的声响。比约定提前半日抵达的马车没有悬挂任何家徽,严丝合缝的车厢像口移动的棺材。当车门被拉开时,苍白的月光如冷水般倾泻而入,西里尔下意识抬手遮眼,修长的手指在月光下近乎透明。
“西里尔·维克斯利。”
小卡斯伯特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他向前迈了一步,黑色斗篷的下摆扫过石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行了一个标准的抚胸礼,低头的瞬间,一缕金发从兜帽中滑落。
西里尔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他突然扑上前,死死攥住小卡斯伯特的斗篷前襟,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小卡斯伯特僵了一瞬,随即张开斗篷将他裹住。月光被隔绝在外,西里尔压抑的抽泣声在布料间闷闷地回荡。
二楼书房的落地窗前,卢西恩的手指轻轻敲击窗框。他看见小卡斯伯特的手在西里尔背后悬停片刻,最终轻轻落下。
“带他们上来。”他头也不回地命令道,声音比窗外的夜色还冷。
书房内烛光摇曳。卢西恩坐在宽大的橡木书桌后,十指交叉置于桌面。当西里尔和小卡斯伯特进来时,他开门见山:
“维克斯利,相识一场,何苦把我们全都送上绝路?”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夸张,“神使大人好歹还有虚名和格雷戈里庇护,至于我和你……”他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动作优雅却毫无虔诚之意,“想想看,当罗伯特带着铁骑来问候我们时,该是多么壮观的场面。”
小卡斯伯特沉默不语,等待西里尔的解释。而西里尔只是不住地抽泣。
卢西恩见状,拍了拍小卡斯伯特的肩膀:“还是我来说吧,我们勇敢的法官大人,”他的语气忽然变得锋利,“为了救神使大人,在令尊不知情的情况下,你把维克斯利家族和罗伯特都卖给了格雷戈里。格雷戈里大张旗鼓召我去教皇宫,不过是在警告罗伯特。至于公主……罗伯特根本不在乎。”
他屈起手指,一项项数落:“等哪天他心情好了去跟圣座告解,他们就会发现维克斯利家族不仅偷改王室账簿、侵占各族资产、对抗教会……”最后一根手指落下时,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还有公然拒婚羞辱王室的叛国罪。”
小卡斯伯特蓦然醒悟,瞳孔在烛光中骤然收缩。“原来如此……康拉德当时的讥讽并非无的放矢。”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格雷戈里是默许我跟踪康拉德,借此给我扣上异端罪名,不过是要逼西里尔就范罢了。他早就掌握了王室审计院的把柄……”
卢西恩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容我请教,神使大人,”他的语调带着刻意伪装的恭敬,“您究竟为何要在神圣的教皇宫里尾随康拉德?莫非是突然对枢机主教的日常产生了学术兴趣?”
“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西里尔猛地攥紧手帕,指节泛白,“他固执地认定康拉德是罗伯特安插在格雷戈里身边的眼线。我当时苦口婆心劝阻……”他的声音突然哽咽,手帕狠狠抹过通红的眼眶,“可谁能想到,时至今日他仍在为格雷戈里卖命!那个伪君子手里还攥着他亲笔签名的认罪书。”
卢西恩闻言,脸上的表情介于荒谬与怜悯之间。他优雅地摊开双手:“倘若康拉德当真是罗伯特的密探,那格雷戈里堪称史上最成功的策反者了。”他的目光转向窗外深沉的夜色,声音陡然转冷,“更何况…罗伯特有什么本事,能在教皇宫安插眼线监视教皇?”
小卡斯伯特垂下头,金色的发丝在烛光中投下细碎的阴影,仿佛要将自己埋进这片黑暗里。
次日正午,厚重的挂毯遮蔽了所有窗户,壁炉的火焰与银烛台的烛光在室内交织。餐桌上陈列着苦艾酒浸泡后烤制的翡翠色龙虾,千层酥皮包裹的乳鸽肉渗出琥珀色汁液,孔雀肝与蜜渍柠檬皮雕刻的天使栩栩如生。侍从们正呈上松露炖小牛胸腺和玫瑰水渍樱桃,空气中弥漫着肉桂与烤肉混合的馥郁香气。
西里尔注视着小卡斯伯特的杯子,温润的嗓音里带着克制的惊讶:“你现在连葡萄酒都不喝了?”
卢西恩漫不经心地用银匙搅动着餐盘,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阴影:“大约是随了卡佩家族高贵的风俗。”他抬眼瞥向墙上的家族纹章,“看来某人把……提醒当真了。”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的揶揄。
壁炉突然爆出个火星,卢西恩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流转,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西里尔,你去和格雷戈里求情,就说你心悦我们的小神使,说不定他能帮你推掉婚约。”
“那我看起来才真是活够了。”西里尔嘴角勉强扯出微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他低头抿了口酒,睫毛在烛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将更多情绪掩藏在得体的沉默中。
“那你或许需要一份‘神圣保险’。”卢西恩懒洋洋地伸出戴着祖母绿戒指的手,指尖在西里尔面前的酒杯边缘画着圈。当西里尔下意识后仰时,他反而轻笑出声,随手从果盘里拈起一颗蜜渍樱桃。“别紧张,”他慢条斯理地咬破樱桃,甜腻的汁液染红唇角,“不过是些教会的小把戏。每月三袋金币,你的名字就会从审判所的羊皮纸上……神奇消失。”
“戈德温家族果然连救赎都能明码标价。”西里尔盯着自己被红酒浸湿的袖口,“但我不需要——”
“西里尔·维克斯利,”卢西恩突然用银匙轻轻敲击杯肚,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垂眸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即便是一封拒婚函,也该用烫金火漆郑重封缄,而不是让它像片落叶般飘到淑女的窗前。”他抬起眼睛,那目光如同透过薄雾的阳光,既温和又难以捉摸,“玛丽值得一场体面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