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京郊外,密林深处。
一辆马车在崎岖的林道上疯狂逃窜,车后,一队剽悍的骑兵紧追不舍,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
“逆臣江安泰,身为国之太师,教唆皇太女私改朝纲,图谋篡位,滥杀侍臣!今奉国公之令,捉拿归案!如有反抗,就地格杀——!”一个年轻却带着杀意的声音,如同宣告般在林间回荡,清晰地传入前方狂奔的马车内。
马车内江太师脸色苍白,抱紧了怀中瑟瑟发抖的小孙子,声音带着哭腔:“东儿别怕!抱紧祖母!”
突然一道刺耳的声音响起,一柄长剑如同长了眼睛,从斜刺里闪电般飞出,精准无比地卡入飞驰的马车前轮。车轮瞬间崩裂,马车在巨大的惯性下猛地侧翻、解体,木屑纷飞。江太师和她怀中的小孙子东儿被甩出车厢,重重摔在冰冷的地上。
“啊!东儿!”江太师顾不上剧痛,连滚带爬地扑向吓懵了的孩子。
“江太师,”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如同鬼魅,“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呀?”
江太师浑身一僵,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少年正慵懒地从马背上坐起,仿佛早已等候多时。那少年看上去十**岁年纪,身段高挑修长,似玉雕般的面容上托着一双桃花眼,唇红齿白,眉目如画,胜过天下最精致的女子,昨日那东宫双壁若在他面前,也要被比得自惭形秽。
——他正是路白。
路白的美与那东宫双壁不同之处还在于,他眼神清澈,如水波灵动,使他看起来十分纯真,像个未经世事的少年。然而他的额间隐约有一道红印,又近乎妖异,与他身上独有的少年感一结合,仿佛他可以天真无邪地将人剥皮抽骨,最纯粹无瑕的恶魔,更显诡异。
路白身后,是数名气息阴冷的侍卫,封死了所有去路。
东儿被这恐怖的气氛彻底吓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江太师顾不上哄,抱起孩子就跑。
路白一夹马肚,不紧不慢地踱向江太师。他身后的兵如同驱赶羊群般散开,形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将祖孙二人困在中央。他们并不急于冲锋,只是策马缓缓逼近,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不断挤压着江太师的空间和神经。
路白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祖孙俩的狼狈,并不急于处置她们:“猎物若是死得太快,就太无趣了。一点点地玩弄,看着它们被逼到绝路时的绝望眼神……那才叫有意思。”
江太师抱着孙子,在包围圈中徒劳地奔逃、躲闪,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勒紧她的咽喉。终于,精疲力竭的她脚下一软,再也爬不起来。路白策马踱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对祖孙,依然还没打算动手。
“把这孩子给我。”他伸出手,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讨要一件玩具。
江太师猛地抱紧孙子,如同护崽的母兽:“你要干什么?!”
“这孩子,看着挺顺眼,”路白歪了歪头,笑容无辜又残忍,“我带回去养着玩儿。”他弯下身,冲着孩子伸出手,眯起眼笑得和蔼可亲,“小弟弟,到大哥哥这里来,别怕。”
同时他递了个眼神给身旁侍卫,那侍卫立即下马走向江太师。
江太师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不等那侍卫走近,她一直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抽出,只见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匕首没有丝毫犹豫地扎进了怀中孙子的心口!
所有人都惊呆了,连路白脸上那正在哄孩子的表情也凝固了一瞬,眼中全是讶异。
“哎呀……”路白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可惜了。真可惜。”
“你……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江太师抱着孙子尚温的小身体,声音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恨意,“谁……谁不知道你路白的手段?!东儿落在你手上……还不如……还不如我亲手送他走!给他一个痛快!……路白!你比司马严更狠毒!是你们陷害我!你们……都不得好死!!”
路白脸上的惋惜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和漠然:“呵,这就是得罪我义父的下场。今日皇太女要向义父献玺,我也懒得跟你废话了。”他手一挥,漂亮的手指划出利落的弧线,“杀!”
数道刀光瞬间扬起,带着死亡的呼啸,斩向江太师!
“哎呀!”路白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轻轻叫了一声,“慢着!”
然而,迟了。
刀锋落下,鲜血溅起,江太师的身体颓然倒地,侍卫们看着尸体,又看向路白,紧张地跪倒:“路大人饶命!她、她已经……”
路白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件沾满血迹和泥土的披风上,啧了一声:“她这件披风,料子看着不错,还没来得及问问在哪儿做的呢。算了。”他随意地摆摆手,仿佛死去的是两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侍卫们暗自松了口气,却又因他身上这好似全然不懂生死,如人之初懵懂无知时没有一点疑惑和心理负担,甚至可能没有一点感觉的纯粹的邪恶狠毒,而感到一股更深的寒意直透骨髓。
东宫正殿。
时间仿佛凝固,谢北雁高举着象征至高权力的国玺,如同献祭的羔羊。司马严稳坐如山,端着不可一世的狂傲姿态。
谢北雁微微垂首,动作里透着不与他争的柔弱感,手捧玉玺一步步走向司马严。两名执掌仪扇的侍女紧随其后,低眉顺眼。当她走到司马严座前约三步之遥时,缓缓欠身,身后的侍女也顺势跪下。
“自父皇重病不起,北雁年少识浅,德薄能鲜,实难担此社稷重担。”她的声音是那么地谦卑与无助,“定鼎天下,安邦定国者,非虞国公莫属。此帝玺理当由国公执掌,上承天命,下御万民,永固国祚。”
司马严脸上的满意之色不加掩饰,伸出的手又向前探了几分:“皇太女深明大义,此玉玺老夫便暂时代为保管。待陛下龙体康健,定当原物奉还。”
就在司马严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玉玺边缘的刹那——
“咔嚓!噌——!”地一声机括脆响,谢北雁身后的两名侍女手中那看似华贵沉重的仪扇顶端瞬间弹射出两支寒光凛冽的尖枪,她们如蓄势已久的猎豹,借着下跪起身之势一左一右扑向近在咫尺的司马严,枪尖直取其咽喉与心口,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避无可避。
“老贼受死!”左边的侍女厉声叱咤!
变故发生得太快,谢北雁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惊得魂飞魄散,手一松,沉重的玉玺“哐当”一声砸落在地!她也跟着“惊呼”一声,看似狼狈地摔倒在地。
司马严似乎完全来不及反应,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愕!他本能地想要后退躲避,但身后的椅子挡住去路,两支致命的尖枪瞬间已刺到他的胸前。
摔倒在地的谢北雁猛地抬头看向司马严,她的眼神里没有惊恐,没有担忧,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和……隐秘的期盼,连呼吸在那一刻也彻底屏住了。
——因为这场借献玺之机的刺杀,是谢北雁计划之一。这两名侍女,是早就潜伏进东宫的赤林军杀手素刃与青羽,而这一次行刺的具体细案,只有她们三人知道。
“司马大人小心——!”苏锦程骇然失色,拔剑怒吼,不顾一切地冲向司马严,意图救援。
成败在此一举之时,司马严脸上那惊愕的表情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计谋得逞的、阴沉而冰冷的狞笑!
谢北雁三人心头警铃大作,这说明,今日的计划司马严他早就就知道!
一道快到极致的剑光,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
“噗嗤!”
血花飞溅,素刃的喉咙被瞬间割开,她的动作骤然僵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绝望,手中的尖枪滚落,和她的身体一同落地。
几乎在杀她的同一瞬间,那道身影也如鬼魅般切入,同时一脚狠狠踹在青羽的腰侧,巨大的力量将她整个人踢得横飞出去,撞在旁边的柱子上,发出一声闷哼,手中的尖枪也脱手飞出。
苏锦程前冲的身形尴尬地定在原地,看着那突然出现、瞬间扭转乾坤的人,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宇文琉珠则惊呼出声,脸上瞬间由惊慌转为狂喜:“路白!你来了!”
谢北雁猛地抬头,看向那个如魔神般出现在司马严身前的少年——黑衣如墨,面容俊美无俦,眼神带着一种探究的**看着自己,好像在看一件即将到手的宝物。
“路白不死,司马难除……这就是路白。”一瞬间谢北雁脑子里只剩这个念头。
但一瞬间很快过去,谢北雁不能放弃她们的计划,她与被踢飞撞在柱子上的青羽在混乱中交换了一个眼神。
青羽强忍剧痛起身,猛地从仪扇另一端抽出短匕,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扑向倒在地上的谢北雁。
“别过来!否则我杀了她!”青羽将谢北雁从地上粗暴地拽起,挡在自己身前,挟持着她,一步步向大殿门口退去。“放我走!”
这也是三人计划中的一步,若第一人失手,则第二人挟持谢北雁,进可再度刺杀司马严,退可保谢北雁不败露。于是谢北雁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对着司马严的方向发出凄厉的呼救:“国公大人!救救我——!”
就在二人退至殿门附近,精神高度集中于司马严之际——路白的身影,竟已出现在青羽的身后!
他甚至没有看青羽一眼,那双清透却看不出喜乐的眼睛,自始至终都锁定在谢北雁惊惶失措的脸上。他手中的长剑,如同毒蛇的信子,轻轻一递。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
青羽持匕的手臂,竟被齐肩卸下,断臂与匕首一同跌落尘埃,鲜血喷涌。
路白另一只手顺势一揽,将被这血腥变故吓得几乎瘫软的谢北雁,从青羽的钳制中猛地拉出,巨大的惯性让谢北雁站立不稳,惊呼着向后摔倒,发髻散乱,金钗玉饰叮当落地。
路白就势将她稳稳地、牢牢地搂进了自己怀里。
路白比谢北雁小五六岁,身高却压了她一头,修长有力的手臂将穿着朝服的谢北雁肩膀完整地圈住,好像在宣告这位尊贵明艳的女人是他守护的、捧着的、属于他的主人。同时,他另一只手中的长剑毫不停滞,反手一刺,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青羽的心口。
司马严看着路白行云流水般化解了所有危机,得意地大笑起来:“哈哈哈!白儿,你来得正是时候!一切果然如你所料,刺客扮作侍女,借献玺之名,用藏于仪扇中的尖枪和短匕行刺老夫!”
司马严的话如同惊雷在谢北雁脑中炸响!“我们所有的计划……他全都知晓?!”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瞬间攫住了她。
她不敢去看命丧当场的素刃和青羽,作为民间最声势浩大的起义军赤林军的死士,她们早已抱着必死之心,能成功刺杀司马严更好,若不能,便用她们的性命保住谢北雁的“清白”,以助她后手计划。可是再如何保密而缜密的计划还是被眼前这个少年轻易就摧毁了,他就像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谢北雁上空,还要用更多人的鲜血继续斗吗?
谢北雁被路白紧紧搂在怀中,鼻尖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他身上一种冷冽的少年气息,更让她浑身僵硬的是——路白看似搂抱的手,其中一只,正以一种无法挣脱的力道,死死地按住了她藏在散乱发丝下、紧握着一枚锋利发簪的手腕!那是连素刃和青羽都不知道的计划。
谢北雁被迫仰起头,撞进了路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眼神里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只有一种好奇无辜的审视,仿佛说着“你在做什么呢?”和洞悉一切的幽暗,“我其实都知道哦。”
两人在弥漫的血腥气中,四目相对。
耳边唯有鲜血滴落的声音,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