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君,我们之所以会出现在同宴客栈,是因为我们曾听同科说同宴客栈私下专门给达官贵人配冥婚!”
“他们诱拐了自己的未婚妻、妻子,又或者是诱拐了同他们私奔的姑娘到同宴客栈。”
“只要将姑娘们交给客栈,客栈的东家自会给不菲财物当作介绍费!”
事关客栈清誉,何如健听到鬼魂们的说辞,马上怒了。
叱喝,“你们别以为当了鬼就可以信口雌黄!”
鬼魂们恍若未闻何如健的抗议,自顾自继续说道:
“起初,的确有不少学子收到高昂报酬。我们看他们拿着报酬赴京赶考,压根不用担心赶考开销,于是我们……我们起了贪念,也打起诱拐女子的主意。”
“可谁知道诱拐女子冥婚一事,尝到好处的只有头一批在外传颂同宴客栈的人。轮到我们带女子到客栈时,便是连往嘴里拿的都没有了!”
“我们被客栈的人五花大绑,用抹布塞嘴,又用长条麻布裹了嘴巴,最后直接被打晕扔进客栈地道!”
“时间一长,我们都被活活饿死,直至白骨森森烂在地底。”
抢着说话的鬼,是一名身穿粗布袍子的男子。
男子生前容貌俊美,曾令村里无数少女倾心。如今,他通体被树根汲取营养,半张脸是骷髅状,说话的时候嘴巴一努一努,像是在朝宋绾撒娇。
试图释放魅力,让宋绾放他一马。
宋绾毫不怀疑面前男鬼们生前的姿色。
毕竟要是没点皮相,也很难骗到女子愿意私奔时的真心。
她目光冷漠地注视说话的鬼魂,冷硬漠然的视线,不得不让对方沉浸在当下破相的事实。
男鬼羞愧地低下头。
宋绾启唇,“你们的同科?可我为什么听你们口音好像各有不同。”
“冥君,我们这些书生都要经历童生试、明经试和进士试。”
“这里的鬼都是曾经被各府州县筛选过的成绩优异的读书人,有的在乡举时结识彼此,会约着一起吃酒聊天。有的进过京,考过京举。只不过我们都名落孙山,毫无功名罢了。”
宋绾大抵明白男鬼的意思。
也就是说,他们都是通过曾经参与过考试的学友,才知道同宴客栈专门操办冥婚一事。
宋绾想到何如健夫妻经营这家客栈才半年。
方才说话的男鬼,手里并无瓷器碎片,想来是至少半年之前才魂归的客栈。
宋绾特地挑了一个手拿高足杯碎片的男子问,“我很好奇……你们手里为何都拿着已经碎掉的瓷器?是手中的瓷器对你们来说意义非凡吗?”
拿高足杯的男子满脸颓丧。
他面容腐烂程度尚且还能一观,看样子是这个月才死在同宴客栈。
男子失魂落魄,很是后悔,满腹怅然无人诉说。
对着宋绾道,“冥君,我有个未婚妻,名叫窈娘。”
“我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来下个月就该成亲了……”
他手里牢牢握着被摔成四分五裂的高足杯,双眼血丝密布。
叹了口气,痛苦道,“我们读书人最高的梦想就是封官拜相,红袖添香。”
“可惜我家境贫寒,出不起去京城的路费。”
“我鬼迷心窍,满眼都是若筹不到银子,就会错过十月京举的时间。所以我……我带着窈娘到了同宴客栈。”
“我按照同科学子的教导,故意将房间摆件摔碎,而后提出留在客栈做工还债的要求。”
“窈娘心疼我,不愿我大好前程被困在客栈,最终她签下了卖身契,换上红装、被抬上花轿,又被活活钉进棺材……”
面纱下,宋绾绯红唇角忍不住抽了抽。
少女活了两辈子,自认见过的负心男子数不胜数。
但是,从没有人能像面前的男鬼一样,如此的虚伪下作,令人作呕!
男鬼本能下个月娶到青梅,纵使没有银子去京举,好歹也经过了乡举,是个举人。
有举人这个名号,在家乡高低能当个教书先生改善生活。
可他呢?
为了能今年去京城,竟然像对待阿猫阿狗一样,没有权力都要创造权力地将未婚妻卖掉!
等到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丢了命,去不了京城,考不了京举当不了官,再没富贵还乡红颜陪侍的机会,才假惺惺地悼念起被他丢弃的未婚妻。
这种诱骗女子真心,吃干抹净榨干女子价值连死都不放过的男子,实在可恶!
罪不可赦!
宋绾嘴角微微扬起,细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翡翠质地的不赦印。
阴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鬼怔了怔,“小人沈储。”
“你想念你的未婚妻窈娘吗?这一个月以来,对她是否愧疚?”
沈储身子僵住。
误以为宋绾是被自己对窈娘的真心感动。
脸上一闪而过极其不容易捕捉的庆幸,被少女发觉。
沈储忙不迭点头,“是。我很想窈娘,我对她很愧疚。”
“要是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对待她,绝不负她!”
宋绾语调上扬,“我给你这次机会。”
又改口道,“不,看你实乃真心的份上,我会给你千千万万次不负窈娘的机会。”
“真的吗?”沈储露出笑容。
激动讨好道,“冥君您真是至善至美的女子,那冥君您是要用幽冥判官笔重新书写生死簿吗?”
宋绾对幽冥判官笔五字异常耳熟。
没几秒,脑子瞬间清明:
原来,她神识里那支重量高达三斤的笔,是判官笔啊。
宋绾水葱色的指甲慢悠悠划过不赦印,“此等小事,无需动用判官笔和生死簿。”
“那要如何给我机会?”沈储愣神。
宋绾道,“你想念窈娘,我便让你去超出六道之外的世界,千千万万次成为窈娘。”
不知为何,宋绾似乎能感同身受被钉在棺材中的痛苦。
仿佛自己就身在漆黑的小小棺材里。
她用断裂的指甲一下下划着棺盖,地皮下的世界死寂一片。
明知道棺盖上还堆着几丈高的黄土,可就是不愿意静静地等待死亡。
于是,她想推开棺盖。
想挠出哪怕一个指甲缝大小的洞,想多呼吸一口空气!
可是,她只能听着棺盖被划出的刺耳声,听着回荡在小小空间里窒息的呼吸声。
直到自己指甲掺血,筋疲力尽,暴戾而亡。
宋绾话落。
沈储终于反应过来少女话中的意思!
“不赦印?”
“冥君您是要对小人动用不赦印吗?”沈储惶恐的嗓音震颤。
他手中碎片倏地掉落,挣扎着要跑!
可惜业火灯下,冥君眼前。
鬼体的反抗之力如螳臂当车,沈储难以动弹。
宋绾冷笑,“你的愧疚从来只是一句空话,唯一作用就是排遣心中不安。”
“好似只要愧疚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就能一笔勾销。呵,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啊——”
沈储定身后痛不欲生!
众目睽睽之下,他的魂魄受尽刀绞般,一丝一丝被割离。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之间。
直接散落虚无。
何如健夫妻亲眼看见沈储魂飞魄散。
眼下,卧房之中,无论是鬼,还是人,肤色皆是惨白。
男鬼们尚有眼珠的,眼珠快跌出眼眶。
只有眼白的,在看见沈储备不赦印魂飞魄散后,眼眶源源不断溢出血水。
他们都不敢在宋绾面前卖惨和卖弄‘真心’了!
像个鹌鹑一样不说话。
生怕下一个被处刑的就是自己!
何夫人比对了一下观音村中那位男玄师和宋绾的本事。
她想,以宋绾的实力,做天下第一玄师绰绰有余!
毕竟有谁能见鬼后,还能摆布鬼魂,如掌控木偶提线!
何夫人思来想去,扑通跪在地上,也学着男鬼们的称呼:“明、明君。”
“你你……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计较奴家之前的狡辩。”
“我,我的确伙同我儿子何平安买卖女子冥婚了。但我有苦衷,我是被观音村那位李大玄师给逼的!”
何夫人说话结结巴巴。
惊吓之中左眼的眼泪毫无预兆,坠下黄豆大的一颗。
她道,“实不相瞒,我夫君的疯病,就是李大玄师设局所害!”
“观音村有一铁例,那便是得了疯病且无药可医,连玄师也无能医治者,都要施以火刑。”
“李大玄师说,这类疯病是生前造孽导致厉鬼缠身导致,凡有无法医治者,即使烧焦了也要瓜分肉片,让每一位村民都进食,这样才能庇护观音村,不会祸及家人。”
“他说,他会救治我的夫君。”
“不过前提是,我们得留在观音村三年经营店铺三年,为他买卖冥婚,讨好达官贵人。”
何夫人不停磕头求饶,哽咽哭泣:“呜呜,明君,我知道错了!”
“我求您不要伤害我和我的家人。我……我也没有那么坏,那群姑娘们连死,她们也都是死得心甘情愿。”
“而且,我身上有她们上赶着签的卖身契。我即使送她们去冥婚,我也无罪啊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