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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离堪怨

作者:喻在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曈曈,我这辈子怕已经无法作画,你又何必用那些东西来勾我?”


    “你别跟我说气话,咱们聊画的时候,你分明是很愉快的。”姜曈阅人无数,苏观卿是真开心还是假开心,她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苏观卿苦笑一下:“白日里或许开心,夜里人寂之时,却难免感伤痛苦。”


    就好像兜头被泼了一盆凉水,姜曈适才的兴奋劲儿瞬间消失殆尽:“你的意思是,你以后都不想跟我聊画了?”


    他想的!他当然想的!


    可只要他听到曈曈的声音,只要曈曈对他好,他便忍不住要奢求更多。


    还记得最开始,在乐班之时,他唯一希冀的,不过是偶尔曈曈能来找他,他只要听一听曈曈的声音就能开心好多天。


    后来到了姜家,他又想着,只要曈曈不再讨厌自己,他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渐渐的,他想要的越来越多了——


    他想要日日与曈曈谈天说地,道古论今,他想要与曈曈把臂同游,偕隐山水,他想要与曈曈共画一张画,他想要看到曈曈的笑容,想要再看一看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他想要……


    他想要的太多了。


    也许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他的贪心,给了他当头一棒,他这才从美梦中骤然醒来。


    他凭什么要这个,要那个呢?


    他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偏爱,他生下来母亲就撒手人寰,他费尽全力,以为能得到父亲的青眼,父亲却连他的性命都不在乎。


    曈曈……曈曈又怎么会喜欢自己呢?曈曈本来就不喜欢自己的。


    他不应该放任自己做梦了。


    他实在是害怕,如果曈曈还肯跟自己说着那些话,对自己还这么好,自己又会沉沦下去。


    况且,他还答应了钟伯母。


    于是,最终他艰涩地答道:“是,我不想。”


    昏暗的灶火中,苏观卿捏紧了烧火棍,指节寸寸发白。


    姜曈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你想清楚了?真的不想跟我聊那些了?”


    “……想清楚了,你别跟我说那些了,我真的,不想听。”苏观卿字字艰难,却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说完只觉一阵难以忍受的绞痛,从心口烧起来,迅速蔓延到他的五脏六腑,他不由下意识地朝前躬下身子。


    ……自己说了那样的话,依曈曈的脾气,一定会气得扭身就走,从此再也不肯跟自己说一个字。


    ……好不容易曈曈才肯理会自己,好不容易曈曈才愿意同自己聊天,好不容易他们才有了今天的亲近……


    就在他绝望地等待着姜曈离开的脚步声时,一股力道扳住他的肩膀,强行让他直起身来。


    一个幽微的情绪掠过他的心头,耳边就传来了姜曈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苏观卿!你什么意思?!从那天咱们一起赏画开始,你就不对劲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因为我没有答应你的邀约,你就要跟我置气?”


    苏观卿顺从地任由她钳住自己,他微仰着头,无焦的眼中是毫无遮挡的惨然:“曈曈,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你,你把我赎回来,照顾我,陪我看桃花,给我治病、做衣衫,还为我出头……你为什么这么护着我?对我这么好?”


    他的声音很轻,交织着灶膛中噼啪的烧火声,像是自言自语,更像是害怕得到答案。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想要看清姜曈的神色,然而眸中的空茫却出卖了他,他什么也看不到。


    姜曈被他眼底透露出来的痛楚灼了一下,怒火骤然消散。


    “因为你对我也很好,”姜曈听见自己这样说,“我家最困难的时候,别的亲朋好友哪个不是避之不及?只有你帮我。我知恩图报,不成吗?”


    苏观卿唇角抖了抖,那大概是个没能挤出来的笑容:“我不过借了你一点铜子儿而已,这一点恩情,你早就还清了。”


    “还不清的,”姜曈放开他,转而去揭开了锅盖,热气一下子涌了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怎么可能还得清呢?”


    苏观卿心中绞痛更盛,自己竟自作多情到,把恩义当成了情爱。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近乎自暴自弃地将话语戳向最痛处:


    “有什么还得清,还不清的,你把我从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赎回来,便是我的恩主。你还帮我治眼睛,帮我出头,你对我的恩情,才是我一辈子还不清的。之前的妄念,是我不对,从今日起,我会记得自己的身份。”


    姜曈越听越不对劲,脸色黑了下来,声音也发沉:“你什么身份?”


    “我是姜家买回来的仆人。”


    “苏观卿!你非要逼我是不是?”


    苏观卿摇了摇头:“抱歉,大小姐,小人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姜曈一把揪起他的衣襟:“你叫我什么?”


    “……大、小姐。”苏观卿被衣襟勒得有些气短,艰难道。


    姜曈给他气得暴跳如雷,然而苏观卿难得地强硬了起来,就是不肯改口,就像当年姜曈怎么逼他,他也不肯退婚时一样。


    这一晚的开心见诚,换来的却是一场不欢而散。


    如果说之前,苏观卿还会找做家务的借口避开姜曈,那之后,苏观卿便毫不掩饰地躲着姜曈。


    甚至连吃饭,他都不再跟姜家人一起,只是自己一个人窝在灶房里解决。


    姜曈赌着一口气,也不肯来叫他,只打发赵雀生过去帮他。


    姜曈修画的时候,苏观卿更是不肯回书房。


    有那么一两次,姜曈故意晚上留在书房,苏观卿宁可猫在灶房喂蚊子,也没有进来。


    姜曈对着他空荡荡的床铺,磨了一晚上的马蹄刀,也没出来叫他,直到两把刀都磨得噌光瓦亮了,她实在无事可做,方才把刀放回架上,气鼓鼓地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苏观卿在灶房中,听到姜曈把门摔得山响,这才默默地从小板凳上站起来,往书房走去。


    主屋里,钟婉词正在做针线活儿,也被姜曈摔门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她下意识就看向早已睡了的丈夫。


    果然,姜怀山已经被吵醒了。


    姜怀山病后睡眠一向很浅,从梦中惊醒,顿觉头疼欲裂,伸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你那天到底跟观卿说了什么?他们俩闹成这个样子?”


    钟婉词走过来,坐在床沿,伸手给他按摩脑袋,声音带点委屈:“我能说什么,不过就是提醒一下观卿,曈曈对他不一般。我可是一句重话都没说。”


    姜怀山也是无奈:“这俩孩子,简直就是冤家!”


    ……


    自从同苏观卿闹架后,姜曈重又陷入了废寝忘食的工作状态中,这回苏观卿只是躲着她,一句劝说的话都没有。


    姜曈不过半个月,便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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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春图》的修旧工作做好了。


    速度快到赵雀生完全招架不了,刚记得一个要点,下一个要点又来了,她的小脑袋瓜几乎炸掉。


    她生怕姜曈考校的时候,自己答不上来,整天过得如履薄冰的。


    吃饭的间隙,苏观卿就听她来来回回地嘟哝:“绢本修补不同于纸本修补,修复时要注意对齐绢丝经纬……拼接又分干法拼接和湿法拼接……”


    苏观卿没有问她姜曈的修复到了哪一步,不过听她诵念中每日新增的部分,倒也能猜到一二。


    师徒俩就这么默契地一个颠来倒去地背,一个沉默不言地听,谁也没有要主动交流什么。


    到接笔的阶段,姜曈倒是慢下来了,她先是对着原画仔细揣摩临摹了一份,借此充分领会了原画笔意后,又将那张完整揭下来的命纸补全,之后才在画心上进行接笔。


    最后装裱出来,果然是毫无修复的痕迹。


    许功喜得要给姜曈增加酬金,被她严词拒绝,只拿了原本说好的剩余两百两酬金。


    这么一来,姜曈手中彻底富裕了,她将钟婉词当日当出去的陪嫁能找到的都赎回来了,又在城中物色了一个两进的院子。


    严格来说,院子是姜怀山去找的,买卖却是姜曈去办的,整个交易,姜怀山半点银子的毛都没摸到。


    姜怀山对于女儿拿他当贼防,这个事实非常生气,但是他到底没好意思跟姜曈抱怨什么,只是背地里跟钟婉词唠叨了两句,叫钟婉词一个“还不怪你自己”顶了回去。


    买了新院子,姜曈又请了几个仆人,收拾妥当后,便计划着全家搬过去。


    也就是到这个时候,姜曈才主动跟苏观卿说话。


    然而苏观卿听说要搬家后,却并无半分喜色,只是问道:“曈……大小姐,搬过去后,这个院子要如何安排呢?”


    “卖掉吧,”姜曈已经懒得再去纠正苏观卿的称呼了,“等搬过去,你也有自己的房间了,以后不用躲我躲到灶房里面去了。”


    苏观卿道:“卖房不是一朝一日能卖掉的,这期间,总要有人看着房子。”


    姜曈的脸色又不大好看了,她抱着胸怒视他:“你什么意思?”


    苏观卿看不到姜曈的表情不对,却已经听出了她语气的不善,却依旧坚持道:“我的意思是说,我可以暂时留在这里看房子。”


    “你不想跟我们一起搬过去?”姜曈的脸黑黑的,比锅底还黑。


    苏观卿的声音低低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少有的执拗:“大小姐既然请了丫鬟婆子,想来也用不上我了。”


    “你就这么想躲着我?!”姜曈的嗓门拔高了几分。


    苏观卿抱着刚刚收下来的一大堆干净衣衫,没有答话,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死死的线。


    她瞪着他,他垂着头。


    两世为人,苏观卿一直追在她身后,她习惯了他的痴恋,享受着他的偏爱,沉溺于他的纵容,现在他忽然都要收回去了。


    关于他的一切早已成为她人生中无法分割的一部分,融入了她的骨血,当他抽身离去的那一刻,就好像带走了她生命的一部分,她的心口蓦然间变得空荡荡的,难受得紧。


    姜曈深呼吸了一口气,却怎么也压不住心头那种难以言说的滋味。


    一个念头莫名地出现在她脑中——难不成,我对观卿也已情根深种,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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