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疯病为由,逼人强制经营客栈。若不同意,就要被瓜分身上焚烧过后的血肉?
观音村,究竟是怎样奇葩的地方?
这村中恶习,委实变态。
怪不得谢家药铺多年来,在村中屡屡歇业关门。
宋绾心下一沉,右手指腹间浅浅摩挲。
想到了何夫人口中的李大玄师。
抛开他是否有玄师的真本事不谈,他的阴险伎俩,确有御人效果。
所谓天上无云地下旱,大河无水小河干。
李大玄师身负玄师之名,本就有颇多信众。加之他住观音村,能吸引往来无数民众、富商及权贵拜访。观音村里的村民,自然对他更加马首是瞻。
村民只要参与一次烧死活人再瓜分肉片进食的行为,就彻底上了他的贼船,会听他摆布。
宋绾视线垂落在何夫人浓黑貌美的云鬓。
她看不见对方的脸庞,只看到恐惧下颗颗分明坠到地毯上的泪珠。
说道,“何夫人,关于何老爷接手客栈不久就患疯病的事情,我深表同情。”
“但是那个时候,你们满打满算也才经营客栈一月。”
“为何你不带着何老爷举家离开这里,再云游寻找其他玄师医治?”
何夫人抽泣,双手紧攥着衣袖,肩膀止不住地抖。
但抖了一会儿,她像是终于忍不住了。
抬起头,直视薄纱下宋绾那张年轻稚嫩的脸。
受够了一般发泄道,“宋玄师,你才十四五岁。你根本不能理解——”
“我与夫君辛辛苦苦一辈子,我们付出多少心血才积累下如今的家业!”
“同宴客栈,是我与他前半生所有的心血!你让我带着老何离开?是,我们可以离开,可以冒着风险在李大玄师和村民的爪牙下灰溜溜地逃走。”
“可是……那客栈呢?难道我们要将这么多年的心血全都拱手让人?”
何夫人额上沁出汗珠,咬牙切齿地对宋绾继续说道,“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
“李大玄师逼我,我与平安若不买卖冥婚,老何就会死!”
“我乖乖听话做事,结果你又来追查事情真相!”
何夫人愤懑觉得上天不公。
指着支摘窗外人工湖露出的水色,指着天空方向怒道:
“我只不过是倒霉接手了这家客栈而已!”
“我只不过,是图穷匕见行至末路,不得不做出害人的事情而已!”
她脸庞狰狞,一字一句较真。
精神紧绷,摇首崩溃道,“我是杀了人。可是……我没有亲自动手!”
“我有姑娘们的卖身契,无论她们在各州各县的棺材里,死得有多凄惨!要真正儿八经算起来,你就算告上州府,我都没有罪!”
“而且,我阳寿未尽,我活着,我还是人!”
“就算你能号令鬼魂,你也没有资格管束和教训我!”
何如健不知道原来自己疯后,妻子遭受了这么大的压力。
他也一道跪在宋绾面前,揽住何夫人,手掌一下下轻轻地拍打她的手臂。
何如健心痛央求,“宋玄师。我求你看在我们家倒霉的份上,就别再继续追查地道下的尸体和蔡郎君了。”
“我们现在都处在阳间,不如就按照阳间的规矩办。”
“今夜,我会和妻儿偷偷地离开观音村,离开之前,我肯定让她们把蔡郎君交出来。”
“如此……此事便算揭过吧。可否?”
宋绾面色阴沉,表情复杂。
乍一听,似乎何如健夫妇说得很有道理。
那些被诱拐的女子,死前确实是自愿交出的生命。
可是那又如何?
难道她们活该被骗?
难道只要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被骗,加害者就可以一点责任都没有的隐退?
难道,就不允许她们濒临死亡时后悔?
宋绾不死心,指向半年来死去的男子,“你们是被谁扔进的地道?”
目光看向何夫人,“是被她?还是被外头的何平安?”
男鬼们据实道,“他们都有参与。”
“那地道入口究竟在哪?”
“在……”
何夫人冷笑打断,“宋玄师,我劝你不要继续追问。”
“同宴客栈来往过的权贵,遍及四海。我们客栈不知促成了多少起阴亲。”
“你要是再查下去,得罪的不会只是我们这家客栈,还有许多你无法抗衡的位高权重的官员。”
“到时候事情闹大,就算你再神通广大,你以为自己还能活?”
大梁建立前,这片土地曾深陷数百年战乱。
地下早夭早逝的亡魂数不胜数。
活着的人怕死去的人孤苦无依,便想到为他们结阴亲。
殊不知,人死后,前尘尽了。
除非自愿,否则阳间的规矩怎么管得了阴间的鬼。
宋绾听到追查的代价是得罪位高权重的官员。
她蹙了蹙眉,她是有些玄师的本领,但论实际,她就是蝼蚁小民。
要真得罪那些官员。
别说他们会费心思刁难她,就是随便朝她吐口唾沫。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想排着队弄死她,再讨好上位。
如果那一天来得特别早,她还有何机会去报自己的仇?
正当少女阴沉沉地思索问题。
临水轩外又闹出了动静,这回,动静异常声势浩大,直直传进卧房所有人耳畔。
有人……在强闯临水轩。
黄梨木栏杆处,谢惊澜所瞧见的是这样一幅景象。
数十个穿着便衣的武夫手拿棍棒武器推搡抵挡去路的何平安。
原先散了大半却又被武夫惊扰的住客,也好奇地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看热闹。
有位中年男子步履如飞跟在小跑的武允身后,双手作揖道,“哎哟小姐,那蔡旭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您以为我们怎么找到的您?主家知道您离家出走后,一下就猜出您是要去京城。”
“我们一路寻着你们的踪迹找过来,今儿个听村民说有个郎君姓蔡,还抛下妻子抛了。”
“我们又一打听,发现权贵之中广为流传的同宴客栈竟在此处,我们当即慌了神,遂来此寻您。”
“您可知道?这同宴客栈是个专门牵线搭桥冥婚的地方!”
中年男子抱怨道,“他们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从前找些家贫无势的女子做冥婚就罢了,如今竟然敢把主意打到您身上!”
双手活动筋骨,“您放心,等我找到这家客栈的东家,我们一定为您出气,给他好看!”
武允伸出手示意管家别说话,嫌自己跑得慢,提起竹青高腰裙,迈步疯狂朝人工湖中心的临水轩跑去。
少女青春明媚,胭脂闪着珠光,毫无瑕疵的鹅蛋脸上闪过一抹担忧。
她跑过青石雕琢的曲廊,裙摆翩跹。
虽说她和宋绾没什么深厚交情,但宋绾是唯一一个在她落魄时愿意伸出援助之手的人。
宋绾已被请走一个时辰,却还没回来……万一出事了可怎么办?
另外,她的蔡郎是好是坏,别人说的她都不信。
她要听身为玄师的宋绾亲自说!
更要亲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