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巷尽头,叶府的两扇朱漆大门半敞着,像是张开的血盆大口,门上的铜环爬满绿锈,阮云笙伸手一碰,簌簌落下些铜绿碎屑,沾在她苍白的指尖上。
“吱呀——”
她轻轻一推,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陈腐气息,混合着枯叶腐烂的土腥,阮云笙眯起眼睛,温暖的阳光斜斜照入院中,却驱不散那股盘踞在梁柱间的阴冷。
阮云笙的踩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碎裂声,这声音在空荡的院子里被放大,又沿着回廊传回来,竟像是有人在不远处学着她的脚步。
“有人吗?”她故意扬声问道。
回答她的只有屋檐下惊起的几只乌鸦,扑棱棱地飞向灰蒙蒙的天空,洒下几片黑羽。
还真是天选鬼屋啊,就是不知这叶府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落得如今惨败的模样。
不过若真是按那掌柜所说,这叶府应徘徊者许多冤魂才是,如今走了这么久,竟什么也没发现。
明明是三九寒天,堂内却比院中更冷。阮云笙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小小的漩涡,又迅速消散。
她缓步走向后堂,经过一根廊柱时,突然停下脚步。
院中不知何时多了两道身影。
一黑一白,静默如鬼魅。
白无常高瘦如竹,惨白的袍子垂落在地,不染纤尘。一双双眼睛漆黑如深渊,没有眼白,只有无尽的空洞,仿佛能吸走人的魂魄。
黑无常矮壮如铁塔,漆黑的官服上绣着暗红色的冥纹,每走一步,都带着锁链拖地的金属摩擦声。
他们无声无息地站在院中,脚下没有影子,面前站着一位白发老者,瘦骨如柴,俨然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居然还有个活人!
阮云笙大为震惊,不是说这叶府的人死绝了吗?
“时辰到了。”白无常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沙哑而缥缈,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
黑无常冷哼一声,锁链哗啦作响:“阳寿已尽,该上路了。”
夜风骤起,枯叶盘旋,整座叶府仿佛在这一刻活了过来,发出低沉的呜咽。
——黑白无常,来索命了。
等他们办完事,阮云笙连忙从暗中走出来,热情地招呼道:“二位大人请留步。”
黑白无常步伐一顿,看着阮云笙目的明确地朝他们走来,有些愕然。
“你能看见我们?”
“小女子天生阴阳眼,此番自作主张是有个问题想请教。”
阮云笙不敢评判这里的黑白无常是否如她那个世界一样好说话,只能小心翼翼试探道。
“你且问。”白无常示意。
“大人可能听过异世之魄?”
“异世……”
黑无常喃喃自语,盯着阮云笙些许,恍然大悟,言语确凿道:“你。”
阮云笙镇定自若回答:“正是,我在另一个世界死亡后,忽然三天前魂魄就进入此人身上,这具身体主人的名讳与外貌皆与我一般无二,不知大人可否为我解惑?”
她语气诚恳又急切,双眼透露着对答案的渴望,一眼纯真无邪,看得黑白无常觉得自己鬼气都要散了几分。
所谓真诚才是必杀技,坦白丛宽降低对方的戒心,才能得到自己想到的,这可是阮云笙多年摸打滚爬的经验。
“…….”
如此荒唐的事情两阴差也是第一次遇到,为了不让她看出破绽,白无常双手一背,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说道:“此事我已知晓,待我二人将此事禀告给阎王爷,再来找你。”
说完便瞥了黑无常一眼,瞬间心领神会,掐起法诀就准备开溜。
他们才刚刚上任,第一次出任务就碰上这事,这老大也没教啊!
“等等。”阮云笙赶紧拦住了二人。
她怎么觉得这两阴差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可是方才勾魂的时候其气势很足啊,不确定再看看。
“我还有点问题。”阮云笙腼腆一笑。
黑白无常为了不崩人设,只好含泪站在原地。
老弟想想办法啊!
白无常扯动着嘴角看向黑无常,那夸张的表情让他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更加惊恐。
要不然把老大叫过来。
黑无常小手偷偷笔划,二人聊得不亦乐乎,俨然没发现自己已经掉了马甲。
阮云笙努力微笑,佯装没看到,继续问出她心目中的问题:“大人可知这世上有什么东西可以辟邪,这阴阳眼可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我想寻一件来防身。”
“这我知道!”
黑无常没过脑子立刻高声抢答,看得一旁的白无常恨不得给他一巴掌,他回过神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问题,心虚地清了清嗓说道:“只要是开过光或者是有灵气的物件都行。”
阮云笙敛眼沉思,看来这庄家只有件稀罕宝物坐镇了。
“可是小女子出身贫寒,这些东西怕是……”她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无辜的望向他们,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这、这、这……”两憨货对视,显然被忽悠住了。
黑无常显然更热心肠,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镜就递给阮云笙,还给旁边的白无常使了个眼色。
我都掏了你不来点?
秉持着好兄弟不能只一个受苦的道理,白无常也被迫拿出了点辟邪红线。
“我还有件事……”
“姑娘我们还有公务未完成,该日再聊。”白无常赶紧出声,再不走兜就要比脸还干净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阮云笙便不再强留他们,微笑目送他们离开。
姑奶奶可别再见了,刚上岗就碰见这种事,出师不利啊。
黑白无常内心哭丧,外表不显,做了个牛逼哄哄的退场姿势离开了。
阮云笙刚踏出叶府大门,忽觉身后一阵微风拂过,带着淡淡的松木香,与这座阴森宅院格格不入。
她警觉回头,却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台阶下,身形修长,一袭月白长衫,衣袂无风自动。
好俊美的男子,方才怎么没见到?
就这长相,阮云笙发誓就算是死她也不会忘。
男子面容清俊,眉目如画,只是眼神茫然,像只迷路的幼鹿,正歪着头打量她。
“姑娘……”
他开口,声音温润如玉,却透着几分困惑,“这是何处?我为何在此?”
阮云笙眯起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他,没有影子,也是鬼魂无疑了。
只是……都死了还这么好看的吗?
阮云笙不解,她可是见过太多死状惨烈的人了,魂魄离体后一般都会以他们生前死时的样貌呈现,想他这般与常人无异的还真是少见。
看着对方呆萌可爱的样子,阮云笙不禁有些手痒,好想戳是怎么回事!
虽然知道接触不到魂体,但她也没压抑自己的想法,过个手瘾不过分吧,这么好看的男的实在是不多见啊。
然而当初见传来类似灵体般的阻碍时,阮云笙愣住了,往地上又确认了一遍。
生魂!
生魂离体,却未被阴差拘走,要么是命不该绝,要么是……有人刻意为之。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男子蹙眉思索,半晌,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阮云笙唇角微勾。
——有意思。
她忽然起了心思,故意叹息一声:“可怜地弟弟,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男子闻言,眼神更显无辜,甚至带了几分委屈:“姑娘认得我?”
“自然认得。”
阮云笙面不改色地扯谎,“你是我家远房表兄叶离,前些日子摔伤了头,导致魂魄离体,我正四处寻你呢。”
男子眨了眨眼,似信非信:“真的?”
“骗你作甚?”
阮云笙上前一步,伸手虚虚扶住他的手臂,她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跟我回家吧。”
她放柔了声音,眼底却藏着狡黠,“我慢慢说给你听。”
男子犹豫片刻,终究点了点头,乖乖跟在她身后。
叶府门前,阮云笙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这呆子,可真好骗。
她算盘打得可好了,先把这人留在身边打好关系,好好培养培养感情,等她把他送回到进来的身体里,这不他父母必定感激涕林,到时候嘿嘿……
未来老公就得从小调教,趁他失忆还来得及,阮云笙表示遇到个俊俏郎君不容易,得好好把握。
阮云笙领着那呆子生魂穿过几条小巷,这时天色渐暗,街上灯火通明,照在一人一鬼身上。
“表妹,”
生魂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我们以前……很亲近吗?”
阮云笙脚步一顿,回头瞥了他一眼。男子正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指,眉头微蹙,神情困惑又纯真,像只迷路的小动物。
“当然亲近。”
她面不改色地扯谎,“你最喜欢跟在我后面喊''表妹''了。”
生魂眨了眨眼,忽然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那表妹叫什么名字?”
“阮云笙。”她鬼使神差地说了真名。
“云笙……”
他轻声念着,舌尖轻轻抵着上颚,两个字被他念得莫名缠绵,阮云笙耳尖一热,急忙转身继续走。
回到庄家,阮云笙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生魂好奇地飘在她身后张望——是真的"飘",他的脚尖离地三寸,月白长衫的下摆如水般流动。
“你就住这里?”
生魂打量着简陋的屋子,语气里没有嫌弃,只有纯粹的好奇。
“怎么,嫌寒酸?”阮云笙挑眉。
“不是。”
他连忙摇头,眼神真诚得让人心软,“就是觉得.…..表妹应该住更好的地方。“
阮云笙心头莫名一颤,掩饰性地轻咳一声:“少油嘴滑舌,进来吧。”
生魂乖乖跟进来,却在穿过门槛时“咦”了一声。阮云笙回头,见他正低头看着腰间——那里隐约浮现出一块青铜令牌的虚影,上面刻着繁复的纹路。
“这是什么?”
他困惑地想去抓,手指却穿过了虚影。
阮云笙眯起眼睛,看来她会回来的未来老公身份不凡啊。
“别管了。”
她指了指角落的竹榻,“你睡那里。”
“谢谢表妹!”
他笑得眉眼弯弯,忽然伸手想拉阮云笙的袖子,结果整只手穿过了她的手臂。
两人同时愣住了。
“抱歉,我…...”
生魂急忙缩回手,耳尖泛起淡淡的红晕,明明没有实体,却像是会害羞似的。
阮云笙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她别过脸去,粗声粗气道:“睡你的觉!”
吹灭油灯,阮云笙躺在里间的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光影,她盯着那些光斑,思绪却飘到了那个呆子身上。
他到底是谁?为何会出现在叶府?难道是叶府的故人?那他认不认识那个死去的老者?
想到这阮云笙惊呼,该死,忘了给那老人埋葬了,这黑白无常勾了魂也没帮着料理身后事,还得自己来。
正想着,外间突然传来生魂小声的痛呼,阮云笙一个激灵坐起来,快步走出去。
“你怎么——”
“我……我想试试能不能拿茶杯……”
生魂讪讪地抬头,看起来可怜又好笑。
阮云笙又好气又好笑:“大半夜的喝什么茶!”
“我听见表妹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小声道,"想给你倒杯安神茶……”
阮云笙心头一软,叹了口气蹲下身,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扶他,当然扶了个空,生魂仰头看着她,月光下他的眼睛格外清澈,像两汪清泉。
“回去睡觉,”阮云笙放柔了声音,“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叶府,"阮云笙盯着他的眼睛,“也许能帮你找回记忆。”
见他那么单纯,她忽然心中有一丝羞愧,这么骗他也不是事,还是早日为他找到记忆,顺便看看她鬼屋该怎么改造改造。
生魂怔了怔,忽然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表妹真好。”
阮云笙仓皇起身,几乎是落荒而逃。回到床上,她把脸埋进被子里,心跳如雷。
要命,这呆子笑起来怎么这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