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学冥妃抓鬼强,种田经商两不误》 第27章 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何如健震惊地冲着鬼魂们吼叫。 说到急眼难忍处,还往鬼魂的方向走了几步。 何夫人冷着脸,一把将人拽回自己身旁。 宋绾耳朵听得清清楚楚后,核实问道,“何老爷,你确定这些瓷器都是你的藏品?” “那还有假?”何如健脚步又往外迈了迈,气愤道,“我的藏品虽说抵不过当世大家,但论年限和做工,也是百里挑……” 怯怯收回来脚继续道,“百里挑一!我哪有认不出来或认错的道理?” 他甩袖,见昔日被摆放至柜架的珍品损坏,极度懊恼。 宋绾似乎注意到什么:“何老爷,我听贵公子说,你年轻时曾去并州刑窑买了件白釉罐,你待那件瓷器十分宝贝,还曾将它作为聘礼送给何夫人。可有此事?” 何如健点头,“是有这回事。” 他应激,“宋玄师,你不会想告诉我,那件白釉罐也被毁了吧!” 何如健壮着胆子去看鬼魂手上所拿的珍品碎片,拍着胸口松气,“还好还好,这里没有白釉罐的影子。” 宋绾却道,“……是被毁了。” 话音落下,何如健捂着抽搐的心脏。 难以接受头痛道,“月娘啊,倒不如我继续疯下去吧!我实在受不了这些打击!” “你不能继续疯!” 何夫人想到近半年来,母子俩为何如健所付出的一切,下意识恶狠狠道。 她气愤地掐向他胳膊,待察觉失态,补充道,“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和你的疯病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以后,别再说这种丧气话了。” “可是月娘……咱们家的珍品摆件,怎么会被毁那么多?还落在了这些鬼魂手里?”何如健问道。 “是啊何夫人,本玄师也很好奇。” 宋绾杏眼圆润,说话时笑意幽幽带着审视。 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询问道,“不知道……何夫人能否就此好好解释一二。” 何夫人心下一惊。 妇人发髻上的金钗步摇随发软的腿脚微微摇晃。 她暗自惊诧宋绾年纪轻轻,遇事不仅丝毫不慌乱,反而气场还逐渐强大。 不敢对上宋绾视线,“我也不清楚这些摆件怎么会在鬼魂手里。” 咬牙编道,“前几个月我们客栈遭了贼,我一心全扑在我们老何身上。如今老何逢凶化吉,我想摆件之所以被盗,应该也是破财免灾吧。” “撒谎!” 宋绾修长的指节微微蜷缩,待握出沙包状两只手极快地碰了碰。 她砰地又拍向案几,“何夫人你是把我当傻子糊弄?” “摆件碎片上带有沉积的泥土,明显是有人将它扔进了地下。” “你的意思难道是说,有贼费尽千辛万苦盗珍宝,然后又弃之敝屣砸碎,再找了个地道或土坑将它们全扔了?” “你不觉得这种解释很狗屁不通前后矛盾?!” 何夫人低头不语。 宋绾冷笑,失望扫视道,“何夫人,我原本想给你一个改过自新及时回头的机会。” “可照现在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不撞南墙不回头,是铁了心的不愿认罪!”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给你开口的机会了。” 宋绾将视线转移落在神色各异的鬼魂身上。 她先前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让鬼魂诉冤…… 是因为鬼魂出现刹那,她感知到成批非同寻常的孽力。 换言之,这些鬼魂生前并不是什么好人。 假如他们是含冤而死,那他们也该和莫怀德一样,在瞧见何夫人时会情绪激动,可他们脸上洋溢的只有死气和憋屈。 “诸位,我不管你们生前是哪里人士,生前有何境遇。” “今日,我这个生人能与你们这些鬼魂相见,我们之间也算有缘。” “都据实说吧。你们为何会出现在同宴客栈,你们手里的瓷器碎片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告诉我你们死后究竟被藏在了什么地方!若要找到你们,又该从哪里找入口?” 少女厉声问道。 声音传进茫然瑟缩的鬼魂耳畔。 他们蓦地纷纷跪下,不敢直视君上愠容。 鬼魂们面面相觑:“奇怪,冥君为何说她是个生人?” “她看见我们的第一时间,难道不是和黑白无常一样,把我们抓起来打得魂飞魄散?” “是啊,难道冥君游戏人间失忆了?还是说……其实传闻中的冥君,秉性和鬼差大人不一样。她心慈仁厚,并不会将我们这些犯人就地解决。” 树枝早已穿透瞳孔,鬼魂们用眼神疯狂交流。 宋绾居高临下,只能瞧见他们诡异地转动着自己的眼白。 脾气耐心已达极致,“在冰冷潮湿不见天日的地底,日复一日被树根渗透扎穿身体,那滋味应当不好受吧?” “我既给你们在活人面前重新开口,诉说前尘的机会。”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鬼魂们将头低得死死,几乎要将难辨容颜的脸贴到地面。 何夫人见状唇角勾起,脸庞恍过一丝安然和得意: 宋绾年轻,空有玄师本事,却没有语言艺术。 她能见鬼,却不能同死去的人推心置腹地交流,只会拿腔拿调地施压。 这样的人成不了大气候。 起码…… 如果宋绾这次找不到地道入口,她们一家三口会很安全。 何夫人暗下决心: 等临水轩外的住客退散,她就立即将宋绾赶走。 届时,她会收拾行囊,带上何如健和何平安,一起离开观音村这个鬼地方! 鬼魂们同宋绾僵持,有胆大地攥着破烂地袍子。 心虚说道,“冥君,小人、小人们不记得前尘往事了,不是故意不说话。” 宋绾疲惫揉了揉眉心,不是,她究竟看起来有多好说话好糊弄。 才导致活人看见她说谎,鬼魂看见她也鬼话连篇? 宋绾用神识在脑海里翻找: 她记得有块翡翠雕刻拳头大小的印玺。 如果她此刻的预感没错。 这块印玺,应该是能永震亡魂入无间炼狱的冥界神器不赦印。 尽管少女并不知晓不赦印和业火灯,以及还一样她尚且并不清楚能作何用的笔状物,为何会落在她手里。 但东西既到了她手里,必要时刻当然要加以使用! 唰地一下,晶莹透亮水头极佳的不赦印忽然出现在众鬼眼前! 鬼魂们看见传说中的不赦印,那印玺四方棱角锋利似冰刃,上方的翡翠透雕出半透明锁链,锁链中心则是昏黄的圆珠。 昏黄圆珠代表冥界不同于人间的太阳。 冥界的太阳总是如堕五里雾中,雾蒙蒙到明明有亮光却时常让鬼魂忽视太阳的存在。 锁链囚住冥界的太阳,亦囚住自动上了冥界鬼籍的鬼魂。 少女只需号令不赦印,鬼魂当即可在人间灰飞烟灭,不入轮回。 且消散之时,鬼魂会陷入六道之外的世界。 遭受远甚于无间炼狱千倍万倍的折磨后,再是彻底泯灭混沌之中。 “这……这……这是不赦印?” “不赦印现世,冥君生气了!冥君定是生气了!” “该死,我们肯定惹恼了冥君,若冥君下令,我等还不如被黑白无常就地诛灭。” 鬼魂们浑身瘫软,不少鬼在惊恐下接连脱口: “我们同冥君作对,对她撒谎,又有什么好处?要不然我们还是招了吧。” “对对,冥君我们招!我们一切都招!” “我们说实话!” 第28章 钉进棺材里 “冥君,我们之所以会出现在同宴客栈,是因为我们曾听同科说同宴客栈私下专门给达官贵人配冥婚!” “他们诱拐了自己的未婚妻、妻子,又或者是诱拐了同他们私奔的姑娘到同宴客栈。” “只要将姑娘们交给客栈,客栈的东家自会给不菲财物当作介绍费!” 事关客栈清誉,何如健听到鬼魂们的说辞,马上怒了。 叱喝,“你们别以为当了鬼就可以信口雌黄!” 鬼魂们恍若未闻何如健的抗议,自顾自继续说道: “起初,的确有不少学子收到高昂报酬。我们看他们拿着报酬赴京赶考,压根不用担心赶考开销,于是我们……我们起了贪念,也打起诱拐女子的主意。” “可谁知道诱拐女子冥婚一事,尝到好处的只有头一批在外传颂同宴客栈的人。轮到我们带女子到客栈时,便是连往嘴里拿的都没有了!” “我们被客栈的人五花大绑,用抹布塞嘴,又用长条麻布裹了嘴巴,最后直接被打晕扔进客栈地道!” “时间一长,我们都被活活饿死,直至白骨森森烂在地底。” 抢着说话的鬼,是一名身穿粗布袍子的男子。 男子生前容貌俊美,曾令村里无数少女倾心。如今,他通体被树根汲取营养,半张脸是骷髅状,说话的时候嘴巴一努一努,像是在朝宋绾撒娇。 试图释放魅力,让宋绾放他一马。 宋绾毫不怀疑面前男鬼们生前的姿色。 毕竟要是没点皮相,也很难骗到女子愿意私奔时的真心。 她目光冷漠地注视说话的鬼魂,冷硬漠然的视线,不得不让对方沉浸在当下破相的事实。 男鬼羞愧地低下头。 宋绾启唇,“你们的同科?可我为什么听你们口音好像各有不同。” “冥君,我们这些书生都要经历童生试、明经试和进士试。” “这里的鬼都是曾经被各府州县筛选过的成绩优异的读书人,有的在乡举时结识彼此,会约着一起吃酒聊天。有的进过京,考过京举。只不过我们都名落孙山,毫无功名罢了。” 宋绾大抵明白男鬼的意思。 也就是说,他们都是通过曾经参与过考试的学友,才知道同宴客栈专门操办冥婚一事。 宋绾想到何如健夫妻经营这家客栈才半年。 方才说话的男鬼,手里并无瓷器碎片,想来是至少半年之前才魂归的客栈。 宋绾特地挑了一个手拿高足杯碎片的男子问,“我很好奇……你们手里为何都拿着已经碎掉的瓷器?是手中的瓷器对你们来说意义非凡吗?” 拿高足杯的男子满脸颓丧。 他面容腐烂程度尚且还能一观,看样子是这个月才死在同宴客栈。 男子失魂落魄,很是后悔,满腹怅然无人诉说。 对着宋绾道,“冥君,我有个未婚妻,名叫窈娘。” “我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来下个月就该成亲了……” 他手里牢牢握着被摔成四分五裂的高足杯,双眼血丝密布。 叹了口气,痛苦道,“我们读书人最高的梦想就是封官拜相,红袖添香。” “可惜我家境贫寒,出不起去京城的路费。” “我鬼迷心窍,满眼都是若筹不到银子,就会错过十月京举的时间。所以我……我带着窈娘到了同宴客栈。” “我按照同科学子的教导,故意将房间摆件摔碎,而后提出留在客栈做工还债的要求。” “窈娘心疼我,不愿我大好前程被困在客栈,最终她签下了卖身契,换上红装、被抬上花轿,又被活活钉进棺材……” 面纱下,宋绾绯红唇角忍不住抽了抽。 少女活了两辈子,自认见过的负心男子数不胜数。 但是,从没有人能像面前的男鬼一样,如此的虚伪下作,令人作呕! 男鬼本能下个月娶到青梅,纵使没有银子去京举,好歹也经过了乡举,是个举人。 有举人这个名号,在家乡高低能当个教书先生改善生活。 可他呢? 为了能今年去京城,竟然像对待阿猫阿狗一样,没有权力都要创造权力地将未婚妻卖掉! 等到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丢了命,去不了京城,考不了京举当不了官,再没富贵还乡红颜陪侍的机会,才假惺惺地悼念起被他丢弃的未婚妻。 这种诱骗女子真心,吃干抹净榨干女子价值连死都不放过的男子,实在可恶! 罪不可赦! 宋绾嘴角微微扬起,细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翡翠质地的不赦印。 阴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鬼怔了怔,“小人沈储。” “你想念你的未婚妻窈娘吗?这一个月以来,对她是否愧疚?” 沈储身子僵住。 误以为宋绾是被自己对窈娘的真心感动。 脸上一闪而过极其不容易捕捉的庆幸,被少女发觉。 沈储忙不迭点头,“是。我很想窈娘,我对她很愧疚。” “要是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对待她,绝不负她!” 宋绾语调上扬,“我给你这次机会。” 又改口道,“不,看你实乃真心的份上,我会给你千千万万次不负窈娘的机会。” “真的吗?”沈储露出笑容。 激动讨好道,“冥君您真是至善至美的女子,那冥君您是要用幽冥判官笔重新书写生死簿吗?” 宋绾对幽冥判官笔五字异常耳熟。 没几秒,脑子瞬间清明: 原来,她神识里那支重量高达三斤的笔,是判官笔啊。 宋绾水葱色的指甲慢悠悠划过不赦印,“此等小事,无需动用判官笔和生死簿。” “那要如何给我机会?”沈储愣神。 宋绾道,“你想念窈娘,我便让你去超出六道之外的世界,千千万万次成为窈娘。” 不知为何,宋绾似乎能感同身受被钉在棺材中的痛苦。 仿佛自己就身在漆黑的小小棺材里。 她用断裂的指甲一下下划着棺盖,地皮下的世界死寂一片。 明知道棺盖上还堆着几丈高的黄土,可就是不愿意静静地等待死亡。 于是,她想推开棺盖。 想挠出哪怕一个指甲缝大小的洞,想多呼吸一口空气! 可是,她只能听着棺盖被划出的刺耳声,听着回荡在小小空间里窒息的呼吸声。 直到自己指甲掺血,筋疲力尽,暴戾而亡。 宋绾话落。 沈储终于反应过来少女话中的意思! “不赦印?” “冥君您是要对小人动用不赦印吗?”沈储惶恐的嗓音震颤。 他手中碎片倏地掉落,挣扎着要跑! 可惜业火灯下,冥君眼前。 鬼体的反抗之力如螳臂当车,沈储难以动弹。 宋绾冷笑,“你的愧疚从来只是一句空话,唯一作用就是排遣心中不安。” “好似只要愧疚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就能一笔勾销。呵,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啊——” 沈储定身后痛不欲生! 众目睽睽之下,他的魂魄受尽刀绞般,一丝一丝被割离。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之间。 直接散落虚无。 何如健夫妻亲眼看见沈储魂飞魄散。 眼下,卧房之中,无论是鬼,还是人,肤色皆是惨白。 男鬼们尚有眼珠的,眼珠快跌出眼眶。 只有眼白的,在看见沈储备不赦印魂飞魄散后,眼眶源源不断溢出血水。 他们都不敢在宋绾面前卖惨和卖弄‘真心’了! 像个鹌鹑一样不说话。 生怕下一个被处刑的就是自己! 何夫人比对了一下观音村中那位男玄师和宋绾的本事。 她想,以宋绾的实力,做天下第一玄师绰绰有余! 毕竟有谁能见鬼后,还能摆布鬼魂,如掌控木偶提线! 何夫人思来想去,扑通跪在地上,也学着男鬼们的称呼:“明、明君。” “你你……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计较奴家之前的狡辩。” “我,我的确伙同我儿子何平安买卖女子冥婚了。但我有苦衷,我是被观音村那位李大玄师给逼的!” 何夫人说话结结巴巴。 惊吓之中左眼的眼泪毫无预兆,坠下黄豆大的一颗。 她道,“实不相瞒,我夫君的疯病,就是李大玄师设局所害!” “观音村有一铁例,那便是得了疯病且无药可医,连玄师也无能医治者,都要施以火刑。” “李大玄师说,这类疯病是生前造孽导致厉鬼缠身导致,凡有无法医治者,即使烧焦了也要瓜分肉片,让每一位村民都进食,这样才能庇护观音村,不会祸及家人。” “他说,他会救治我的夫君。” “不过前提是,我们得留在观音村三年经营店铺三年,为他买卖冥婚,讨好达官贵人。” 何夫人不停磕头求饶,哽咽哭泣:“呜呜,明君,我知道错了!” “我求您不要伤害我和我的家人。我……我也没有那么坏,那群姑娘们连死,她们也都是死得心甘情愿。” “而且,我身上有她们上赶着签的卖身契。我即使送她们去冥婚,我也无罪啊明君!” 第29章 没有资格管束 以疯病为由,逼人强制经营客栈。若不同意,就要被瓜分身上焚烧过后的血肉? 观音村,究竟是怎样奇葩的地方? 这村中恶习,委实变态。 怪不得谢家药铺多年来,在村中屡屡歇业关门。 宋绾心下一沉,右手指腹间浅浅摩挲。 想到了何夫人口中的李大玄师。 抛开他是否有玄师的真本事不谈,他的阴险伎俩,确有御人效果。 所谓天上无云地下旱,大河无水小河干。 李大玄师身负玄师之名,本就有颇多信众。加之他住观音村,能吸引往来无数民众、富商及权贵拜访。观音村里的村民,自然对他更加马首是瞻。 村民只要参与一次烧死活人再瓜分肉片进食的行为,就彻底上了他的贼船,会听他摆布。 宋绾视线垂落在何夫人浓黑貌美的云鬓。 她看不见对方的脸庞,只看到恐惧下颗颗分明坠到地毯上的泪珠。 说道,“何夫人,关于何老爷接手客栈不久就患疯病的事情,我深表同情。” “但是那个时候,你们满打满算也才经营客栈一月。” “为何你不带着何老爷举家离开这里,再云游寻找其他玄师医治?” 何夫人抽泣,双手紧攥着衣袖,肩膀止不住地抖。 但抖了一会儿,她像是终于忍不住了。 抬起头,直视薄纱下宋绾那张年轻稚嫩的脸。 受够了一般发泄道,“宋玄师,你才十四五岁。你根本不能理解——” “我与夫君辛辛苦苦一辈子,我们付出多少心血才积累下如今的家业!” “同宴客栈,是我与他前半生所有的心血!你让我带着老何离开?是,我们可以离开,可以冒着风险在李大玄师和村民的爪牙下灰溜溜地逃走。” “可是……那客栈呢?难道我们要将这么多年的心血全都拱手让人?” 何夫人额上沁出汗珠,咬牙切齿地对宋绾继续说道,“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 “李大玄师逼我,我与平安若不买卖冥婚,老何就会死!” “我乖乖听话做事,结果你又来追查事情真相!” 何夫人愤懑觉得上天不公。 指着支摘窗外人工湖露出的水色,指着天空方向怒道: “我只不过是倒霉接手了这家客栈而已!” “我只不过,是图穷匕见行至末路,不得不做出害人的事情而已!” 她脸庞狰狞,一字一句较真。 精神紧绷,摇首崩溃道,“我是杀了人。可是……我没有亲自动手!” “我有姑娘们的卖身契,无论她们在各州各县的棺材里,死得有多凄惨!要真正儿八经算起来,你就算告上州府,我都没有罪!” “而且,我阳寿未尽,我活着,我还是人!” “就算你能号令鬼魂,你也没有资格管束和教训我!” 何如健不知道原来自己疯后,妻子遭受了这么大的压力。 他也一道跪在宋绾面前,揽住何夫人,手掌一下下轻轻地拍打她的手臂。 何如健心痛央求,“宋玄师。我求你看在我们家倒霉的份上,就别再继续追查地道下的尸体和蔡郎君了。” “我们现在都处在阳间,不如就按照阳间的规矩办。” “今夜,我会和妻儿偷偷地离开观音村,离开之前,我肯定让她们把蔡郎君交出来。” “如此……此事便算揭过吧。可否?” 宋绾面色阴沉,表情复杂。 乍一听,似乎何如健夫妇说得很有道理。 那些被诱拐的女子,死前确实是自愿交出的生命。 可是那又如何? 难道她们活该被骗? 难道只要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被骗,加害者就可以一点责任都没有的隐退? 难道,就不允许她们濒临死亡时后悔? 宋绾不死心,指向半年来死去的男子,“你们是被谁扔进的地道?” 目光看向何夫人,“是被她?还是被外头的何平安?” 男鬼们据实道,“他们都有参与。” “那地道入口究竟在哪?” “在……” 何夫人冷笑打断,“宋玄师,我劝你不要继续追问。” “同宴客栈来往过的权贵,遍及四海。我们客栈不知促成了多少起阴亲。” “你要是再查下去,得罪的不会只是我们这家客栈,还有许多你无法抗衡的位高权重的官员。” “到时候事情闹大,就算你再神通广大,你以为自己还能活?” 大梁建立前,这片土地曾深陷数百年战乱。 地下早夭早逝的亡魂数不胜数。 活着的人怕死去的人孤苦无依,便想到为他们结阴亲。 殊不知,人死后,前尘尽了。 除非自愿,否则阳间的规矩怎么管得了阴间的鬼。 宋绾听到追查的代价是得罪位高权重的官员。 她蹙了蹙眉,她是有些玄师的本领,但论实际,她就是蝼蚁小民。 要真得罪那些官员。 别说他们会费心思刁难她,就是随便朝她吐口唾沫。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想排着队弄死她,再讨好上位。 如果那一天来得特别早,她还有何机会去报自己的仇? 正当少女阴沉沉地思索问题。 临水轩外又闹出了动静,这回,动静异常声势浩大,直直传进卧房所有人耳畔。 有人……在强闯临水轩。 黄梨木栏杆处,谢惊澜所瞧见的是这样一幅景象。 数十个穿着便衣的武夫手拿棍棒武器推搡抵挡去路的何平安。 原先散了大半却又被武夫惊扰的住客,也好奇地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看热闹。 有位中年男子步履如飞跟在小跑的武允身后,双手作揖道,“哎哟小姐,那蔡旭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您以为我们怎么找到的您?主家知道您离家出走后,一下就猜出您是要去京城。” “我们一路寻着你们的踪迹找过来,今儿个听村民说有个郎君姓蔡,还抛下妻子抛了。” “我们又一打听,发现权贵之中广为流传的同宴客栈竟在此处,我们当即慌了神,遂来此寻您。” “您可知道?这同宴客栈是个专门牵线搭桥冥婚的地方!” 中年男子抱怨道,“他们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从前找些家贫无势的女子做冥婚就罢了,如今竟然敢把主意打到您身上!” 双手活动筋骨,“您放心,等我找到这家客栈的东家,我们一定为您出气,给他好看!” 武允伸出手示意管家别说话,嫌自己跑得慢,提起竹青高腰裙,迈步疯狂朝人工湖中心的临水轩跑去。 少女青春明媚,胭脂闪着珠光,毫无瑕疵的鹅蛋脸上闪过一抹担忧。 她跑过青石雕琢的曲廊,裙摆翩跹。 虽说她和宋绾没什么深厚交情,但宋绾是唯一一个在她落魄时愿意伸出援助之手的人。 宋绾已被请走一个时辰,却还没回来……万一出事了可怎么办? 另外,她的蔡郎是好是坏,别人说的她都不信。 她要听身为玄师的宋绾亲自说! 更要亲自问! 第30章 送蔡旭去冥婚(一) “武夫人,我妻子说了,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临水轩卧房外,谢惊澜伸手拦住武允的去向。 男子声音不急不缓,身上的湖蓝折枝团花纹被湖面吹皱拂动,栩栩如生。 “放肆!” “无知小儿岂敢拦我们家小姐,我们小姐是并州的女儿,是当朝齐王妃的表妹!” 谢惊澜入鬓剑眉微微挑起,原来,是他三叔的小姨子。 谢惊澜高看了武允一眼。 他三叔四十岁的年纪,白白胖胖,憨态可掬。这辈子受过最大的苦就是曾经押送过一次军粮,险些葬身山匪。以及发妻难产去世,伤心到险些殒命。 并州刺史武朔是大梁的开国功臣,同他祖父是生死之交。 武朔膝下唯有武允一女,性情便宠得直率明快,亢直豪爽。因武允又是齐王续弦妻子的表妹,身份更是非同寻常了。 谢惊澜神情平静,脑海尽是方才卧房内吵得不可开交后,时不时传出的声响。 他薄唇微勾,深邃眼底闪过一抹不屑。 同宴客栈替观音村玄师做事,那位李大玄师则帮贵人们结阴亲。 在这一过程中,被观音村村民奉若神明的李大玄师,充其量能算是青楼里拉皮条的老鸨。 无疑,同宴客栈的何夫人母子,则是这一串利益链中的最底层。 并州刺史刚正不阿的女儿,险些成为冥婚女? 呵,这件事若闹大…… 那情形,便不再是何夫人口中对宋绾不利的局面了。 谢惊澜敲了敲房门,“绾娘,武夫人想进房间。” 宋绾自然也听到门外呵斥谢惊澜的声音。 她收回不赦印和业火灯,在业火灯吸纳男鬼们的刹那。 用神识问道,“地道的入口,究竟在哪?” 识趣的男鬼们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启禀冥君!入口就在石池旁的假山!假山之中有机关,机关可以打开地道密室。” …… “绾娘,进来吧。”宋绾打开房门,请人入内。 武管家也想进门。 宋绾及时道,“长者可否派人去内院饲养黄金鲤的石池假山处,找找通往地道的入口?” 管家横眉竖眼,扫了眼少女的穿着。 不悦,想斥责区区商妇怎敢驱使他一个官员家的管家? 没等发怒,听到宋绾道,“蔡郎君就在那里。” 话毕,武管家更是火冒三丈! 他捋袖子露出健硕的臂膀,臂膀上的肱二头肌似乎能一拳打死一只野猪。 武管家中气十足啐了口,“好啊!那龟孙在地道呢?!” “他居然敢诱拐我们小姐,还以夫君自居,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得把人找出来,再狠狠揍一顿!” 武管家随手挑了几个人,“你,你们,都跟我去找地道。” “剩下的人在这里保护小姐,切不可让她再丢了!” 何平安像只小鸡崽被人揪住衣领,他双手被武夫们钳制,只能疯狂地抬腿踹人。 呐喊道,“不,不能去!” 武管家路过何平安,看人不爽,往对方胸口打了个极为漂亮的左勾拳。 “噗,咳咳——” 何平安喷出血,胸口气短。 何夫人见状想要闯出卧房,心疼道,“儿啊,我的儿!” 宋绾一手握住何夫人的手腕,将人拽回屋子,再是砰地将门紧闭。 屋内,四个大活人大眼瞪小眼。 武允不解问道,“宋夫人,你没事吧?” “不过……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我的蔡郎为何会在地道?” 武允提心吊胆。 她听到宋绾说蔡旭在地道时,本意是第一时间想和管家一道去查看究竟。 可是,少女虽胆大无畏敢爱敢恨,却不是一个没心眼的蠢货。 她抓住要点,惴惴不安。 问出内心最为在意的问题,“这个客栈……真是专门为人搭线冥婚的地方?” 宋绾点头,略过见鬼那段,将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 说完话,武允难以置信死气沉沉地跌坐在黄梨木椅上。 没过一会儿。 她如梦初醒般,情绪也渐渐活过来。 攥着双拳,“不,我不信。我要亲自去问蔡郎!” 武允自认家世属于大梁女子中的上乘。 若不是为了蔡旭,她未来的郎君定是与她门当户对的男子。 她都愿意自降身份,抛却名节去私奔了。蔡旭为何要索她的命? “允娘,何必着急?”宋绾一本正经劝道,“你的下人不是已经去找地道入口了?” “我看他那副疾恶如仇,恨不得将蔡郎君碎尸万段,又恨不得你早日清醒的模样。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拖着蔡郎君来你的面前,揭穿他的真面目。” “当下,我只是想不明白一事。何平安完全可以伙同蔡郎君,在你们入住客栈当晚把你先控制起来,再单独撕票将人扔进地道。” “可是何平安为何会留蔡郎君到隔日早上?而且,竟然还被你听到他们在争吵。” 武允拧着眉头,亦是百思不解。 嗓音难平对蔡旭潜在的怒意,简单粗暴道,“这有何难?” “我让人把何平安提进来就是。要是他敢再谎话连篇,我就砍了他!” 何夫人张皇失措。 她认命了。 在知晓武允的身份后,眼神再无对生的奢求。 她依偎在何如健怀里,抽泣道,“不要伤害平安,不要伤害他。” “我……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何夫人阐述真相道,“我们客栈针对冥婚有不成文的规矩。” “凡是赚诱拐费用的男子,必得一次只带一名女子入住,且必须入住天号上房。” “你入住那晚,因穿得实在富贵,平安不敢直接下手。蔡旭在房间迟迟等不到平安入内,就启用了第二条规矩:若摔碎摆件,伙计还不出现,客栈则是默认不接这单生意。” “平安思来想去,还是去了天号上房。许是武夫人出身高贵的缘故,你丝毫没有其他女子遇到摔碎天价物件就手忙脚乱的样子。” “只因你过于镇定,蔡旭和平安也无法诱骗你签下卖身契,无奈只能换了策略。” “想等第三日……也就是明日花轿上门的时候,再强制逼你按手印。” “等签下卖身契,我们就能将你五花大绑堵住嘴地塞进花轿,再送到冥婚的地方下棺。” 下棺?! 武允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 无法将对她浓情蜜意,平日里恨不得将心剖出来给她的蔡旭。 同何夫人口中这种奸恶的小人相联系。 偏偏何夫人说得情真意切,又极符合当夜白釉罐摔碎后的情况。武允已经信了大半。 何夫人道,“昨日蔡旭没拿到诱拐费,又怕东窗事发,于是盯上了石池里养的黄金鲤。” “他想偷几条离开,再将黄金鲤卖了,权当诱拐费。” “可不料被我儿子发现……故而两人发生争吵。后来,蔡旭不小心掉进石池坐死黄金鲤,平安又爱惜他父亲的爱宠,就一怒之下将人关进了地道。” 第31章 送蔡旭去冥婚(二) 武允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觉得可笑。 她白皙面容浮出薄薄怒意,偏头冷笑勾唇。 没想到她在蔡旭心中,还敌不过几条鱼? “小姐,我把蔡旭提来了!”粗犷得意的嗓音传进房间。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男子,被迫砰地以身撞门。 卧房房门大开,身穿素色圆领襕袍的男子重重摔在地上,抬起头看向武允时,露出那张肤白唇红鼻梁英挺的精致五官。 宋绾愣了下…… 要不是她见过谢惊澜,那么这张脸看起来确实足够惊艳。 只见蔡旭心虚,抬头后又引人垂怜地垂首。 不敢直视武允。 他俊美的脸庞,如朵洁净纯白的醉心花。 喉结微微滚了滚,浓密睫羽似蝶翼振翅般抖动,阴影打在瓷白肤色,漂亮得不像话。 这时,蔡旭突然从胸膛里吐出一口血! 鲜血沾染嘴角块状淤青的地方。 武允双拳紧握,看到自己的蔡郎吐血,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 又及时止步。 收回露在裙摆外的半只脚,高贵傲慢地叠手端站,“蔡郎,你可有任何要解释的话?” 蔡旭微启薄唇,“我……” “小姐面前,再敢说谎欺瞒!小心我直接剁了你!” 蔡旭话刚吐出一个字。 武管家立即抽出腰间别着的横刀! 横刀自鎏金铜鞘口出鞘,嵌着旋焊马齿纹的刃口直直搭在蔡旭脖子。 如雁翎斜削的刀划破蔡旭侧脖,鲜血缓缓顺着刀刃溢出滴落。 蔡旭冷不丁倒吸一口寒气—— 要是武家的下人不在,他一定会用三寸不烂之舌将谎圆回来。 但武管家在…… 若他真的胆敢说谎,那把横刀根本不会手下留情。 蔡旭眼眶红得透彻,认清没有撒谎的必要后,突然放肆笑了起来。 他抹去溢出的泪珠咬牙道,“允娘,我是真的喜欢你。” 武管家不耐烦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还他娘的敢撒谎?!” “没有!我没有撒谎!”蔡旭扯着嗓子说话。 武允抬手,示意管家先别说话。 蔡旭冷冷笑了声,自卑低头,缓缓道,“允娘,我的确真的喜欢你。但是,你太耀眼了。” “并州城内花容月貌与牡丹齐名,家世地位即使放眼整个大梁,你也是第一流的存在。” “我只是个穷书生,即使举家三代不吃不喝,一辈子也买不起你脚下那双鞋的内衬!” 蔡旭摇首自嘲,“我是喜欢你,但是我又怎么敢真的喜欢你,我怎么配得上你?” 宋绾透过少女的裙摆去看里头的鞋。 宋绾自是没有透视眼的功能,不过她仔细回想刚刚武允急速缩回的脚。 那是一双浅口软底,前端饰翘头小钩的锦履。 虽然不知道锦履之中内衬是什么材质。 不过看外头用珍珠缀边的缂丝鞋面,是能看出这双鞋价值不菲。 武允迈步朝蔡旭走去,单膝下蹲。 右手捏住男子那张纵有伤口但仍然瑕不掩瑜的脸。 她左右审视对方神情,认真问道,“配不配得上,不是由你来认定,而是由我!” “所以蔡旭……我愿意和你私奔,愿意带你去找外祖父替我们做主婚事。” “你,为什么要负我?” 蔡旭冷戾的眼神定定地盯着武允,“可能是因为,我母亲重病,我曾跪在药铺门口磕了几百个响头。可是我发现,我的磕头,竟不及武府丫鬟来知会大夫一声来得有用。” “也可能是因为,我生辰那日,你带我去酒仙楼吃饭。昔日连正眼都不会瞧我一眼的洒扫伙计,居然能谄媚对我说,我未来定能登科及第。” “还有……你与我踏春,学友们总是用羡慕与奚落的眼神看我。” “这有什么问题?”武允茫然,难以理解道,“你与我在一起,得到的好处有许多。相对应的,宵小之辈会嫉妒会讥讽,也实属正常啊。” 蔡旭摇首,他痛恨心胸宽阔,心思清明的武允。 愤怒地,将身上武允为他购置的衣裳撕裂,厉声道—— “可我也是那类宵小!” “我羡慕嫉妒你!” “假如你与我云泥之别的身份能倒置,你我之间姻缘悬而难定的事情又怎么会发生?” “其实允娘你心知肚明,未来即使我登科,也敌不过同你门当户对的那些公子爷!” “退一万步说,就算你外祖愿意为我们做主,那我必要入赘。” “我以后只能过明面上被人恭维,暗地里被人不齿的生活!” “等日子长久,你所爱慕我的皮囊年老色衰,你会不会看我生厌,会不会也学那些见异思迁的贱人?所以,我若不负你,来日必定是你负我!” “既然如此,我何必要窝窝囊囊一辈子?” 蔡旭牢牢握着少女的肩膀,手背青筋暴起宣泄怒意。 字字句句偏执: “绾娘……” “只有高贵的你因我而死,我才不会觉得自己始终低贱啊。” 宋绾脸上的五官几乎快要皱成一团。 她伸手去舒展自己拧成麻花的眉心,发现蔡旭此人属于想站着将软饭吃了的男子。 他想让武允将所有一切卑躬屈膝的双手奉上,再心甘情愿成为他的菟丝花。 世上怎会有如此恬不知耻之人? 武允双眸中的情意不知不觉间消逝。 她掰开蔡旭钳制自己的手指,站起身吐气道,“我明白了。” 武允一针见血道: “我与生俱来的家世,是你梦寐以求的东西。你见过我的风光,便愈觉自己阴暗。” “你话里话外,都是我的爱让你产生负担。” “可是,你因出身自卑,因一穷二白敏感,更是因不敢被人说闲话而懦弱。这些行为……在我看来,都是你发现自己阴翳,却又不舍得伤害自己纠正自己,所以才将矛头对准我。” 武允脑海想起第一次见蔡旭的样子。 那时她策马游山,因骑得快了些,不知不觉中同友人拉开了距离。 山里有人烧秸秆施肥开荒,马儿闻见浓烟狂躁,不小心将她摔下山坡。 也就是那个时候,为开荒长辈送饭菜的蔡旭,一身干净地出现在她面前。 蔡旭面容俊美,举止带着书生气,却又不具迂腐酸气。 他有礼有节向她道歉,将她扶到林荫下。 又为她深入山林,去找跌倒扭伤的草药。 隔着帕子上药时,他眼里没有半点对权势的欲望,更没有对财富与她容颜的讨好。 她当时就在想,不嫁门当户对的男子。找个温润如玉,愿意只守着她,与她一生厮守的男子好像也不错。 反正家中只有她一女,她父亲是愿意找人入赘的…… 昔日初次相见的美好幻象,被眼前疾言怒色的现实打碎。 武允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如今想想,她也不过是沉迷蔡旭样貌,又被父亲激起叛逆。 才甘愿,深陷在对方为她编织的,琴瑟和鸣的梦幻泡影。 “蔡旭,你辜负了我。” 武允闭上眼,语气沉沉,“你对我的喜欢太过狭隘。你恨我,想毁了我。” “那我……也会用你的方式,毁掉你。” 少女明澈双眸迸裂出对同宴客栈的不满。 如果不是她能镇定地应付狮子大开口何平安,早在她入住当晚她就会羊入虎口。 如果不是她身份高贵,如果不是管家及时找到她。 明日,她便会和数不胜数枉死的女子一样,成为陌生男子的鬼新娘。 这家客栈该死! 辜负真心,想害死她的蔡旭,也该死! 武允脸庞再不见明显情绪,“管家,将蔡旭带下去!” “找人好好为他装扮,让他梳红妆,着嫁衣。” “明日无论是送往哪家的花轿,都盖上红盖,毒哑了捆他上轿吧。” 第32章 虎口夺食 蔡旭失踪一事,始末大体尘埃落定。 宋绾慢步从临水轩卧房退出。 其他的,有关枉死女子的冤屈,有关地道密密麻麻的男子尸体。 这些,都已不是她一区区小民能主导。 走之前,宋绾听到少女事无巨细问起何夫人有关冥婚的细节。 原来数百年的战乱,冥婚前景所获之利巨大。 观音村的李大玄师,并不只在同宴客栈承接冥婚生意。 故而他所需要的女子数量庞大,已经无法通过正常渠道获取。 武管家咋舌劝道,“小姐,李大玄师是前朝明崇俨的关门弟子,陛下对其也甚是推崇。” “此人可不能轻易得罪啊。” 武允心思堪比玲珑剔透,冷哼,“他不能轻易得罪,难道我就能轻易得罪了?” 她蓦地拍桌道,“这件事情,我与他没完!” 武管家见劝不住了,试探道,“此事牵连甚广。” “不如这样,咱们明日先让客栈东家戴罪立功,与我们做完冥婚这出戏。等过个几日,由官府找由头查抄同宴客栈。” “明面上只是客栈得罪了路过住客的您,暗地里,咱们再寻蛛丝马迹,将其他窝点找出。” “等万事俱备证据齐全,再宣称过往阴亲不究,最后再将李大玄师绳之以法,如何?” 武允看了眼武管家,“过往不究?” 冷冷道,“那些女子难道就白死了?” “武管家,该不会你家有谁,也找了这神棍结阴亲吧?” 武管家哎哟了一声,“小姐啊,且不说女子们都下葬了,挖出来谁还能分辨得清楚是谁?” “就说这世上之事,冤屈者无数,咱们能为无辜之人争取未来不受冤屈,就了不得了。” “其余的,实在不好管。” …… 宋绾没继续听下去,门外谢惊澜察觉到少女的怅惘。 他缓步朝她走来,“你没事吧?” 宋绾点了点头。 她察觉内心似有一缕烛光。 光芒虽微弱,但妄图想照亮世上所有阴暗的角落。 少女圆润杏眼眼巴巴盯着谢惊澜,“谢惊澜,你说小人物会不会也有大能量?” 谢惊澜垂眸笑了笑,抬手想拍拍宋绾的肩膀。 动作还未施展,内心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认真道,“宋绾,这个世界上没有小人物。你所看来的大人物,一开始也不是那么厉害。” 起码,他祖父当上皇帝之前,只不过是陇西的一个小将。 再往前推几千年,族谱上显示,最先积累下家业的先祖,是攻城门的先登。 而这位先祖从军前,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混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以后也会有出息?也会有能力帮到更多的人?”宋绾追问。 谢惊澜耐着性子颔首,“只要坚持不懈,能力一定与日俱增。” 宋绾抿唇笑得甜甜,忍不住思量谢惊澜若是一个健康的男子该多好。 如果是,他便不用以面纱遮面。 以他的容貌,可以获得清河郡大半未婚女子的青睐。 若是他还能精通学识,说不定去科举还能中探花!前程一片大好! 也就不用被关在谢家,更不用连出个门都要偷偷摸摸。 宋绾叹了口气。 谢惊澜,有些可怜啊。 “哎呀,我的额头,我额头好痛!”常书苦闷的声音,从转角紧闭的窗下传来。 他扶墙站起来,揉着石子大小的包,吃痛地走向谢惊澜。 当看到宋绾,一颗心瞬间被提到嗓子眼! 常书捂着眼睛,又眯着眼睛。 他转动身子,从指缝里左看右看。 待确认眼缝里没有鬼后,便砰砰砰地跑向宋绾身旁。 完全将面前能招鬼、镇鬼的少女,当成可以辟邪一样的存在! 常书神采奕奕,一个劲吹捧,“夫人,您简直是太厉害了!” “这天底下号称能见鬼的玄师多了,可谁能真正儿八经的将鬼带到活人的面前?” “和您比,观音村那位李玄师,简直是中看不中用的神棍。” “我觉得夫人您在玄师这一行里……是这个!” 常书竖起大拇指,重重夸赞道,“是天下第一玄师!” 宋绾两辈子就没见过玄师,更不知道其他玄师的水平和自己相比究竟如何。 是以,压根没将常书说的话当回事。 好在武管家决定低调处理同宴客栈。 故而,即使何如健一家被抄家带走,观音村也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她曾在客栈招鬼。 至于她在石墩村积累的名望—— 就先当块砖吧。 待需要时,拎出来用用。不需要时,则矢口否认说是以讹传讹。 此刻,观音村里的解厄阁。 年近半百的李大玄师李浮屠,正在茶室内逗趣鎏金提篮上的五色鹦鹉。 他嗅着红泥炉上煨着的五行茶。 感受茶气滚烫之余,忽地抓起一把鱼食,凭栏扔进铺满朱砂的水池。 鱼食簌簌涌进池面,池中的鲤鱼疯狂摆动尾巴争抢食物。 有下人来报,“大玄师,石墩村流传的女玄师,如今就住在同宴客栈。” “听咱们村中的牙人说,她想在观音村开药铺。” 李浮屠指腹顺滑着上唇的八字胡,警戒道,“住在同宴客栈?” 他语调只微扬一瞬,随即轻哼,“明日花轿该去接新娘了。那女娃若真有本事,倒坏事。” 指着东面聚集村中恶霸的街道,“告诉牙人。” “将玉匣街那处空铺子租给女娃。她不是想开药铺么?那咱们就送她生意。” “是,大玄师英明!”下人乐呵呵道。 …… 是夜,黑暗笼罩着观音村每一处宅院房舍。 村中不至贫苦的人家,都点了烛火。 玉匣街上的茶馆、酒楼和青楼等店铺,里头不约而同传出靡靡之音。 常书手拿着灯笼跟在牙人身后带路。 宋绾和谢惊澜经过好几条除去月光,半点光亮都没有的房舍巷子。 终于到了未来一年要经营的铺子。 牙人热情洋溢带人看铺面,夸赞道,“宋小玄师,您可不知道。” “这铺子平日里可抢手了。” “若非我虎口夺食,从其他牙人手中将它抢过来。兴许您这药铺就开不成了!” 第33章 租店,出过人命 牙人挤眉弄眼,见宋绾没什么反应,不大高兴地快速摩挲大拇指指腹,示意得加牙钱。 宋绾接过常书手中的灯笼,提灯看房。 说道,“放心吧。只要铺面合适,我少不了你的牙钱。” 牙人赵阿庆得到满意答案,热情接话,“肯定合适!怎么会不合适?” 宋绾不应,只握着灯柄,想看看铺面布局。 还没顺着楼梯走到药铺二楼,就被捋起袖子干活的牙人推到药铺主座。 “宋小玄师,您先在这主座坐一会儿。” “房子光线暗,您别再摔了。” 赵阿庆殷勤地掏出承露囊里的火折子。 对着火折头吹气,等见着火源,主动去点着店铺内的烛台。 说道,“宋小玄师,其实,人都有三病四痛五劳七伤的时候。” “这铺面位于村中富人住所附近,远离看不起病的贫户。只要你在这里开张,既能少些低贱贫民缠身,又能多些富贵人家的生意!” “另外,别看我们观音村只是个村,但村中不乏各州各县的贵人拜访。而玉匣街又是我们村里最繁荣兴旺的街道。” “我同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您租下它,我以后保准您生意红红火火!” “这……”宋绾迟疑了下,“这位小哥,我们开的是药铺。要是刚开铺子就生意红火,那村里还不得将我们当成灾星?” 中年年纪的赵阿庆愣了下,尴尬哈哈笑出声。 他粗糙的手挠了挠头,不接话。 继而将店铺门口的灯笼点起来,又去后院将所有的灯笼和烛台都点燃,照得屋子亮堂堂。 赵阿庆掀起深蓝布帘,自后院探出脑袋,“对了宋小玄师,你们走了这么远的路,肯定渴了吧?您现在还没招伙计,没人差遣。不过没关系,您且随处看看,我去后院给您打水,咱们先烧茶!我身上还带了好茶叶哩!” 不等宋绾拒绝,赵阿庆服务得非常热情。 他放下布帘,麻溜地钻进厨房。 铺面转而安静。 宋绾这才有时间全神贯注去审视这家前店后坊格局的铺子。 “谢惊澜,你觉得这里如何?” 少女没接触过药行之类的东西,前世病得快死了,也没进过药铺。 她看不懂这家铺子究竟适不适合开药铺。 只看得懂最浅显的地方,譬如房屋有无漏水,朝向是否过得去诸如此类。 谢惊澜带着宋绾好好看了前店与后院。 前店与后院,覆灰陶瓦的悬山式屋顶下,夯土为墙,墙体朴素厚重,坚固耐用。 “铺子还不错。” 男子补充道,“而且这家店铺从前也是药铺。” 宋绾好奇,不耻下问,“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看,院子西侧地面,有处理药物之用的石质碾槽和铁铡刀长时间摆放留下的痕迹。东侧带着雨棚,棚下的竹架方便悬垂草药晾晒。” “还有……” 谢惊澜依次推开北侧倚墙而立的三间联排屋。 推开第一间屋子的刹那。 铺天盖地的尘埃涌出,呛得三人连声咳嗽。 谢惊澜用手扇动灰尘,介绍道,“联排屋布局很成熟,第一间有樟木药柜、分层抽屉,红纸标药,可见是曾经仓储药物的库房。” “中间屋子虽不见锅、瓦罐、蒸笼等物,但地上有乳钵捣碎药物留下的碎屑。这间屋子,应该是负责炮制药物场所。最后一间有床和柜子,是伙计休息用的厢房。” 宋绾郑重地看着谢惊澜,评价道,“原来这牙人还真用心找了铺子。” “若这里从前也是药铺,没准以后也会有不少旧客上门买药。” 宋绾对于不擅长的方面,喜欢尽可能地借鉴前人。 好比院子东侧有雨棚,那么她就不会再找人分出一块晾药区。西侧位置虽然空空如也,但是她仍然会照着旧迹买器具重新摆放。 毕竟她只想尽力地将药铺开好。 而非异想天开,要将药铺小白直接做到闻名冀州的程度。 宋绾说完话,谢惊澜摇了摇头,“并非牙人用心。” 矜贵又淡漠的男子懒懒抬眸,扫过直棂窗上忙碌的身影。 牙人身影一晃。 他躲在厨房门后,瞄着门缝盯梢。 谢惊澜牵过宋绾的手腕,低声,“绾娘,那牙人在偷看。” 宋绾下意识想回头! 脸颊隔着面纱被谢惊澜稳稳捧住。 谢惊澜如画的眉眼恰似天上星子,深邃微芒赏心悦目。 宋绾微微舔了舔干裂的下唇,“他看我们干什么?” 谢惊澜质疑道,“绾娘,你还记不记得,牙人刚刚说玉匣街是观音村最繁荣的地方。” “可他身为牙人,按理说最清楚这条街上有什么铺面空着,何必对常书拖延时间?” 谢惊澜特地瞥向厨房门缝。 夜里,男子眸中锋芒逐渐锐利,令人生出瑟缩畏惧。 赵阿庆蓦地对上谢惊澜的视线! 他立马转身,余惊未了猛地拍着前胸。 喃喃自语,“他没看到我吧?应该没看到吧?” 松了口气,“这个门缝这么小,按理说,寻常人夜里哪有这么好的眼力!” 谢惊澜收回视线,继续小声道: “而且这三间联排屋的灰尘都不小,足见这里,空置至少有数月。” 宋绾敏锐地反应过来,赵阿庆现在是在哄骗他们租赁! 皱眉愤愤道,“昨日常书找牙人介绍铺面。” “当时他不知道常书与我这个半路出家的玄师有关,所以尚且有良心的推说需要三日去找合适的房屋。” “也许……这家店以前出过人命,也许是哪里不祥。” “总之今天他知道我是玄师后,就毫无负担了……还准备把没人租的铺子租给我们?!” 谢惊澜意味深长道,“恐怕……原因不止于此。” “同宴客栈同李玄师有关联,他不希望你这个同行也住在那儿。” “是以插手其中,特意帮我们挑了地方。” 宋绾心里发毛。 她只是个有幸开窍,刚入行的玄师。 在大有声望的李浮屠眼皮子底下,她可不想这么早就获得存在感。 谢惊澜平静道,“事已至此,咱们还是先租铺子吧。” “是要先租。”少女认清现实附和。 “我们既惹眼冒尖,又决定要在观音村做生意。那就不能挑三拣四挑铺子。” “否则别说这家地理位置还算优越的店铺,就是其他毛病多成筛子的铺子,也轮不到我们租。” 谢惊澜漫不经心应声。 实际上,男子对这家药铺很满意。 无他,玉匣街往来各州权贵。 对他而言,大隐隐于市,很安全。 这里也最方便与故友,及与父亲旧部相见。 一盏茶后。 宋绾食不知味地喝下赵阿庆心虚泡的茶,火速按手印签了字,又交与一年租铺子的银子。 算是正式租下这家铺面了。 第34章 夫人想买,便买 “夫人,咱们今夜还回同宴客栈吗?”常书哈欠连连。 他刚刚去铺面二、三楼看过了。 不算杂物间,两层加起来共有五间卧房。 只不过房内积灰不少,若不收拾,压根住不了人。 “我倒是想回客栈,不过明日就是蔡旭上花轿的日子。” “我怕回去过夜,会打草惊蛇。”宋绾纠结道。 谢惊澜剑眉微挑,极其好说话,“那就不回去,晚上咱们一起收拾屋子。” 宋绾瞅了眼男子病弱又矜贵的身体。 收拾屋子? 也学着谢惊澜挑眉,只不过挑得更高。 “你确定?万一你休息不好,身子再累着,又或者咳得更加厉害,该如何?” 宋绾实在想不出谢惊澜劳作时是什么样子。 男子气质高雅,连呼吸都让人觉得悦目。 这样一种仿佛不会出恭的美男子,如果要他进屋洒扫,宋绾觉得自己有些缺德。。 宋绾叹了口气。 恍惚间,想起几条街外客栈里的武允。 她之前还觉得武允对蔡旭的容忍度极高,愿意将一个家徒四壁的男子捧成明珠。 但要是换作她,她觉得她对谢惊澜下限也挺低的…… 只不过绾娘本绾实穷,养不起如此娇美男罢了。 “要是能省下百两,一夜不睡,也值得。” 谢惊澜如是说。 宋绾如梦初醒,听不明白,“你这话何意?” 谢惊澜站在铺面门口,视线扫向灯火通明的玉匣街。 只见成衣铺、首饰铺、家具铺、米铺等等店面,无一关门。 几乎家家门外都贴着今日饶润的红纸字样。 饶润,意为买东西时,伙计或东家,会为客人抹去零头。 谢惊澜微启薄唇,“牙人领我们来看铺子时,我就好奇为何茶楼酒楼皆开张。” “须知大梁境内,京城店铺会在日落前七刻歇业。” “而京城以外的其他州,唯有鬼市会在偏僻街巷从半夜营业到隔日鸡鸣时分。” “不过……商铺毕竟不同于鬼市。据我所知,清河郡内的商铺,官府管辖虽不严格,但绝不会戌时还不关门。” 宋绾盯着饶润二字,眼睛顿时闪烁光泽。 前世她逃生时曾在成衣铺打过杂,知道饶润之上,还有除陌钱。 只要客人买的东西多,买的东西贵! 就能同店铺东家谈除陌钱。 而所谓的除陌钱,就是卖家为了尽可能地多售卖,自愿返还客人部分银钱。 又称暗扣。 暗扣让利,是官府默许。 因此暗扣常常上不登顶,买多返多,都能细谈。 既然各家店铺都写了今日能饶润,那么潜台词也就是—— 今日能暗扣。 “观音村以李大玄师李浮屠为尊。” “肯定是他授意,为了让我们今夜留在药铺,才让各家铺子继续营业!” 宋绾激动地攥着谢惊澜的袖子。 一副誓要将药铺一切所需都趁今夜买尽的架势! 激动之余,宋绾惊觉李浮屠在村中的势力非同小可。 这个村子,竟有那么多人,都听他行事。 只是惊觉归惊觉,宋绾只想为药铺省下更多的运转银两。 故而衣食住行之类,仍是能省则省。 于是,常书反复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折返于药铺。 宋绾买了笔墨纸砚、夏天用的凉簟、冬天用的被褥,还有一些撑门面的瓷器摆件。 因开药铺晾晒药物时,得时刻防范着鸟儿,药铺经营也难免需要熬药捣药。 少女大手一挥,买下青铜药铃、紫铜药炉、青瓷研钵等物, 又经谢惊澜提醒。 购入碾槽、陶缸、竹簸箕、榆木案台、铡刀等物。 宋绾不懂物品行情,她只会铆足气势!一上来就狮子大开口! 但气势再足,买东西谈价也并非次次顺利。 譬如买紫铜药炉时,口子开得太大。 伙计气急败坏,摔了算盘: “紫铜行价是铁器的三倍,我们家这紫铜药炉重约五斤,不算工艺,成本就要八百文!” “你……你竟然开口五十文?呵,五十文?? ” “这位客官,当年女娲娘娘补的天,就是您开的口子吧?竟如此不识我们家的好货!” 宋绾到底有些羞赧,她两世都没见过什么世面。 羞愧自己并不是个识货的人。 宋绾半是颓废半是假装,叹了口气,“罢了。今夜也累了,不买了,回客栈休息吧。” “别啊!” “我……我他娘的卖给你,卖给你还不行吗!” 伙计面色铁青,骂骂咧咧地打包紫铜药炉。 店里的东西虽不是自己的,但他何曾卖过这般低廉的紫铜?替东家心疼。 宋绾见状,意识到像今晚这样趁火打劫,堪称独得财神爷偏爱的机会。 并不常有。 正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继续采买。 只听谢惊澜道,“药炉容易消耗,那十几个咱们也要了。” 话落,谢惊澜对宋绾低声道,“和李浮屠为伍之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夫人想买,便买。” 伙计:“!” 宋绾:“!!!” 这么几十家铺子拉锯下来。 确如谢惊澜所说,今晚已节省下数百两银子。 天际渐渐露出白光,宋绾精疲力尽,只在大堂铺了凉簟,不讲究地躺下休息。 此时,常书还未关上门闩。 视线内,玉匣街上对面的商铺都开始陆续关门,并且贴上今日歇业的红纸。 宋绾眼皮沉重,心想洒扫屋子是累活。 谢惊澜是个病秧子,常书和她两个人收拾不过来那么多屋子。 喃喃道,“明日,是要去买几个下人了。” “最好,再雇几个人品好的掌药师傅、药工和学徒。” “如此药铺不日就能开业。” 宋绾自语,眼皮欲要阖起。 这时,耳边正好挤进铜锣筚篥的声音。 乐器声高亢,回荡在玉匣街街道。 尽管宋绾知晓蔡旭要被送去冥婚和下葬。 但等真听到乐声,后背还是泛起一阵凉意。 她冷不丁冷颤,隔着门,仿佛看见花轿摇摇晃晃穿过眼前…… 蔡旭罪有应得。 宋绾知道。 而她突然泛起的寒意,也只是因为眼前不久后就要流逝的生命。 仅此而已。 第35章 害人行乞法 感慨是人之常情。 但骨骼里愈渐攀升的阴寒,使得少女毛骨悚然,睡意全无。 宋绾从凉簟上坐起,隐隐发觉哪里不对劲。 像是突然被诅咒了一般。 顾虑既起,浑身便更加觉得不舒坦。 待闭目,宋绾全神贯注默念一遍驱邪咒后,诡异的寒冽终于散去。 少女拧眉,扫视自己刚刚接手的铺子,当即决定先将此处不适的源头找出来。 “谢惊澜,我总觉得这铺子怪怪的。” “咱们既打算在这里长久住着,那就得住得安心。” “干脆,我们将铺子里外检查搜索一遍,看看有无哪里不祥?” 宋绾打起精神。 外头邻舍闭店,街上往来人员稀少。 现在,正是翻箱倒柜、掘地三尺和寻心安的好时候。 谢惊澜应声,“我们从哪里开始检查?” 宋绾道,“我去检查各个房间,你身量高,可以搬张凳子拿鸡毛掸扫房梁。” “至于常书,让他拿把铁锹去后院松松土,看看有无埋着什么厌胜之物。” 宋绾不准备用业火灯查看此处有无鬼魂之类的东西。 一是最近频繁使用冥界的神器,她发现自己偶尔会精神恍惚。 谢惊澜入梦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是以,在不确定此处有鬼魂的情况下,她并不想动用业火灯。 二是因大千世界,历经千万年光景,哪寸土地上能没死过人? 只要幽明异路的法则常在,寻常鬼魂永远冲撞不了活人。 因此相较于业火灯能控住的鬼,宋绾更担心这块土地上有人为设下的害人之法。 少女眼眸渐渐阴沉: 谢惊澜病弱,药铺又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地方。 要真有脏东西…… 那她绝对要将此地清理得更加干净。决不会,让它再危害任何人。 屋外日光猛烈,万里无云。 屋内,灰尘在日光下纷扰飞扬,闷热充斥铺子每一个角落。 半炷香后。 少女并没有从房间里找出任何不祥的物件。 手肘抵着梯所,在阶前纳闷,“难道是我想多了?” 话音刚落。 突然响起一声‘铛——’的异响! 那是三楼东面卧房,发出的声音。 与此同时,后院方向也传出惊恐的叫声。 紧接,常书扔掉铁锹,双腿跑得极快,一溜烟离开后院回到前店。 他快步踩着木质台阶,开始风一般的席卷上楼。 常书喊道,“夫人!夫人您快去后院看看,好吓人啊!” 宋绾脚步一顿。 听到常书的声音越来越近,她当即决定先去三楼卧房。 “哎呀夫人,您怎么跑了?” “后院,后院真的很吓人!” 宋绾在前头跑,常书在后头大声地追。 三楼东面卧房内,支摘窗早已被谢惊澜打开通风。 地板上,横放着一根鸡毛掸。 男子单膝下蹲,左手拿着一口铜碗,右手握着一双铜筷。 他细细观察手中物件时,目似星辰。而后,仪容秀丽白皙俊美的脸庞,生出一抹困惑。 “谢惊澜?你没事吧?”宋绾快步跑进屋内。 谢惊澜摇首,温声安抚道,“我没什么事情。” “是方才我清扫房梁,不小心将房梁上摆着的一对碗筷弄倒。后来碗筷掉下来,径直砸裂了木板。” 宋绾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宋绾也蹲下,去瞧谢惊澜手中的碗筷。 再顺男子视线抬首,看向那道并无复杂斗拱,也无天花遮挡的劄牵梁架。 这家铺子是抬梁式结构,房梁用的是浅黄色杉木。 从构造和用材上来看,都非常普遍。 无任何特殊。 此时常书追了进来,轻声埋怨道,“夫人,您怎么跑得这样快?” “这是什么东西?” 常书发现房间气氛诡异,也注意到铜质碗筷。 谢惊澜舒朗的眉头有些不悦,对跟着自己多年的常书,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冷声,“怒不变容喜不失节,当死不惧。” “后院有什么,能让你一个二十岁的男子惊惶失措?” 谢惊澜就差把成何体统四个字说出口。 去年,京城雕坊、鹘坊、鹞坊和鹰坊拿了些猛禽用于围猎。 猛禽性倔,冒火发狠时会冲向人群。 公子们骑马争射,有不少人因害怕受惊,齐齐摔下马。 唯独常书,跟着他一块肉搏生擒了不少猎物。 可见常书气节胆略都并不小。 可这几日,常书在同宴客栈被吓晕就罢了,怎么连在铺子后院挖个土,还能受惊吓? 要是遇事时常慌神,以后该如何成事? 常书抹了把额头渗出的汗,想说猛禽和成堆成堆的巫蛊诅咒是两码事! 但这些话他不敢说。 怯怯对上自家主子的眼睛,只能硬着头皮强装镇定。 宋绾垂眸问道,“后院究竟发生了什么?” 常书结结巴巴,在谢惊澜的警告下清了下嗓子。 深吸气冷静道,“夫人过会儿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我在后院拿铁锹随处挖了几米,刚开始挖没觉得如何,后面越往下挖,铁锹就越费劲。” “我挖出了许多木盒,里头装着写满咒骂言辞的黄纸,还挖出了很多刻有生辰八字的空心木头小人。” “对了,我还斗胆拆了其中一个木头小人的脑袋,发现里面竟然都是些头发和指甲!” “另外还有其他一些诡异的物件,瓶瓶罐罐里头装着晃动的水,我不知道它们叫什么。” 宋绾拧眉,怪不得这家铺子位于繁华街道,却始终空置。 合着……是因为这铺子五毒俱全啊! 写满咒骂言辞的黄纸,是借鉴了祝由术害人。而刻字的木头小人,则是常见的厌胜之法。 明摆着埋在后院里的物件,全是用于害人的东西! 宋绾对主动接手烂摊子店铺一事,感到头疼。 手指蜷缩聚拢,单手啄了额头几下。 几秒过后聚神道,“我们去后院看看。” 常书捣蒜似的点头,他越是害怕,就越是好奇。 壮胆问道,“夫人,卧房里的碗筷,会不会也和后院的那些脏物一样,都是害人的东西?” 宋绾应声,“那是常见的害人之法,通常用于同行间的竞争。” “不过……”宋绾严谨补充,“不过也有可能是商户无意间得罪了什么小人?” “所以小人羡慕嫉妒,见不得对方生意昌盛,才去施展害人之法。” 在邪师行业里,这是一种常见的害人邪术——害人行乞法。 只要将碗筷放在房梁上,就能在一年内害人家道中落,更能让后代成为乞人。 这种邪术,论阴毒,虽不至于害人性命。 但幕后之人用的是铜质碗筷…… 这种生怕木头腐烂、陶瓷生裂,会失去害人效果的心思,实在其心可诛。 宋绾初步判断是从前的商户得罪同行,或者得罪小人,才被设法下了邪术。 刚这么判断,到后院以后,少女直接被打脸了。 后院中间有一块地方,被常书挖出了大坑。 坑里密密麻麻的邪物,堆积如山。 论坑里的数量—— 这家铺子以前的商户,恐怕是得罪了整条街的近邻! 再论后院的私密位置,闲杂人等并不好直接进入,更不好往地下挖坑藏物。 足以见! 这些数不胜数的脏东西,全是商户闭店、商铺空出来以后,才被人堂而皇之放进去的! 宋绾不由感慨: 这么多邪物脏物! 这以前的商铺东家,究竟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是多招人恨啊! 第36章 永世不得超生 谢惊澜似乎发现了什么。 指了指坑里的物件,也不嫌脏,跳进三米深的土坑。 “绾娘你看。” “这些盒子、纸,还有黄纸上的字迹,土坑里的玻璃器具,是不是很眼熟?” 他指着不少刻有折枝花鸟纹的盒子,沉沉道,“昨夜,我们去买笔墨纸砚。” “店中伙计为我们装砚台和羊毫笔。他用的,就是这种纹样的盒子。” 拿起盒子递到宋绾跟前,“它们连材质都一模一样。” “甚至盒子右下角,还刻有李家笔行的小字。” 宋绾不通文墨。 昨夜她去逛李家笔行,看不出镇纸优劣,看不出笔墨纸砚好坏。 她只让伙计将最好的拿出来,后来付完银钱,也没多看盒子一眼。 她盯着木盒半晌。 心想谢惊澜都看出来了,她没看出来不是很丢脸? 不自然地应声道,“呃,还真的一模一样……” 谢惊澜愣住,无可奈何。 知道宋绾看不懂,对日常也没有观察入微。 索性将话说明白,“一,黄纸是卞家印卖铺所售卖。” “那家铺子的黄纸,和我手上的一样。比其他铺子多涂布植物胶,能防止墨水晕染。” “二,纸张上的字迹出于不同的人,字迹恰好与昨夜商铺登记的账簿相似。” “三,玻璃瓶罐出自印卖铺,那里有为了搭配符咒纸配套供应的玻璃容器。有些则出自玉匣街上的珠宝行和制作香水的香药铺。”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昨夜玉匣街,这些商铺都出现过缠枝纹、卷草纹,还有石榴花、宝相花之类的纹样玻璃瓶。也因为,我朝的玻璃器来源渠道大多特殊。玻璃器,无非西域诸国进贡,宫廷专设,其余的途径便是胡商贩运、宗教工坊兼营。” “由于玻璃价值高于宝石、金银,民间若要流传,它们只会出现在宗教场所,以及售价昂贵的珠宝行和贩卖香水的香药铺。观音村会有各州权贵到访,因此也给了这些店铺流通玻璃的机会。” 话落,宋绾脸上逐渐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她两世以来,没见过玻璃,更不知道玻璃居然如此价值不菲! 紧接…… 少女联想到什么,确认道,“照你这么说,玻璃这么难得,那是不是哪怕皇亲国戚,都不会随意将这么多玻璃扔至土坑?” 谢惊澜点头。 宋绾扶额,大热天毛骨悚然,冷汗直流。 她想她有必要向谢惊澜和常书,说明一下她们所面临的危险情况—— “我同你们说实话,你们别害怕。” 宋绾按部就班,先从最不值得人害怕的黄纸说起:“远古时期,我们玄师还被称为巫师的时候,能掌六祝之辞,事鬼神,祈福泽,求永贞。” “因为玄师能和鬼神交流,每每因帝王之令、天灾人祸时,玄师们都要用祝词的形式,向鬼神传达人类的愿望,以祈示上天赐福。” “随着时间的演变,祝词分成了善祝和诅祝,后来祝人人可用,也不再是玄师专用。” 宋绾盯着谢惊澜举例道: “就比如说,谢惊澜,我希望你长命百岁,健康安乐呀。这个,就是善祝。” 闷热的温度使得空气都不会流通。 男子站在土坑,仰望高腰石榴裙翩跹的宋绾。 宋绾裙角沾着黄土,站在暖风里,似感觉不到热似的,语调沉稳略带轻扬。 在说善祝的时候,谢惊澜察觉。 他的呼吸,短暂停滞了。 而后,宋绾示意谢惊澜将手中的木盒交给他。 同时拿出几张写满诅咒话语的黄纸,继续依次举例,边说边将念出的黄纸扔到一旁: “像上面写的,栾胜后人死无葬身之地。” “栾胜永世不超生。栾胜魂飞魄散。” “见此纸者,如不就地放回,必定家宅不宁满门血光。这些,就是诅祝。” “祝这种东西,若是不好的内容,听听就过去了。” “就好比我说,常书你从今天开始会一直走霉运,出门踩狗屎,喝热水嘴巴起泡,喝凉水喉咙呛到,这辈子都没有女孩子喜欢你。” “像这种诅祝,我说了也不会实现。所以不用放在心上。” 一旁的常书嘴角抽了抽,“?” 不是,他是招谁惹谁了? 怎么夫人说好话便是冲着他们爷说的,不好的话,便是冲着自己说的! 合着他是他们夫妻间玩耍情调的一环? 常书弱弱说道,“夫人,这些诅咒人的话,还是少说为好。” “万一,我真的一直走霉运怎么办?” 宋绾早已料到常书会提诅祝成真。 她冲着常书竖了个大拇指道,杏眼圆润睁大,兴奋解说道,“常书,如果你一直走霉运,那么就说明你是被诅祝影响。” “但这绝对不能说明,诅祝有害人的效果!” “这有什么区别?”常书颓废地耸了耸肩,十分不理解。 宋绾道,“区别在于,人一旦觉得自己倒霉,就会无限放大自己的霉运,而忽略生活中曾经出现的幸事。” “有时候心态使然,坏心态带来坏脾气,坏脾气带来坏事件,坏事件带来破财或人祸。” “当心态崩溃,事情往恶劣的方向发展,就会给人造成错觉——怀疑是不是别人的诅咒出现了效果。” 宋绾补充,“其实,诅咒无法直接害人。就算以文字的形式,写在吓唬人的黄纸上,也没有直接害人的效果。它最多只能间接破坏人的运势。” “换句话说,你们根本不用将这些黄纸上的恶言放在心上。” 这些话说完,常书神情渐渐开朗,“夫人,我明白了!” “您的意思是说,诅咒之所以管用,无关诅咒本身,而关被诅之人的心态?” “若不信诅咒不在意,那么自然就跳脱其外,不受其束缚!” 宋绾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说着,少女将盒子里无大用的黄纸一股脑全掏出,扔回坑里。 再是提到谢惊澜口中珍奇非常的玻璃—— “之前常书你说,瓶子里装着晃动的水,不知叫什么,是何物。”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它其实是一种极度缺德的害人法子。” 宋绾让谢惊澜拿了拳头大小的玻璃瓶,她拔出塞口,将瓶中的液体倒出。 只见,红色玻璃瓶中的液体,并非水。 而是……血液。 “古法邪术有言,将七滴孕妇生子时的鲜血装入瓶中。” “半夜子时前,在仇家宅子内挖出一丈深的坑,再将瓶口向下,扔进其中掩埋。” “三年之内,此宅亲眷必出横祸!” 宋绾没有多提木头小人会如何害人。 用木头雕刻小人,再刻上生辰八字,放入头发及指甲,这是最常见的厌胜之法。 最出名的便是前朝武帝与卫皇后之子刘据,当初他就是宫中掘出桐木人,才被诬陷使用厌胜之法巫蛊之术。 黏稠的血液自瓶口缓缓倾斜,浸入土地。 血腥味弥漫在后院空中。 宋绾道,“玻璃珍贵且价高,寻常人必难购买。” “结合黄纸上的各家字迹。”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害人后,心中不安。因此不惜用高昂的器具,加持邪术威力。” 好比部分出家人,他们嘴上说着不爱财。 实际上在让香客捐献香火气时,常会用阴阳怪气或者重声强调,说,捐多捐少都是心意。 而菩萨神佛面前,心意岂有少之理? 因此香客便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捐一些香火。 同理,当人生出害人的心思,为了不被对方后人,乃至对方的阴魂寻仇,也自然就会将心思贯彻到底。 他们从各方各面入手,哪怕是昂贵的玻璃器具,也不惜购入施法。 宋绾点名现在的处境,“谢惊澜。” “虽然我不知道从前的商铺主人发生了什么。” “但是,我们租下了这家商铺。” “这意味着,从此以后,玉匣街上的商户,会视我们为发现真相的潜在危险。” 宋绾提及前店楼上的碗筷,缓缓道,“街上的商户,不会容许有人在这家铺面安然地做生意。那副碗筷,是最好的证明。” “他们或许会刁难,或许会用见不得光的法子。总之,他们会千方百计地阻挠我们经商。” “更差的情况,他们可能……会杀了我们。” 第37章 焚烧黄纸 宋绾习惯性地会设想事情最坏一面。 那是前世她在逃亡路上,一次一次养成的习惯。 无论风吹草动,她会草木皆兵,会神经紧张地设想臭道士来抓她了。 再是绞尽脑汁地思考,当下如果要逃,得用何种方法。 寂静唯有蝉鸣的后院响起一个声音,打破宋绾的恍惚。 男子一袭湖蓝色圆袍站在土坑内,似明珠落尘。 他眉间清隽风姿,剑眉微微挑起,神情冰冷之余又有些意外。 谢惊澜声音如潺潺流水,“绾娘,这设想事情最坏一面的灾难化思维,倒挺适合活在更为危机四伏的官场或者皇家。” 宋绾怔住,倒有些不会了。 她一直以为灾难性思维并不是什么良好习惯。 结果谢惊澜反而夸赞她? 谢惊澜道,“事在人为。” “要想知道从前这家商铺的主人发生过什么,我们还能从何如健夫妇口中问出。” 何如健夫妇这几日还会在客栈。 他们有的是时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谢惊澜冷笑,“我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你又是善于抗争不服胁迫的人。” “那位玄师和那些商户若真要作践我们,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宋绾被鼓舞,点头,“你说得对。” 少女本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她与阎王之间的区别在于,她是活阎王。 李大玄师再有通天本领又如何? 要真逼急了,她就是死! 也要同归于尽,用业火灯招鬼控鬼,为她所用,再杀小人! 宋绾恢复血性,伸手将谢惊澜拉出土坑。 想着厨房既然有干柴能烧火,那应该也有盐。 找到粗瓦盐罐后,宋绾直接掏出一捧盐,撒在木头小人上。 又用火折子,吹出火光后将火折子扔进土坑。 待黄纸被焚烧,木头小人被点燃得面目全非。 宋绾就让常书用土掩埋这些厌胜物。 黑烟自后院传出,少数注意到的近邻,只以为宋绾她们在焚烧前几位东家留下的杂物。 并没有上心。 但此刻,位于半山腰上的解厄阁。 可俯瞰整个观音村的阁内自雨亭内,下人手拉七轮扇上的绳索,叶轮带动扇叶,使得凉风阵阵。 李浮屠负手站在山腰,将宋绾三人焚烧厌胜物的行为尽收眼底。 “还晓得用盐净化厌胜物。这女娃……有点本事。”李浮屠嘴角嘲讽地勾了勾。 阁内水车将山水引进屋顶,自雨亭水流沿着屋檐下坠。 远远看去,极容易教人以为屋檐挂上了晶莹剔透的玉珠帘。 下人道,“大玄师,听石墩村人说,这宋绾有令人见鬼的本事,不知真假。” 李浮屠摸着八字胡,轻嗤,“以讹传讹罢了。” “玄师都称自己能见鬼。殊不知见鬼者凤毛麟角,装神弄鬼者,如过江之鲫。” 下人好奇道,“那要是她真有令人见鬼的本事,该如何?” 李浮屠眼神转而阴沉,没有回答。 下人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将头低得死死的。 李浮屠想起一事。 “昨日那一大帮人入住同宴客栈,可知是什么人?听说姓武?” “是。小的打听了。” “据何夫人说,那是并州刺史的女儿要去京城看望外祖,途经观音村,在这里休整。” 下人玩笑道,“听何夫人抱怨,说那武家女脾气可大了,入住客栈后挑三拣四,难伺候得很。” 李浮屠不知为何心中生出烦闷。 偏偏解厄阁派出的花轿,已顺利将人抬出村庄。 他找不出令自己不安的原因。 瞥了眼身旁下人,冷冷嘲讽,“你要是武家女,也可以脾气大、难伺候。” 下人讪讪赔笑,“大玄师教训的是。” …… 填完土坑,宋绾一行人在店铺外头锁门,再回到客栈休息。 少女一日一夜未眠,沐浴后眼皮子黏合了胶水似的,沾床就睡。 再次醒来,已是隔日下午。 她下了楼,坐在大堂吃热气腾腾的面片汤。 热气裹着食物香味直冲少女面纱。 宋绾脸上黏糊糊的出汗,半掀面纱,往嘴里吸溜面片。 “宋小玄师,吃着呢?” 武管家自临水轩出来,他轮番审问了何夫人和何平安多时。 也出来吃些东西填肚子。 好在,审问并非无用功。 他在两人口中,问出许多在其他州县买卖冥婚的客栈地址。 宋绾淡淡应了声。 刚礼貌回应,武管家就端着面片汤坐到她对面。 他听说武允在客栈多亏宋绾照顾后,对少女的轻视减弱。 他乐呵呵地,有些好奇,“宋小玄师。” “我听村里的人说,你是玄师,而且还能令生人见鬼。这是真的吗?” 宋绾韬光养晦答道,“都是村里人抬举,我哪里是什么玄师,只不过是会些糊弄人的小把戏,让人误以为见鬼而已。” “是吗?那真是可惜了。” 武管家叹了口气。想起十几年前京中有位少年将军,因不爱从军,唯爱玄术,和李浮屠一样早早拜入明崇俨门下。 那位少年将军习得玄术,声名大噪。 外界都传言,他能令生人见鬼。 武管家早年有幸,曾匆匆见过这位将军一次。 本想借自家老爷的光,问清对方究竟是否有见鬼本领。 可惜,少年急于寻找流落在外的未婚妻,根本无心其他。一听说清河郡有未婚妻下落,便快马驰骋离开并州。 时至今日,武管家想起仍有些恍惚。 天知道他有多想,见见生他难产的母亲是何模样。 “宋夫人,原来你在这里。” 武允穿着件绣有缠枝忍冬纹的素色吴绫诃子,外罩齐胸高腰的石榴红蜀锦儒衫。 她自内院方向走来,身上那薄如蝉翼的湖水绿长裙,随步伐碧波荡漾。 仙姿佚貌,像极湖中仙女化身的美人。 走到近处,宋绾发现少女国色天香的容颜透着娇俏明媚。 任谁也瞧不出,她昨日才刚被男子负过。 武允坐到宋绾身旁,“我再过几日就会离开观音村。” “等查抄客栈之日,我会以刺桐林划伤我衣裙为由,命人砍伐刺桐,使地道塌陷。” “前夜,多谢你收留。离开晏城后,我不会忘记我们的交情。” 第38章 在京城等你 “举手之劳罢了,武夫人…不,武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宋绾调整对武允的称呼。 之前两人有同榻的经历,再加上一起寻找蔡旭下落,称呼亲近些也没什么。 但如今武允是并州刺史的女儿,身旁奴仆如云。 若她再不知好歹亲近称呼,落在外人眼中,会认为她是在厚着脸皮巴结。 武允笑道,“不管是夫人还是小姐,这都只是一个称呼。宋夫人还是照旧叫我允娘就好。” 宋绾思索半晌。 反正天高路远,客栈一别,许是今生难再见面。 “既然只是一个称呼,那我就喊您武小姐吧。”宋绾边界感分明地说道。 大梁阶级分明。 如果她没有嫁给谢惊澜,那么她便是贵人眼中最低贱的贫民或者穷凶极恶的杀人囚犯。 她嫁给谢惊澜,瞧着是体面了些,是个夫家有些家资的商妇。 不过,不管她是贫民、囚犯还是商妇。与武允比起来,两个人地位千差万别。 她或许可以认为人与人之间本质上并无二致。 但她一个下位者明面上若真对上位者这么对待。那在对方眼中,便成可笑和狂妄了。 否则,武允为何从始至终都以宋夫人三字称呼她?而非宋绾? 那是独属上位者的高傲: 我允许你亲近我,但我会以尊重为由,客套地疏离你。 武允淡笑不语。 宋绾问道,“武小姐打算怎么处置何老爷一家?” 武允亲自倒了杯茶,吐回茶盏中口感稍次的茶水,叫人重新烧壶白开。 说道,“买卖冥婚女子,残害诱拐者一事,何如健没有参与其中。” “此事主导者是李大玄师,参与者是各州部分权贵。何夫人母子只是其中的小喽啰,其实,就算没有他们参与,也会有其他人代替。” 宋绾蹙眉,试探问道,“武小姐的意思……是他们罪不至死,可以宽大处理?” 宋绾双眸泛着难以置信的光泽。 即使知道衙门对坦白从宽的处理,依旧觉得武允对何如健一家太过宽容。 少女愤懑的语调引起武允注意。 后者也不因宋绾的气恼而置气,依旧保持着显贵少女该有的矜贵。 武允笑道,“宋夫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愿意对你多说些。” “一开始,是因为你是客栈中唯一愿意帮助我的人。后来是因为,你是我听说过的,唯一一位女玄师。” 武允对宋绾寄予厚望,她相信观音村不是少女的终点,而是涉世征途前的第一个起点。 她道,“你知道,为何你知晓我放过何如健一家会气恼么?” 宋绾放下夹面片的筷子,面色认真,“这不是正常人都会产生的情绪?” “何夫人母子害了那么多女子,就算她们的罪不能累及家人,好歹也要绳之以法让亡魂安息吧?” 武允摇了摇头,有条不紊道,“这的确是正常都会产生的情绪。” “但你的情绪,其实源自底层一贯的思维。” 宋绾不屑勾唇,坦然道,“我本就是出身底层的普通人。” 武允却不这么认为。 她温和道,“宋夫人,我希望你能认真听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之所以放过何如健一家,是因为他们愿意戴罪立功,愿意供出名单任我去寻找证据。” “说夸张些,他们有实打实的‘投诚之功’。” 武允举例道,“前朝军中,军功可分十二等。最高等为正二品上柱国。” “秦琼能以战功封为上柱国。王君廓与徐世绩也获封上柱香。同样是一等功上柱国,前者是因踏尸山蹚血海获封,而后者则是因率数千人投诚和献出瓦岗军控制的领土而获封。” “以后者为例,难道要因王君廓和徐世绩曾斩杀自己人,就头铁得要和他们决战得你死我活?这翻遍史书,历朝历代也没有不对投诚者厚待的道理。” 武允抬手,示意武管家带人去巡视各号房间。 她早就以自己入住不喜吵闹为由,让住客们都在房中少走动。 也以身家性命为由勒令住客管好自己的嘴。 好在这几日客栈并无官宦人家入住,否则她要做的事情,或许有诸多阻碍。 等武管家走后,才道: “宋夫人,我是并州刺史的独女没错,但你以为管家为何会顺着我细审何夫人母子?” “那是因为我打定主意追查冥婚的这件事,过程虽然险恶,但结果对我们武家来说,百利而少害。” 武允朝宋绾笑了笑,摇首自嘲:“我不怕你笑话。我本就是一个做事喜欢尽可能获利的人。” “蔡旭负了我,我便觉得世上男子,尽是不堪托付真心之辈。但这也是一件好事,他负我,也让我可以更加全心全意地为自己、为武家着想。” 少女神情从容,“武管家之所以放任我追查,是因为若查出派系不同的官员牵扯其中,我们武家可以借民意顺手除去。若查出派系相同的官员牵扯其中,那么我们武家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包庇过后就能收获一个人情,一只愿意忠心的狗。” “此外,我私奔一事到底不好听。虽说此事少有人知,但没有会嫌自己的名声不够好听。所以,武管家在劝我对迎娶枉死女子的官宦人家既往不咎时,我不愿意。一是因为蔡旭负我,我心不忿。二是因为无数女子枉死,我心不忍。” 武允剖开自己的真心缓缓告知宋绾,“宋夫人,君子论迹不论心。” “我愿为枉死女子发声的心,是真的。” “但人有私心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我想让天下人夸我英勇,夸我是敢于为女子发声的奇女子。那些无法获得公道的女子和那些我愿意还她们一个公道的女子,我想以她们为基石,维护武家声望,也想积攒我的名声走到更高处。” 宋绾盯着武允,心中有万千言语,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无法指责武允有私心。 因为正如她所说,有私心是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况且武允也愿意去做实事,去为绝大多数枉死的女子,冒险将真相公之于众。 这本身,很难得。 见宋绾听进去了,武允不动声色地灌输自己理念。 “宋夫人,我不想白活一世。” “我想让我的人生如华服美冠上的宝石一样熠熠生辉。” “我保证,等我站在最高处,我会尽可能地提携同为女子的能人。” “所以,我希望你能懂得上位者关于下位者舍与得的心思。只有这样,你才不会成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我希望你能站在高处,同我一起看看高处的风景。” “只有你居于高处,你的愤怒才不会是普通人的闷气,而是可以落到实处的气愤!” 武允慷慨激昂地说话,她解下脖子上所戴的一条项链。 项链纯金基座,刻有联珠纹和宝相花,上头缀着珍珠、琉璃、宝石,还镶嵌着一颗波斯而来的碧色宝石瑟瑟珠。 这条项链,是皇室赏赐。 武允将项链交到宋绾手里,笑道,“宋夫人,这是我对你的示好。” 她绯红的薄唇缓缓勾起,眼中闪烁欣赏光芒。 说道,“等何时愿意离开观音村,就带着它去京城吧。” 她贴近宋绾耳畔,一字一句,“我知道……你有令人见鬼的能力。” “我,在京城等你。” 第39章 和狗没什么区别 少女从容镇定的嗓音掩盖阵阵蝉鸣。 宋绾手里躺着价值千金的项链,武允弯下她柔软的指节,示意对方收下。 客栈外热闹的声音传来。 不一会儿,男子步入客栈,视线隐隐带有锐利,凝向倾身握着少女右手的武允。 “武小姐这是想对我家夫人干什么?” 谢惊澜目光浅浅扫过那条嵌有琉璃和瑟瑟珠的纯金项链。 见武允松开手,他慢步上前,拿起项链端详几秒,眼前并无惊艳与谄媚之色。 他冷冷地笑了声,随后将项链置于榆木方桌上。 任谁也挑不出错的恭敬道,“武小姐,此物珍贵,在下家中经商多年,一眼就能看出上头镶嵌的珠子品相,任一都非凡品。” “恰巧在下亦有些见识,知道此物非三品以上功臣或皇室亲眷不得赏赐。” 谢惊澜拱手,“我知晓武小姐想感谢内人前几日的照拂。” “但商妇即使不佩戴而是珍藏此物,也属僭越,还请武小姐收回珍品。” 武允送出的纯金项链规格甚高。 谢惊澜记得此物是去年祖父论军功赐予并州武家的赏赐。 御赐之物非特批、世袭、皇室内部转赠或赠予寺庙,其余情况均不能转赠。 一旦发现,便是死罪。 武允赠送御赐物品的心思很好猜。 假使宋绾真的收下,有朝一日肯去投奔武允,那此事皆大欢喜。 若宋绾迟迟不去,而武允不巧,又有用得上宋绾施展玄术的地方。 她便可以以盗窃御赐品为由钳制宋绾,用性命要挟收她入麾下。 此举进可攻退可守,于她百利而少害: 毕竟京中虽不乏玄师。 但具有真本事的玄师,依旧稀缺。 武允拧了拧眉,注意到谢惊澜能一眼分辨御赐之物。 这才正眼审视戴着面纱的谢惊澜。 尽管面纱遮盖,但男子优越英挺的鼻梁与幽邃似深泉的眼眸,仍能令人窥探出,那不被外人瞧见的脸庞有多俊美。 如意算盘打空。 少女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微一笑。 谢惊澜说宋绾收下首饰是僭越,他又何尝不是在说她赠送御赐之物,是轻视皇权和越轨? 武允矜贵面容生出裂痕,察觉自己在男子面前宛如跳梁小丑。 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腰间的令牌。 顺着男子给出的台阶,正儿八经地感谢宋绾,“宋夫人,我是真心想感谢你。” 递出并州武家的令牌,“既然你不愿收下我的首饰,那么还请你务必收下我的令牌。” “如此,以后你若遇到什么麻烦,派人去并州也好,去京城也好。我们武家的人,定会还你这份恩情。” 宋绾一开始并没有看出赠送首饰的弯弯绕绕。 经谢惊澜提醒,看清后,也不再想和武允多牵扯。 她明白,她在武允眼中,和能用枉死女子收服要挟的狗没什么区别。 没来得及拒绝。 下一秒,谢惊澜手指勾起对方令牌的绳结。 盛情难却似的,淡然回道,“武小姐情真意切,内人不收下倒显得不识抬举。” 二话不说收下令牌,塞进宋绾的承露囊,说道,“我替内人谢过武小姐。” “不、不用谢。”武允唇角僵硬地扬起。 宋绾站起身,已无胃口继续吃早已糊塌的面片汤,“武小姐,恕我不多陪了。” 谢惊澜趁势揽过少女腰际,后头新买下的奴仆跟在常书身旁,不再说笑,而是恭恭敬敬。 男子意有所指又仿佛无意。 在外人面前低头宠溺道,“绾娘,你听说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 宋绾愣住,“我没读过什么书,这是什么故事?” 谢惊澜回首,温文儒雅地对武允稍一点头: “是一则农夫救助冻僵的蛇,但又反被咬死的故事。” “这则故事告诉我们,人有良善之心是好事,但不能一味善良。” 谢惊澜揽着宋绾上楼,“真正的善良需要建立在辨识对方本性的基础上,也要建立在人能自我保护的基础上。” “若对方本性冷血邪恶,会导致救助者受到伤害。那么,此人便不该救。” 宋绾后知后觉,神色一僵。 谢惊澜这是在讥讽大官的女儿武允? 将人拉着快步往居住的房间走去,低声道,“咱们快些走。” 谢惊澜不紧不慢,任人扯着,嗓音幽幽,“要是人没有知恩图报之心。” “反由贪痴嗔不达目的不罢休地行事,那和披着人皮的恶鬼有何区别?” 宋绾焦急,蹦跶着伸手去捂谢惊澜的嘴。 “别说了别说了。”少女催促,很识时务。 隔着薄纱,男子感受到女子手上柔软的肌肤和掌心温热的温度。 谢惊澜咋舌,一时间也没再说话了。 常书将这对假夫妻的行为收入眼底,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对小夫妻亲昵的行为,和旁的真夫妻有何不同? 常书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撇了撇嘴。 紧接招呼着‘买来的’老熟人跟上这对主子。 客栈大堂。 武允精致美艳的脸部紧绷着皮肤,她紧咬后槽牙,双手紧握。 她没有因谢惊澜的得罪,转而气恼记恨宋绾。 她向来,欣赏有能力的女子。 武允冷哼,攥拳不服气道,“恶鬼也是人变的。” “要是戒贪戒嗔戒痴,和寺庙里的和尚有何不同?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武允往后——只做人上人!” …… 回到人号上等房间。 常书介绍道,“夫人,这是我和爷今早精挑细选的下人。” “这两个是婢女团儿和顺子,负责平时伺候您的衣食住行。” “这两个是护卫裴六和裴七,您权当他们是小厮就行。观音村不安全,爷认为多两个看家护院的人实为有必要,故而就从赵阿庆手里多买了两个人。” “至于经营药铺所需的掌药师傅、药工和学徒杂役,我已经在药铺外张贴了行标,并写明每月工钱,想来不日就会有人前来应聘。” 宋绾仔细打量着常书买下的下人。 那两个叫团儿和顺子的女子,一个瞧着目光机敏小意温柔,穿着妃色交领短襦。一个瞧着豪迈直爽精强力壮,穿着石青色翻领胡式缺骻袍。 两个人都梳着双髻,视线微垂,神色恭敬。 瞧着颇守规矩。 第40章 栾大善人 另外两个护卫,那叫裴六的鼻梁骨似乎有些歪,膘肥体壮很是魁梧。裴七看着精瘦一些,五官清秀稍显文气,是通文墨的男子。 两人都穿着靛蓝粗布缺胯袍,前者腰带上悬着把牛皮刀鞘的短刀,后者则是少年意气抱着一把刀镡嵌银丝宝相花的横刀。 “说两句话听听。” 宋绾盯着面前四个人,冷不丁开口。 顺子没什么心眼,接到命令豪爽地拍着胸脯,“夫人,您以后喊我顺子就行。我出老千可厉害了,等何时咱们药铺经营不善需要银钱!您只需要给我一匹马,我保管去晏城最大的赌局给您赢个几千银钱!” “到时候赌场的人输不起也没什么,我保管揍得他们连亲娘都不认识!” 豪迈言辞落下,宋绾抿了抿唇,陷入沉默。 古怪的眼神来回在谢惊澜几人面前转悠。 和谢惊澜相处的这段时间,她知道他有秘密。 但是没想到。 他连私下接触的人,都是这么万里挑一独异于人的鬼才。 试问,顺子有这么厉害的出老千本事,犯得着为奴为婢? 团儿温和笑了笑,“夫人,顺子在和您开玩笑。”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有一分厉害,都能说出十分的得意。” 顺子衣袖被团儿扯了扯。 偏生她性子直爽,皱眉问,“团,你老掰扯我干什么?” 顺子昂首一激灵,对着自己竖大拇指,傻乐道,“我就是很厉害啊!” 裴六捂着自己难以言喻的脸,自认自己是个大老粗,没承想顺妹子更是个呆瓜! 裴七安安稳稳地回道,“夫人,我叫裴七。” 裴六抱拳,“裴六。” 宋绾点了点头,终于试探出四人相似的口音。 她目光浅浅扫了眼谢惊澜。 要在观音村找出四个京城口音的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宋绾暗下决心,她和谢惊澜总归不是真夫妻,何必去管他和谁来往,有何过去? 他自己的人,自己信得过就是。 反正她和谢惊澜迟早会散伙,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的两个首要任务为好: 在观音村等谢家人找她,以及尽可能地撑过一年,带着两箱珍宝走人。 “我记住了,顺子团儿裴七和裴六。”宋绾起身往外走,说道,“我还有事,你们若闲着,就回药铺洒扫入住。” 宋绾走到房间门口。 回头对着谢惊澜道,“药铺开张需要名字,谢三公子可以先想想。” 少女身影纤瘦如竿,裙摆波浪般翻过人号房间门槛。 转身,往临水轩的方向而去。 常书挠了挠头,摸不着头脑,“爷,夫人是不是生气了啊?她在生什么气?” 谢惊澜眼里散不去的寒,瞥向顺子。 顺子惶窘,“爷……我说错话了?” 怯怯,“是我在夫人面前显得太奇怪了吗?” “呵……”谢惊澜收回视线,冷冷处置,“戒赌一年。” 顺子叫苦连天地啊了一声,自闭地回到团儿身旁,准备去药铺洒扫。 “团儿,我刚刚真的很奇怪?”顺子抓狂,痛苦问道。 她可是用赌技养活了不少太子府旧部队伍! 让她一年不碰赌? 天杀的,这可比让她一辈子不吃肉都痛苦! 团儿有颗七巧玲珑心,说道,“爷罚你不是因为你怪异,暴露自己并非寻常婢女。” “而是因为——你让夫人觉得,她在我们面前很奇怪。” 顺子不大懂,“夫人奇怪吗?夫人不奇怪啊!” 裴六无语,拍着顺子的肩膀,“得了顺妹子,夫人不奇怪,是你奇怪。” “以你的脑子,咱就别想了。” “还是赶紧收拾铺子去。铺子越早开张,于我们正大光明回京城也越有利啊!” …… 临水轩。 宋绾去找了不受武家审讯,只被看管的何如健。 少女开门见山,表达来意,“何老爷,你接手同宴客栈之前,肯定对观音村做过调查。” “你可知道玉匣街有家药铺,后来倒闭关门的事情?” 何如健心里还计较着宋绾不肯放过他们一家,对她并无好脸色。 他将宋绾能见鬼的事情单独告诉了武允。 想让武允给宋绾穿小鞋。 谁让这女娃不仅心狠,还故意隐瞒了自己的本事? “我为何要告诉你?”何如健冷哼了一声。 宋绾最不怕小人为难,“你可以不告诉我。” “不过……你最好长命百岁,身体健康,无灾无恙。” 少女语调轻扬,她不屑使用旁门左道的邪术。 但这并不意味她不会用邪术威胁人。 何如健蜷缩着手指握了握,想起宋绾控鬼,和能让鬼魂灰飞烟灭的事情。 他打了个冷战,好说话地赔罪,“宋小玄师,你不要怪我对你脾气差,实在是你对我们何家也没有高抬贵手啊。” 说起那家铺子: “其实玉匣街上的那家药铺,半年前我原是想买下它的。” “但是我打听的时候,发现村里人对那处地方多有抵触,恰逢解厄阁有个下人下山采买,我便使了些银子问内情。” “后来……为了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村民处好关系,我就放弃了那处地方,转而买下了同宴客栈。” 宋绾没有那么多耐心听何如健卖关子。 拧眉问道,“所以村民为何对那家店铺有抵触?从前经营店铺的,是何人?” 何如健神秘兮兮说道,“是观音村从前的村长,栾胜。” “栾胜?”宋绾脑海浮现后院土坑里的黄纸。 “是,听说栾胜是个心肠很好的药师,因祖辈都是村长的关系,他也很受村民的爱戴。” 何如健生出私心。 他巴不得宋绾得罪整个村的人,再狠狠被教训! 事无巨细地解释,“据说晏城以前是没有观音村的。” “多年前,战争残酷,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恰巧,有个栾姓大善人为了躲避战争,带着巨额财物举家迁徙。” “他行至观音村,发现此处群山环绕,背风聚阳。于是传出消息,要分发银钱和食物,鼓励附近无处安家的百姓在此开荒。后来,这片山地也就有了观音村。” “村民为了感谢栾大善人的帮助,也自发选举他为村长,并且愿意世世代代在栾氏后人的带领下永居观音村。” 宋绾听得认真,这似乎是一个寻找世外桃源的好故事。 只是,若非她亲眼看见数不胜数的,那些咒骂栾胜及后人的厌胜物。 恐怕她会认为,观音村里的村民都是知恩图报淳朴热情的好人。 她问道,“后来呢?既然栾胜心肠很好,村民又世代拥护栾姓后人。” “那他是怎么得罪的观音村村民?” “村民为何厌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