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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作者:牛仔糖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 71 章


    崔莹的脑海空白了一瞬。


    她强行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才没让自己脸上的笑意立刻消散,可是全身的血却开始发冷。


    好在她立刻就平静下来了。热恋中的人想要听到对方和自己告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她因为内心有事,才会如此敏感。


    如果他当真发现了什么异样……其实在双修结束之后,他就已然察觉到了异样,他如果想要猜疑,从那时起就该猜疑了,也不必等到现在试探。


    连淮见她发了一会儿呆笑道:“若是不愿意,我可要……”


    “要怎么样?”崔莹见他拖长了声音,回过神来,勉强笑道。


    连淮静静地凝视了她一会儿。


    她落在他温柔沉静的目光里,像是落到了一片与世隔绝的湖泊中央,一切世俗的事物都被摒弃,只剩他们二人。


    过了半晌,他笑了,声音依旧温柔,却比从前低沉清淡,像是隔着水雾的遥遥叹息。“当然是不怎么样,我还舍得把你怎么样呢?”


    崔莹心中一跳,眼中竟感到了泪意。


    他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又去整理她鬓边的青丝,却不提防藏在发间的散发也被他温柔的动作拨弄了下来,反倒越理越乱了。


    崔莹怔怔地看着他的动作,看着那朝思暮想的脸庞,忽而笑道:“谁说我不愿意的?”


    她趁着他不防备,在床上坐起,偷吻了一下他的唇。


    青丝从他的指尖滑落,披散在她肩后,然后又顺着她的动作蹭在他的肩上。


    她顺势将手环在他的脖颈上,贴在他耳边说道:“我爱你。”


    连淮骤然之间只觉得心跳都开始不受控制,胸膛间似有一股暖流激荡开来,就算此刻深受重伤,他也会什么都感受不到。


    他从前不明白为何有人会被真相不明的感情蛊惑到令人摇头叹息的地步,而今他却已是其中人。


    就算是骗他的,但只要是她亲自说出口,他就再也没有什么别的请求了。


    “我也爱你。”他柔声道,“莹莹。”


    她在他怀里撒娇,又按住了他去储物戒中拿宝物的手,向他眨眨眼睛,嫣然一笑。


    ……


    两人温存了许久。


    崔莹轻轻喘息着,瘫在柔软的床榻上蜷起身子,却在他欺身过来时,用手抵他。


    “淮哥哥。”她唤道,声音因为之前的荒唐而有些发颤,愈发显得温柔似水。


    “嗯?”连淮看着她。


    他那双深邃的星目就在她正前,是那样澄澈而动人,她从他眼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脸庞,好像也听到了自己胸口的心跳。


    “我不是想要你的礼物才说的,”她忽然觉得口中的话太过酸涩,竟有些难言,“我是真的喜欢你。”


    “是真心喜欢。”她又重复了一遍。


    连淮笑了起来,那一笑宛如高岭雪莲绽放,其间的情绪阳光灿烂,毫无保留,令人怦然心动。


    “我知道的。”他温柔地说道。


    崔莹有些怅然地想到,只可惜,恐怕知道的还不全。


    他大概还没有调查出自己不是九州人,下凡很有可能只是为了和他双修吧。


    “我想回紫金阁一段时间。”崔莹像是忽然下定了决心说道,她不忍心欺骗他,和他同床异梦了。


    “好啊。”连淮愣了一下,“不过马上就是我们的婚宴了,莹莹是想把婚宴地点改到永夜之地吗?”


    “婚宴的事情……”崔莹闭上眼睛说道,“先不着急,缓一缓吧。”


    “缓到什么时候?”连淮也没有办法再让自己刻意无视她的言外之意了,他的声音重新变得平淡而清冷。


    崔莹心里一跳,她很久没有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了。


    “最近国事繁忙,等平复一段时间……”她在他清冷的眼神下,忽然说不下去了,失去了找借口的底气。他和她一样知道当下各个方面的情况,有些事情在两人之间不必遮掩,也无法遮掩。


    “是真的缓一缓,还是不想办了?”他淡淡的说道。


    崔莹身上的热潮褪淡,忽然觉得有点冷。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她觉得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像冰雪落在溪中。


    “可是,假如我没有时间让你等呢?”连淮说道。


    “怎么会没有时间?”崔莹有些着急道,“你中什么毒了吗,是不是还有什么危险没告诉我?”


    “我是说假如,”连淮直视着她的眼睛,“假如不按照我们约定的日期举办,你就没有机会再和我举办婚宴了。”


    崔莹被他捧在手心里千娇百宠,如今忽然遭他这样说话,心里不自觉地又难过又慌乱,竟然赌气道:“你要是这样逼我,那就不成婚好了。我原本就不喜欢成婚,本打算这辈子不嫁人的。”


    连淮听她这样说,再加上留影石里的场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的心如坠冰窖,却又从冰里碎开裂缝,钻心地疼。


    他忽然有些后悔地想,假如不把话说明白,也许她过段日子还是会和自己成婚的,可是他也知道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不与人结成道侣,是因为那样就可以和更多的男修双修吗?”连淮强作平静的说道,声音却因为激动而有轻微的发颤。


    果然,她拿到他的元阳之后,他就再也不值得她珍惜了吗?失去了固然是损失,但也无伤大雅。


    崔莹被他这句话激怒了,伸手去推他。“你就是这么想我的?你出去!”


    这最后半句落在连淮心里,却宛如针刺一样。


    他无视她推他的动作,忽然钳住她的手腕,双臂撑在她耳畔,将她抵在床上。“我为什么要出去,这里是我的居室。”


    崔莹听他说这话更生气了,当即说道:“那我走就是了。”挣扎了几下却不得脱。


    她气得睁大了眼睛瞪他。“你干什么不放我走?难道你堂堂麒麟神君,光风霁月,还会做这种强抢女子的事?”


    连淮却恍若未闻,他将她按在床上,目光无比幽深,却在最深处藏着几分湿润。


    “我为什么要放你走?你不应该给我一个交代吗?”他头一回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哑着声音道,“你为什么招惹了我,让我为你动心,为你九死一生,为你失去元阳,结果就这样把我抛下呢?你现在打算一走了结,连编个理由敷衍我都不愿意了?”


    崔莹愣住了。她这个时候意识到,他知道的原比自己以为的多。


    “连淮。”她的声音轻了下来,说道,“既然你能问出这种话,说明你知道原因,不是吗?”


    连淮的目光变得越发深邃,其中饱含的浓烈情绪几乎要将她吞没。


    他忽然俯下身吻她。


    这与其说是一个吻,不如说是某种惩罚,一种声嘶力竭却无法得到回应的宣泄,却又饱含着绝望的爱怜。


    崔莹想说些什么却被他的吻完全掌控,只能发出断续的呜咽和嘤咛。


    她睁着眼睛,奋力地反抗他,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对着烛光,眼中一点点湿润。


    ……


    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感觉到当自己的眼眶湿润得什么都看不见,眨眼留下一滴清泪时,他目光中的涩意和水泽却已然褪去了。


    他松开了她。


    “我看到了柳如媚在密室中整理的资料,她对这里不熟悉,不知道这里的所有密室墙壁都是用镜子的背面做成的,只有我能翻转。”他用极其平静的语气说道,“你和我双修,其实根本不是双修,而是采补,对吗?”


    崔莹没有说话,算作默认。


    “怪不得,”他唇角边勾起了一抹极轻的嘲讽的笑意,“那次过后,我感到自己的修为好像稍有倒退。”


    崔莹心中崩紧,她没有想到自己对连淮的爱竟然确实与他对自己的爱是不对等的,酸涩和绝望席上心头,让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不是故意的。”她哭着说道,心中歉疚,也知道他们的缘分到此为止了。


    连淮既然知道了采补的事,又能从修为倒退中推断出她不是真心爱他,那么这一切也都结束了。


    “那么,你确实恢复记忆了吗?”连淮又道,“我在留影石里看到,你对上仙界的八宫主唤姐姐”


    “我……”崔莹慢慢止住抽泣,这才有能力说道,“我只恢复了一小部分记忆,很多事情都记不起。当时我只是为了吓退他们,才故意那样说的。”


    她知道瞒不住了,索性也没有隐瞒,又道:“但是我确实想起来我是十七宫主了。”


    “那你还记得你为什么要下界吗?”连淮问。


    “我不记得了。”崔莹摇了摇头,“我只是猜测……”


    “猜测是为了采补我?”连淮淡淡说道。


    崔莹忍不住又流下泪来。往常她哭得这么伤心,连淮早就抱她在怀里百般哄着了,可是如今,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更加伤心了。早知今日,她宁愿从没有遇到过他,也不拿他提升修为。可惜从前的她大约没想到过自己竟然真的会对连淮动心吧。


    “你大约是猜到了。”他半晌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上仙界人人都知道十七宫主虽然是修合欢宗,却没有与人双修过。因为她的修炼天赋实在太好,与她双修的人往往刚刚开始就会因为跟不上她的修炼速度暴体而亡。因此她虽然修炼到了化神期,已然是名震一方的人物,却因为参悟不到合欢宗的要义而无法跨越瓶颈,只得一直待在化神期无法精进。”


    “为了寻找一个能与她双修的人,合欢宗花费了很大的心思,却始终没能寻到。为此上仙界很多门派都对自家资质最好的男弟子严加看管,严禁他们与女子接触,只怕他们受到蛊惑毁了仙途。直到有一天,上仙界忽然开始流传一个隐秘的谣言……”


    崔莹浑身一颤,随着他的话,尘封的记忆开始复苏。


    “传言有人推算出,有一位纯阳体质的人现世已久,只是没有被人发现。纯阳是万年难得一见的体质,他的功法可以复苏万物,他的血肉可以救活生灵,他所到的地方苦难弥除,接近他的人都会气运加身仙途顺遂,他更是天生的炉鼎体质,与他双修之人能获得百倍的成效……”


    “好了。”崔莹流着泪说道,“你不要再这样说了。”


    她听了只觉得心碎,尤其是当她觉得这一切很有可能是真的的时候。连淮确实是能给身边万物带来幸福的人,可是这体质却也让他把所有的厄运都加诸在了他自己身上。


    连淮静静地看着她。


    在表面的平静之下,他的心中充满着悲愤和绝望,甚至隐隐滋生出了怨恨,可是,当他看着她如此伤心,看她似要喘不上气的时候,他心中还是无法克制地滋生出那种让他痛恨的柔情。


    十七宫主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是没有心的合欢宗女子中最绝情的一个。


    她为了找双修炉鼎,骗他谈情说爱,原本也是为了她的利益所在,他又能怪什么?


    他只恨自己。


    “你走吧,我不怨你。”


    他轻声说道,披上外袍坐在床边,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我们以后只当是没有认识过。”


    第 72 章


    崔莹原本以为,自己与连淮斩断情缘之后会痛不欲生。


    但是真的等到了那一天时,她发现世界也没有天崩地裂。


    她不过是时常毫无征兆地呆呆出神,时常会梦到与他在一起的时光,在看到天上明月的时候想起那晚他们登楼望月,在走入卧室的时候就想起他在这里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不用太思念他,因为她时常可以用万窥镜看他现状如何,直到忽然有一天,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连淮那边一直静悄悄的没什么消息,崔莹动用了手段才知道,他是闭关冲击凝元期了,因此闭关结界自动隔绝了万窥镜之类的联络物品。


    在漫漫流逝的岁月中,她却发现了另一种办法。她开始使用问物的法术搜寻每一件她从连家带回来的物品,那些物品都已然见证了他们数月的甜蜜,她只需要查看物品的回忆,就能重新见到他的身影。她在自己曾沉溺于甜蜜热恋而有所忽视的每处细节里,一遍遍地发现他的存在,一遍遍更深地陷入他的温柔,然后感到心碎。


    她想,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从今往后她的心就会变得更坚不可摧了,再也不会有任何男子能入得了她的眼。


    然而很快,她就没有时间再去伤心了,接踵而来的天灾让她作为帝王忙得不可开交。


    九州的保护层几次动荡,短短十天之内,就又裂开了两道裂缝。而比从前更可怕的是,这些裂缝开始泄露灵气,破裂之处变成一片乌黑的漩涡,生出乌云雷电,致使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古有女娲补天,可那是遍地灵宝,人人皆神的上古时代,而今却去从哪里找来女娲和七彩石呢?


    崔莹的手段很强硬,当她知道只有神仙下凡才能制作出抵抗天际裂缝的结界时,她当机立断放弃了那片土地,以最快的速度把当地百姓接到了附近的城池。


    然而,当地的田地和房产都在狂躁的天象异变中化为乌有,当地的乡绅和富豪当即不乐意了,开始抗议朝廷放弃救治那片地方,希望得到补偿。文官们其实已经开始草拟补偿方案了,然而那些原本与紫金阁关系敌对,因为崔莹称帝而胆战心惊的门派故意掀风作浪,在背后给他们做推手,从而迅速壮大起一支起义队伍。


    这样一来,皇军和紫金阁在负责救援以外,还得平复内乱,救援的速度大幅下降,短时间内,大量伤民死于异象之中。


    崔莹听闻消息也怒了,当机立断不再平反,让军队全力救援,任凭起义军一路打到皇城底下,然后她也不派亲卫兵守城,自己往城头上一站,衣裙飒然,挥袖就是一把火。


    底下有人逃窜,有人叫骂,骂的话听上去有理有据,颇能鼓舞起义军士气。


    崔莹知道他们所来为何,却没心思去管那么多蝇营狗苟,她嫣然一笑,用灵力将声音传到他们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们要是觉得朝廷救援不好,大可以不接受救援,可别教我做事。看到我修为高于结丹,就觉得我能者多劳,必须要给你们修补天际裂缝?这是哪里听来的笑话!


    你们在空张着一张嘴叫唤之前,先想想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样的事,从前作威作福过没有,如今这番起义之下踩的又是哪些人的血肉。我向来没什么善心,当初我无父无母,穷困潦倒的时候,也没见哪个有权有势的人能者多劳,给我一点饭钱。你们要想受困时有人帮助,不如自己先多做点善事,将来还有人投桃报李。


    几日前,补偿方案便在草拟的过程中,各个官衙门口都张贴了告示,倘若确认财产得之公正,朝廷会依法补偿。我待会儿派人逐一检查,你们之中若有盲人看不见字,那么不知无罪,可以如常得到补偿,倘若没有,今后的补偿也就没有你们的份了。”


    说完这些,她的最后一段话将最后那一点的群情激愤也都按灭了:“我反正是元婴期的修为了,想飞升随时可以,这皇帝的位置也大可以懒得做的,如今做这些只是凭我的一点责任而已,也不贪图什么。你们到底是为谁来到这城门口,到底谁是敌谁是友,你们自己想清楚,别自断了前程。”


    那群起义军中原本掺杂了上仙界的内鬼,因此才有实力对抗元婴期的崔莹,然而听到这样的话后,几大门派都有些犹豫。


    他们原本做好了万全的筹谋才会攻至城下,现在忽然改变态度是因为他们意识到了一件事:崔莹仿佛变了。


    她不再像从前火烧婚宴等事所彰显出的那样记仇,也不再像一夜登基时所表现出的那样野心勃勃,她忽然变得对大部分事都兴致缺缺,将什么都看得无足轻重,仿佛有点厌世。


    因此现在,只要他们安安分分不去惹她,她也不会寻私报复。既然这样,他们与其推倒她后再经历前途未卜的内斗夺权,还不如让她继续当圣上呢!至少她是一位有能力的君王。


    起义平息之后,灾难却没有就此止步。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气象的变化开始从裂缝处向外蔓延,覆盖了整片九州。


    太阳的光芒在灵气的异变下变得细微而模糊,无法照耀万物,溪水的流淌受灵力扭曲而变得歪斜,河道改变了原来的流向,很多地方干旱缺水,而另一些地方则忽然爆发洪涝。


    四处开始散发瘟病,人们的生活逐渐迈入水深火热之中。


    崔莹的时间在处理公事中度过,连家那边却始终很安静,二十余天过去,没有传来丝毫消息。


    不过,渡劫闭关的时间比较长,这也属正常。


    总之连淮现在与她已没有任何关系,她也该学会放下,不再去打听了。


    然而,不正常的事终究来了。


    不知是哪方势力在背后做推手,民间忽然开始盛传一个流言,说麒麟神君在如此动荡的局面中都未曾露面过,实在一反常态,而这正是因为他就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


    传闻他要渡劫闭关,才故意引来的天下异象好给他造势,帮他顺利冲破境界。这种流言原本荒唐,可是在接二连三的灾祸莫名其妙降临,人心惶惶的时候,所有人都需要为自己所面对的灾难找一个理由,获得些许心安,或者找一个出气口,让负面情绪有宣泄的地方。曾经光风霁月的神君一朝成为了罪人,这是多么有冲击力的话题,人们信其有便能聊以□□,因此这本该消散的流言越连越烈,倒让人觉得十有八九为真了。


    崔莹一开始没有管理这件事,因为她相信以连家的能力,管控这些不实言论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令人无比诧异的是,连家好像也随着连淮的闭关而闭关了,对外界的流言只有一个简单的澄清告示,没有做出任何其他举措,安静至极。


    崔莹多次告诫自己连淮与她没有关系,不要多管闲事,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忽然有点按捺不住了。


    就在她即将打算偷偷回金陵看看的时候,殿堂之上,忽有侍卫带着一个犯人进来按倒在地上。


    “报陛下,此人意图刺杀陛下,被臣等制服,来请陛下指示。”


    崔莹低头看时,却见那刺客的黑色面纱被侍卫们扯下,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张本该将美白皙的脸粘上了泥土和撞痕,原本水灵有神的目光,此刻充斥着悲伤和绝望。


    “你杀了我也没关系,我转世投胎还会纠缠你的!”她几乎用尽胸膛中的全部力气叫道。


    崔莹看到连芊芊,愣了一下,顿时对那些护卫说道:“你们都退下去吧。”


    这位大小姐千里迢迢从金陵只身前往永夜之地,看样子吃了很多苦,实在难得,看来连家发生的事情不小。


    连芊芊一旦挣脱周围护卫们的控制,就开始发疯般地挣扎。


    崔莹看她恨自己到如此地步,心莫名沉了下去,跳的有些慌乱了。看来一定出了很严重的事,而且多半和连淮有关。


    “你为什么要刺杀我?”崔莹问。


    “我只恨自己杀不死你,我要替哥哥复仇!”连芊芊气地睁大了眼睛,泪水成串地从脸上滑落,“你恨我就恨我,为什么对哥哥这样不依不饶,一定要把他彻底毁掉才罢休!”


    “你把话说清楚。”崔莹冷然说道。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清楚吗?还要在这里假惺惺的装什么?”连芊芊的情绪太过激动,她眼眸中的血丝显示出她彻夜未眠,几近崩溃。


    崔莹从座上站了起来,飞跃而下,一伸手按住她的太阳穴,强行把灵力灌入其中。


    “说正经事。”


    “你真要装到底吗?”连芊芊感受到脑海中清明一瞬,见到崔莹神色间仿佛真的不知情,含泪冷笑道,“那好,我告诉你。”


    “你得逞了,哥哥因为你生了心魔,渡劫失败,周身灵力乱走,余生都是废人了。”


    第 73 章


    崔莹的神思有片刻的恍惚。


    在某个瞬间,她觉得自己是幻听了,或者连芊芊在开玩笑。


    连淮怎么可能会渡劫失败呢?


    她早已和所有人一样,习惯了他是无所不能的,习惯了他的周全与强大,他着力去做的事情从没有不成的,他无论遇到怎样的困境都能克服。


    可是这样完美无缺的人,这样本该在神坛上受人仰慕的人,如今却……


    “你故意接近哥哥,假装爱他,骗他对你动了真心,就是为了此刻吧!你现在一定称心如意了,你怎么这么狠的心……”连芊芊边哭边喊,转眼之间,却发现火光亮起,崔莹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殿外。


    连芊芊愕然地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的绑绳也被火星烧开了。


    她也顾不得想那么多,当即站了起来,急道:“你还要去落井下石吗?”


    她恨得咬唇出血,急忙追跑过去。


    ——


    崔莹御火在空,只过了半日就到达金陵城中,直奔连家府邸。


    她远远看到连府上空结界波动的异状,心中微沉。连家此刻已开启了所有隔绝结界,虽然居于繁华闹市正中,却与外界气息不相沟通,与坐落于僻静山林或是某个天外秘境无异。


    连府大门紧闭,四周静悄悄的,仿佛就连看门人在哪都找不到了。


    崔莹从怀中取出连家家符,放在大门圆环之前,灵波荡漾,门感受到符咒的气息,缓缓向内打开了。


    隐藏于门后的守门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然而感知到符咒的力量之后,就立刻恭敬的鞠躬行礼,没再说什么了。


    崔莹也没有功夫与他们说话,只在门口一闪而过,身影直奔青莲居而去。


    她远远地看到熟悉的莲花池和回廊,看到那些面熟的侍从,心里越来越乱,时不时迸发出莫名其妙的思绪。


    连淮在分手的时候忘记把他送自己的连家家符收回去了,那她在这里不还是如从前一样来去无阻,甚至能调动连家卫队吗?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她的淮哥哥一般傻的人物。


    她正要踏进木廊,却被一旁的侍卫拦住了。


    “这里不能进,请离此地远一些。”他的声音显得严肃至极。


    崔莹转过头去看他,一双眼睛与他相汇,他的神色明显顿住,目光变得空洞失神。


    火光映射了在他的瞳孔里,她看到他的回忆像浮光掠影一样闪过。


    “不能进青莲居的规定是谁传达出来的?”崔莹问道,同时快速检索那些画面。


    “家主刚刚闭关时,还没有这个规定,只是自从有一次灵波大乱,整个连府差点被震倒后,家主的祖父亲自传达了这个指示,说务必让人不要打扰。”那人目光依旧失神,口中如实回答。


    “你们知道为何忽然由此禁令吗?”崔莹道。


    “首座师兄和我们转达过家主祖父的话,说结丹期以上的境界都太强,渡劫期间难免会有宁波异常,为了避免误伤,也为了让家主更好的闭关,让我们死守这里。”他回答。


    崔莹微微抿唇。看来连家无论对内还是对外,都在瞒着这件事。只有连芊芊天真无邪,不知道保密信息,千里迢迢来刺杀自己。


    “你们所守的地方都是青莲居结界以外的地方,那青莲居里面可有人伺候,来往进出吗?”崔莹又问。


    “没有。这一片所有厢房中的下人都被移至他院,除了我们守在外围以外,这里只有家主。”他又说道。


    崔莹熄灭了眼眸中的火焰,那侍卫顿时闭上眼睛靠在墙上,意识眩晕。


    她索性将他催眠了,任由他平躺在地上。她立刻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眼前如水般波光粼粼的阵法上。


    这个隔绝阵法灵力浑厚,结构严谨,找不出丝毫破绽,她认得出,这是连淮自己设下的。


    崔莹伸手触摸在阵法上,只感到柔波荡漾,有种无形的抵触之力让她无法推进半寸。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神识探入,当精神与法阵相接触的时候,那法阵感到她的神识里带着连淮双修时留下的神识气息,自动化开了。


    步入隔绝阵法以内,崔莹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周遭的空气流动异常,像毫无方向感地乱窜,让人浑身微微紧绷。


    一路上,她又遇到了许多强劲的结界,那些结界像是不久前有人刻意加上去的,而且都不是连淮的手笔。


    崔莹到了连淮房间门口,当手放在门把上的时候,心跳已然快到极点,脑海中一片空白,竟感到了近乡情怯般的害怕。


    她敲了敲门,很长时间都没人回应。


    她终于鼓起全部的勇气将门推开,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居室还是原本的模样,就连她留在他榻上的软枕都未曾挪动过半分,就好像等着他们像从前那样说说笑笑地进来,闹上一阵,然后互相哄着吹灯就寝。


    却在此刻显得空荡荡的。


    她只觉蓦然间一酸,像是心中也缺失了一块。


    他在哪里呢?


    她头一回感到这样恐惧慌乱,像是失去了任何办法,然而片刻的空白过后,崔莹终于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太过心急,以至于连最基本的事情都忘记了。


    连家不是有一个最适合渡劫的密室吗?她当时冲击元婴期成功,就是从那里醒来的。


    崔莹立刻寻着记忆里的方向找了过去,直到走过一重重暗门,感受到空气中越来越强烈的暴动灵波……


    她从灵波中感受到了那曾经令她迷恋,令她安心的气息,那是连淮神识混乱崩溃后泄出的丝缕,如今竟混迹在这片残暴的动乱里。


    她敲了敲门,没有反应。


    崔莹停顿了片刻,又敲了三下门。


    “离远一点。”里面传来连淮的声音。


    她从没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讲话,那样低沉,冷酷,带着戾气。


    她心中没由来的宛如针刺一般。


    崔莹强压下心头的情绪,放柔声音道:“连家主,我可以进来吗?”


    “出去。”他仿佛在强行压抑着什么,又仿佛根本没有听出她是谁。


    “那我就进来了。”她随即轻轻推开门。


    门刚刚打开的一瞬,劈面而来的灵力攻击就让崔莹差点喘不过气。好在她早有准备,右手已然结成防御法阵,火消化了尖锐的攻击。


    然而还没等她来得及站定脚步,寒光闪动,剑间就已到了她喉前。


    好犀利的剑法。


    崔莹第一次感到如此凌厉的杀意,背上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险险避过,手中的火蛇烧上了剑尖,将它缠绕住往旁边一带。


    剑尖擦着崔莹的脖颈插进墙壁,削下她的一缕青丝,在空中飘落。


    崔莹这才有机会看清房中的情景,只见墙壁和地板上到处都是错乱的剑痕,榻边的幔帐也早已被削成碎片,只剩下边缘零星的碎砂。


    塌上侧卧着一人,手臂和衣袍顺着榻边垂落,指尖无力地曲在地板上,白色的衣袍将临近的地面覆盖。


    她来到榻边,与一双深邃冷然的眼眸相对,宛如落入寒潭。


    “淮哥哥,你的……”崔莹的目光骤然之间变得错愕,然而还没等她将这句话说完,四周的灵力忽然暴乱起来,一道波风直划向她的咽喉。


    好强的能量。


    与此同时,那把插入墙上的剑重新抽出,剑光成网,将崔莹笼罩在其间,招式连绵不绝,让她根本应对不暇。


    假如她不是元婴期,很有可能就会死在这里。


    原来这就是连淮在最原本的状态下的攻击能力,从前他们那些打斗,他对自己有多少惜才之意,后来又含了多少情愫,她这会儿才忽然有了分明的感受。


    就在这么走神的一瞬,崔莹躲避稍晚,肩膀上的衣裙被长剑划出裂口。


    那破碎的衣料狼狈地落了下来,同时散落的还有崔莹的发簪,霎时间三千青丝如瀑,她眼眶微红,身上衣服破碎,宛如被蹂躏过的落花,楚楚可怜。


    连淮被暗色充斥的眼眸,似乎有了片刻的怔愣。


    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眸却被更加强烈的魔气所覆盖。


    他从榻上起身,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跪坐在他身前。


    崔莹被他捏得发疼,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顺从地跪在他榻边,伸手试探性的去碰他的手腕。“你弄疼我了。”


    她此时离他很近,能清楚地看到他宛若玄冰的眸色,和身后如霜雪般清冷到极致,又无暇到极致的银发——心魔所致,乌发全白。


    “太疼了。”她小心地看着他的表情,动作轻微地将被划破衣服的肩膀往他面前送了送,把声音放得更软,更委屈。


    她感觉到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似乎松了几分力度,但只是微不可查的几分。


    “那再轻一点好不好,还是有点疼。”


    这回,她大着胆子往他身边靠近了一些,软软地向他流露出眷恋和亲近。


    她的一双美目片刻不眨地凝视着他,像是浑然未察他目光中骇人的杀意,那样天真和满怀爱慕。


    她目光中蒙着水泽,再次向他撒娇道:“莹莹不走,什么都听你的,再轻一点嘛。”


    第 74 章


    他在听到她的名字时,目光中浓郁的魔气似乎有了如电光火石般的变化,像是夜幕中的一道惊雷。


    霎时间,崔莹感到四周的空气开始暴乱,强烈的震动让她无力反应。


    “嗯……”她忽然被他反转过身,按倒在床上,忍不住轻呼一声。她的碎发凌乱地搭在白皙的肌肤上,在强烈的压迫感之下微微喘息。


    他将手撑在她的颈边,另一手压在她的衣襟之上,按住肩膀,让她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别这样……”崔莹能清晰地看到他的黑瞳与银发,看到眼中浓郁的魔气,她的心跳骤然之间加快,将视线移开,闭上眼睛轻喘着说道。


    与此同时,崔莹感到周围的灵力凝聚成尖锐的无形刀锋,肆意挥销,毫无区别地毁坏着它们所能接触的一切。


    床板被划出裂痕,她的一缕发丝被削断,衣服更有好几处被切划出裂口。


    灵力歇斯底里地肆虐,仿佛比之前在地板和墙壁上留下划痕的那些暴动更加强烈。


    混乱之中,一道灵力刺破了她的肌肤,顿时沁出朱红的鲜血,在白嫩的肌肤上更显得触目惊心。


    连淮目光中浓郁的魔气在接触到那伤口的时候,猛然间顿住,他眸底升腾起另外一种情绪,激烈地反抗着心魔的控制,让他的目光慢慢变得清明。


    崔莹忍不住轻声呼疼,眼里再次蒙起水雾,去看他时,却见他俯身离她更近,眨眼之间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护在身下。


    乱如流矢的灵力还在室内乱刺乱划,然而崔莹被他完全压住,连半点都没有暴露在攻击之中。


    她仿佛听到了灵力划破他衣服的声音,也在他的背上,肩上留下伤痕。


    “连淮!”她猛然之间惊觉,在动乱的灵波中奋力运起重火,在二人身周烧了薄薄一圈。


    暴动的灵力被火烧化之后,就烟消云散了。


    连淮在听到她的声音,看到这双重焰心的火焰后,意识彻底击溃了魔气,目光中的神色重新恢复清明。


    刹那间,室内所有的暴乱都平息了,空气中的灵力微弱得就好像此处经历过一场洗劫。


    “你……”连淮虚弱地闭上了眼睛,想要说些什么,却控制不住地在枕边吐出了鲜血。


    他再也支持不住,伏在了塌上。


    崔莹连忙搂他躺好,起身时看到他背后的伤口兀自绽开了,还在流血。


    “淮哥哥,且忍一忍。”她心疼极了,为他解开衣襟,从怀中掏出玉瓶,细致地为他上药。


    入魔后心魔乱发产生的动荡太大,往往是他修为所能达到的极致,因此在爆发过后,人也会陷入过度损耗,甚至就此死亡。


    在片刻的黑暗和眩晕过后,连淮终究抵抗住了没有晕过去,慢慢睁开眼睛。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轻声问道,声音虚弱却不失端正威严。


    崔莹只当做没听见,一心一意给他上药。


    “我与你已没有关系,”他过了片刻又道,“如今你也看见了,我的心魔随时可能爆发,更不会对你留情。”


    “我是看见了,你把我打伤了呢。”崔莹柔声说道,语气十分委屈,却又不敢显露出来,只道,“除你以外,这世上哪还有人能让我心甘情愿受伤。”


    连淮闻言神色淡淡,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已然摸透了她的心思,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欢喜,他知道这些只是她哄自己的套路罢了。


    他只有一点还不太明白,但也许往后就明白了。


    “如今我修为尽废,灵力再也不能如心操控,气脉乱走,再也不能和任何人双修了,你还来做什么。”他顿了一顿,似乎说话时原本是带着怒意的,最终却化作释然,温柔一笑,“我身上还有什么你可图的?”


    崔莹为他上完药,给衣服施展了一个清净咒,然后为他重新束好放下。


    他原本是不让她做这些的,只可惜现在已虚弱得无反抗之力,被她趁人之危了。


    “我图你什么?”崔莹原本应该为他提出这个问题感到愤怒的,可是片刻之后却又变成了茫然,她忽然不知该怎么说。


    如果这时候再说爱他,就显得有些荒唐了,她自己也觉得不会相信,哪怕她知道这是她最真实的感受。


    更何况,他如今生出心魔,落得如此下场,也都是她害的。


    “你总不能是对我动了真心,哪怕我是个废人,你也想来看我?”连淮唇角边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嘲讽的笑意,语气却很温和,“可你总不能什么都要,既要把我当工具玩弄在掌心,又要我承你的情,一片痴心地爱你。”


    崔莹听了他的话,心中发疼,那种被激发出的无力感强烈到极致,就忽然让她被激怒了。


    “我如果真的什么都想要,就会把你关起来。”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世人评价她性格乖戾偏执可不是口说无凭,她对连淮已然极尽温柔了,“以我现在的修为,以我十七宫主的身份,你以为我狠得下心的话,真的拿你没办法吗?”


    可是说到最后的时候,她的眼眶却莫名红了,就要落下泪来。


    连淮微微一笑。


    他像是忽然释然了,试探性地伸手,摸摸她的头发。


    “当然有很多办法。就算我成功修到凝元期,在你面前也依旧逃不掉,更何况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崔莹眨了一下眼睛,眼泪顺着脸庞滑落。“谁说你什么都不是!”


    他笑道,目光依旧温柔,却透露出一种让人无法打破的安静:“别说这种傻话。”


    他用指尖拭去她晶莹的泪珠,柔声说道:“我不是云少川,天道不会眷顾我,不会让我也有那种从吸灵泉里恢复修为还能活着出来的机缘。你快忘了我吧,无论你是利用我欺骗我,还是对我有过真心,我都不怪你。”


    崔莹听他这话哭得更厉害了。她知道他此刻虚弱,便乖乖地躺在他身旁,自己擦干眼泪,以免让他抬手帮她。


    “你已经知道十七宫主是谁,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我还能说什么呢?何况我对不起你……”


    连淮刚要开口安慰,就感到她靠近了他的怀里,搂着他道:“假如我早点知道你会因为此事渡劫失败,我宁愿多骗你几天……现在事已至此,你劝我离你远点,我偏不要。我就要这样抱着你,就算被你什么时候犯心魔掐死了也愿意。”


    “你在说什么啊。”他听了这话又气又想笑,心有千言万语,竟然说不出一句。


    崔莹忽然觉得自己犯了傻。她明明知道自己的修为比他高,他是掐不死她的,这样起誓,他又怎么能相信。


    她正想说些什么,却听他轻笑了一声,柔声说道:“你不必再去想那些,也没有必要向我证明什么。因为我还是很爱你,即使是现在,也很爱你。”


    崔莹心中狂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他在说爱她,他从来不骗人的,既然这样说,那就是真的了!


    “无论你相不相信,我也爱你……”她垂下眼眸说道,“我之前和你分开,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想清楚我的事。”


    她现在无比急切地想要知道自己下凡的真相。她曾经收到过一封奇怪的署名为“你的爱人”的信,信中说会将一切事情告诉她,但是从那天到现在起,她都没有接收到任何后文。


    那可能是一封来自上仙界的恶作剧?她知道的信息太少,无法判断,但已然将那信上的气息和字句笔记全都深深记在脑海中。


    连淮却道:“你想知道的事情很快就会知道的,别太揪心。”


    他的语气是如此温柔,又如此笃定,仿佛阳光透进昏暗的屋里,抚平一切阴冷和褶皱。


    “能带我出去看看吗?”他又说道,“我也该出去了。”


    “好啊。”崔莹立刻答应道。她这会儿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因为她知道自己来得正好,以她的修为刚好可以支持他安全出门,也能控制住入魔后的他。总算能帮上他一点忙了。


    她于是就与他牵着手,像往常那样走出房间,走在青莲居的木廊上。


    她原本是不敢牵的,连淮却主动牵她了。


    他好像真的什么都想开了一样,对过去的事情不再记挂,彻底地原谅了她,依旧和热恋时一样对她,就好像两人之间那道裂隙从来没有存在过。


    “天空怎么变成这个颜色了?”他看着浑浊的天空问道。


    “九州的保护层裂缝太多了,天象早就发生了变化。”崔莹轻轻叹了一声。


    “那么阳光雨水,稻田作物……”连淮微微蹙眉。


    “哪里还有阳光雨水呢,那不是灾难就不错了。要么是带着毒气的光线,照在作物上,作物就会死,要么就是忽然一阵暴雨洪灾,将房屋甚至树林全都冲毁了。”崔莹将这些天来种种越演越烈的灾难逐一叙述,说话时连她自己也止不住心惊。


    现在的情况实在太紧急了,作物没法生长,粮食都只靠国库存粮,眼看着就要告急,瘟疫也越演越烈。


    也许再照这样子持续半个月,甚至是持续十天,九州就要灭亡了。


    皇室和各大家族门派都想尽的办法,然而全都束手无策。


    眼下的命运仿佛不是灭亡,就是撤销外境之门,彻底对上仙界俯首称臣。然而后者比起灭亡也并没有好多少,只是将所有人都从人变成了活着的奴隶而已。


    第 75 章


    九州的情况越来越不容乐观,城里每十步就能听闻一阵哭声,每五百步就能见到有人横死街头。灾祸压迫住每一户人家,日子几乎没法过下去。


    这一天下来,连淮只在青莲居里走动,那时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除了祖父和连载仪外,连家再没有人知道他曾出来过,他们依旧以为他在闭关。


    第二日,连淮去连家祖父房里密谈,一谈就是大半日,直到很晚才回来。


    “你感觉还好吗?”崔莹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忍不住担心道,“怎么不好好休息,出去了这么久。”


    “别担心。”他的神色依旧如往常般温柔,如苍山覆雪般的白发之下,他的面容比往常更加清逸若仙,宛如冷玉雕琢而成,苍白而绝美,不沾染半分人间烟火。


    “我是为了一件极重要的事去找祖父的,”他唇角微扬,淡淡笑道,“好在谈妥了。”


    “什么事呀?”崔莹道。


    他分明原谅了自己,像往常一样爱她,她却不知为何,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亲热撒娇了。


    仿佛眼前的梦境太美好,因此不能轻易触碰,一碰就会散了似的。


    连淮牵着她的手拉到榻边坐下,侧转过身,望着她道:“你还想知道你从前的事情吗?”


    “当然。”崔莹道。


    “好。”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玉瓶,展示给她,“我和祖父说过了,他会关照连家的结界,继续隔绝外界。你今天就可以服下这瓶子里的丹药,它能让你恢复在上仙界的所有记忆,你想知道的那些事情也都自然而然有了解释。”


    “那你呢?”崔莹敏锐地从话中感觉到了某种异常的预感,好似她即将失去他一般,“为什么要让连家祖父关照结界?”


    “我如今修为早已不听使唤,哪里还有能力支撑结界呢?”连淮笑道。


    这个答案听上去合情合理,崔莹也就放下了那在常人看来有些可笑的过度敏感。


    “这丹药说来奇怪,是有人以上仙界合欢宗的名义刻意送到连家来的,不过,我已验证过,确实是回忆丹无疑,其中也没有混杂其他毒物。”连淮又道。


    崔莹点了点头道:“也许等我恢复记忆之后,就知道是敌是友了。”


    她本能地感觉对方是恶意的,但又不想当着连淮的面说出来。因为就算明知道恶意,她也会服下回忆丹,她要为他们之间的感情寻找一个答案,不要这样既甜又苦地纠缠折磨了。


    不过,她却不知为何有些犹豫。


    她不想让自己和身边的人或物发生任何改变,害怕会在不经意间,打破现在微妙的平衡。她现在可以理解连淮做替身时患得患失,情绪起伏非常大的感受了,她如今享受着这偷来的甜蜜,心情也是同样的。


    连淮仿佛看出了她有所顾虑,柔声说道:“你且安心恢复记忆,外面的事情有我看护,不会出什么问题。我看莹莹与我待在一起的时候心绪不定,恐怕深受其扰,不如早日解决,尘埃落定,之后也过得欢心愉快了。”


    崔莹睁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眸看着他,目光水亮亮的,含着不尽的言语。


    “我也更喜欢你知道真相,那样就能彼此坦坦荡荡的了。”连淮道,又轻轻笑了一声,“我等着呢,不过最好快一些,只怕别让我等不到了。”


    “你又在瞎说话了!”崔莹连忙伸手去捂住他的嘴,“不准说这些,既然我的心魔可以解决,那你的也一样可以。”


    “好。”连淮点了点头,感受到唇上温柔的触感,已然平静许久的心忽然间抽痛了一下。


    但只是转瞬即逝。


    “那我守着莹莹服完药在塌上睡下吧,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记得了。”连淮将玉瓶放在崔莹手里,站起身道。


    “大概需要多久?”崔莹道。


    “这是上仙界的物品,具体需要多长时间我也不太清楚。”连淮伸手为她拢好鬓边的乌发,“这里很安全,多待一会儿也没什么的。”


    崔莹应了一声,伸手拿过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温水,将丹药服下。


    她脱掉外衣在床上躺下,连淮俯下身为她盖好被子,然后又放下旁边的纱帐帷幔。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银丝如瀑,圣洁不可攀。也许是困了,也许是因为吃了丹药产生的作用,她在半梦半醒的朦胧中看到他平淡如水的神色,竟恍惚觉得他已然看破了世上所有道法情义,心中海纳山谷川林,却再也找不到她的位置了。


    连淮……


    她忍不住在心里呼唤出来,却已然遁入了睡梦之中。


    在这场细致而漫长的梦境里,她回忆起了过往的所有,每一点一滴的感受都无比真切,让这场梦,或者说是这些往事,变得没有任何虚幻或者疏离感可言。


    ……


    合欢宗的道义与无情道的“大爱无情”,看似无情,实则兼爱天下是截然相反的。合欢宗讲究看似有情,实则无情,崇尚修行之人处处留情,却又以自己为先,遇到各种事情都可以随意牺牲情人。


    多情的道法和双修的修炼途径,也使得合欢宗的女子非常容易怀孕。由于功法的本质是无情的,上仙界合欢宗女子不用自己怀胎,她们可以选择将孩子的金元和神识全都取出,寄养在一个灵洞里,经过日月光华滋养十月,自动长大成婴儿。只不过寄养婴孩的存活率非常低,而寄养出的孩子长大之后,母子之间的关系也不如世上其他母子们亲近。


    上仙界合欢宗宗主李婉婉就是四处留情又残忍至极的典型代表,几百年来,她双修或采补过的男人多得眼花缭乱,怀上的孩子也数不胜数。只不过,李婉婉一直把孩子寄养在灵洞里,所以存活率很低。而且,女子修炼合欢宗法术更容易取得高成就,因此李婉婉只会将灵洞里孵化出的女儿抱出来养,男孩就直接掐死在洞里了。


    这样一来,她怀上的孩子虽多,但实际养活的孩子却也不过十几个。


    而上仙界最津津乐道的传闻也由此产生。传闻自从某年过后,李婉婉一改往日的风流常态,再也不敢怀孕,并且一鼓作气把灵洞里所有的孩子都掐死了——那是因为她最小的女儿,十七宫主崔莹。


    李婉婉对女儿们姓什么叫什么毫不在意,因此崔莹在上仙界的名字也是崔莹,随了父姓。说起她的父亲崔天一,那也是个鼎鼎有名的人物,修为奇高,性格阴郁,手段残酷至极,最爱做的就是当个挑起事端或是看别人受折磨的乐子人。


    崔莹就悲惨地成为了他的乐子之一。他那时沉迷于药蛊之术,而崔莹乃是纯阴体质,资质极好,非常适合被当做药人试毒,于是刚刚出生就被他接了过去。


    就这样,崔莹童年时与外界几乎没有交流,更没有人教她读书写字,她每天被浸泡在各种毒药里,也和蛊虫为伴,痛苦日复一日。


    直到崔莹七岁的时候,崔天一忽然把她送还给了李婉婉,并说自己为了答谢女儿做了七年的药人,用药材将女儿的修炼天赋调到了最高,放眼天下,再也没有人能超过她。


    李婉婉听闻此言十分欢喜,当即就把女儿接回了合欢宗里,并赐给她永夜宫,从此称呼她为十七宫主。


    她开始教女儿合欢宗的修炼法术,发现她果然天赋异禀,修炼速度是其他女儿的十倍。


    可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崔天一才没那么好心,他根本不是想要送还给自己一个好用的女儿,而是因为他已经无法控制崔莹了,只能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回合欢宗。


    崔莹不但继承了父母的冷酷无情,而且还因为从小做药人吃过太多苦,所以神识非常强大,意志极度坚定,再加上她修炼天赋高,又冰雪聪明,虽然才不过八岁的年纪,却已经有了不可小觑的算计人的能力。


    李婉婉想培养她,把她当成工具使唤,她就表面顺从乖乖修炼,暗地里铺开了自己的谋算,让李婉婉教她功课的时候容易,想要利用她时,却愣是连半点便宜都占不到。


    随着崔莹年岁的增长,她逐渐有颠覆母亲统治的能力,也成为了李婉婉的心病。


    李婉婉也是从那时才意识到自己养出来的女儿不只是自己的工具,还有可能是与她夺权,颠覆她统治的人,因此吓得再也不敢怀孩子了。


    为了牵制住崔莹的势力,李婉婉故意格外重视其他女儿中最有天赋的八宫主,希望形成抗衡的格局。十六和十七向来不和,因此她私心里对十六又怜爱无比,在所有的女儿中最疼爱十六。


    其他女儿明面上都是站在母亲这边的,可私底下有些中立,有些是偏向崔莹的,认为她终有一天会成为合欢宗下一任掌门。


    而崔莹这边,也有一个人人皆知他们关系好的合欢宗元老,那就是她的小姨,柳如媚。


    柳如媚修炼资质平平,平时就爱吃喝玩乐,逛逛烟花柳巷,在同辈中没什么地位。但也正是因为她对其他人产生不了威胁,也就侥幸从明争暗斗中活了下来,成为了李婉婉掌权之后唯一还四肢健全,修为尚在的同辈姐妹。


    她知道自己天赋不行,这辈子没有再进一步的指望了,天天活在李婉婉的脸色底下,担惊受怕,生怕哪天她心情不好就拿自己开刀。


    因此当发现崔莹这号人物的时候,她几乎想都没想地就做出了决定,毅然站在了她这一边。


    凭借着将崔莹从小看到大的情分,她们之间的关系也确实不错,至少她没做错事的话,就不用担心崔莹心情不好拿她出气,生活的压力大大减轻。


    然而,在崔莹十六岁及笄,同时正式踏入化神期之后,她就遇到了最大的问题。


    因为找不到人双修,她再也没法提高修为了。


    崔莹寻找了一年的解决办法却依旧无果。正当她打算搁置不去想这件事的时候,她却在与陈家的大战之中,偶然间获悉了一个消息。


    陈家与合欢宗素来不合,是几代的仇敌。崔莹也曾在战场上多次与陈家主母交手,不能说见面分外眼红,但至少也能算是仇深似海了。


    然而,正是这个与陈家有关的消息,让她下凡到九州,开启了这段孽缘。


    第 76 章


    崔莹在指挥合欢宗与陈家的江谷一战时,发现陈家战败之后迅速撤退,和以往陈夫人风骨傲然,鏖战到底的风格截然不同,心中隐隐起了疑虑,通过长期的观察和打探,最终发现了一个惊天的隐秘消息。


    陈夫人曾经在某个小世界渡过情劫,悄悄在那里留下了一双儿女。


    而她之所以隐瞒此事,含泪与孩子分别,是因为她发现长子是万年难见的纯阳体质,一旦被世人知晓,势必会闹出腥风血雨。她把孩子留在小世界,不让上仙界的人知道,希望他能有平安幸福的一生。


    可惜事与愿违,随着天道运行轮转,那个小世界与其他世界的交汇处绽开了一条裂痕,并且被上仙界的人发现了。


    对于上仙界而言,这些小世界都是可以随意掠夺的资源库,谁先发现,就能抢到更多的宝物。不过,小世界里面的人修为虽然普遍低微,却有天道运行的保护,因此想要掠夺资源也得破费心思。


    有些小世界即使成为了人尽皆知的地方,但因为有天道运行的保护,也不是让人来去自如的,而是要符合一定的规则。后来,这些小世界就成为了上仙界有名的秘境。


    在小世界暴露痕迹之后,消息慢慢在上仙界消息最灵通的势力之间传开了,于是也传到了陈夫人那里。她担心自己的子女,当然也就无心恋战,匆匆逃返,私底下开始与其他势力的角逐,企图掩护住小世界。


    崔莹一路追查下去,不免发现了这位拥有纯阳体质的天才少年,当即开始谋划下界之事。


    要想从那少年的体质上得到最大的收益,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转世投胎,也变成生长在小世界里的人,这样小世界的天道就不会排斥她,她能没有损耗地采补纯阳体质之人。


    然而,转世投胎势必会彻底失意,修为也会随之被封印,假如有仇家,趁这个时候分身下界或者附魂下界来杀她,她就十分危险了。


    因此,她假装修炼闭关,将自己锁在宫内,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


    再然后,就是她在九州从出生开始到现在的记忆了。


    当所有的回忆全都记起之后,很多事情也就变得豁然开朗。


    比如她猜测自己闭关的事最终走漏了风声,这才让十六宫主下界,而且为了办事方便还鼓动八宫主下界找纯阳体质的连淮采补。


    比如她又猜测走漏风声的事情和柳如媚有关。她心不坏,但有些时候着实不太聪明,被人套出话或露出马脚也是很有可能的。


    发现自己酿成大祸之后,柳如媚决定下界弥补过失,可是她的修为实在太差了,如果分身或者附魂,容易被那两位宫主发现。于是她只能选择风险最大的转世投胎,还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带着文字符号的下界玉佩。


    崔莹的回忆渐渐变淡,她从睡梦中睁开眼睛。这一觉睡得沉甸甸的,醒来时身上却无比轻盈。


    她拥有了所有的回忆,这种灵魂完整的感觉让她仿佛焕然新生。


    她睁开眼睛,看见外面阳光正好,大约是早晨将近中午的时间。不过,她已然忘了自己服下丹药的时候是什么时辰了。


    也许她睡了一天一夜,甚至更久。


    崔莹从榻上下来,穿好衣服,也慢慢从刚醒时舒适轻盈的状态中出来,想起了连淮。


    她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她确实是在利用他,这九州的一段情事从头到底就是一个为他而设的局。她在下界之前就做了手脚,利用合欢宗的法术,在两人之间做了非常细微的情感标记。这种标记本身虽然不产生感情,但是会放大双方对彼此的感情。


    怪不得,她初见他时心中就起了波澜,又在只见过几回的时候就将更多的爱恨投注在他身上,比恨云少川还深。


    ……


    崔莹心中兀自混乱,站起身时,却看到旁边的案几上放着两件东西。


    那是一封信和一段雪白无瑕的白绫。


    那白绫远远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是凡物,甚至是上仙界都难得一见,更不配在九州出现的高阶宝物。


    崔莹在看见白灵的刹那,心中就已然有了猜测,然而因为这猜测太过不切实际,她竟有些不敢相信……就算在最荒唐的梦里,她也没有想过自己能得到这件传说中的宝物。


    她暂且按捺下了心中的意动,伸手拿起那封信展开。


    那是连淮的字迹。


    面对这一手风骨天成的笔迹,她有些不敢往下看了。也许是因为心虚,又或是别的什么,她不敢这么快的面对他。


    然而她终于还是看了下去。


    第 77 章


    信中写道:


    “十七宫主:启信佳。


    这封信是与你辞别的,在你服下丹药之前,我已知晓了上仙界发生的那些事情,包括你是在何时打探到我的消息,投胎下界,又为此在你我之间施展了加强情感的法术。


    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有一位自称是你上仙界的爱人之人,给了我一个装载记忆的晶球。他说要让我知道事情的全貌,放弃这段感情,把你还给他。他能得知如此隐秘的事情,若非确实与你相知相爱,就可能是别有用心了,待宫主恢复记忆之后,可以对照此事参看。


    在你服下丹药入睡之后,我在室内点了迷香,因此你醒来时已是三天之后,此时我或在祭台之上,或已然身亡。宫主恢复记忆之后,想必对我也早没了感情,也不必为我的死有所感伤,那便如此两相忘怀罢。


    我曾真心爱过宫主,如今发现只是一场镜花水月,滋生心魔,道心尽毁,实在惭愧。


    我如今气数已尽,心中再无任何念想,只是实在不忍眼看天象异变,苍生受苦,最终决定献祭九州天道,以此滋补天际裂缝。我从小所修道法皆为大爱无情,兼爱天下之道,如今死得其所,再无遗憾。


    我曾经听闻过宫主的身世,一如宫主此世投胎的身世遭际那般叫人爱怜,我明白宫主为何如此行事,心中亦无怨恨。我唯一所求,就是宫主念在昔日与我的情分上,在我献祭修补裂缝之后,将九州的位置和信息保密,再也别让上仙界的人有机可乘。


    这封信旁的白绫是玄英岭最深处的不融雪所制成的。我听闻合欢宗的功法容易让人积攒热毒,需用温良平和之物化解,又想到你所用的法术为火术,正好缺一件趁手的兵器,因此特定为你炼制了此物。这是下界之人连淮送给莹莹的礼物,如今送给宫主。”


    崔莹在念这封信的时候,心情经过最开始的震颤之后,竟然变得越来越平静。


    恢复记忆之后,她果然变得更加淡漠无情了。加上他们两人之间的情感法术也因为二人彼此知晓它的存在而自动消失,她的心仿佛骤然间成了冰石,看完之后竟没有滴下一滴泪来。


    她有些麻木地将信收好,又伸手拿起那段白绫。


    白绫入手温凉舒爽,纤细柔韧,轻盈的宛如不存在,只在掌间萦绕着微凉的感觉,如同掌中握雪——让人感到一种冰肌玉骨,干净至极的圣洁。


    那沁人心脾的气息稍稍抚平了她心中宛如火烧到厚石块那样的干焦而厚实的躁动。


    崔莹将披风穿戴在身上,伸手推门。她的指尖触到门板感到那里的结界力量十分微弱,而且好像在一点点消散。


    怎么回事?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门顺势而开,看到明媚的阳光斜照在走廊地板上,心中越发疑虑。


    外面空无一人,连固定轮班值守的侍卫都不在了。


    花园中因为天象异变而枯萎的植物仿佛正在一点点复苏……她骇然地发现这些在植物身上本该几天才能有的变化,如今发生得如此之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她还在梦里没有醒?她还在迷香所延长的梦境里?


    她像是终于彻底清醒过来那样,浑身顿时一颤,额上冒出冷汗。


    自从天道裂缝越来越多之后,九州很少再有今天这样阳光灿烂的晴天了,植物只会一日比一日枯败,又怎么可能复苏呢?


    献祭。


    以他的生命作为祭品滋补天际裂缝。


    她以最快的速度,燃起火焰飞出连家府邸的隔绝结界,在她破开结界的刹那,结界化成白光落在她的身后,而眼前的天空仍然变成了另一幅场景。


    远远见到皇宫前火光冲天,而那一片里外所有街道,全都被人挤的水泄不通,天空中也密密麻麻的停着许多御剑悬空的修士。


    “烧的好!这样背叛百姓爱戴的人就应该被处死!”


    “道貌岸然,该死!”


    “烧死他,烧死他!”


    随着崔莹向那边快速飞行而去,她能明显感受到周围空气里的能量波越来越强。


    远处的场景渐渐清晰。


    在皇宫前宽阔而威严的祭台之上,四颗悬浮石腾空支起了一个巨大的火架,有一人被绑在木架之上,火从他的足底顺着木架向上攀登,越来越旺,此时早已燃遍木架。


    他的衣袍全都烧着火焰,随风烈烈燃烧,脸庞在高窜的火苗中若隐若现,只能偶尔看见他宁静淡然的神色,和那举世无双的眼眸——愤恨之人见之垂泪,困苦之人见之心安。


    连淮。


    崔莹的脚步不自觉的顿住。


    她感到自己的心是麻木的,好像无甚反应,就以为她没为此伤心似的,然而周围的重火却早就不受控制地蹿起,甚至有隐隐吞噬整片广场的趋势。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骚乱,在惊慌不知所措时,他们见到了崔莹顿时下跪行礼,异口同声道:“参见陛下。”


    “只在木架下面放火就足以猝死罪人,陛下何须亲自动手呢?”


    “陛下除恶心切,不过陛下的法术实在太过厉害,倘若这样整个皇城就要毁了。”


    “是啊,陛下还请三思,不要为了一个正人伤及无辜。”


    人群纷乱的声音逐一在崔莹耳边划过,她这时突然惊醒过来。


    他们为何都称呼连淮为罪人?他如今正可谓是身败名裂,鲜血横流。


    然而她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想这个问题了。


    她想让火焰停下来,快停下来!烧在连淮身上的火焰已然从原本相互间隔着的火苗,演变成了连成一片的火海,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完全吞没。


    崔莹落足在木架之前,施展重火,拼命想要控制那团火焰,却发现只是徒劳。


    那是祭祀的神火,根本不受重火的控制。


    连淮若有所觉地睁开眼睛,向她看了过来。


    他的目光有一瞬的恍惚,随即消散。他似乎看懂了她神色间的某种不甘,望着她的眸中含了释然的笑意。


    火光腾天,众人再也看不见连淮的身影,只能看见整个熊熊燃烧的木架。


    天空之中挂着雷电和诡异漩涡的裂缝慢慢弥合,随之带走了各种耸人听闻的天际异象。带着毒气的阳光变得越来越像以前那样清朗,众人身上瘟疫所带来的痛苦逐渐退弹,双颊恢复圆润的光泽。


    万物复苏的速度越来越快,草地重新变得肥沃,花儿重新立起茎叶,干瘪枯瘦的牲畜逐渐恢复壮实……


    天空越来越亮,众人仰头欢呼着,指着那些天际裂缝,在它们弥合的当口狂呼大叫,兴奋地挥动着手臂跳跃。


    “打倒叛徒连淮!”“打倒连淮,还我九州!”“还我九州!感念天恩。”他们激动地反复念着这些话,声音逐渐汇聚成道道声浪,自发的变得整齐合一,彼此配合。


    终于,天际的裂缝完全关闭!温暖干净的阳光普照在大地之上,驱散病痛和死亡,为所有人都带来了新生。


    这是希望的光芒,是一个全新的开始,预示着九州苍生彻底摆脱了厄运,重新回归的幸福平静的生活中去。


    有人在这光芒的沐浴之下与身边之人紧紧抱在一起,有人欢喜的大蹦大跳,也有人掩面大哭喜极而泣。母亲将孩子抱在怀里亲吻,恩爱的道理紧紧牵起彼此的手,年老的长者拄着拐杖眼中含泪,师门里斯定终身的师兄妹彼此都在第一时间看向对方……


    全天下的气氛都沉浸在一片欢乐之中,仿佛灾祸消失了,就再也没有人会感到痛苦。


    但为什么她会感到痛苦呢?


    崔莹感到世界变得灰蒙蒙的,她茫然地看着四周,在一片欢庆之声中,她却沉入了绝望的地狱里,心中像被千万根细针同时刺入那样疼痛。


    连淮的灵魂从此消失在六道轮回之外了,魂飞魄散,这世上再也不会有连淮。


    她永远把他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直到泪水打落在手背之上,她才察觉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而且眼泪还在止不住地往下滚落,早已失去了控制,让她的心因为伤痛而无所知觉。


    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


    连淮……


    她看着那些欣喜若狂,劫后余生的人群,忽然感到了一种愤怒,和深深的无望。


    他们是迎来了美好的一切,可是她呢,她却失去了……


    失去了什么呢?


    她这时候才忽然明白,他对她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是爱他的。就算撤掉了加强感情的法术,就算性格变得更加冷漠无情,她原来也是爱他的。


    无关双修,甚至也无关情/欲和占有,她只是单纯地念着这个人


    他是曾经在这里主持祭祀的神君啊,穿着黄色祭服,手持祭鼎,受万民瞩目和爱戴。


    如今,他却自愿死在了他年年来此祭祀的,最风光耀眼的地方。


    ……


    崔莹想,她会做出动心这样的蠢事,实在太不应该,但是她却为自己找了一个理由:假如是面对连淮这样天底下最好的人,她也就不能太苛责自己动心了。


    然而,就在众人欢呼庆祝的档口,从天空到大地,突然开始剧烈的颤抖。


    天空中发出耀眼而明媚的光芒,似乎有一道极其纯净的光柱连通了天地之间。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见到天空中的云层像被无形之手划拨开来那样向两旁散去,而其上隐隐的灵力波动,开始肆意流走,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不见。


    蓝天的颜色又开始发生变化,短短片刻之内,只见九州的保护层彻底碎裂开来,化作了肉眼可见的千万条丝丝缕缕的灵力,全都汇聚到一个方向。


    ——木架和火焰忽然被灵力推开,从地表升起的灵力托着连淮向上,升至天地的中心,九州在此刻似乎成为了与他平起平坐的存在。


    所有的灵力都从四面八方汇入他体内,让他的神识灵体慢慢重新凝聚成肉身,白衣飒然,银发随风飘荡。


    他缓缓睁开眼睛,恰能俯瞰整片九州大地。


    而九州的保护界全都自动散开,释放出的能量,连同九州每片角落里的灵气全部都向他身上汇聚而来,注入他体内,让他周围亮起一层淡淡的金光。


    这是任何人都从没见过的盛大场景。


    包括崔莹。


    也包括此刻在天际接轨之处,围观,已然隐隐现出身形的密密麻麻的人群。


    那里面有千面老人,合欢宗掌门李婉婉,善乐阁阁主陈夫人,洗剑阁邵家主,蜀山派吴掌门……所有上仙界有头有脸,势力各占一方的人物,全都因为九州过大的动静而得到消息,集中来到这里,见证了这惊人的一幕。


    “他这是直接积满功德,成就仙体了,而且从此就可以掌管整个小世界的天道运行。”


    “小世界天道竟然愿意化去自身的天际保护结界,以报答他的恩情,这是此前从所未有过的事,他从前一定为了保护这个小世界的安稳付出了很多……”


    两界之间的隔膜完全消散,彼此都能见到对方的身影。


    陈夫人泪如雨下,此时此刻,她再也顾不得其他,抛下了身后的队伍飞身而下,急切地想和儿女团圆。


    崔莹收回看向陈夫人那边的视线,对上那些熟悉的面孔们,嫣然一笑,做了个口型道:“好久不见啊。”


    第 78 章


    随着崔莹离上仙界越来越近,下界时禁制被逐渐打开,她身上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灵力波动越来越强,提升至化神期的境界。


    她刚刚在合欢宗的队伍面前站定,上仙界的灵力就开始向她身边汇聚,越来越浓。


    忽然之间,天色变暗,一道雷劫当空落下,却被她手中燃起火焰烧灭。


    那是一道金雷,元婴期初期以后,每提升一个小境界,都会接受一次金雷的洗礼。


    “有人突破了!是哪位大人物下界历劫了吗?”


    “那是合欢宗十七宫主!听说她闭关了,没想到竟然是下界。”


    在上仙界各大门派的千万瞩目之下,天空中随之而来,接连落下了三道金雷。


    众人初识还有所议论,等看到三次突破渡劫同时落下的时候,早已惊得目瞪口呆,鸦雀无声了。


    那可是化神期以后的境界呀!每提升一重境界就需要耗费巨大的机缘和时间,甚至有人终其一生都无法突破。突破三个化神期小境界,抵得上常人多修炼两百年了,可她竟然在投胎下界的短短十几年中就已实现。


    她这是得到了多大的机缘啊!


    有人至今回不过神,有人心中颤栗,也有人暗自嫉妒,但无一例外,没人敢多说些什么。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抢占小世界的资源,可不能在不经意之间惹出事端。


    只可惜,小世界现在已然为自己选了一个主人,他们再想进入,恐怕很难办到了。


    众人关注着连淮那边的情况,心中不由地感慨叹息,却又无能为力。有史以来,只有修士自己收集神器,自制秘境,耗费心血布置照顾,养成小世界的,还没有见过小世界心甘情愿地选择主人,因为几乎没有人能高尚到足以得到天道的信任。他们这次也算是败得出乎意料,毫无办法。


    ……


    这边。


    崔莹渡完雷劫,睁开眼睛,向脸色微妙的姐姐和母亲抬了抬下巴,淡淡地说道:“回去吧。”


    大宫主立刻迎上来说道:“恭喜妹妹突破,如今已经到了化神后期了!距离分神只差一步之遥,实在是天大的喜事。”


    后面的众姐妹和合欢宗其他弟子也纷纷行礼道喜。


    柳如媚已然在脱离九州之后恢复了原本的记忆和修为,此时来到崔莹身边,神色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对此颇为骄傲。


    崔莹平静地扫了一眼众人。见十六宫主脸色难看,神色间却有一股恶毒的怨气和得意之色,心中知道是她将真相告诉了连淮,才致使他们如今一别两宽。


    崔莹的眸色深了。


    “既然是天大的喜事,就当办宴。”她压下眸中的冷意,向大宫主道,“我要所有合欢宗门下弟子都出席的大宴。”


    大宫主下意识看了李婉婉一眼,却在感到崔莹的威压之下,全身一个哆嗦,连忙应声道:“正是这个道理。我本就这样打算,可巧妹妹也提起了。如此让合欢宗上下生辉的好事,又怎么能不办喜宴呢?自然是要大办的。”


    李婉婉微笑着点了点头,做出一副慈母的模样,然而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喜宴定在了三天之后。


    崔莹回到自己的宫殿之后,永夜宫里所有当值的弟子全都列队请安。与此同时,有人禀报,其余各宗门已开始派人将礼物送至宫殿,恭贺十七宫主突破。


    倘若换作是其他宗门遇到这样翻天覆地般的喜事,肯定会欢喜热闹一场,然而崔莹素来喜静,永夜宫在她的打理下更是规矩森严,因此,这里和往常一般安静有序,瞧不出分毫主人获得了重大机缘的喜气。


    只有柳如媚在第二日晚上快活地提了一壶酒,来找崔莹庆祝。


    “恭喜小主!”她眼神发亮,斟了一杯酒,自己一饮而尽,说了许多展望美好未来的话。


    崔莹只是听,也不回话,她知道柳如媚一个人就能自言自语好长时间,自己把自己灌到半醉。因此,她也没有把话听进去,她的心思放在了手上新得的武器上,也就是不融雪所制成的白绫。


    合欢宗从立派之初就建在了玄英岭的山腰,借上古冰雪抵消热毒。但是因为体质不相容,玄英岭的深处是合欢宗修者永远无法进入的,而那里潜藏至深的上古冰雪对合欢宗修炼者大有好处,其中的“不融雪”更是每一位合欢宗弟子都想得到的东西。


    所有合欢宗弟子的至高愿望就是让爱上自己的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深入山岭之中,为她们拿到最深处的“不融雪”,这对她们而言代表着至高无上的荣耀和成就。


    而崔莹曾以为自己是最不可能实现这梦想的人,却没想到,在下界的时候,遇见了那个人。


    “真是太好了,你们在一起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却已能提升化神机的三个小境界!”柳如媚摇头叹息道,“倘若当初我能遇上这样的好事,能少修炼多少天呀!每天吐那打坐,我真是痛苦死了!”


    她显然喝多了,已经开始口无遮拦。“只可惜,怎么最终竟然分手了,否则现在还能接着与他双修,很快就能再进一步,跨越分神期了,说不定大乘期也有望!到时候你就能肆意驰骋上仙界了呀!”


    柳如媚喝得眼神朦胧,长吁短叹,仿佛遗憾地要落下泪来。


    崔莹看着她转过头面对自己,用那种无比真诚的语气说道:“小主啊,如今当真没有办法了吗?那可是万年难得的纯阳体质,这么放弃实在太可惜了,要不再努力一下?”


    崔莹知道她醉了,也不计较,反而放松了下来。


    她以前几乎从不在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情绪,然而不知为何,在与连淮分别之后,她心中承载的太多,竟忍不住想要与人诉说了。


    “怎么努力呢?”她轻声说道,“他都给我写了信辞别,说的清清楚楚,我……”


    柳如媚顿时拍案说道:“这就不对了!只要你想,那算得了什么,破镜重圆,小别胜新婚不是更刺激吗?”


    崔莹顿时哑然,过了片刻才道:“不是这个缘故。”


    “那是什么缘故?”柳如媚问道。


    “他如今已然是小世界的主神,也功德圆满,直入化神期了。他……”崔莹忽然觉得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因为她从没说过类似的话,她是从不可能放着自己的利益不管,去体贴别人的。


    然而柳如媚却一直睁着眼睛看她,等着下文。


    崔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他从前为我受过很多不该受的罪,为我向死而生,为我产生心魔。他如今过得很好,我不忍心再去打扰他了。”


    柳如媚却道:“那恐怕是非要打扰不可的。”


    “怎么?”崔莹看向她。


    “如今外界都传遍了,那位小世界飞升的公子是善乐阁陈夫人之子,而且是万年难得一见的纯阳体质,如今自然也成为了宗门的继承人。有如此一位功德加身,且掌管九州小世界的化神期仙君,陈家现在可谓是扬眉吐气,光辉耀眼,不可一世了。”柳如媚顺口说了一长串,可见这两天没少听八卦传闻。


    崔莹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陈家与十七宫虽然仇怨深重,但是陈家还没有落寞到不靠他就打不了十七宫。他不会当真在战场上与我刀剑相向,只要不是万不得已,他都会借由避开的。”


    “可是我听宗主那边说……”柳如媚摇晃着酒杯,有些急切。


    “陈家也会来我的庆功宴,这是他们给我面子,我当然要欣然接受。”崔莹将语气放缓,以便能让她听懂。


    “可是半个月前宗主还在和陈家因为盐晶湖的事情交战,刚刚打的两败俱伤,进入休息谈判阶段,却还没有来得及谈成。”柳如媚又道。


    “那就正好在宴会上谈一谈啊。”崔莹唇边扬起淡淡的笑意。


    次日,合欢宗大宴门中弟子和外界众门派,以庆贺十七宫主突破。


    山门之内,随处可见喜庆的挂饰,殿堂里气势恢宏,金碧辉煌,往来客如流水。


    正午时分,宾客们已然在大厅两排宴席间坐下,越靠近里面的宾客身份越尊贵。


    席间众人纷纷说些恭喜艳羡之类的客套话,也有趁机闲聊,加深情分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话题逐渐从无关紧要的事情向更深处延伸。


    陈夫人举起酒杯象征性地敬了崔莹,只用唇瓣轻触酒水,随即放下。


    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十七宫主之前闭关了,我也不曾有幸见到。因而我今日来此,一是为庆贺,二是为盐湖之事来向合欢宗讨个说法,还望听听十七宫主的高见。”


    “噢?”崔莹状似毫不知情地微笑道,“我只是听说,盐晶湖是两家同时发现的,难免为此起争端,成王败寇,原本光明磊落,用讨个说法这样的词,未免没有道理啊。”


    她这一段话正中陈夫人的下怀,当即凛然说道:“倘若真是光明磊落,我陈家又岂会惧合欢宗?只是十七宫主实在是好算计,明面上闭关,私下里背着所有人下凡到小世界,找到淮儿,拿他的性命威胁我!我们本以占领上风,却在此时被你要挟,只能答应和解谈判,真是打得好一套算盘啊!上界之事不影响凡人,这是修道者的底线,可你们合欢宗做事欺人太甚!在座诸位可证,我所说绝无虚言。”


    第 79 章


    此言一出,四下里顿时一片哗然。上仙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修道者私底下做什么偷鸡摸狗,丧尽天良的事情都可以,但是放在台面上是绝对不行的。倘若有人敢做出违背道德之事,就会被归为邪道,其他门派需要为了维护正义群起而攻之。


    陈夫人选择在宴会这个场所发难,也正是算准了合欢宗不敢在天下门派面前放肆。


    崔莹果然凝眉看向十六宫主,厉色说道:“十六宫主竟然背着母亲做出如此下作之事,还不快给陈夫人致歉。”


    她又道:“陈夫人,我此番是转世投胎,中途绝不可能上界,那日的场景诸位都已然见到了,也可以为我做个见证。只可恨我那十六姐姐,明面上奉母亲之命附身下界来助我,暗地里却在偷偷做这种事情。”


    十六脸色发白,开口狡辩道:“这,我……”


    “难道除了你以外还有别人也下界了?”崔莹道。


    她这一句话点醒了八公主,分明她也受母亲之托和十六一起完成此事,可是如今既然十七妹妹直接点名了十六顶锅,她当然不会傻到自己跳出来承认。何况她之前受到十六宫主坑害,怀恨在心,此时竟然也乐得看十六倒霉。


    十六宫主急得额上冒汗,她转向八公主正要愤怒地说话,却发现自己张不了嘴了,往法术来处看去,发出禁言术的竟然是母亲李婉婉。


    她顿时惊得浑身冷汗,眼中直愣愣的,心里无比绝望。


    她知道,母亲这是为了在众人面前保全合欢宗的颜面,不让她们相互推诿,丑态百出,所以宁愿牺牲自己顶锅。


    而且自己顶的可不只是八宫主的锅,此事的幕后推手正是母亲,因此现在牺牲她一个,就可以保下两个,母亲自然愿意。


    “此事着实是对不住夫人,”崔莹致歉道,“不过,我想十六姐姐也不是个坏心的,只是误入了歧途,她如今知道错了,也会愿意将十六宫中的一切神兵宝器都归属陈家,以表歉意。我也正好趁此机会,将十六姐姐接到永夜宫中照看,让她能安安心心闭门思过,为陈家吃斋祈福,聊以谢罪,别被那些歪心眼的人带偏了,夫人您看这样如何?”


    十六宫主听闻此言,早就激动得背过了气去,其他几位宫主也是倒吸一口冷气。


    这就是变相将她这些年来所有的积蓄全都送人,还要将她软禁起来……十六宫主也就算从此废了。


    陈夫人听到崔莹如此说,怎能不知道她这是借刀杀人,心中暗恨崔莹的手段,然而她没道理不要这致歉,立刻说道:“合欢宗说话一言九鼎,可不能出尔反尔。”


    说罢,她目光悠闲地扫了合欢宗宗主李婉婉一眼。她知道他心中不愿意如此大出血,因此才抢着说话。


    李婉婉原本想要开口圆场,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却被她抢了先机说出那样一段,就再也无话可说了,只能自己恨的牙痒痒。


    “纵是这样,贵宗宗主趁着我们停战谈判之时,用下作的手段偷挖盐湖里的宝物,此事又该怎么说?”陈夫人又道。


    李婉婉这回学了聪明,抢先说道:“你可不要血口喷人,那是湖边居民们自愿挖宝,自愿送到我们宗门来的,谈何下作?”


    她又转而对众人说道:“合欢宗修的就是诱惑之术,倘若连这个也要被称为下作手段,不如直说要将整个合欢宗打入为邪道好!善乐阁与合欢宗素有恩怨,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却不想如今陈夫人得了化神期仙君为长子,就变得如此跋扈,要将合欢宗彻底打为异类。”


    她的声音甜美婉转,自带蛊惑,每说一个字就叫堂内众人听的心猿意马,早不知不觉没了理智,偏信于她。


    陈夫人早知道她一开口说话就是这样的效果,心中冷笑,指尖轻轻拨动几下琴弦,清朗的音乐传遍了厅堂,让众人猛然间如梦中惊醒。


    “我倒是不知道,诱惑人不分昼夜的挖宝,累死在湖边,这也算是正道的行径?”陈夫人问道。


    李婉婉做出无辜的表情,摇头叹息:“陈夫人有所不知,我们合欢宗的法术只是勾起人自身的欲望而已,至于有些人日夜不息,那是因为他们的欲望太重,可怨不得我们啊。”


    “可那些壮年男子有年迈父母需要赡养,有些还有儿女需要抚养,他们平白无故遭受亲人之死,甚至都没有能力办理丧葬之事,这也可以说是怨不得你们吗?”陈夫人正色说道,言语中隐隐有了怒意。


    “人各有命数,陈夫人修了这么久的道法,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李婉婉说道,“何况人死不能复生,他们受连累也是命数所在,莫非你陈家有叫人起死回生之法?”


    崔莹听她二人你来我往地明争暗斗,悠闲地将手中半杯茶吃完,然后才开口道:“如今在我的宴席上,还请陈夫人给我一个面子,稍安勿躁,也听我说两句。”


    陈夫人听她开口,将原本要对李婉婉说的话收了回去,转而说道:“好,那依十七宫主看,难道合欢宗的做法半点错处也没有吗?”


    崔莹淡淡一笑,随即正色说道:“母亲所做确实有失妥当,我回上仙界后听闻此事,也着实痛心。”


    这前半句话说下来,堂内顿时一片安静。众人早就知道李婉婉和小女儿感情不好,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十七宫主竟然真的敢公然忤逆她。


    李婉婉的脸色也有微妙的变化,然而下一刻,这份微妙就变成惊涛骇浪了。


    只听崔莹接着说道:“因此当我知晓此事之后,就立刻安排十七宫的人给每位过劳致死的男子的人家发放银两,并为他们准备丧葬所需的物品,让他们有能力安排后事。现如今,大部分人家都已将逝者体面地葬入湖底了,也算是安了心。”


    众人听闻此言,脸色各自变化,现出了有好戏可看的笑意。


    李婉婉和陈夫人则笑不出来了。


    “你这是何意?”李婉婉声音微颤地问道,在宴席上接二连三地吃瘪,终于让她有些按捺不住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先与我商量一声?如今犯下这样大的错。”


    崔莹却惊讶道:“我犯下了什么错?”


    李婉婉见到她如此模样,气得心尖发颤,却又无能为力,强行压抑着道:“那盐湖有过滤杂质,隔绝水里水外之效,因此湖底藏的宝物是天地自然最干净的精华所在。然而现在,这么多人的尸首被投入湖底,那些宝物就要被感染,从此成为一堆废品了!”


    合欢宗和陈家往来谈判,所为的正是那些宝物,可谁曾想到那些宝物竟然在悄无声息间全部毁于一旦了。


    然而,面对这样的指责,崔莹非但不怒,反而甜甜地笑了起来。“谁说要成为废品了?”


    她笑得越发天真温柔。“我从小世界带回来了一件法宝,可以吸收世上的怨气,我只需施展法术,将那些宝物上面的怨气吸收了,这些东西不就如同从前一样了吗?”


    此话一出,堂内众人,陈夫人,李婉婉终于都在同一时刻恍然大悟,什么都明白了。


    如今既然只有她有吸纳怨气的法宝,这些东西也就必须经过她手才能分配了。


    她从来没想过怎么在谈判中向李婉婉和陈夫人两边讨利,她要的是把盐湖的全部都收入自己的掌控。


    从最开始她同意将陈夫人请入宴会起,她就将一切都算计好了,先是借用两家矛盾铲除异己,然后再亮出底牌,坐收渔翁之利。


    陈夫人看见李婉婉脸色难看,心里无端爽快起来。她和崔莹原本就是仇人,而李婉婉可是崔莹的生母啊,却也落得和她一样的对待,可见比她凄惨多了。


    不过当她从短暂的喜悦中移开注意力面对眼前的局势时,却又一筹莫展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眼看着就要将湖里的宝物拱手让人,再无办法了。


    陈夫人知道十七宫主的性格,这事既然已经让她占了上风,在接下去的谈判中,她又怎么可能会失误呢?她们在此事上恐怕就要一败涂地了,甚至连谈判的话语权都没有。


    却在此时,灵波的光华浮动,有人收剑落地,在厅堂门口站定,向大堂中央缓步而来。


    只见他白衣飒然,身姿清逸,举步之间皎若流星映夜,说不出的圣洁高邈,又如同高岭雪莲迎着冬阳绽放,蒙上一层柔光暖意,仿佛温柔可亲,却又带着无法打破的疏离感。


    他眉目清冷,银发披散,自有一种无人可攀的冷光玉晕,让人恍惚间以为身在梦中,才能见到如此倾世绝俗的仙人之姿。


    崔莹的心脏猛然间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怎么会来?


    今日席间,她分明确认过陈家参宴的人里并没有连淮……他此时忽然出现,是想做什么?难道他不想再与她默契地相互回避,把凡间往事一笔勾销了吗?


    他若有所感,抬眸看时,恰与正中高座上的她目光相对。


    两人的目光穿越过整座热闹的大堂和席间的宾客,就这么隔空相望,相顾无言。


    “这是陈夫人的长子连淮吗?真是气质超卓,叫人见过一眼就再难忘记。”


    “这样的人物,倘若从小生长在上仙界,真不知如今会有怎样的成就。”


    众人不自觉地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连淮身上,低声感叹,然而没过片刻就安静下来。


    他们望了望高座上的崔莹,又看向这位晚到的来客,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过于微妙,却又仿佛合情合理。


    陈家和合欢宗本来就是仇敌,他们二人又是两家中最杰出的小辈,见面时自然别有一番微妙了。


    只有陈夫人在见到连淮的时候,又惊又喜,又有些担忧,之前因为盐湖的事而显得焦灼无比的心,如今也分出一半来放在他的所作所为上了。


    众人安静的瞩目之中,只见连淮已向崔莹坐前走去,到她面前时行了一礼。


    “我听闻十七宫主在此宴请宾客,特来送上一份贺礼,还望宫主笑纳。”


    连淮说着,在掌心摊开一件晶莹剔透的饰品。


    崔莹闻言依旧觉得有些莫名,然而她低头去看,见到那饰品里隐隐浮动的灵波之后,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那里面是已经被净化的贪欲和怨气,被超度后混沌成最初模样的气息里还带着盐晶湖特有的咸色湿润之气,正来自那些湖里安葬的尸体。


    ——那些能够污浊宝物的怨气已经被他进化了!


    倘若连淮当即把这个消息说出来,那么局势立刻就会变化,她再也没有能力掌控盐湖了,宝物的定夺权也要重新流失,几方争夺。


    好在,他没有那样做,而是只告诉了她一人。


    崔莹见到这礼物,心中早已转过了千万种念头,随即嫣然一笑说道:“多谢了。既然公子如此有礼,我也该有所表示。”


    “盐晶湖的事,十七宫与公子可以再谈一谈,多让几分也无妨,谁让我与公子投缘呢。”


    陈夫人,李婉婉和一众合欢宗弟子听的这话都差点惊掉了下巴。这么多年来,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崔莹说出这种话。尤其是投缘……可从没有谁投过她的缘,除了杀缘。


    陈夫人在突如其来的惊喜过后,又有些担心,她知道连淮虽然处事能力极佳,但自从他飞升上界之后,仿佛冷了心一般,一直神色淡淡,心如止水,说自己只心修道,若非必要不问其余之事,因此肯定会拒绝亲自谈判这么麻烦的事。


    尤其是对方还是合欢宗有名的天才少女,恰是他最不愿接触的类型。


    谁料到,他却喉头微动,淡淡道:“好。”


    第 80 章


    宴席散后,陈家众人留了下来,无声地与合欢宗形成对峙之势。


    两边的剑拔弩张被十七宫主庆宴的由头掩盖,强行维持了表面的平静。


    陈夫人对连淮道:“淮儿,盐湖之事你当真愿意参与吗?娘知道你不喜多问世俗之事,今日有如此做法,对你而言已是分外之事了。”


    连淮曾说过不会参宴,今日却又忽然过来,还送给了十七宫主一件礼物,让陈家柳暗花明,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些都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巧合。


    陈夫人又道:“谈判之事勾心斗角,劳心废神,你喜欢清静,应当最厌烦这些。若你不愿去谈,娘绝不逼你,娘只求你开心。”


    连淮的神色依旧平静,温和道:“无妨,母亲和善音阁为了盐湖付出如此之多,我既是宗门继承人,也理应出力,这都是我该做的。”


    之前他没有过问此事,是因为没有过问的必要,但如今陈家落于下风,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因此才在陈家差点落于陷阱的时候主动参与进来。


    只是他没有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凑巧之事,盐湖落葬之事背后的推手恰是十七宫,而他和她彼此间默契地想要避开的场景,这么快就到来了。


    陈夫人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眉眼间带着不尽的欣赏与慈爱,心中却有些酸楚。她被迫与这样好的孩子分别了十几年,也不知他在下界受过多少苦,每一想到这些,她就忍不住泪水盈眶。


    她又嘱咐道:“娘知道你的为人处世,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十七宫主此人阴晴不定,冷酷无情,你也要多加小心。”


    “不会有事的。”连淮以笃定的口吻承诺道。


    即使有事,有的也不会是这方面的事。


    陈夫人自然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柔声说道:“好。”


    此时,李婉婉和崔莹已然向这边走来。李婉婉笑道:“两位贵客往书房里请吧,那里没有闲人打扰,更方便我们说话。”


    陈夫人听出了她话中之音,看向崔莹,见后者点头,方才答应。


    她心中想到,这对母女相互的提防果然比外界所传还要厉害百倍,这合欢宗宗主大约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利益受损,一定要来旁听他们谈判,既然如此,她也可以参与谈判了。


    于是四人转过长廊,行过一炷香的功夫,在书房里落了座。


    谈判的规矩是只有十七宫主和连淮可以说话,余者只能旁听。


    崔莹摊开盐湖的地图,向连淮道:“我想将这湖分成东南西北,十七宫取西南,善乐阁取东北,公子意下如何?”


    连淮道:“那么,若将这片湖分成内中外三圈,善乐阁取内外,十七宫取中圈地带,不知宫主是否觉得可行?”


    两人不约而同地都装作彼此头次相见,说话公办公事,配合得天衣无缝,除了两人都有意无意地回避与对方目光接触以外,让人看不出丝毫端倪。


    “这样我们两家都只能收到单一类别的东西,不见得好。”崔莹道。


    李婉婉听到这里已经十分诧异了,说话这么平和温柔,没有给人制造半点不安全感和心理压力,哪里像是崔莹的谈判风格?


    “确实如此,但我们可以等东西打捞上来之后再相互交换。”连淮道。


    陈夫人听到这里也已经十分诧异了,她听九州连家人说,连淮做事的风格向来是请君入瓮,步步为营,可是听他今天说话,竟好像真的只有字面意思一样。


    难道是他们都不愿多做纠缠,想要速战速决吗?陈夫人和李婉婉不约而同地想到。


    崔莹道:“这样太麻烦了,之后还会再生事端。还是按东南西北的好。”


    连淮将目光落在地图右侧道:“按东南西北分并不平均,盐晶湖最早的湖中心在南边,因此南方含有大部分湖中心地貌所成的宝物。而且,湖中圈有漩涡,有些强力的漩涡可能会在动工的时候改变湖底的地貌,让原本分布在其他地方的宝物转换位置。”


    崔莹心中不由地赞叹,知道这回是遇到对手了。这两个考虑都是她已经预料到了会做手脚的地方。


    她恍惚间感觉像回到了两人在鸳鸯楼前下棋时,那种你来我往的交战。时隔如此之久,他们还是旗鼓相当,而且又在另一盘棋局上相遇了。


    只可惜,如今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已经算不得数,只剩下各为利益,单纯的谈判而已。倘若不是公事需要,他们根本就不会再见面。


    “那么,将这片湖分成里外两层,我取内层,你取外层如何?”崔莹又道。


    “陈家想要湖中心附近的晶石,可否调换一下?”连淮道,“有了湖中心,其余的可以稍作让步。”


    “可是十七宫也想要湖中地带。”崔莹思忖了片刻,开口说道。


    陈夫人微微蹙眉。


    连淮垂眸思索片刻,又道:“湖中深不可测,开采危险,倘若宫主愿意把湖中位置让出,陈家将负责全部的开采,并把采来物件中的两成送给十七宫。”


    崔莹沉默不言,但显然并不同意。


    她不说话时,连淮也没有任何催促之意。他们彼此相视,任凭时光安静流淌,原本清白的目光竟渐渐含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纠缠。


    过了一会儿,陈夫人忽然开口道:“这湖中地带盛产的晶石是锻造神兵的好材料。淮儿从小修的就是无情道,我想为他造一把神剑。十七宫主从不用刀剑铁器为兵器,又觉得与淮儿有缘,那不如让了陈家吧。”


    崔莹闻言却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更不能让了。湖中地带十七宫非要不可。”


    此言一出,李婉婉和陈夫人都感到了其中的微妙。他们两人之间莫非有仇?


    连淮却依旧神色淡淡,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两人又谈了一段时间,依旧你来我往,旗鼓相当,瞧不出最后到底会如何。


    也许是谈得时间久了,他们反而越说语气越平淡,竟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崔莹有点说不出的烦闷,于是道:“先停一会儿,我出去走走。”


    连淮和陈夫人对此并无异议,李婉婉原本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收回了。


    崔莹出门后,过了一会儿,连淮也站起身说道:“屋内有些闷,我出去一会儿。”


    陈夫人本想跟着一起,却见他微微摇头,于是作罢了。


    崔莹在后院走着,最终停步于桃林前的一座小亭。


    她拿出庭里藏着的酒壶,给自己斟了几杯,静静望着眼前一林绿叶,准备离开时,回转过身,却恰与连淮相对。


    两人凝视着彼此,理当无话可说,眼波却片刻不离地牵连着对方,仿佛转过了千言万语。


    崔莹向上退了两个台阶,又转过身去,对向最靠近亭门的那根木柱,感到身后那人踏步走入亭子,离她越来越近……


    风静,步止。


    “宫主在这里做什么?”他问道,目光落在了酒壶和酒杯上。


    “如你所见。”崔莹淡淡道,和他的语气一样,温和却疏离。


    他似乎顿了一顿,最终还是好意提醒道:“宫主若是醉了,我倒不能趁人之危,再接着谈下去了。”


    崔莹却道:“我怎会醉?”


    连淮没有说话。她察觉到了他的不置可否,顿时提壶斟酒,一连喝了三杯,语气微扬道:“这是仙人醉。”


    连淮看了一下酒瓶的雕花和上面的标志,果然是仙人醉。那可是上仙界出了名的烈酒。


    “十七宫派人打探出湖心漩涡的方位,由善乐阁负责开采……”她又开始说谈判的事,果然言辞清晰,条理分明,没有半分醉意。


    连淮凝视着她,目光中复杂的情绪好似能吸走她的心神。他想起了那个只喝一杯果酒就醉得乱涂乱画,拿火烧穿绒布的少女,他的莹莹。可是,她的酒量原来是如此之好,再也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崔莹说着,渐渐地轻了声音,最终不说话了。她沉溺在他的注视中,那颗淡漠无情的心好似被撩动,慢慢生出酸涩的情愫,无限蔓延。


    她忽然重新在亭中坐了下来,又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然后又是一杯。


    然而这杯酒刚刚倒好,她就感到身前忽然一暗,拿着酒杯的手被他的手握住。


    亭子转角处的空间很小,他侧倾过身子,穿过她身前伸出手臂,就像是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连淮似乎也没想到眼前的场景竟会显得如此暧昧,霎时间心脏微紧,喉头微动说道:“别喝了。”


    他握着崔莹纤细的手腕,将酒杯慢慢往下放,然而在此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使两人的上半身离得更近了。


    崔莹感到他掌心的温暖重新覆盖在自己手背上,心尖发颤,仿佛有些无措。


    她似乎想要站起来,然而在狭小的空间里没有站稳,只起了一下身就重心一歪,伸手前探,正好勾在他的肩上。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顺势圈住她的腰,不让她摔倒,分明有意彼此远离,却变得越发亲密。


    起落之间,她的唇瓣险些擦过他的。


    彼此间琐碎的发丝轻轻扫在两人裸露的肌肤上,引起一阵战栗。


    再次回神睁眼时,他们已能清晰地看见彼此眼中自己的倒影,看见对方清澈的眼瞳和纤长的睫毛。


    呼吸相闻,气息相交。


    “我们……”崔莹勉强自己冷静下来,声音酥软发颤,似还伴随着轻微的喘息,“还是接着谈吧。”


    “好。”他的目光更加深邃,答应之后,轻轻松开了搂着她的手,似要起身。


    却终于没能起身。


    他看着她水波潋滟的美目,脉脉含情,眼中仿佛只看得见他,竟无论如何,也再不舍远离。


    而她也一样。


    “盐湖……”他喉头微动,与她近在咫尺道,声音干净清冽,说不出的动听。


    然而她什么都没听进,脑海中仿佛非常混乱,揉杂了千万种情绪和信息,又仿佛无比单纯,所有的感受都只归为一种。


    不知何时,说话声停了。


    渐渐的,他们离得越来越近,似乎从彼此的目光里看到了那一夜两人相拥共赏的璀璨星辰。


    离得太近了。


    他们本就对对方的气息十分敏感,此时此刻,无论是身体还是神识都早已有所反应。


    所有的爱意都再也无法用理性压抑。


    近在咫尺的唇瓣互为枷锁,被彼此封住,似爱似恨。


    不知谁先主动,玷污了这个尚可被强行称作意外的吻,让两人相拥着坠落,深陷到本不该有的爱欲里。


    温柔缱绻,不止不休。


    ……


    林中的微风拂过,撩起两人鬓边的碎发,显露出晕红的面颊,拨动过起伏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连淮放开了她,耳根红透。


    崔莹脸上烫热,兀自低头轻喘,没有说话。


    她在感到他松开自己的刹那,肌肤触到微凉的风,竟有一种难言的失落。


    她也从他的中衣里松开手,看见他皓洁如仙的白衣被自己弄得暧昧靡乱,莫名有几分称心如意。


    可她依然有些混乱,茫然地看着他。


    他为什么忽然与她水到渠成地这样,又忽然停下。


    “你喝醉了?”他问。


    “没有。”她说。


    “那刚才现在算是什么?”他道,在得到没有的答案时越发认定她现在已然醉了,因此语气还算温柔。


    她微微摇头,表示不知道。但她至少知道了一件事,于是又开始倒酒,然后在他来不及阻止前饮尽。


    随后她说:“多试几次,也许就知道了。”


    连淮的目光深了,带着一种清冷的宛如仙者下凡的压迫感。“知道什么?”


    崔莹被他看得心中一紧,却装作醉时天真烂漫的模样,转而嫣然笑道:“盐湖的事情怎么办啊。”


    这是一句全然答非所问的答案,可是这答案妄图隐藏下去的情绪却更加彰显了。


    “该怎么办?”他问道。


    然后又是一场无声的温存。


    她坐在她怀里,被他抱着,耳鬓厮磨,将口中的甜香渡给他。


    ……


    她被他的气息和怀抱所包围,颤栗在他的爱抚之下,她挑逗着他那最擅长波澜不惊的心,撩拨着他的清冷和高洁。


    她的指尖滑过他柔软的银发,那样光洁无瑕,如雪瀑般披散,让她恍惚间感觉自己在亵渎神明。


    但是很喜欢这种感觉。


    心跳一下又一下。


    她爱他。好像已经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


    ……


    “你喝醉了。”他将她按在肩膀上,压下呼吸的起伏说道。这一回是陈述的语气。


    “没有。”她将声音拖得软软糯糯,像醉了一样,贴在他肩上的唇角却偷扬起一抹笑意。


    “你前几天的表现,不是已经证明了你想就此机会和我分手吗?”他说,抱紧她不让她再有机会乱动,“那就先松手。”


    “好吧。”她却不松手,抬起一双水蒙蒙的眼睛,眨了眨眼,“我从前只有过一个恋人,既然我们已经分手了,那现在,你是我的第二个恋人对吗?”


    连淮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再和喝醉的人说话。


    “我送你回去吧,今天先不谈了。”他说道,试探性地松开手。


    “我站不起来。”她无辜地说道,用满怀信任的眼神看着他,“所以没法回去。”


    “你直接站起来就可以。”连淮耐心地道。


    “不行,你站起来抱我嘛。”崔莹用最天真娇软的语气胡搅蛮缠。


    连淮:“……”


    她眼下正对着他坐在他腿上,他怎么能站起来?


    “我扶你站起来,好不好?”他深吸了一口气,用从前哄她的语气柔声说道。


    崔莹却忽然委屈起来。“你不哄我,我就不起来了。我从前的爱人平日都叫我莹莹的,可你却对我好冷淡。”


    她说着眼中蒙起晶莹的泪花,哭道:“我不要和淮哥哥分手,我好想他,我真的很想和他和好!”


    连淮顿时浑身僵住,不敢动一下。


    他心中似有狂涛海浪拍过,她所说的这些……


    “不要走,和我在一起好不好?”她抱着他撒娇道。


    他的思绪一片混乱。


    “求你了。”她贴在他耳畔说道,嘴唇轻轻蹭过他的耳垂。


    他只觉得浑身的灵力流都要开始爆炸了,他本就无法忍受崔莹受半分委屈,往往是她没开口,他就把她所想要的东西奉上了,更妄论她这样软声细语地求他。


    他重新伸手搂住她,柔声说道:“我没走。”


    她喝醉了,他为了安抚她多留一会儿也没有什么。


    “不要离开我,”崔莹抱紧他,眼中蒙起泪光,“我爱你。”


    连淮心里一颤,不自觉地抚过她的脸庞。


    她将脸颊贴在他手心里,眼中泪光莹莹,却片刻都不离开视线。


    “莹莹和十七宫主都爱你。”


    他忽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若在梦中,浑身却已紧张的发烫。


    “那你呢,你也还爱着我,对不对?”她甜甜地道,与其中却又有些忐忑,仿佛他只要说个不字或是摇一下头,她就能当场心碎得再也拼不起来。


    “可是……”连淮还有很多话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那你说你爱我嘛,我想听你说。”她又软软地亲了他一下,娇俏至极。【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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