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咱们今夜还回同宴客栈吗?”常书哈欠连连。
他刚刚去铺面二、三楼看过了。
不算杂物间,两层加起来共有五间卧房。
只不过房内积灰不少,若不收拾,压根住不了人。
“我倒是想回客栈,不过明日就是蔡旭上花轿的日子。”
“我怕回去过夜,会打草惊蛇。”宋绾纠结道。
谢惊澜剑眉微挑,极其好说话,“那就不回去,晚上咱们一起收拾屋子。”
宋绾瞅了眼男子病弱又矜贵的身体。
收拾屋子?
也学着谢惊澜挑眉,只不过挑得更高。
“你确定?万一你休息不好,身子再累着,又或者咳得更加厉害,该如何?”
宋绾实在想不出谢惊澜劳作时是什么样子。
男子气质高雅,连呼吸都让人觉得悦目。
这样一种仿佛不会出恭的美男子,如果要他进屋洒扫,宋绾觉得自己有些缺德。。
宋绾叹了口气。
恍惚间,想起几条街外客栈里的武允。
她之前还觉得武允对蔡旭的容忍度极高,愿意将一个家徒四壁的男子捧成明珠。
但要是换作她,她觉得她对谢惊澜下限也挺低的……
只不过绾娘本绾实穷,养不起如此娇美男罢了。
“要是能省下百两,一夜不睡,也值得。”
谢惊澜如是说。
宋绾如梦初醒,听不明白,“你这话何意?”
谢惊澜站在铺面门口,视线扫向灯火通明的玉匣街。
只见成衣铺、首饰铺、家具铺、米铺等等店面,无一关门。
几乎家家门外都贴着今日饶润的红纸字样。
饶润,意为买东西时,伙计或东家,会为客人抹去零头。
谢惊澜微启薄唇,“牙人领我们来看铺子时,我就好奇为何茶楼酒楼皆开张。”
“须知大梁境内,京城店铺会在日落前七刻歇业。”
“而京城以外的其他州,唯有鬼市会在偏僻街巷从半夜营业到隔日鸡鸣时分。”
“不过……商铺毕竟不同于鬼市。据我所知,清河郡内的商铺,官府管辖虽不严格,但绝不会戌时还不关门。”
宋绾盯着饶润二字,眼睛顿时闪烁光泽。
前世她逃生时曾在成衣铺打过杂,知道饶润之上,还有除陌钱。
只要客人买的东西多,买的东西贵!
就能同店铺东家谈除陌钱。
而所谓的除陌钱,就是卖家为了尽可能地多售卖,自愿返还客人部分银钱。
又称暗扣。
暗扣让利,是官府默许。
因此暗扣常常上不登顶,买多返多,都能细谈。
既然各家店铺都写了今日能饶润,那么潜台词也就是——
今日能暗扣。
“观音村以李大玄师李浮屠为尊。”
“肯定是他授意,为了让我们今夜留在药铺,才让各家铺子继续营业!”
宋绾激动地攥着谢惊澜的袖子。
一副誓要将药铺一切所需都趁今夜买尽的架势!
激动之余,宋绾惊觉李浮屠在村中的势力非同小可。
这个村子,竟有那么多人,都听他行事。
只是惊觉归惊觉,宋绾只想为药铺省下更多的运转银两。
故而衣食住行之类,仍是能省则省。
于是,常书反复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折返于药铺。
宋绾买了笔墨纸砚、夏天用的凉簟、冬天用的被褥,还有一些撑门面的瓷器摆件。
因开药铺晾晒药物时,得时刻防范着鸟儿,药铺经营也难免需要熬药捣药。
少女大手一挥,买下青铜药铃、紫铜药炉、青瓷研钵等物,
又经谢惊澜提醒。
购入碾槽、陶缸、竹簸箕、榆木案台、铡刀等物。
宋绾不懂物品行情,她只会铆足气势!一上来就狮子大开口!
但气势再足,买东西谈价也并非次次顺利。
譬如买紫铜药炉时,口子开得太大。
伙计气急败坏,摔了算盘:
“紫铜行价是铁器的三倍,我们家这紫铜药炉重约五斤,不算工艺,成本就要八百文!”
“你……你竟然开口五十文?呵,五十文?? ”
“这位客官,当年女娲娘娘补的天,就是您开的口子吧?竟如此不识我们家的好货!”
宋绾到底有些羞赧,她两世都没见过什么世面。
羞愧自己并不是个识货的人。
宋绾半是颓废半是假装,叹了口气,“罢了。今夜也累了,不买了,回客栈休息吧。”
“别啊!”
“我……我他娘的卖给你,卖给你还不行吗!”
伙计面色铁青,骂骂咧咧地打包紫铜药炉。
店里的东西虽不是自己的,但他何曾卖过这般低廉的紫铜?替东家心疼。
宋绾见状,意识到像今晚这样趁火打劫,堪称独得财神爷偏爱的机会。
并不常有。
正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继续采买。
只听谢惊澜道,“药炉容易消耗,那十几个咱们也要了。”
话落,谢惊澜对宋绾低声道,“和李浮屠为伍之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夫人想买,便买。”
伙计:“!”
宋绾:“!!!”
这么几十家铺子拉锯下来。
确如谢惊澜所说,今晚已节省下数百两银子。
天际渐渐露出白光,宋绾精疲力尽,只在大堂铺了凉簟,不讲究地躺下休息。
此时,常书还未关上门闩。
视线内,玉匣街上对面的商铺都开始陆续关门,并且贴上今日歇业的红纸。
宋绾眼皮沉重,心想洒扫屋子是累活。
谢惊澜是个病秧子,常书和她两个人收拾不过来那么多屋子。
喃喃道,“明日,是要去买几个下人了。”
“最好,再雇几个人品好的掌药师傅、药工和学徒。”
“如此药铺不日就能开业。”
宋绾自语,眼皮欲要阖起。
这时,耳边正好挤进铜锣筚篥的声音。
乐器声高亢,回荡在玉匣街街道。
尽管宋绾知晓蔡旭要被送去冥婚和下葬。
但等真听到乐声,后背还是泛起一阵凉意。
她冷不丁冷颤,隔着门,仿佛看见花轿摇摇晃晃穿过眼前……
蔡旭罪有应得。
宋绾知道。
而她突然泛起的寒意,也只是因为眼前不久后就要流逝的生命。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