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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碎玉

作者:十二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碎玉台,名如其境,绝非人间温玉的雅称,而是昆仑之巅一块被遗忘在时光尽头的,由万载玄冰在亘古罡风无情剥蚀下,崩裂而成的巨大冰原。这里只有无数棱角狰狞的冰棱巨刺,直指灰色的天穹。极致的严寒早已超越了□□的感知极限,凝固了空气本身,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将冰刃强行吸入肺腑,带来刮骨剜心般的剧痛。吐出的白雾瞬间凝成冰晶,又在下一秒被狂暴的狂风撕扯成虚无的齑粉。这里是生命的禁区,唯有死寂与永恒的冰寒作伴。


    云珩孤身立于这片冰原的中心。


    他褪去了三日前那身属于妹妹云姝的月白流仙裙,换上了一套昆仑虚内门弟子最高规格的素雪银绡窄袖劲装。银线暗绣着细微的云纹,紧贴着他少年人挺拔却略显单薄的身形,勾勒出利落的线条。墨发被一根毫无纹饰的寒玉簪一丝不苟地高高束起,露出了线条明晰的下颌与修长脆弱的颈项。劲装之外,仅罩着一层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素纱罩衣。这罩衣看似脆弱,却在幽暗的冰光下流转着极其微弱却坚韧的月华光泽——此乃师尊玉衡君压箱底的护身灵宝“流光”。它能自发汲取这昆仑绝巅稀薄到近乎于无的月华之力,在体表形成一层无形的、坚韧异常的灵力屏障,是云珩此刻隔绝外界酷寒与灵力侵袭的倚仗。


    这身装束单薄得令人心惊。他并非托大,而是别无选择。三日前替云姝强行出战,灵力早已透支至枯竭的边缘,更遭易容丹药力凶悍反噬。此刻,他灵脉深处如同被淬了寒毒的冰针反复搅动,每一次试图凝聚哪怕一丝微弱的灵力,都伴随着钻心蚀骨的剧痛。丹田气海空荡,若非“流光”勉强维系,他恐怕早已被这碎玉台的极寒冻毙。


    他在等。等待那个带来巨大压迫感的身影,等待那场避无可避的邀战。


    时间在刺骨的寒风中被无限地拉长。每一息都碾压着他紧绷的神经。就在他以为或许那人会因他病弱之躯而爽约的刹那——


    “铮——!”


    一道清越的剑啸,毫无预兆地撕裂了碎玉台万古的死寂风雪。


    声音并非来自远方天际,而是近在咫尺,仿佛就在他耳后三寸之地骤然炸响。


    云珩浑身汗毛倒竖,几乎是凭借本能,足下在光滑如镜的冰面猛地一旋,素纱罩衣月华暴涨,流泻的光晕在身后瞬间凝成一面半透明的光盾。


    “铛——!”


    一点凝聚到极致的赤红锋芒,狠狠钉在光盾之上,瞬时盾面剧烈震荡,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表面瞬间蔓延开蛛网般的细密裂纹。恐怖的力量透过光盾传来,震得云珩整条右臂瞬间麻木,气血翻涌,喉头猛地泛起一股腥甜。


    他借着这股巨力,身形如飘絮般疾退数丈,每一步都在坚逾精钢的玄冰上踏出细密的冰裂纹路。猛地抬头,看向袭击的源头。


    燕弦歌不知何时已立于他方才所站之地。


    依旧是那身玄色鹤氅,墨色深沉,仿佛能吸收周围一切光线。细密的银线鹤羽暗纹在幽蓝冰光的映衬下,流淌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他并未束发,几缕墨色发丝被狂风吹拂,掠过那双此刻毫无笑意、唯有冰冷审视的凤眸。手中那柄古朴长剑已然出鞘,剑身并非凡铁,而是呈现出一种内敛的暗金色泽,其上天然流淌着如同熔岩般的赤红纹路,剑尖所指,空气都因高温而微微扭曲。剑名“焚寂”——灼热、暴烈、焚尽一切。


    他并未追击,只是缓缓抬起剑尖,指向数丈外气息微乱的云珩。剑身赤纹明灭,如同沉睡凶兽睁开的嗜血瞳孔。


    “少宗主,”燕弦歌开口,声音穿透呼啸的风雪,清晰地砸在云珩耳中,“看来,令妹那套花团锦簇的‘璇玑剑诀’,你这做兄长的……使得实在差强人意。”他刻意将“璇玑剑诀”四字咬得极重,字字如针,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目光却死死钉在云珩苍白如纸、因剧痛和猝然受袭而紧蹙的眉宇间。“还是说,昆仑虚未来的掌舵人,本就精于此道——金蝉脱壳,以他人之姿,掩己身之怯懦?”


    **裸的嘲弄,将三日前那场替身戏码再次血淋淋地撕开。云珩眼眸深处掠过一丝被刺痛的火苗,但旋即被更深的冷静覆盖。愤怒只会加速灵力的溃散,他双脚微微分开,在冰面上站定一个最利于卸力与瞬间爆发的姿态。念头在脑中如同电光石火般飞转:灵力已濒临枯竭,此刻若再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


    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握着腰间佩剑“无垢”剑柄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无垢剑似感受到主人心绪,在鞘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剑鞘表面凝结的厚厚冰霜簌簌掉落。他必须冷静,寻找对方剑势中哪怕一丝的破绽。


    燕弦歌似乎对云珩眼中那强行压抑的平静感到极度不满。那平静像一层薄冰,覆盖着看不见的深渊,让他无法窥探到猎物真正的恐惧与崩溃。他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彻底沉下,化为一片毫无感情的漠然。


    动了!


    玄色身影如同融入风雪的一道墨色闪电,瞬间跨越数丈距离,没有繁复的剑招变化,焚寂剑挟裹着铄石流金般的高温当头劈下,剑锋所过之处,连碎玉台万载不化的玄冰都发出“滋滋”的哀鸣,表面瞬间融蚀出焦黑的痕迹,蒸腾起刺鼻的白烟。炽热的剑气尚未及体,云珩便感觉护体的月华光盾如同置身熔炉,飞速变得稀薄滚烫。


    已是退无可退。


    云珩眼中寒芒暴涨,清叱一声:“凝霜!”一直压抑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无垢剑身,剑未出鞘,一股沛然的极寒之气已轰然爆发。


    “锵——!”


    无垢剑终于出鞘剑身如万年玄冰雕琢,通体流转着幽蓝深邃的寒光,甫一出鞘,周遭肆虐的风雪仿佛瞬间凝固。剑锋所指,空气中肉眼可见地凝结出无数细小的冰晶,如同一条咆哮的冰霜巨龙,悍然撞向那焚天煮海的赤红剑罡。


    冰与火,两股属性截然相反、力量同样磅礴的剑气,在碎玉台中心轰然对撞。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以碰撞点为中心,呈环形横扫而出,无数耸立的尖锐冰棱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被拦腰斩断,细密的冰晶被卷上高空,又被高温瞬间气化,形成一片弥漫灼热与冰冷交织的雾霭。


    云珩如遭重锤轰击,喉头一甜,再也压制不住,“噗”地喷出一口鲜血,点点猩红洒落在身前幽蓝的冰面上,触目惊心。他整个人后背重重撞在一根粗大的断裂冰柱上。冰柱应声碎裂,他滑落在地,罩衣光芒急剧黯淡。无垢剑脱手飞出,斜插在不远处的冰面,兀自嗡鸣颤抖,剑身幽蓝光芒也暗淡了许多。


    剧痛席卷全身,灵脉如同被烈火焚烧后又瞬间投入冰窟,冷热交煎,几乎寸寸断裂,视野阵阵发黑,耳边是尖锐的耳鸣和呼啸的风声。


    反观燕弦歌,仅仅在能量爆发的中心退了一步,玄色鹤氅被狂风吹得向后猎猎飞扬,露出其下同样玄色的劲装。他持剑的手臂稳如磐石,焚寂剑身赤纹流转,光芒依旧炽盛。只是那双冰冷的凤眸深处,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他没想到云珩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下,竟还能爆发出如此精纯凛冽的寒冰剑气,其本源之力的品质,远超他的预估。


    “呵,”燕弦歌甩了甩手腕,焚寂剑斜指地面,一步步踏着碎裂的冰碴,向倚在冰堆中喘息、嘴角染血的云珩逼近。脚步声在死寂的冰原上清晰可闻,如同催命的鼓点。“少宗主这口至阴至寒的本源真气,倒是精纯得很,难怪……”他故意停顿,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评估,如同在打量一件绝世珍宝,“难怪能替令妹接下那华山小子的霜寒剑气。只是,强弩之末,又能撑到几时?”


    燕弦歌俯身,玄影如渊,将云珩彻底笼罩。焚寂剑炽热的剑尖,几乎抵上染血的衣襟,灼息炙烤着皮肤。


    “认输,”他声音淬冰,目光如探针般刺入云珩眼底,穿透那层摇摇欲坠的屏障,直抵灵源深处,“或者,让我看看。”


    他刻意停顿,焚寂剑纹路明灭,映着那双毫无温度的凤眸。“昆仑少宗主的‘底牌’,是否也如这身‘金蝉脱壳’的本事一般……”目光似毒蛇钻入云珩眼底,直刺灵源深处那隐秘的“炉鼎”核心:


    “——堪堪入眼?”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咻——!”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完全被残余灵力乱流和呼啸罡风掩盖的破空锐响,从燕弦歌侧后方,一处被巨大冰棱阴影遮蔽的角落骤然袭来。速度之快,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极限,角度之刁钻,毒辣地直取燕弦歌持剑的右腕脉门。那并非实体暗器,而是一缕凝练到极致、细若发丝的灵力丝线。其源头,赫然是云珩之前喷溅在冰面上的那滩尚未完全冻结的鲜血,鲜血中蕴含着他最后一丝精纯的冰魄灵力,此刻被某种秘法悄然激发。


    燕弦歌的瞳孔骤然收缩,焚寂剑几乎是在他意念之前便已本能地做出反应,暗金剑身赤纹爆闪,灼热剑气狂涌,反手一记凌厉无比的上撩。


    赤红剑罡与那缕寒冰灵力丝线凌空碰撞,发出刺耳的撕裂声。灵力丝线瞬间被焚寂剑霸道的高温焚毁大半,但残余的一丝极寒之力依旧如同跗骨之蛆,顺着剑身传递,让燕弦歌持剑的右腕微微一麻,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这凝滞,只有一瞬。但对于云珩而言,这一瞬,是绝境中唯一的生机。


    “缚!”


    一声低沉的敕令从云珩染血的唇间迸出。


    只见那冰面上云珩的鲜血,如同拥有了生命。更多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灵力丝线,以惊人的速度从血泊中疯狂窜出。它们并非攻击,而是以燕弦歌的脚踝、小腿为起点,如同拥有灵性的活物,沿着他的玄色劲装急速蜿蜒攀爬、收紧。瞬间便将他下半身牢牢束缚。丝线上蕴含的冰魄寒气疯狂侵蚀,试图冻结他的灵气运转。


    而云珩,在发出敕令的同时,早已不顾灵脉寸断般的剧痛,强行榨取神魂中最后一丝力量,跌跌撞撞地挣扎起身。嘴角不断溢出鲜血,身体因极度的痛苦和透支而微微痉挛颤抖。他微微歪着头,用一种混合着巨大痛楚、强烈不解的目光,看着被寒冰血线暂时困住,眼中第一次露出真正惊愕的燕弦歌。


    “咳…咳咳…”云珩又咳出两口血,声音嘶哑破碎,却清晰地穿透风雪,“世子殿下,我实在不解…咳…我们应是素昧平生。初次相见何至于要对云某下此死手?”他一边说,一边艰难地、一步一步地挪向被束缚的燕弦歌。随着他的靠近,那些束缚着燕弦歌的寒冰血线仿佛得到了指令,其中一根最为纤细、却闪烁着诡异红芒的丝线,如同灵蛇般猛地窜起,精准而狠辣地缠绕上了燕弦歌修长的脖颈。


    “呃!”燕弦歌喉间一紧,那丝线瞬间勒入皮肉!一丝滚烫的血珠立刻从被割破的皮肤中渗出,顺着丝线滑落。


    云珩已走到他面前,近在咫尺。他看着那滴蕴含着强大生命精元与奇异火灵之力的血珠,眸底深处,闪过一丝本能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渴望。那是他枯竭的圣体对磅礴生命力的本能吸引,更是他那特殊体质对强大精血的隐秘渴求。


    他轻轻接住了那滴将落未落的血珠。指尖传来滚烫的触感,仿佛握着一滴熔化的赤金。


    然后,在燕弦歌震惊、愤怒、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云珩将那滴蕴含着燕弦歌生命精元的血珠,涂抹在了自己苍白干裂的唇瓣上。


    舌尖,轻轻舔舐。


    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轰然爆发的磅礴力量,瞬间从唇齿间涌入。那力量炽热、精纯、狂暴,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生机。它无视了云珩濒临崩溃的灵脉阻隔,如同久旱逢甘霖般,疯狂地涌入他枯涸龟裂的丹田气海。


    他那惨白的脸颊瞬间浮起一抹健康的红润,枯竭的丹田如同干涸的河床被汹涌的洪流瞬间填满、冲刷,那被焚寂剑气灼伤的痛苦,竟在这股炽热精血的滋养下,被奇迹般地压制了下去。一种久违的、甚至超越了他自身全盛时期的力量感,充斥了他的四肢百骸。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燕弦歌的瞳孔剧烈收缩,心中的惊愕瞬间被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亵渎的耻辱感所取代。他低吼一声,体内沉寂的力量开始疯狂涌动,束缚着他的血线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焚寂剑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赤芒暴涨,眼看就要挣脱束缚,将眼前这亵渎他精血的“炉鼎”彻底焚为灰烬!


    然而,云珩动了。


    就在燕弦歌力量爆发的临界点,云珩用沾着两人鲜血的手指,在自己心口、眉心、丹田三处要害连点数下。一个极其古老、繁复、散发着苍茫气息的血色符文瞬间在他身前凝现。


    “以血为引,封。”


    血色符文光芒大放,狠狠印向近在咫尺、力量即将喷薄而出的燕弦歌。


    这一次,不再是取巧的束缚,而是以自身圣体本源精血为代价,发动的灵力封印。


    燕弦歌眼中露出了骇然之色,他能感觉到,这符文蕴含的力量层级,它锁定的不仅仅是他的身体,更是他体内那狂暴运转、试图挣脱的力量核心!一旦被印上,后果不堪设想。


    “尔敢!”燕弦歌发出一声暴怒的嘶吼,焚寂剑赤芒瞬间压缩到极致,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赤红光刃,不顾一切地斩向那飞来的血色符文,同时,他强行逆转体内奔涌的力量,试图避开这致命一击。


    “轰——!!!”


    第二次更加恐怖的能量爆炸在两人之间爆发,这一次,不再是冰与火的对撞,而是封印之力与毁灭之刃的对决。


    刺目的血光与赤芒交织,狂暴的能量乱流将两人同时狠狠掀飞出去!


    云珩强行催动秘法,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彻底崩坏,眼前彻底陷入黑暗。最后的感觉,是身体砸在冰冷坚硬的玄冰上,彻骨的寒意瞬间将他吞没。


    另一边,燕弦歌也被这近距离的恐怖爆炸狠狠震飞。焚寂剑脱手,斜插在远处冰面。他重重摔落在地,玄色劲装多处碎裂,露出底下同样被爆炸冲击撕裂的伤口,嘴角也溢出了一缕鲜血。更严重的是,那血色符文虽然被焚寂剑斩碎了大半,但仍有几道残余的血色能量如同跗骨之蛆般侵入了他的体内,疯狂地侵蚀、封印着他那本就因体质而显得“虚不受补”的强大力量。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和禁锢感,让他引以为傲的力量运转变得滞涩无比,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牵动了内腑的伤势和体内的封印之力,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碎玉台,再次陷入了死寂。只有罡风在破碎的冰原上呜咽,卷起弥漫的血腥与焦糊味。


    过了许久,也许是一刻,也许是更久。云珩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刺骨的寒冷中艰难地挣扎着,一丝微弱的感知缓缓回归。剧痛,无处不在的剧痛,仿佛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在不远处那个同样倒在地上、剧烈喘息、嘴角染血的玄色身影上。


    燕弦歌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艰难地抬起头。四目相对。那双凤眸中,燃烧的怒火尚未完全熄灭,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到极点的情绪——惊怒、屈辱、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被对手以如此惨烈方式逼入绝境的挫败。


    云珩张了张嘴,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声音嘶哑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带着一种穿透风雪的力量:“为什么?”


    燕弦歌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中的怒火再次升腾,声音因伤势和愤怒而更加嘶哑低沉:“为什么?呵……”他发出一声充满讽刺意味的冷笑,挣扎着半坐起来,背靠着一块巨大的冰棱碎片,目光如刀,刮过云珩惨不忍睹的身体,最终落在他那双依旧沉静、却带着巨大疑问的眸子上。


    “你问我为什么?!”燕弦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终于爆发的悲愤与控诉,“看看你们!看看你们这些高高在上、餐霞饮露的修真者!”


    他指着云珩,又仿佛指向云珩身后所代表的整个修真界:“你们拥有移山填海、追星逐月的力量!你们长生久视,视凡人如蝼蚁!可当凡尘战火燎原,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惨剧在人间一次次上演时,你们在哪里?!当瘟疫横行,尸横遍野,十室九空,天地同悲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燕弦歌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眼中燃烧着刻骨的恨意,那恨意并非仅仅针对云珩个人,而是针对整个冷漠的修真界,更是针对这操蛋的宿命:“你们只会躲在你们的灵山洞府里,闭关!清修!争夺那虚无缥缈的天材地宝!谈论你们狗屁不通的大道长生!你们可曾低头,哪怕一次,真正看过脚下的凡尘?!看过那些在你们眼中如同草芥、却苦苦挣扎求存的凡人?!”


    他猛地捶了一下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牵动伤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血沫再次溢出嘴角。他喘息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自嘲:“而我?永安侯府的世子?呵……一个空有这身连我自己都厌恶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大’灵力,却注定活不过弱冠之年的短命鬼!一个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更遑论去救他人的……废物!”


    他死死盯着云珩,那目光仿佛要将云珩的灵魂都灼穿:“我恨你们这些冷漠的修真者!我更恨我自己短暂得如同笑话一样的宿命!所以,打败你,昆仑虚的少宗主,这个修真界未来的象征!至少能证明一点——你们引以为傲的力量,你们追求的所谓大道,在真正的苦难与死亡面前,一样苍白无力!一样……毫无意义!”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绝望的宣泄和玉石俱焚的疯狂。吼完之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靠在冰棱上,胸膛剧烈起伏,眼神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灰败。


    碎玉台上,只剩下风雪呜咽,和两个重伤垂死之人沉重的喘息。


    云珩静静地听着,眼眸中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


    过了许久,久到燕弦歌以为对方已经昏死过去,云珩才极其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


    “修真者并非皆是你所见的冷漠之辈……”他每说几个字,都要停下来喘息,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力量……本身,亦是……罪孽……”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气,缓缓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指向燕弦歌,又仿佛指向他身后那片看不见的、苦难深重的凡尘:“你的恨……你的愤怒……我……看见了……”


    “但以恨止恨,以杀证道……不过是……坠入……另一重……深渊……”


    云珩的目光穿透燕弦歌眼中的绝望,仿佛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你的宿命……非是……天定……”


    他深吸一口气,这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依旧坚持着,眼神中爆发出最后一丝明亮而坚定的光芒,那光芒中蕴含着一种近乎神性的悲悯与决断:


    “我……云珩……以昆仑虚……少宗主之名……恳请……师尊玉衡君……”


    他转向虚空中不知何时悄然浮现、正静静注视着这一切、面沉如水的身影——正是感应到碎玉台恐怖能量波动而赶来的玉衡君。


    “……收永安侯世子燕弦歌……为徒。”


    此言一出,不仅燕弦歌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错愕与难以置信,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的玉衡君,古井无波的眼底也掠过一丝明显的波动。


    云珩不顾两人震惊的目光,继续用尽最后的力气,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的道不该止于恨与绝望……”


    “他的命亦不该断于弱冠……”


    云珩的目光重新落回燕弦歌那充满震惊与复杂神色的脸上,仿佛穿透了他桀骜不驯的外表,看到了那深藏的灵魂之火。


    云珩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神也开始涣散,但那份承诺却重若千钧,“我答应你,穷尽毕生,踏遍九幽,寻遍黄泉,也定要找到让你活下去的方法。”


    最后一个字落下,云珩眼中最后一丝光芒彻底熄灭,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倒在冰冷的玄冰之上,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碎玉台上,死一般的寂静。


    风雪依旧在呼啸,卷过两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燕弦歌怔怔地看着不远处那个为了替妹妹出战而重伤,为了接他一剑而濒死,最后却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赢”了他半招,更在生死关头,向他这个一心要置其于死地的敌人伸出援手,甚至替他求来一线生机、许下沉重承诺的……少年。


    他眼中翻涌的恨意、愤怒、不甘、绝望……在这一刻,仿佛被这冰原上彻骨的寒风,吹得七零八落。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堵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玉衡君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落在两人之间。他先是看了一眼彻底昏迷、生机如同游丝的云珩,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痛。随即,他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落在了依旧靠在冰棱上、神色复杂变幻、沉默不语的燕弦歌身上。


    风雪更大了。碎玉台,这座冰封的冰原,见证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死斗,也见证了一个关乎生死与道途的承诺的开端。燕弦歌的未来,似乎在这一刻,被强行扭转,指向了一个他从未想过的、迷雾重重的方向。而云珩那沉重的承诺,如同烙印,深深打在了这片冰原之上,也打在了两个年轻人的命运轨迹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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