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我听二房的夫人同我闲聊,说连家每逢春天都会举办一次宴席,可热闹了。三房的儿媳妇也同我说过此事。”崔莹道,“今年我也想待在府中见识一下。”
连淮听她竟然说起家宅里的事,有些诧异,随即笑开了道:“怪不得我这些日子差人去打听姑娘的消息,就连人都见不着。姑娘现在可是府中的名人了,整日里被夫人小姐们众星捧月的,现在还要去春宴上热闹。只盼热闹完,别把我给忘了。”
崔莹被他说的有几分心虚,想起前段时间两个人闹别扭,她在家宅里如鱼得水,他在书房里孤独寂寞,于是越发搂了他的手臂补救,甜甜地撒娇道,“怎么会,我最忘不了你。就算我死了,魂也是跟着你的。”
连淮将食指放在她唇边,急着阻止道:“别总将这些挂在口边。”
“这么着急做什么。”崔莹笑道,说话时柔软的唇瓣有意无意的轻蹭过他的指腹。
他浑身一颤作势要将手抽离,却被她握住了,然后低头,在白皙的指尖上咬了一口。
连淮耳根的热度顿时烧起,直烧遍了整个耳廓。
崔莹轻轻启唇,将他的指尖含在口中,低垂下去躲他视线的脸庞上也泛起了诱人的红晕。
“这么舍不得我死了吗?”她亲了亲他的指节,右手半握着他的手背,将他缓缓放了下来,声音软糯悠长,“这么喜欢我吗?”
连淮只觉得这句问话,比她方才所做的动作还要惊心动魄,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
但是下一刻,他又恍惚被当头冷水泼下,什么旖念都没有了。
“我也喜欢夫君。”她轻轻地说道,像躲在他怀里说梦话,几若未闻,“倘若这一切是真的就好了。”
她说的是夫君……云少川。
他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她还是觉得想要真正和云少川在一起。
连淮心中升起一种无名的愤意,无情地抽回了手。千万种念头在脑海中划过,他觉得身上阵冷阵热,忽然就想笑了,既冷情又自嘲。
他现在终于能理解为什么历史上有人会被狐狸精蛊惑,失去理智,为此一无所有,神魂颠倒了。不过是演替身而已,他从前被她灌了迷魂汤,才一直纵着她这么取闹。替身不过是替心中的一个影子罢了,谁规定还必须任由她这样亲近,毁他清白的?
“崔姑娘。”他说道,声音清冷无波,好似人间谪仙一般。
他把障眼法收了起来,又恢复了自己的容貌,然后伸手托住崔莹的腰,把她从自己身上抱了起来。
“我们来谈谈。”
崔莹心里怦怦直跳。她低着头不敢看他,满脸绯红,甚至气息也有些微喘,仿佛真的发烧了一般。
她不知道怎么就说出了刚才那句话,竟直接和他表白了。她终于理解为什么史书上有人被狐狸精迷惑,或者是被温香软玉的陷阱弄得乐不思蜀,她与他相知相识这段时日以来,被他宠得没了东南西北,竟然理智丧失,就当面说出这样的话了。
连淮会怎么想她呢?她不是什么良配,而且从前还爱过另外一个人,论起身份地位,从小的见识,自然也是无法与他并肩的……
她正满脑子胡思乱想,乖乖地依着连淮的吩咐在旁边坐好,便听到他说道:“虽说我答应了姑娘要扮作夫君,但我们平日里还是不要太亲近为好,毕竟不是真的夫妻。”
崔莹听到他的语气恢复了以前的疏离,又说出这话,眼泪差点要掉下来了。
她顿时又气又羞,后悔得要死。原先她隐约觉得连淮是喜欢自己的,这才鼓起勇气说出这话,却没想到都是她估计错了,一切只是她自作多情而已。
她从小无父无母,家境贫寒,没少遭人白眼,早就没剩下多少勇气。经历过重火一事之后,她发誓这世上再也不能有人欺负她,如今却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自取其辱。
她气得胸口起伏,一时间想杀了连淮,又一时间心灰意冷地想从此溜走,再也不在他面前出现。
连淮此刻也不平静,他故作冷淡地说完这番话后,见到崔莹一直低头不语,看不见表情,心中越发五味杂陈。
“我会做好我份内之事,但是其他的,我们不妨划定一个界限为好,以免日后惹出事端。”
“不错,好的很!”崔莹忽然之间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声音无比冷酷,“界限就是我们一别两宽,我做什么你都不要跟过来。”
话音刚落,地上就出现了一道烫红的烧痕,亮着金光,将两片空间阻隔。
连淮看到火烧留下的痕迹,知道崔莹生气了,而且气到了他从未见过的严重程度。
他立刻站起身,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到崔莹已然往外面跑去了。
“我的重火法术比你还厉害,这世上也没谁能伤得了我,你可别再打着保护我的旗号追过来了,我不需要!”
“你要是敢跨过这条界线,我们之前的约定也都作废,你等着我寻仇吧!”
连淮知道她生气了。然而,他见到她说走就走,连半点都不停顿,既不给他挽留机会,更别提有什么留恋的模样,心中却也头一回真正动了气。
他难道是什么活该被作贱的人吗?她就这样对他。
他心里一方面放心不下,又不舍得她伤心,另一方面却强迫自己不要去管。她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他还跑过去,那到底算什么?
正在这时,他感觉到了灵波的异动,周围似乎有人跟踪着崔莹走了。
就这么一个半步筑基的修士,崔莹对付起来绰绰有余。何况在认识他之前,她上刀山下火海,什么事情没经历过,这点小事根本轮不着他担心。
想到这里,连淮却越发觉得没意思了。换做从前,这么显而易见的是他连想都不会想,现在却还要在心中说服自己一番。
他站在桌旁,就这么看着崔莹背影消失的地方,目不转瞬,身姿英挺。
另一边。
崔莹气得从楼中跑了出来,越跑越远。
他们二人各自生气,谁也没有去想那句话本身的歧义。可这也怪不了他们,崔莹原本就没有勇气对着连淮直呼其名地表白,而连淮一直以为她只把他当做替身,说的夫君云云,都是在指云少川。
崔莹跑了片刻,在一片偏僻无人之处顿住了脚步,随即足尖点地,飞升至半空,身边立即窜起火苗。
火焰簇拢,向一旁的树影里砸去。
那道黑影瞬间被火烧出了身形,陷落在了滔天的火海攻势之中。
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滚烫的火浪就已经扑面而来,让他呼吸间就会窒息,再也没法开口说话。
“都给我出来。”
崔莹的衣裙在火风中飘荡,五条火焰烧成的铁锁以刁钻的姿态绕向一个方向,从暗中逼出一道快要逃跑的黑影。
铁锁搅紧,那人原本还想挣脱,却在盛怒的火焰之下被拖拽到地上,摔得趴了下来。
强烈的杀气让她刹那间透不过气来。这种熟悉的气场压制让她心跳发慌,眉心微蹙,看向了另外一个人。
然而没等两人的目光有所接触就被火焰隔开,狂天骇浪一般的攻击将二人几乎撕碎。
“是我,是我啊!”
火海里传出来一声激动又悲切,快要没了命的呼喊。
崔莹的动作微微一顿,拂袖将那人身前的火焰劈开,这才看到灰头土脸的黑斗篷下是一张熟悉的脸。
只不过那张脸被火熏的有点黑,只能模糊看到五官。
她怔了一下。
“云少川?”
那张黑乎乎的脸拼命点头。
崔莹蹙了蹙眉,伸手向虚空中一抓,另外那个黑衣人就被火神捆缚住,拖到了他面前。
“这个是你的同伴?”
云少川再次点头,大口喘着气,叫苦不迭。
他头一回感到这么悲凉。
他自己背信弃义,惹了崔莹生气,为此受伤也是没办法的事。
可是为什么,连淮惹了她生气,受伤的却还是自己啊?!
“你们跟着我,就是为了伺机把我和连家主分开,然后把我带走?”崔莹看着云少川,慢慢平静下来,在这个意料之外的事情面前,她的理智暂时压过了之前的情绪波动。
“是啊。”云少川站了起来,他这时终于从压倒性的攻击中缓过了神,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深情而复杂的说道:“我前天就已然逃出来了,在府中观察了很久,却没有得到机会。今天早晨我实在等不及就铤而走险,敲了敲你的窗户,没想到还没等你出门,就被连家主发现了,我只能在远处躲起来,看着你们说话。”
他目光中泛出恨意,越发咬牙切齿。
“我猜他可能在你房间周围设下了机制,你发生点什么,他就能马上发现并赶过来。”说到这里时,云少川的语气却变了味道,有几分琢磨不透,带着讥讽和试探,“他对你可真用心啊,这世上很少有人不为此心动吧。”
这下正戳到了崔莹的痛处。
然而下一刻,他的语气又变得无比温柔,仿佛深情似海。
“倘若你现在和我走,我们远走高飞,我会像他一样对你好的,甚至更好。你待在这里是没有结果的,连家本来就不是我们这些出身寒门的人该待的地方,和我走吧。”他朝她伸出了手。
第 62 章
连淮在楼中站着,心中一片混乱。
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崔莹,然而脑海中却满是她的影子,她方才生气时染上红晕的双颊,她衣裙飘荡的背影……他头一回知道自己的自制力原来如此脆弱,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心。
他又想到那道灵力波动,于是脑海中的画面就变成崔莹在打斗中受伤,身姿纤细,孤立无援,神色中含着楚楚的绝望……对方不过是一个半步筑基的修士而已,这场景是绝没有可能发生的,然而在他脑中却真切得确凿,让他再也不能无动于衷。
万一呢……
他已经在楼上站了很久——因为度秒如年,他心中是这么以为的,但实际上根本没过去多久——再也不能耽搁下去了。
可是那道重火烧出来的红线兀自截在他面前,提醒着他崔莹绝情的话语。
从来没有人这样作贱他的真心,都把他当成其他人的替身了,还得寸进尺!
连淮深吸了一口气。
得寸进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捏碎了手中的传送符咒。
他男宠都当得了,替身都当得了,她也不过就得寸进尺了一下,又怎么了?
符咒的光亮起。
——
另一边,崔莹听到云少川的这番话,心中愈怒,不由得笑了。
她上前一步,逼视着云少川的眼睛:“你是爱我,还是看到我和别人在一起你不甘心?你到底是为我,还是感动你自己,你心里明白。”
云少川被她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崔莹今天心情不好,连应付他都懒得,索性把话挑明了。他也从这无限讥讽的话中听出了她对他的真正态度,所有的希望在此破灭。
他不由得浑身发颤,目光中流露出恨意,终于愿意面对那件他早已想到却不愿承认的事,声音阴沉至极:“你如今这样对我,是因为心中有了别人吧?”
崔莹怒极,反而平静下来,目光中的火焰凝固住妖冶的亮光,宛如嵌在眸中的琥珀。
“可你也不想想,你先是烧了连家礼堂,又伤他几次,还把他关在了你的地牢里面百般折磨,当做你的男宠羞辱。”云少川唇边扯出一抹冷笑,“你现在却爱上了他?你清醒点吧,他恨你还来不及呢!你可别自投罗网去了,到时候天下不知有多少人笑你。”
“这与你有什么相干。”崔莹静静地看着他,唇齿间轻柔悦耳的话语却比刀子更无情,“你如今自己成了笑话,就恼羞成怒,非要把别人也拖下水。可你要知道,只有那些软弱无能,自尊心脆弱得一击即碎的人才会成为笑话。他爱我也好,不爱我也罢,我活得都是我的手段,我有的是本事让天下人笑不出来。”
云少川被这段话直击心底,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脸上臊红。
崔莹看着他这副模样,目光中浮现出讽刺的笑意:“你和连芊芊不可能了,所以你说服自己爱上了我,又冠冕堂皇地给自己披了一件深情的外衣,怎么,现在这件外衣我不让你披了,你受不了吗?”
“崔莹!”云少川只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他撕扯着吼道,“你不要再说下去了!你再怎么羞辱我又怎样,你永远也不会得偿所愿的,别做梦了,连家主永远都不可能喜欢……”
然而最后一个“你”字却被突如其来的呼痛声吞没了。
崔莹和地上的另外一个修士同时转过头去——
只见白光散处,有人御风而行,视万物如不见,听万物如无声,径直向崔莹而来。他在她面前站定,目光中只有她一人。
“我喜欢你。”
在这个瞬间,崔莹感到自己仿佛身处梦境一般。
“没有人可以代表我的意思,”连淮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鼓起全部的勇气,“我喜欢你,莹莹。”
崔莹怔怔地看着他,心脏剧烈的跳动着,骤喜骤悲的巨大起落,让她有些回不过神来。
正在这时,只听到一声惨叫,转头去看时,云少川慌乱的背影已经消失在火海里了。随之在悄然之间离去的,还有另外一个与她同行的黑衣人。
这幕场景将崔莹的感官激活,让她立刻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真的……!
崔莹的脸迅速红了,她对上了连淮的视线,忽然像触电似地低下头,尽力藏起自己唇边控制不住的甜意。
“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她想起她当着云少川的面承认自己喜欢连淮,非常小声地问,心跳又慌又乱,然而连淮也在同一时刻开口。
“莹莹,我喜欢你很久了。”连淮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温柔,坦荡,他的语气有些发颤,带着巨大的欢喜和无法掩饰的紧张,世上不会有任何一种真诚比这样更令人怦然心动,“可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害怕我的心意会让你觉得烦恼,或者远离我。”
“所以我一直压抑着,把自己变得都不像自己了。我多希望我能在你眼中展现出最完美的一面,可是我越靠近你,就越变得错漏百出,我开始嫉妒,吃醋,虚荣地和其他男子比较,上一秒生气,下一秒后悔,什么道心专一,什么心如止水,全都没有了。我知道,你曾经说过你理想中的夫君应当比你强大,我这么为情所困的样子,你大概是不喜欢的。可我既然表白了我的心意,也该把这一切完完本本地告诉你,然后再由你决定。”
他说完这番话,脸已然红透了,这个就算踏在刀尖上也面不改色,谈笑晏晏的人,此刻在她面前却这样紧张。
崔莹没有说话,喜悦,甜蜜和羞涩充斥着她的心魂,千言万语到了口边,反而让她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她心中却想着许多。
比如,她说她喜欢比她强大的夫君,是因为他的修为比她高深啊,倘若他不到筑基期,那么她就会说喜欢比自己修为低的夫君……
比如,她才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觉得他不好,天知道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爱他——在这一刻的心情,她愿意用“爱”描述了。
崔莹红着脸,把手腕上的玉骨镯退了下来,交在连淮手上。
连淮接了过来,他仿佛能通过她的眼神看穿她的心一样,就如她心中所想的那般,将镯子戴在了手腕上。
在戴上手镯的一刹,他的目光顿了一顿,有片刻失神。
随即,视野逐渐清晰,而一切也都由此有了答案。
崔莹目睹着连淮的目光从茫然到明朗,再到欣喜若狂,心跳没由来得加速,快得几乎受不住。
“莹莹,这些天来,你看到的一直是我原本的样子,对吗?”
“你不是让我决定吗,”崔莹害羞至极,不敢看他,垂下眼眸说,“这个镯子就是我的答案,一直没有变过。”
连淮明白了她的意思,巨大的惊喜让他那一双沉静如玉的眼眸变得熠熠生辉,宛如明媚的日光。崔莹只觉得心中暖洋洋的,无比甜蜜,又仿佛承受不住这样赤诚的深情,想要躲避一阵,等害羞过去,等那颗没有安全感的心在虚空中犹豫一阵。
因此,当连淮伸手牵她的左手时,她侧过身子,慌乱之中,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道:“不准牵我,你越过了我画的红线,所以之前做的约定一笔勾销,你不是我的夫君了。”
连淮笑了。“我怎么敢跨过莹莹画的那条线呢,我用传送符出来的,所以这个不成道理。”
他另一手已然搂住了她的腰,她退无可退,落入他的怀抱中。
他俯身吻住她的唇瓣。
……
在这种千万言语都无法表达的柔情中,崔莹只觉得内心所有的不安都烟消云散。
她迷迷糊糊地想到,只要与他在一起,空虚,犹豫和摇摆连出现的机会都没有了,他所给予她的无限的爱,足以覆盖她对这世间的愤恨和对人情的怀疑。
……
不知过了多久。
一吻完毕,两人都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
也许是太过想要的东西,骤然间得到之后就珍惜得不知怎样才好,捧在手里怕碎,含在口中怕化,往回走的路上,他们谁也没说话,反倒比从前更拘谨了,相对彬彬有礼。
这情形直到下一场戏开始的时候才终止。
崔莹的心情和上半场时早已不一样了,确认了连淮的感情后,她便感觉心里暖洋洋的,仿佛无论何时都有一种力量在支撑她,让她无所畏惧,也可以无所顾忌地尽情享受生活中的一切。
她于是在看的过程中更加不掩饰情绪,看到开场时,红莲妖受委屈的片段,就伏在连淮怀里哭起来。
此刻的她再不需要考虑什么面子,反正有他在身旁时,她才不是独自垂泪,而是将眼泪流进另一个人的心湖。
她今天心情大起大落,就借着这剧情一起宣泄出来,借题发挥,不免在他面前恃宠而骄一番。可惜这个小心思只得逞了一半,没能完全得逞。
只因后来,她哭着时,连淮却笑道:“瞧瞧台上现在在演什么了?”
崔莹抬头去看,慢慢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哭泣也就自然止住了。
就像奇迹一样,剧情发生的反转——上仙终于发现自己从前误会了红莲妖,并在相处的过程中越来越欣赏她,主动与她表白心迹。
崔莹怔怔地看着舞台上的天作之合。这不可能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就像连淮追出来与她告白一样。
她此刻终于相信,这世界上除了意想不到的灾难以外,还有奇迹,有意想不到的美好。
“好!”看到舞台上两位有情人终成眷属,即将拜堂成亲的一刻,茶馆众人被气氛感染,不由地鼓起掌来。
“百年好合!”“天长地久!”
崔莹也不自禁地鼓起掌来,随着人群一起祝愿。
“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人群中又有一种祝福的声音响起。
她忽然莫名其妙地脸红了,哪怕知道这些话只是对剧中人说的。
连淮也莫名其妙地脸红了,因为这剧就是他改编的,他知道剧中人就是眼前人。
从剧院里出来之后,崔莹兴致很高,两人边走边谈论剧情中的细节。
“你最喜欢哪一段戏?”连淮问。
崔莹想了一想,觉得有些为难,因为喜欢的太多了。
但是随即,她想到了一个绝好的主意。
“我喜欢两人成亲之后的一段日常戏。”她说,随即学着戏中红莲妖的语气说道,“夫君昨日晚上对我说的话,我未曾听清。”
连淮见她说完一句不说了,于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接道:“我爱你。”
“这回我终于听清了,只可惜我们莲妖一族记性不大好,兴许明天就忘了。”
说完这句崔莹心跳加速,竖起耳朵,期待着他接的下一句台词。
那应当是一句“那我写在纸上,每天都写一遍。”
每天都有一遍我爱你,这该是多么幸福啊……她非得骗他说出这句台词不可。
“那我写在纸上。”却见连淮笑道,目光温柔似水。
“每天都写一百遍。”
第 63 章
金陵城里最近有一出戏爆火了,大街小巷无人不在谈论这戏里的角色和剧情。
这戏名叫《娇宠小妖妃》,大反往常才子佳人的套路,让正道男主和从前所谓的反派妖女成了眷属。戏里人物个个鲜活,台词也很甜蜜,堪称非看不可的绝世好戏。看戏的人络绎不绝,每一场都爆满了。
连芊芊听说了这消息,三天两头想蛊惑嫂嫂和自己一起去看。
然而,她发现这几日以来,嫂嫂越发难见到了。只因无论她何时去,屋中都有人通报说哥哥和嫂嫂正待在一块儿,叫她晚点再来,又或是他们一起出去了。等了几次不见,连芊芊只得悻悻地放弃了。
崔莹确实日日与连淮在一起。自从他们相互表白心意之后,就总觉得相处的时间太短,从清晨到日暮,好像一晃眼就过去了。
以至于每天到了晚间,她都不想回自己的房间去。连淮虽然不说,却也是这个心思,有两次她在连淮怀里睡着了之后,才被他轻轻抱回房里。
连淮果然说到做到,从戏楼回来之后,当天晚上就用古体到近体的不同字体写了一百次表白,全都腾录在信纸上。又怕她觉得腻,过了几天之后改作情诗,每日清晨放在她窗口,她一醒来便能瞧见。他的诗文是极好的,叫人过目不忘,心驰神往,读来时仿若口齿含清香。
崔莹怕羞,表面上不显得如何,私底下却觉甜蜜至极,把那些信一封封极其宝贝地收好。什么金银珠宝全都放在外头,她房间里最要紧隐秘的地方,放的都是他给她的信和礼物。
她也作情诗回去,心想不能只有她一个人为之心动,也该让他尝尝这种瞧了以后心中满足之至,连饭都不想吃的滋味。
自那天以后,崔莹终于可以说话时不必处处都拿云少川当幌子,连淮也再不必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感情。他可以自由地将世上最好的东西都奉到她面前,看向她的目光中总是带着不尽的爱意,在她亲吻他的时候光明正大的脸红,然后反客为主。
崔莹曾经在荒唐的夜梦里幻想过,若有人能得到连淮的爱该有多么幸福,可她所想象的终究抵不过现实的十分之一。
连淮见多识广,无论说起九州风景,奇闻异事,经史古籍,甚至美味佳肴,都能娓娓道来,教给她许多从前不知道的事。他懂得极多,不仅会琴棋书画那一类,也会烧菜,搭篷,做烟火棒,无论崔莹能想出什么新奇的玩法,他都可以为她的兴致锦上添花。崔莹说喜欢吃什么他都能安排妥当,想要什么他都能满足,就算是在天马行空的想法,到了他手里也能变成现实。
而且,他是懂得她的,她对他也一样。
崔莹从未有过这种体验,仿佛眼前的世界焕然一新,和过去那个充满阴霾与苦难的世界截然不同,美好得像春日里酣睡的梦境。
这日早晨,崔莹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眉心间的魔气彻底消退了。
心魔解了!
她又惊又喜,却骤然之间想到了一个问题:她住在连家原本就是为了解除心魔,如今既然解了,她是不是就该离开了?
想到这里,崔莹只觉无法接受。可是她若不走,就再没有理由不和他成亲了……
于是当连淮敲门的时候,她慌忙之间从凤石中抽出了一抹怨气,用法术锁在眉心之间。
“莹莹。”连淮叩门三声之后,轻唤道。
崔莹怕自己手法不娴熟,正要走到梳妆台前去照一照镜子,于是故作娇嗔拖延道:“倘若我不让淮哥哥进来呢?”
连淮只当她是昨夜的气还未消,想起那些,心口微跳,柔声道:“我不是有意惹莹莹生气的,莹莹饶过我吧。”
崔莹想起昨晚的事,脸上也有些热了。
“我才不饶。”她不自觉生起几分羞意道,“我可不是什么心软的好姑娘,你知道的。”
“我当真错了,待我们成亲以后,莹莹想怎样都可以,我断没有不依的道理。”连淮放轻了声音,然后又哄道,“莹莹就是天下最好的姑娘,定不忍心叫我一整天都见不到未婚妻的。”
崔莹正对着镜子调整法术,让那魔气看着更自然些,闻言不由得被他的话逗得嫣然一笑,却故意道:“见不到又如何?也不见得就会相思成疾。”
“怎就不会了?”连淮也笑。
“我记得家主知道,他的未婚妻不喜欢那些心思脆弱,不够强大的人。我就推测家主许是不敢相思成疾的。”崔莹从镜前离开,故作天真道。
“这话说得不错,”连淮愈发笑道,“不过连某最擅长害些可轻可重的心病,若在有莹莹在的地方,变得发作,若没有,也就消散无踪了。”
崔莹听他这话虽是调侃,但心中却不免一动,顿时柔情百转,不能自已。
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呢?若是有人疼她懂她,她才会哭闹伤感,若没有,便心冷如冰。连淮这话既是说自己,也是说她了。
只不过,她是因人而异,对有些人和事根本不生情绪,而连淮是把所有心事都一人承担,强行消化,大约比她更辛苦了。
崔莹想到此处不由得心疼,再不想与他闹了,便开门扑进他怀里。
连淮将她搂住了抱紧,关上房门,抵门搂着她。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瞧着他清冽眸中映出自己的身影,笑意盈盈。
“倘若我还是不允,淮哥哥打算怎么办?”
连淮笑道:“那我就在外面守着,等莹莹何时心软,怜惜我一回了。”
“真是我的傻哥哥。”崔莹装作无奈叹气道,故意逗他,“就不会学人家翻窗吗?”
“那我可学不来,平白无故破窗而入,吓着莹莹了怎么办。”连淮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可把我当什么人了。”
“当成采花贼,捉了去。”崔莹故意冷下脸道,撑不住半秒,就破功笑起来。
连淮笑过之后,却放缓了声音,装作无意道:“不过,莹莹这是让我学谁呢。难道从前有人不仅敲过你的窗户,还翻过窗户不成?翻过几次?”
崔莹神色一顿,没想到他还能联想到这地方,又好笑又心虚。她从前怎么没发现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麒麟神君竟然是个醋坛子。不过,也只是对她一人的醋坛子。
“自然没有,我那是从话本上看来的。从前在书院里,云少川连我的屋子都没有进来过。”她连忙表白心意,“我心里只有淮哥哥一人,云少川长什么模样我都不记得了,总之比起我们家主差得远。”
连淮将她打横抱起,自己在床边坐下,而她就枕在他的腿上。他闻言忍不住又笑起来。“就爱拿甜言蜜语哄我,好吧,我就相信一回。”
其实信和不信又有什么区别,只要她愿意说,就算是假的甜言蜜语,也能将他哄好了。
他的手拂过她脸庞的时候,目光微顿,语气转而认真,柔声说道:“怎么看昨日里魔气就快消了,今天却又生了出来,我刚才不该提起他的。”
崔莹摇头道:“才不是!我如今想起他已不会再起情绪波动了。”
“那是什么缘故?”连淮垂眸道,“只盼姑娘能快快好起来。”
崔莹听他如此真诚地关心自己,难免有几分心虚。但转念一想,她又理直气壮起来了,拖长声音撒娇道:“还不是有些人不愿与我双/修,否则以他的修为,我就算有天大的心魔也该治好了。”
她如今已然把凤石传承中的合欢宗功法修到了三层,后面的功法都是需要和合双/修的。
她说着委屈起来,想到昨天晚上差点就能成事,却还是被他最终抱了回来睡,心中有些羞恼。
连淮被她说的脸上一红,只道:“我哪有不愿意的,只是再等些时日。”
“好吧。”崔莹叹了口气,“可我的功法修行已经到瓶颈了。莫非淮哥哥想让我找其他人……”
“不许!”连淮俯下身吻她,她后面的话就被吞没了。
……
崔莹睁开眼睛,双颊绯红,鬓发稍有些凌乱,宛若早春滚露的海棠花。
她软倒在他怀里,她虽然平时喜欢撩拨他,但实际上,她对他温柔又霸道的攻势向来是没有还手之力的。
“淮哥哥不愿答应我,就用这种方法搪塞过去,”她撒娇道,“可太欺负莹莹了。”
“等我们成亲之后,”连淮低声道,“任莹莹怎样都可以。”
崔莹没有说话。她其实明白他为何要这样。他们之间隔着的东西太多,而他又疼她,想把一切隐患都解决之后再与她一起。
外境追杀,紫金阁与外界势力之争,东宫纷争,藏在暗处的不明之手……
她其实也想到过这些。但不知为何,随着她的修为越来越高,她总有隐约脱离此世的感觉,仿佛她不是此界中人,在九州的一生对她而言只是次下凡游戏。因此世上一切困难于她而言都很简单,根本不值得考虑。
她也觉得奇怪,却又找不到由来,只能把这特殊的感觉归于上仙界的传承。
“莹莹现在既修炼到了瓶颈,不如先去鹿苑书院学一些炼丹制符一类的课,这样就两不耽误了,如何?”连淮道。
“好啊。”崔莹眼前微亮,仰头看他道,“那淮哥哥陪我一起吗,给我当同窗好不好?”
“我会陪着的,莹莹去了就知道了。”连淮道,“过几日,我得去一次上仙界,回来之后,就来陪莹莹。”
“上仙界?”崔莹坐了起来,伸手搂着他的袖子,“是东宫要求的?”
“嗯,但我不是为了东宫才去的。”连淮温柔道,“莹莹不必担心我,我去过几十回了,也算熟门熟路。”
崔莹默然不语。上仙界危险重重,而且他每次行的任务都是九死一生的。只恨她没有麒麟符,不能偷偷与他同行。
“好……”她靠在他的肩膀上,不舍他离开,“那淮哥哥也顺带帮我打听一下上仙界的合欢宗吧。”
她很想知道那件传承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或者说……她是不是曾经忘记过什么东西?
第 64 章
“好。”连淮没有过多询问,当即一口答应了。
他并非是不关心,而是因为太过了解崔莹,所以才不加询问。他知道倘若崔莹能够或愿意将事情告诉他,她这会儿已然说了,而她既然不说,就已然证明了这其中有暂且不便让他知道的原委。
崔莹见他如此信任,心中有些感动。她也没有问他要去上仙界做什么,而是道:“我知道淮哥哥并不缺什么,不过,我还是想趁这几日给你准备些毒药暗器一类的,让你一同带去护身。”
连淮伸手搂她,将她拢在自己怀里道:“多谢莹莹为我费心。”
崔莹感受到他周身的气息,抬头仰望他的侧脸,见他那清冷绝俗的容颜,为她而生人间温情之色,心中的安稳与甜蜜逐渐替代了担忧。
就在这时,二人都感到府中的结界似乎有几分波动,于是相视一眼,连淮在前,走出屋外。
……
却说隔着几面院墙之外,暮春明媚的阳光照着侍卫发亮的铠甲。
“抓贼人!”“她往那里跑了!”
只见那头戴斗笠的,作妇人打扮的中年女子脚步慌乱却不失妖娆地东躲西藏,只见那腰肢扭过一个惊人的弧度,随即翻过墙院,眨眼不见了。
“糟了,她翻进了家主的青莲居!”
“那就没事了。”侍卫首领却反而松了一口气,“可算她倒霉,遇上家主今天在家。我们可以就地歇歇了,等会儿一起去找家主大伯领罚吧。”
“但女人修为不高,功法却邪门的很,可别是合欢宗的。”又有人说。
“要是合欢宗正好,连家剑道讲究大义无情,功法正与之相克,断不会被合欢宗的法术迷惑的。”
侍卫们正说着话,院墙另一边,连淮手一扬,四处无形的阵法合拢,一个人的身影已然被推至眼前。
连淮正要质问来者,就见到眼前是张熟悉的脸——数月前还在拿着《男戒》让他熟读背诵,此刻正愤恨地注视着他。
连淮:“……”
还没等他们说话,柳如媚却已然沮丧着脸,向崔莹道:“我非但没能救出大人,还给大人添麻烦了。”
崔莹见到她来,诧异过后便生欢喜,当即将她扶了起来,连淮自然也收了阵法。
“你怎么来了?”她问道。
“我一觉醒来发觉神君逃走了,就想汇报大人,却见大人也不见了,而且直到很晚都没有回来,心中知道是出了事,于是就一路打听着找到这里来了。卫昊留在阁里主事,叶青则和我一同来了。”柳如媚道。
“那怎么没见着他的人?”崔莹道。
“他说他知道我会出师不利,于是就留在客栈里打好腹稿,只等着明天连家小姐念学的时候把她拦下来,向她哭诉求情,假称是我的亲弟弟,想要进府中见我最后一面,然后光明正大地混进来。”
“……”崔莹忍不住笑了,半晌道,“真是好计谋。”
柳如媚诧异地看着她,她之前可从来不会这样讲话,可见此刻心情好极了。
柳如媚在用心瞧她时,却见她原本苍白如纸的脸气色好了不少,眉眼间也有了神采,不再像以前那样冷若冰霜,再瞧连淮的神色和两人之间隐隐的情愫,心中顿时明白了。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叹道:“神君也是有些捉弄人,当初自己逃也就逃了,把天女大人拐走做什么?”
崔莹听出了她话中之意,脸上不由得有些红……原来那时连淮就已动了心吗?
“对不住,让你们担心一场了。”连淮也有些脸热,笑着道,“我与莹莹几日前往永夜之地回寄过信,只是两位那时大约已然出发了,没能看到。”
柳如媚见连淮都已然叫上大人的小名了,心中不由地感慨,想起某件事来,愈发激动。
由于柳如媚说有些事物要单独汇报,崔莹便带着她进了客房,连淮则先回房里去了。
“恭喜天女大人!”柳如媚一见到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就迫不及待地说道。
崔莹愣了一下,在书案边坐下,右手支着头。
然而这寻常的动作却让柳如媚的笑容停在了脸上,变成了惊愕。“大人,您……还没有得手吗?”
崔莹感到越发奇怪。“得手什么?”
她见到柳如媚的目光落在她腕上的守宫砂,顿时明白了,恼羞成怒的沉下了脸色。
然而柳如媚却如同坠入了纯度极深的失落之中,喃喃说道:“可那个预言是不会错的。”
“什么预言?”崔莹还是头一次听她讲起这事。
柳如媚道:“我从能记事的时候,身上就带着一块玉佩。我每次摸到玉佩,那玉中就会飘出一段字句,说我不是此界中人,此生降生只是为了帮助一个人达成目标……”
“怎么越说越荒唐了?”崔莹摇头叹道,“莫非你想说那个人是我?”
“是啊。不过这事情说来也怪的很,我的玉佩十几年来都没有发过光,以前遇到大人的时候也没有过,但唯独大人从万剑冢回来之后,这玉佩每当遇到大人都会发光。”
柳如媚说着就拿出了那块玉佩,只见上面用极其精巧的工艺镂刻着她的名字,玉的质地极好,但是也没什么别的不同。
“我确认了那人就是天女大人之后,自然更加用心的辅佐您。我猜测大人修为进步就是我要完成的使命。因此,我看到大人因为没有人一同双修而修炼进展缓慢十分着急,我原本以为大人委屈自己放下仇怨和连家主待在一起就是为了他结丹期的元阳,却没想到……”
“好了。”崔莹饶是清冷的性子,也受不住她这样说下去,“你说的就好像是我只是为了他的……”
然而她从柳如媚震惊的表情中看出了,她确实是这么想的,并且理所当然的这么想。
崔莹在惊讶之余不由得蹙了蹙眉。若说是因为觉得她性格清冷,不会爱上任何人,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她心中总有一种微妙的预感,像有什么隐藏的东西呼之欲出。
仿佛柳如媚所说正是她心底水到渠成的念想——她来到九州和连淮在一起,只是为了和他双修。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你既然相信预言,可曾怀疑过你真实的身份是什么,又为什么要帮我吗?”崔莹垂眸道。
“我几十年来都在想这个问题。”柳如媚低声说道,“那段话确实是我自己的笔迹。因此我猜测是我降生在这个世界之前写的,而那时我已然知道我将会失忆。我搜寻了许多有关高等世界仙人下凡到小世界的故事,其中常见的方法是魂体附身,魂魄投胎或者分身下界。”
“投胎不但会失去记忆,还会失去修为,是风险最大的,倘若你在上仙界是一个鼎鼎有名的大能,应当会选择分身下界,再不济也会用某个载物附身。”崔莹沉吟了片刻道,“可是你却没有这样。”
“是啊,所以我怀疑,我上一世下界之前是遭人陷害的,不得不采用投胎的办法。”柳如媚道,“再加上玉佩里的内容,我想天女大人也许也与上一世的阴谋和纠葛有关。”
崔莹没有说话,她想起了凤石说过自己是上仙界的血脉,这有两种可能。其一是她是某位大人在九州留下的血肉,其二是……她也是从上仙界魂魄投胎下界的。
倘若是后一种,那么她选择魂魄投胎的原因是否也和柳如媚猜测的一样,是遭人陷害呢?
……
几日过后,就是连家每年一度的春宴了。
连淮公务繁忙,主持家宴的事,一般都是家中长辈代为操持的。因此在这几日之中,崔莹院子的门槛又被一大堆伯父伯母踏破了。
崔莹看着连载仪对自己尊重有加,目光中含着长辈看晚辈的疼爱关怀,不由得想起他从前愤恨至极与自己为敌的模样,忍不住想笑。
但她很快就能从容自若了,因为没有什么比从前见了她就又恨又怕的连芊芊如今整天甜甜地叫嫂嫂,更让人感慨的了。
瞧着连家上下这么热情对待的样子,崔莹从前只觉一种复仇的快感,如今心情倒越来越复杂了,偶尔觉得这样也不错。
一切都准备得有条不紊,宴会上的许多菜肴和布置都出自她的心意,只有连淮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是光明正大之处的偷偷浪漫。连府上下气氛欢愉,其乐融融,时光在温馨和幸福中度过。
唯一遗憾的是,在家宴开始的前一天,连淮就被东宫紧急召唤,提前进入上仙界了。
他走时已然是深夜,崔莹已然睡着了,他为她点亮那一盏藤木灯,柔光照在她的脸庞上,美的如梦如幻。
他望了她许久,漠然的神色慢慢染上温暖的笑意,俯身吻了吻她的脸庞,将一封信留在桌上。
“走吧。”金麒麟苍老的声音从符咒中传来。
随着麒麟符闪出的光芒,连淮消失在了九州之外。
次日。
春宴上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不断,热闹非凡。宴上不仅有亲戚朋友,更有所有与连家交好的世家门派头领,甚至东宫太子也带着人马亲自莅临祝贺。
来给崔莹敬酒问好的人络绎不绝,她一改从前闲云野鹤,骄纵随性的模样,气度矜贵端雅,无论遇什么人皆往来酬对自若,让人无不赞叹敬佩,私下艳羡她与连淮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连芊芊瞧嫂嫂这样人情通达的本事,羡慕极了,心想嫂嫂平日里虽然常有些让她大吃一惊的思想与言行,让她差点以为嫂嫂不是什么正经人,甚至不是好人也未可知,却没想到若她当真愿意做,也能做得这样好。
歇息的时候,她就凑到崔莹跟前说道:“今日天也有些热,嫂嫂依旧带着面纱,可嫌闷吗?”
崔莹淡淡道:“无妨。”
连芊芊听到这语气和声音,恍惚间还以为是哥哥在说话。爱情果然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她也曾经历过,因此深有所感。
她又见崔莹心不在焉的,心中明白了几分。
“嫂嫂,”连芊芊轻声说道,“你想哥哥了吗?”
崔莹一怔,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连芊芊。
她今天穿着典雅,褪去了平日里天真打闹的模样,便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而她那双像极了连淮的眼睛,澄澈干净,不染纤尘。崔莹对上她的眼眸,心中恍然一瞬,蔓延出几分莫名的感情,似欢喜又似酸涩。
但随即,她看见了连芊芊眸中透出的神态,转开了视线。连淮到底是无人能比的。
连芊芊:“……”不知为何,嫂嫂方才的目光显得有些嫌弃。
崔莹将目光放远。她好似当真想他了。她想起今日清晨看到案上的那封信,字字珍重,句句关心,想起自己在他临行前费尽心思为他准备各种丹药器具……在得知他离开的时候,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生命竟不再独属于自己,而是分出神思随他走到天涯海角。
“我明白嫂嫂的心,”连芊芊见崔莹出神,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因为我也曾是那样的心,我从前喜欢的那个人志气很高,总爱闯各处秘境,因此经常远行。”
这说的是云少川?
崔莹回神想了片刻,发现自己无法与连芊芊感同身受。从前她与云少川并未真正在一起过,对他也从来没有过像对连淮这样的感觉。
“我对他动心,实则也是因为在一次秘境中他救下了我。”连芊芊说着眼中泛出朦胧的水光,唇角边却似扬起了微笑,“我喜欢他的临危不乱,机智和魄力,我也从来没有遇见过那样惊心动魄,生死与共的情景,爱上了这种轰轰烈烈的感觉。我知道哥哥不同意,于是我就头一回做了荒唐事,逃课,偷偷离家……”
崔莹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她就说连芊芊有连淮当哥哥,怎么会看上云少川的,原来是因为大小姐被保护得太好,没经历过任何危险,还以为这种上刀山下火海的爱情冒险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其实说到底,只是因为对方不负责罢了,没有保护这段感情的能力,却开启了这段感情。
“后来,我才知道他竟然是个背信弃义的人,而他从前……”连芊芊和连淮的父亲失踪已久,母亲在她四岁时亡故,而这些话她也没有脸和哥哥讲,因此就一直闷在心里,直到今天偶然与嫂嫂谈论起来,竟有些收不住了,甚至还说到她凭心而论觉得自己比不过云少川从前的未婚妻……
“连家姐姐,”崔莹轻咳了一声道,“谢谢你信任我,但我怕你再说下去,你以后会后悔。”
连芊芊懵懂地看着她,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要后悔?
“我不该和嫂嫂说这些的,”她垂下头,最终以为是自己的话惹她不快,“我只是看到如今家宴上热闹的场景,心里忽然有些忐忑。他的未婚妻着实厉害,是我见过唯一一个可以伤我哥哥的人,我忽然怕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卷土重来。”
崔莹难得温柔地说道:“不会卷土重来的。”因为她就从未离开过。
连芊芊却伤心道:“我实在放不下心,哥哥那样无辜,却两次遭到她的报复,我怕他再……”
崔莹轻叹了一声,安慰道:“不会再遭毒手了。”因为连淮早就遭过了。
连芊芊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安慰,感激地抬起头来,头一次大着胆子搂住了她的手臂。“多谢嫂嫂,我心里好受多了,有嫂嫂在身边,真令人安心。”
崔莹强忍住才没有笑出声。倘若她知道她此刻搂着的人是谁,恐怕安心就要变成惊吓了。
“不瞒嫂嫂说,我今日说这些,是因为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噩梦,梦中重火烈烈燃烧,把我吓醒了。”连芊芊轻声说道。
这回,崔莹面纱下的神情终于有了几分变化。“为什么会忽然梦到这个,梦里还有别的细节吗?”
“没有了。”连芊芊摇了摇头,“也许这只是个普通的梦吧。”
崔莹没有说话,心中却想起连淮曾经与她说过,连芊芊对气运规律的感悟能力很强,往往有先于常人的预知。她端起酒杯从座上站了起来,环视周围百余人的宾客,若无其事地道:“走吧,我们去给贵客们敬酒。”
“好。”连芊芊立刻也站了起来,跟在她身后,走向了东宫那一桌。
皇室地位在连家之上,因此只敬过连家辈分最高的一位即可,与崔莹还没会过面。
“民女见过太子陛下。”崔莹俯了俯身道。
太子那时正在与昆仑派掌门人闲谈,听到声音微微点头,转身看向她时,目光中却饶有兴味。
“臣女见过太子陛下。”连芊芊随后道。
太子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流连。崔莹微微欠身之后就抬头与他对视,并不避讳他那令人胆寒的打量。
隔着轻晃的面纱,她看不清他具体的神态,却能感受到一种居高临下,带着轻挑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件属于他自己的物品。
太子这是觉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孤听闻连爱卿近来已有意中人,今日一见,果然气质不俗。”太子缓缓开口道。
“多谢殿下。”崔莹照着君臣之礼,敬了他一杯,抬手间袖口滑落,露出半截皓腕,他伸手接过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粘在了她的手腕上。
她原本是没有这样好的脾气的,但为了一探究竟,压抑着不动声色,避让开了太子的肢体接触。
连芊芊敬酒时,崔莹退到一旁,放出神识观察太子。
她通过重火感知情绪变化,感受到太子打量连芊芊时更加放肆的控制欲,仿佛还有一种带着羞辱和欺凌感的情/欲。
崔莹有意克制着,才没立刻让重火烧到太子脸上。
难道这就是连芊芊预知到重火燃烧的原因?
太子正欲向连芊芊伸手,却被崔莹踏前一步拦住,笑道:“妹妹这杯酒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云山醉梦庄特产的东西,性子之烈世间罕有,原先当是家主亲自献给您的,如今就由妹妹代为献上,殿下可要小心慢着点喝。”
太子眯了眯眼,他是个生性多疑的人,听到她这么一说,顿时不敢轻易去接。他从没听说过有个地方叫云山醉梦庄,也不知真假。
“多谢提醒。”过了片刻,他声音阴冷地说道,还是接过了那杯酒,喝了一口。
然而崔莹却能感到太子身上的灵力隐隐波动,调动全身修为把那一口酒全都打散了。
真是一个谨慎又多疑,却生怕别人怀疑的人。崔莹心道。
与此同时,她也看出经过这番打搅,太子也就没了调戏连芊芊的心情。
然而就这样放过他,也着实没有道理。
“我从前常听家主说有意将妹妹许给殿下做太子妃,可惜妹妹没有这个福分,还请殿下勿怪,倾心爱慕之事着实勉强不来,尽管妹妹错看了人,但那人也着实是她当初遇仔细选中的,只恨知人太少,不堪细选。”崔莹笑盈盈地说道,然而这话却叫太子身旁的人脸色全都变得十分微妙。
她说出这话,着实是在有意羞辱太子了,就差直接说他不配被连芊芊喜欢,连芊芊就算选渣男也不会选他。
太子的脸色阴沉了几分,冷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听连爱卿说你是紫金山中守林人家的姑娘吧,大约从小没见过几个男子,竟也懂这样的事,可见城府不一般。”
崔莹知道他动了怒,心中越发笑了,用天真地神态说道:“不瞒殿下说,民女虽然见过的男子少,但只见过一人就足矣。民女自打见过连家主以来,便觉惊为天人,从此钟情,往后再见到其他的男子都觉得入不了眼,索性戴上面纱,眼中看不见也就不会膈应的慌。”
这话讽刺得更加犀利了,再配上正对着太子的白色面纱,其羞辱之意不言而喻。
太子猛然之间捏紧酒杯,厉声道:“既是如此,孤倒要命令你把面纱摘下。”
此话一出,附近顿时静了一瞬,众人都有意无意地抬眼向这边看过来。
第 65 章
连芊芊已然吓得脸色发白,拼命给崔莹使眼色。崔莹却依旧笑盈盈的,不惧不恼。
“民女初来金陵,近来水土不服生了病状,只怕会惊吓到陛下,还望陛下体恤。”
这话说得体面,却叫人如鲠在喉。却在这时,有人走到太子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他蹙紧眉头,深深看了崔莹一眼,似是无心纠缠道:“既如此,你好好休养。”
说完,他转身走了。
崔莹望着他向后房拐角处去了,连带着小半随从侍卫一同过去。
她收回视线,却见连载仪不知何时已到她身前,说道:“方才是怎么了?可是太子殿下有哪里为难了姑娘?”
崔莹摇了摇头,见他担心却又欲言又止,不敢多言的模样,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连淮不在时,连家说话做事都少了几分硬气。倘若有谁窥伺连家已久,就会趁着这档口发难了。
发难……崔莹心中蓦然之间一紧,太子充满占有欲的轻浮眼神重又浮现在她心头。
他明知道连淮对她和连芊芊的宠爱,就算连淮现在不在,他又怎么敢堂而皇之地唐突他们呢?甚至引起了连芊芊梦境中的重火。他就不怕连淮回来后算账吗?到时他太子的位置坐不坐得住都是个问题了。
除非他笃定连淮来不及报复了!
假如这样,那么他来今天这场家宴就是为了……
“门口报备的名录里今天来了多少人?”崔莹突然问连载仪道。
“二百零七个。”他答。
崔莹闭上眼睛,感应着从连淮给她的家符上传来的结界波动。
多了一个人。
崔莹睁开眼睛,厅堂里装点雅致,丫鬟侍从来来往往,杯盘相碰的轻微声响像棉絮里的针那样,从宾客们的欢声笑语中扎出来。这里的一切都变得从所未有的清晰缓慢,仿佛每个细节都在她脑海中印刻。
“去查查饮食,尤其是茶酒,还有灯烛,容易放迷药一类的,看有没有异样。”崔莹对连载仪道,“然后观察府中从宾客到随从有没有被偷换人,检查所有阵法和地道。”
连载仪听他如此说,神色蓦然之间紧绷,压低声音道:“姑娘是怀疑太子殿下有什么动作?”
“倘若是这样倒好了。”崔莹语气淡淡,却带着一股寒意,“只怕今天动手的人不是东宫一脉,这才是最大的麻烦。”
太子深沉谨慎,倘若是他动用自己的势力策划阴谋,那他势必事事小心,绝不会有那样肆意冒犯的眼神。瞧他今天的表现,倒好像是坐收渔翁之利,在旁瞧乐子,却又无比笃定连家会落败一样。
何况,皇室实力不够强,若要对连家斩草除根,势必要结盟,而阮家在之前大战中伤了元气,昆仑派掌门人也不是傻子,除开这两大势力,谁能来做他的盟友呢?
但既使如此,又从哪里来另一方神秘势力成为今天的幕后之人呢?
外境……
崔莹几乎立刻就想到了。
另一边。
太子阴沉着脸色,将几名侍卫带到了园中如厕之处后一片鲜有人至的树林。
“谁允许你今日出宫的?”他板下脸,厉声问道。
“殿下,”其中一个长相清秀的侍卫开口竟是女子的声音,“八儿向来安分守己,如今追来实在迫不得已,只为了一件事。”
太子的眉头皱得更紧,使了一个眼色,让其他人远远退去把守。
“殿下,你提前让连家主去了外境?这是为什么?”那女子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此事的?”太子不回答,目光中却闪过一丝冷然的杀意。
然而他那向来温顺听话,从无存在感的八妹今日却显得有些异样。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用一种平淡甚至有些轻蔑的语气说道:“殿下不必问我,是我在问殿下。殿下让连家主提前去外境做什么?”
“这与你有何关系?”太子不知为何心中竟被看得有些发虚,但依旧撑着颜面道,越发觉得诡异。
“你明明知道我在意他!”她的语气立刻激动起来,“而你却不经我同意,就让他陷入危险之中!”
她伸手凭空向前抓握,太子顿时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人死死掐住,连气都喘不上来,更不可能发出任何一声呼救。他悍然的睁大了眼睛,像是从没见过眼前的这个人。
“告诉我,你让连家主去上仙界做什么,他为什么会答应你,他会遇到什么危险?”她命令道,声音显得那样急切,仿佛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令她关心。
太子只觉得魂魄都在打颤,他此刻根本不敢把真相告诉爱连淮爱得疯魔的八公主,可是他的舌头却不知为何不听自己的使唤,像受到了蛊惑那般一口气说道:“之前麒麟神君想从九州封印外境之门,但这样会引起那些处于边境之人的追杀。他最后又耽于情爱罔顾苍生,明明该为这场封印而死却活了下来,因此最终没成。于是这一回,我让他找到上仙界的入口,从上仙界封印外境之门。这三日以来九州保护层剧烈动荡,国师推测不过一月就会再破出十几道裂缝,到时候九州就彻底沦为上仙界的奴役了。他看在眼里,因此没有道理不去。不过,我和上仙界串通了消息,在路上设下了重重埋伏,他如今多半已经死了。”
太子真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断,却只能无可奈何地听自己被蛊惑着说道:“这九州保护层的裂缝实际上也是我联合千面老人有意加深的。作为报酬,他给了我一枚长生不老的丹药,只等九州坍塌,两界打通的时候,我踏在上仙界把这药服下去,就能一步结丹,从此青春永驻。”
八公主目光中划过嘲讽之色,开口问道:“可是两界打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如今可是这九州之主啊,打通之后就得给上仙界的世家贵族卑躬屈膝,你是傻子吗?”
太子说道:“不!你瞧我现在还是太子,可再过一个月,帝星就彻底转了轨道,天象预言的掌权者是紫金阁天女,而我只有被杀头的份!那还不如我先下手为强,到时候有上仙界的支持,我还是这里最尊贵的人。”
八公主听了这话才知道还有这层原因,暗自赞许太子的自私,一看就是在她门派里能成大事的,她又接着问道:“那么连家主为何会答应你去?”
太子冷笑了一声说道:“还不是他耽于情爱,自寻死路?青云剑出世之后,他的辰星原本都已经脱离了旧轨,但是他偏偏不听国师劝告,喜欢上了一个人,多次对她手下留情,如此命轨比之前更加惨淡了。国事如今已经确切预言出了他死亡的日子,并说他那时身败名裂,众人唾弃,在万众面前被火活活烧死。”
太子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他想要改变命运,和他的心上人厮守一生,唯一的方法就是去上仙界,那里的天道法则强于九州,可以覆盖因果。而他也无法对九州苍生坐视不理,早晚都是要去的,不如趁现在还没有遭受厄运修为下降时去为好。不过,他根本没法完成这件事,因为有个秘密我没有告诉过他——想要动上仙界的入口,需要九州皇室的血脉,否则任凭他再厉害也无能为力。”
八公主的一颗心沉了下去,神色也变得越发妖娆危险。“这么说,他此去必定无法完成任务,还会死在路中?就没有一丝生还的可能吗?”
太子感觉到了她不加掩饰的杀气,如坠冰窖,哆嗦着嘴唇道:“有……假如他能知难而退,从玄英岭那的通道返回九州,说不定还可以……”
“玄英岭?!”八公主只觉当头霹雳,剧烈的情绪没有收住,手指下意识地向内猛缩,越缠越紧,竟这么活活把太子掐死了。
只等她感觉面前的人藏红的脸色变灰,这才惊觉,松开手时,太子的尸体已软倒了下去。
“阿姐,”不知从何处走来一个女子,微微蹙眉,“你分身下界,不宜沾染因果,还是少杀人为妙。”
“我可没想过杀他,”八公主斜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人,“杀一个练气期的人,真是侮辱了我的身份。”
来人接着说道:“我刚才听到,这该死的太子把麒麟神君引到了玄英岭方向的通道,那岂不是会被我们合欢宗的人发现,已经遭了她们……”
“呸!”八公主气的脸色涨红,恨恨道,“没想到我们费心谋划,反倒便宜了那群什么事都没做的贱人!”
“阿姐不要生气,虽说元阳是拿不到了,可太子说他已有心上人,说不定元阳本就没了……”那人柔声宽慰道。
谁料八公主听了之后更气愤了。“我辛苦推算出太子会把八公主嫁给连淮,这才分身下界顶了她的位置。原本我只要安心等到出嫁,就能得到他作双修鼎炉,现在却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个心上人!”
“阿姐,你瞧如今这心上人就在厅中风光耀眼呢,何不给她一点教训?”那人在她耳畔说道,“倘若阿姐愿意出手,我可以替阿姐杀了她,反正我只是灵魂附体在阿宛身上,用的是她的因果。”
却见八公主冷笑道:“不急,我们且等等看,若我没猜错,那被我掐死的便宜哥哥似乎知道今日有一场好戏呢。”
那人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隐去,笑着说道:“好。”
只是这笑容里却藏了无心之人看不出的算计。
……
“现在是二百零七个人。”崔莹忽然说道,又将不远处的连家护卫首领叫来,“叫人去后院僻静处搜寻看看,我猜是死了一个人。待会儿若有人动手,你留在这里看住连家姐姐,别叫她被人捉了去做人质。”
“什么意思?”连芊芊有些迷茫。
正在这时,连载仪神色温和的朝这边走了过来,只等到了近前,眉眼间才变得凝重。“酒里被人掺了能够散去灵力的东西,我刚刚试过了,随着时间的消逝,饮酒人体内能调动的灵力越来越少,再过几个时辰恐怕就……”
“桌上所有的酒都被下了药?”崔莹问。
连载仪的面色更加沉重,点了点头,带着愧疚和几分惊恐道:“是我不查,让大家陷入这样的险境之中,只怕这里的每个人全都中了招。”
崔莹立刻调动起自己身上的灵力,她敬酒或者受敬虽多,却每次只喝一小口,真正饮入的不过半杯。然而即使是这样,在仔细揣摩周身灵气运转的时候,她依旧发现灵气是比原来稍弱了些。
以她的修为和神识竟然也没发现酒中被下了药,可见这药的阶级早已远超九州人所能探测的范围。
千万种念头在脑海中划过,崔莹站起身来,与连载仪和连家修为最高的两名弟子一同走到僻静处。
“回夫人,我们已然将埋伏安排妥当,并且依您吩咐花费大量风石火石和灵石,用上了效果最强的阵法。”
在危难关头,他们已然不约而同地口称“夫人”二字了。
然而崔莹却没有为他们高效的行动而感到宽慰。从酒水下药看来,那群外境使者所针对的不只是连家,还想将这里所有世家门派的头领都一网打尽。既然如此,他们为此做的准备也必然十分充足。
“我知道了。眼下你们根据我的图纸将这阵发也布置下去……”当崔莹拿出图纸,并将一枚装有材料的储物戒指交给他们的时候,他们皆有一瞬间的骇然。
厅外鸟语花香,厅内欢笑融融。随着宴席的进展,又有许多世家姐妹来与崔莹闲话家常,她神态自若地与她们说话,甚至一起斗牌下棋,仿佛沉浸于其中。
就在夜幕,快要降临宴席接近尾声的时候,厅外毫无征兆地传来房屋倒塌的声音,紧接着是侍卫们受伤的哀嚎。
厅堂内刹那间安静下来,众人皆彼此对望一眼,醉意都醒了许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春末夏初的微风通过敞开的厅门送来淡淡的血腥味,让所有人都刹那间变了脸色。
一串猖狂的大笑由远及近,震得每个人耳膜发疼。
“一群蝼蚁慌慌张张的模样,真叫人可笑。”男人沙哑而枯涸的声音响起。
“你只准杀中间的,左右两边可要留给我和弟弟玩玩。”那是一道又尖又细的女声。
“随你们开心!”他说话之间依然有灵力,击破了临近的最后一个阵法,来到大厅门口。
只见为首那人身形瘦削,如骷髅架子堆成的一般,支撑在黑色衣袍里。
他身后跟着同样装束的一男一女,还有另外数十名不知来历,瞧着门派宗法也各不相同的人。
他们将门口的光亮遮的一丝不剩,堂内众人警戒起来,他们都是江湖经验老道的高手,此刻已然暗暗调动起灵力。然而这一调动却叫他们大惊失色,发现自己的灵力竟不知不觉中降了一半,而且有越来越弱的趋势。
“来者何人?”连载仪沉下脸色问道。
“你们的主子。”那骷髅人大笑道,言语间的粗俗让所有人都不免心中发恨。
连载仪一扬手,门口墙壁射出金光,带着雷电之气宛如长矛般刺向他们。
那些人露出轻蔑的笑容,施法将攻击化解开了。他们一路上不知破了连家多少阵法,虽然偶有负伤,但都无伤大雅。
在座的宾客们都是沉得住气的大人物了,安静有序地向后躲避。
与此同时,厅堂内的机关陆续启动,每个阵法单独施展虽不足为惧,然而它们交叉在一起,形成五行八卦之势,让人眼花缭乱,迷失其中。那骷髅人一个不慎背后中了一只雷矢,痛得皱起眉头,被激怒地暴喝一声。那群人由此吃了一惊,终于开始认真对待连家的反击。
来自绝对高阶的灵力波填满了整个厅堂,宾客们只感觉头骨被周围的气流猛烈压缩,高阶威压甚至让练气期的人都几乎无法存活。他们势如破竹,重伤连家子弟,击飞来不及逃窜的宾客。
昆仑派掌门人脸色变得从所未有的凝重,问道:“这些是什么人?”
周围的各门派长老谁也没有吱声,眼前的场景就连最荒唐的噩梦中也没有出现过,说是惊天霹雳都算轻了。
崔莹一直在默默注视战场情况,然而眼见到对方竟有一个元婴期修士,两个凝元期修士和五个结丹期修士,心中便知今日难逃厄运。
那群人像对待地上的花草那般随意地用灵力横冲直扫,轻而易举地让大堂里鲜血横流,席面被翻倒在地上,惨淡狼狈。
连载仪带领精锐弟子冲在最前面,节节败退,重伤之下却勉强硬撑,说不出话来。
崔莹的心激烈地动荡着,她向来冷漠,除连淮之外再不关心这世上任何人,对连芊芊和连家人全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亲近相待,以她的本性,如今费尽心思提醒连家早做安排已是仁至义尽。可是,倘若她现在再不出手……
骷髅人在地上重重跺了一脚,地砖的裂缝从他足下蔓延开来,让厅堂内霎时静的连一根针的声音都听得见。
“你们家主何在?”他高声说道,“还不出来受死?”
众宾客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有人期盼连淮出现带来希望,也有人在心中暗自埋怨连淮惹出来的仇怨。
连载仪刚要说话,口中却喷出了鲜血,却在此刻,崔莹站了起来,目光幽深,缓缓道:“敢问阁下是谁,与他有何仇怨?”
“我是他老子。”那人见崔莹修为不低,正眼看了一眼,却没有放在心上,讽刺地道。
“那么,我想必也要叫你一声爹了。”崔莹盯着他似笑非笑,“就是不知你愿不愿意当。”
“怎么?”那骷髅人听她说话有点意思,又看了她一眼,心知她就是连怀接近府中的未婚妻了,却不知为何觉得她的声音和身形有些熟悉。
“弑父弑母向来是我最大的乐趣。”崔莹用平静的声音说着这宛如惊涛骇浪的话。
堂上所有人都愣住了,话中的冷意让他们不寒而栗,那些外境修士也都有些发怔,总觉得这话是上仙界某句经典的传闻,而面前女子的气质也让他们感到一种熟悉的胆战。
“你是什么人?”那骷髅人沉下了声音问道。
然而没等崔莹回答,他旁边的一个胖个子道人却笑嘻嘻地说道:“姑娘先别忙着生气,留点眼泪给你夫君吧,你知道他已经死了吗?”
在除他以外的所有人惊愕骇然的档口,他从宽大的袖子中缓缓拿出一把光泽闪烁的长剑。
连载仪等人看见那把剑差点晕了过去,那正是连淮的青云剑!
崔莹面纱下的脸色一瞬间白了,几乎忘了该如何呼吸,她的眼眸变得越发幽深,眸中亮起了明丽的火焰,被她死死压制住,才只在袖中燃烧。
连淮肯定活着,他的命灯还没有灭。可是他们竟敢拿他的东西,也足以让崔莹将他们千刀万剐,几世不得轮回。
那道士似乎很满意众人的反应,向前探了几步,缓缓开口说道:“我等并非恶人,而是奉太子之命捉拿谋逆叛贼,还请诸位配合听话,否则一并当做逆贼,格杀勿论。”
这话在众人心头引起了轩然大波。连芊芊早已气白了脸色,大喊道:“满口胡言!哥哥什么时候是逆贼了?”
然而早已没人听得见她的声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崔莹的手上。
“你们说的叛贼,不知道是不是这一位?”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寒气森森的佩剑前端挑起了一个人头。
——正是东宫太子。
这一回,全场哗然。就连昆仑派掌门人都罕见地露出了震撼的神色,对这一变故实在诧异不已。
连淮的未婚妻竟然杀了太子,这怎么可能?难道连家真有谋反之心?
然而下一刻,这个问题就自然消散了。
滔天而起的火焰,让所有人都不自觉闭上了眼睛,那胖道人再次睁眼时刚想庞然大怒,却发现那诡异的火竟然有两重焰心像蛇的两条性子,游曳着快速席卷他们。
火星溅到了她的面纱上,慢慢将其焚烧成烟,逐渐露出她绝美的容颜。
是紫金阁天女!
所有人都认出了,这张终极一生也不会有人忘记的脸。
麒麟神君百般宠爱的恋人,竟然就是当初在婚礼堂上与他大打出手的天女!
第 66 章
连芊芊目瞪口呆地看着与自己亲近有加的嫂嫂,片刻后,目光茫然地察觉到眼前与梦境中重叠的烈烈火浪,像是终于回过神来,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竟然是崔姑娘!她不是喜欢云少川吗?那如今……
她觉得脑子混乱极了,过度恐惧,和意想不到的真相让她不堪重负,昏了过去。
连载仪受伤过重已然睁不开眼睛,然而感觉到周围熟悉的噩梦和那人毛骨悚然的甜美音调,强迫自己把眼睛睁开,看到眼前自己百般欣赏的小辈竟然是崔莹,竟惊得把胸中的淤血都吐了出来,百感交集。
火焰从下至上席卷了崔莹的全身,让她宛如火中诞生的女妖,又如涅槃凤凰。
骷髅人的瞳孔骤然间放大,回忆起了紫金山上那个诡异的少女,脸上感到热辣辣的疼,仿佛那一道燃烧着烈烈火焰的鞭子又抽在了他的脸上。
而众宾客们经过了这么多变化,在莫大的震撼平复过后,逐渐变得麻木,仿佛在出现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也变得没有那么稀奇了。
崔莹在火焰中扬起手中的剑,冷冷道:“再不走,你们的头就都要成为剑上串成的糖葫芦了!”
她说罢,将太子的尸首往火堆里一抛。
一阵大地震颤的感觉从足下传来,莫名其妙的阴风忽然呼啸而至,像是一个巨大的阵法被唤醒。
以骷髅人为首的那群人衣袍迎风而动,正在惊疑不定,却感到身上的修为极速流逝,顿时变了脸色。
“我靠,是吸灵阵法!”
“好你一个千面老贼,混账玩意,竟敢坑我们?”
“这不是你的手段吗?”
那群人顿时变得愤愤不已,对那胖道人怒目而视。
那人却也气的浑身打了个哆嗦。“我还没傻到这个地步,不是我泄露的!”
他此刻已然猜到崔莹是通过搜问阮玉阙的灵魂,得到了制作吸灵阵法的方法,只恨当时自己抽离魂魄的时候没有顺带抹杀那个孤魂。
十七宫主……他心中已然有些发怵,心知处于吸灵阵中,修为最高的人是最容易被吸走的,加上此行本就为捡漏而来,当即改变行为。
他打定了主意,高声对着崔莹说道:“你夫君还没有死呢,我骗你的,现在把剑还你了,你等他回来。”
说罢他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就将青云剑往崔莹的方向掷了过去。
剑在空中划过一道虚光,然而崔莹握住剑柄的时候却感到了异样——这是一把由剑灵的魂体凝聚而成的虚剑,并不是真正的青云剑。
剑灵没想到自己竟被那个老贼轻而易举地卖了,顿时又惊又怒。它对崔莹积怨已久,正想着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偷袭她,让她不死也来个半残,却发现自己竟然已被她用锁魂法术控制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还没等它认怂求饶,崔莹就已然将火焰烧遍剑身,同时使用搜魂和问物两种法术,剑灵痛得扭曲起伏。
通过剑灵的回忆,崔莹看见了在紫金阁时,它在连淮面前肆意造谣,让连淮以为她讨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怀念云少川;它在青云剑和云少川的金锁片之间相互穿梭,将剑法传承给了云少川,却对连淮绝口不提……
崔莹看见回忆中剑灵挑拨离间时,连淮神色间强行压抑的黯然,心中气到极点,又怒又怕,感激连淮并没有因为挑拨而怨恨自己。
她突然间睁开眼睛,眼眸中暗红惑人已如同妖孽的琥珀,她手中火光大盛,将整把剑完全吞没。
剑身发出剧烈的丝丝声响,剑灵的尖叫声在崔莹的神识里响起,伴随着凄厉的咒骂。
“既然做出这样的事情,那就去死吧。”崔莹在神识里冷漠地说道,黑暗压迫住了它所有的反抗。
剑灵的呻吟声越来越弱,随着剑身一点点缩小,最后在火光中灰飞烟灭。
那群外境修士见到千面老人忽然有如此动作,甚至扔完剑还想往外逃,顿时又疑惑又恐惧。
当他们感觉到崔莹在抹杀剑灵的意识时所释放出的强烈神识之后,脸色都瞬间变了,那样强烈的神识动荡,至少也是元婴期修士所能发出的。可是崔莹的灵力修为却只有筑基。
“老贼,你把话说清楚!”吸灵阵法还在继续运作,他们虽然已经以最快的速度破坏阵法,但现在看这情况也有几分心虚,“你干什么要走!”
千面老人原本才懒得管这群人的死活,只可惜那对姐弟左右了他的去路。
他只能咬着牙说道:“那他妈是太子的血啊,有帝运加身的皇室血脉喂给法阵,不管是什么法阵威力都会增倍的。”他故意没提眼前这人是十七宫主的事,他怕他们找他算账。
那群人听了无不鄙夷他贪生怕死,就这么一个阵法,最多让他们负伤而已,何至于就此逃跑呢?
然而,正当他们继续破坏阵法,向崔莹进攻的时候,却见一颗红色的宝石从她手中冉冉升起。
她轻声吟唱着歌谣,妖艳的红石发出美轮美奂的光芒,叫人神魂动摇,心智难宁。
“是合欢宗的法术!”那对姐弟最先反应过来,用摇铃拼命摇晃。
然而那凤石的气息实在太有震慑力,属于神器的巨大波荡让他们的灵力攻击也弱势了许多。
“你喜欢我吗?”崔莹轻笑着向他们踏步而来,她的身形是那样轻盈飘逸,仿佛无从动作,都是火浪托举而来的,“如果你不为我付出最珍贵的东西,我怎么能相信你呢?”
被她目光所及的人顿时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汇聚在脑海中,马上就要爆开。
为她献出一切吧……
肉身不过会飞黄土,只有灵魂是永恒的。
能用永恒的灵魂永远依偎在她身边,这是多么荣耀啊。
那几个结丹期的修士,已然有人慢慢掐住了自己的喉咙,其余修为较高的修饰,尚能用自己的神志抵御住。
这是惑心术!骷髅人立刻反应了过来,同时浑身冷汗。
惑心术只是合欢宗入门的第三重法术而已。能有足够强大的神识把这种入门法术施展到如此地步的,整个上仙界也只有一个人……十七宫主!
“快走吧!”他对身旁的同伴们说道,脸色灰白如土,再也看不出来时的嚣张。
然而就在这时,有个女子不知从哪里飞升到他们身前,冷然说道:“走什么?你们既然认出了她,难道还要放她走?”
那群人见到她都是一愣,然而还没等他们有所反应,她已然快速说道:“你们没看出来十七宫主是投胎转世,现在只有筑基期的修为吗?不趁现在杀了她,难道等她回到上仙界恢复记忆之后找我们报仇?”
说话的人正是阿苑,她忽然横空而起,手中结印,也作唇角含笑状,口中低声吟唱,与崔莹施展了一模一样的法术。
一阵绯红的光波从她掌心染开,与崔莹的法术相互抵抗,那群人有了这股力量的帮助,终于从被控制的状态中挣脱了出来。
“逆贼谋害太子殿下,人人都亲眼得见,奴婢自当替八公主为哥哥报仇雪恨。”阿苑穿着侍女的服饰朗声说道。
这下那群人全都反应过来了,眼前这个女子可不就是合欢宗十六宫主吗,他们这是为了争夺九州的资源,误入了一场合欢宗内斗。
众宾客们眼见一个平平无奇的侍女有如此强悍的法术,还抢在主子前面发话,若换做是平时早已惊掉了下巴,今天却因为震撼过多而麻木了。
八宫主听到这话则两眼一黑,想到十七宫主恢复记忆后绝不会放过她,心知在这里杀死崔莹是最后一次机会。
她既然下定决心,于是沉声说道:“诸位不妨合作一次,我与妹妹能对付她的惑心术,你们务必拼尽全力杀了她。若这次不成功,我们以后都完了。”
那群人都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想到江湖上对于十七宫主的传闻,顿时歇了逃走的心思,只能拼死一搏。
八宫主与阿苑相对用法术回挡崔莹,额头上都已然冒出虚汗。骷髅人等也没了侥幸心理,把自己身上最厉害的灵丹和神器都用了出来,不过片刻,吸灵阵法轰然倒塌,他们全都抽身出来,从四面八方围攻崔莹。
崔莹的脸色一点点苍白,她的神识在她们二人的夹击之下变得震荡,却没有退缩之意,杀意分毫不减。
从那两人模糊的神识海中,她捕捉到了诸多熟悉感,有什么东西要冲破记忆牢笼的感觉越来越甚——那是她小时候的画面,坐在雪山上,有人将冰雪埋在她身上,却被她在窒息前一把匕首扎穿肩膀。
还有很多她从未见过,却能笃定曾经发生的画面,比如幽暗的宫殿,她的十六位姐姐,高座上的母亲……
崔莹忽然咳出了一口鲜血,再睁眼时,原来竟是那群修士用灵力压灭了重火。
她淡淡一笑,用匕首割开手腕将鲜血滴进火中,仿佛全都没有意识到她此刻脸色已苍白如纸,连站稳都是摇摇欲坠。
尽管她能在神识上与那两个女子不分上下,但与此同时,用重火对战六七位外境强者还是太过勉强了。
火焰接触到她的血液,瞬间膨胀开来,然而火墙在围攻之下,依旧缓缓落败。
阿苑显然害怕夜长梦多,拼命抢攻来到崔莹身前,抬手将一道灵力刺向她的咽喉。
崔莹向后闪避,险险躲开,长矛顺着肩头的衣服划开,肌肤被划破,顿时渗出鲜血。
阿苑的脸因为激动而显得有几分可怖,当她迅速翻转手腕要再次刺向崔莹时,却听到八公主尖叫一声:“小心!”
她回过头去,却见到青泽闪过,宛如冰凌一般无声地即将刺入她的后心。
她吓得连叫都叫不出,连忙闪开,定睛去看时却见来人白衣飒然,眉目清俊宛如谪仙,容貌是她此生从未见过的好看,温雅如玉,清透如雪,好似梦里一般。
然而,那人剑锋挑转,对着她的左肩就是狠狠一剑,在她身上崔莹受伤的位置划出一道同样的伤口,却更深了三寸。
崔莹已然消耗殆尽,几乎站立不住,手中攥紧凤石,正要准备最后一击时,却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此时此刻,她一直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眸里忽然间涌现出了泪水。
“别怕。”他温柔道。
“神君来了!”厅堂众人看清眼前的一幕,终于爆发出从变故发生以来头一回的喧闹声。
与此同时,厅堂门口传来一声浑厚的吼叫,众人抬头去看时,只觉得金光耀眼,叫人不敢直视。
只见足有一层楼高的金麒麟圣兽低低咆哮着,前爪抬起,踩在骷髅人的脸上,将他直接按倒在地。
巨大的金色光晕随着它变得高昂和愤怒的咆哮荡开,撕碎了那群人所有的灵力攻击,像水波一样推搡着他们浮向半空……
连淮此刻已然单手抱着崔莹,右手持剑,居高临下连攻三式,一剑贯穿阿苑的喉咙,让她当场毙命,剑招之毒辣从所未见。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剑光所吸引,就连神兽都顾不得看了,只觉得背上发寒。
这招招致命的剑法,当真是麒麟神君使出来的吗?就算在汐日谷他受困将死的时候,也不曾有这样的杀气。
在八宫主的分身即将被连淮抹杀的那一刻,崔莹忽然睁开眼睛,对她嫣然一笑,做口型道:“姐姐,别来无恙啊。”
八宫主被这熟悉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被抹杀时,惊恐的表情还留在脸上。
由于是分身下界,她的尸体很快就在空气中自动消散了。
那骷髅人见到了崔莹对八宫主做的口型,脸色瞬间白了,悔恨交加道:“快走!我们被那两个贱人当枪使了,十七宫主早就突破了下界禁制,记忆都恢复了,她分明知道那人是她姐姐!”
那群人听了顿时冷汗直冒,十七宫主的真身可是化神期修士,她如果已恢复了真身的血脉……
在麒麟圣兽和青云剑的夹击之下,那群本就灰头土脸的不速之客,顿时纷纷抽出随机传送符,指尖狠捏,消失地一个比一个快。
……
厅堂里乱哄哄的,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灯光时而亮堂富贵,时而又昏暗得什么都看不清。
崔莹只是向他怀里依去,仿佛只有感到与他的接触,才能从这荒唐的虚无里感受到安心。
她感到自己的体温渐渐发冷,对于时间也失去了感知。
她只知道连淮抱了她好一会儿,然后她感受到了温软的床榻,和他轻柔的带着安抚的吻。
崔莹只觉得在双唇相贴时,似有一股暖暖的灵流揉进她的灵魂之中,让她本能的觉得舒服,想要获得更多……
可是她已经无力伸手搂他了,只能睁开眼睛,委屈地看着他。
她那双眼睛会说话似的,让连淮心软化成水,没有任何抵御的能力。
他又俯身吻住了她,这是一个比先前更加绵长的吻,从一开始的温存,沾染上了不能言说的微妙,让两个人的心都开始怦怦直跳,呼吸变得急促。
“感觉好些吗?”连淮松开了她,双手搂着她与他挨近,喉头微动。
崔莹软软地诉道:“我伤得有点重……”然后用水汪汪的眼神向他索抱。
她这时才惊奇的发现身上竟然恢复了几分力气,虽然和她的伤势比起来只是杯水车薪。
恍然之间她明白了什么,双修带来的能量很大,而她伤势严重,也只有这样才能救她的命。
连淮大概也通过诊脉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不可能对自己的伤势坐视不理,所以……
崔莹的心跳不自觉的加快,脸上升起了红晕。
“夫君。”她轻轻唤了一声。
“我在。”连淮柔声道,“等你伤好之后,我们就拜堂成亲。”
下一刻,崔莹感到他将她的头小心地枕在枕上,拂开她凌乱的青丝,覆身吻上来,修长的指尖挑开她的衣带,那种若有若无的触碰感让崔莹全身酥麻,软倒在他怀里。
她在他温柔的攻陷下喘息,本能地伸手攀他,划过柔软的衣料,他的外衣已不知何时褪去,半笼在二人身上,遮盖住其下的旖旎。
……
二人的神识随着距离的相近,而在神识海中相撞,彼此都是止不住的酥麻颤栗。
神识是人最纯粹而无所保护的灵魂所在,只是稍稍纠缠,就能引起一阵极致的眩晕。
清甜的流泉在神识海中荡漾开来,带着不尽的柔情蜜意,抚平所有的伤口。
崔莹完全沦陷在他的掌控之中,却时常挑逗地吻他,流恋着他,用神魂勾引他的神魂,直到两人褪去最后的隔阂……
一阵白光在神识海中荡开,宛如在云端中游曳。
他贴在她耳畔说道。
“我爱你。”
霎时间,春雨打落千万桃花,柔风搅动一园甜香,春波流泉,抚慰着每一寸神识海。
第 67 章
玄英岭。
修炼殿堂内,床榻上的女子忽然吐出一大口鲜血,脸色灰白地坐起了身子。
“八姐,怎么了?”旁边站着的一群姑娘立刻围上来问道。
八宫主阴沉着脸色,她死时神识受到的重创,估计休养一年才能恢复。
她从床榻上下来,走到其中一个妹妹面前,气得声音发颤道:“十六,你为什么明知道她是十七还要害我?”
这话说的太过激动,以至于清晰响亮,周围的姑娘们全都听见了,有人顿时大惊失色道:“原来十七宫主这段时日以来不是在闭关,而是也下界去了?”
十六顿时眼泪盈眶,装作无辜地道:“姐姐,做什么这样我下界也是一心一意帮着姐姐的,现在就要冤枉我,还有没有公道了?”
这边正闹着,外面的凌波微微动荡,天堂门被人推开。
一道宛如天籁的声音,送入每个人的耳中:“怎么,你们两个人,也玩不过一个失忆了又没有修为的十七?”
“母亲。”
堂内所有的姑娘立刻俯身跪拜,恭敬地给母亲请安。
“既然如今已争不过十七,你们就不会换个脑子想一想,让她恢复记忆吗?”那温婉柔美的声音继续说道,“她若恢复了记忆,那位公子在她眼里就只是工具了,你们还有机会通过交换得到他,不是吗?”
“还是母亲足智多谋,八儿愚钝,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反倒落了下风。”八宫主惭愧地说道。
那绝代芳华的美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笑了一笑。
十七……一个不听话的女儿,想要占有万年难得的纯阳体质之人,简直是做梦。
另一边。
剑灵只留有半条魂魄宛如游虫那样从云朵的缝隙中钻入了上仙界,回到了男人身边的黑犬中。
黑犬睁开了雾蒙蒙的眼睛,仿佛虚弱到了极点。
“这么没用。”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并不阴沉,听在人耳中倒觉得很舒服。
黑犬沮丧地趴了下来,呜咽了一声。
青云剑的剑灵早就在沉睡的千万年间散去了,它实则是下界之后附身在青云剑身上,假冒剑灵的神犬。
“他也和你一样没用。”男人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提起笔凝视着面前浮动着金色字样的神秘卷轴。
倘若有人细看,就能从那些摇曳的符文中看出云少川,崔莹,连芊芊等字样。
这是一本小说。
然而小说的后半部分字样像被火焚烧一样变得灰暗模糊,那是命运轨道烧出的焦痕。
————
崔莹这一觉仿佛睡了很久。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睡在从未见过的紫檀木塌上,周围的灯光昏黄,有几分模糊的灰暗,却让人感到十分安心。
这是哪里?
她从塌上起来发现自己的灵力前所未有的充沛,想起之前的事,脸上蓦然红了。
原来双修竟是这样的滋味。
虽然她只身一人,也早已被换上干净整洁的新衣,却觉得身上仿佛依旧萦绕着他的气息,交缠至深,渗入心底。
她呆呆出了一会儿神,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尝试在指尖凝聚起灵力。
然而她只是念头刚转,那灵力就已然往外冒出来了,浓郁纯粹,同时产生出巨大的修为压制。
崔莹被这强大的波动吓了一跳……这修为看上去竟与那骷髅人差不多了!他可是元婴期的修士啊!
崔莹一时间回不过神来,疑在梦中。她只是和连淮双修了一次,就跳过了结丹期和凝元期,直接到元婴期了?
自有历史记载以来,九州只出现过一位元婴期修士,飞升至上界成为仙人。几百年间,这故事代代相传,世人早已不知真假,只把它当成一个传说……而她如今竟然也到了这只有传说中才会有的境界!与连淮双修一次,竟然抵得过常人一辈子也达不到的修行。
崔莹定了定神,在屋中走了一圈,发现屋中布置着各种强劲的隔绝阵法,仔细看时,在阵法边缘的地方还有细碎的天雷留下的痕迹。
看来,她已然在这长长的睡梦中度过雷劫了。她想起睡前的情景,知道是连淮守着,为她护法。
崔莹想着连淮,又回到床榻上坐了下来。虽然她独自置身于神秘的密室中,但她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温暖和安心的感觉。她仿佛知道这是他的地方,而他马上就会出现。
仿佛两人心有灵犀似的,连淮的敲门声不久后响起。
崔莹顿向门口小跑而去,右手随意一挥,灵波自然而然地从他手中推了出去,竟直接将门把的禁制破开,让门敞开了。
那可是金铂石做成的大门,想要破开可谓难如上青天。
因此两人初见此场景都是一愣。然而下一刻,连淮便踏步入房中向她而来,她也在他面前站定,有些害羞地与他对视一眼,两人都顾不得关注那异于常理的修为,只看得见眼前人了。
“可好了吗?”连淮柔声问道,伸手去搭她的脉搏。
这不是崔莹第一次被他搭脉,然而此刻,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她的手腕时,崔莹只觉得他的气息一下子钻入她心底,让她手腕娇软失力,甚至抬不起来,竟好似想软倒在他怀里。
两个人彼此交付初次后,无论是神识还是身体,都对对方有了不一样的反应。
“真好,已经没有任何受损的痕迹了。”连淮展颜笑道,目光中尽是喜欢,“姑娘如今的修为也超过我了。”
崔莹在他阳光满怀般的爱意面前,向来毫无招架之力,想要亲近他,又觉得害羞,只去牵他的手。
连淮会意,将她搂进了怀里,左手抚住她的背,右手拢她的纤腰。她轻呼了一声,乖乖地从了他,然后在他怀里抬起脸来,朝他嫣然一笑。
他的呼吸轻了,心早已沦陷,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
崔莹只觉得浑身发软,依在他怀里,有些慵懒地抬起下巴,抵在他肩膀上,贴在他耳边道:“那淮哥哥呢?”
“嗯?”连淮一时间不解其意。
崔莹有些疑惑,伸手去搭他的脉搏,渐渐地秀眉微蹙。“你的修为没有突破吗?”
她原本以为自己到了元婴,那他无论如何也该到了凝元吧,可是……
“还是和原来一样,”连淮温柔道,似安慰她,“也许我练的无情道不适合用双修功法修炼。”
崔莹没有说话,两人于是有片刻的安静。她的修为提升了如此之多,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一点提升都没有……竟不像是双修,而像只为她采补而已。而且,从筑基到元婴,这么不可思议的修为提升幅度,怎么可能是正常双修能达到的呢?这其中必有蹊跷。他们都是聪明至极的人,只是不愿意宣之于口罢了。
柳如媚的话又重新浮现在崔莹脑海里,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难道她从上仙界下到九州,真的只是为了得到连淮作双修工具吗?
崔莹觉得身上有些发颤,这样不合理的事情多多少少会成为两人之间的隔阂,她多想对连淮作出合理的解释,可惜她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无从解释。
连淮好像明白她的心思一样,抚着她的发丝,低头道:“我能帮莹莹修为长进,心中不知有多欢喜。我从前只怕自己不能照看你周全,如今莹莹的修为胜于我,非但不必我处处忧心,往后还反倒能依托莹莹胜于我了。”
“自然会好好保护我的淮哥哥的。”崔莹闻言只觉得心中无比温暖,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故作骄傲地笑道。
说到这里,她想起自己担忧的事情问道:“你在上仙界只去了几个时辰吗?怎么这次完成得这么快。”
连淮摇了摇头道:“我是通过同心锁感觉到你受伤了,提前回来的,很多事情我并未处理,还需再去一次。”
崔莹听到要再去一次,心中顿时紧了。她从前害怕连淮受伤,如今却又多了一层害怕,怕他真的去合欢宗,查出什么让他们都无法接受的结果。
那些曾经以为的无稽之谈已经让她有些动摇了,修为的提升和与上仙界那两位女子的交战都让她的血脉封印松动了,觉醒了部分记忆,对九州的所见所闻也越来越淡漠,有种置身事外,毫不关心的感觉。她如今越发相信,也许她当真……
“我此次去探出了他们的埋伏,并在落入险境之前回来,也算阴差阳错的意外之喜,因此再去时,我对他们的手段就有更多应对的经验,不怕再出现什么危险了。”连淮见她神色间郁郁寡欢,柔声安慰道,“莹莹也不必担心身份暴露之后会引来麻烦,我都同妹妹和大伯他们说过了,我是真心爱你。”
崔莹听到这里忍不住心里一酸,将脸贴在他的脸上轻蹭,吻过他的下颌。“真是傻哥哥,做什么这样说,他们心里不认同,一定同你吵过是不是?你就说是我逼你的又如何了?”
连淮闻言笑了,低头吻了她一口,逗她道:“哪有人能逼别人一辈子的?”
崔莹听他说到“一辈子”,只觉甜蜜难以言说,随即又有些难过。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一辈子……不知道她到底是为何而来,又会在什么时候离开。
“何况,莹莹怎么知道我不爱同他们说那些?”连淮眸中含着的璀璨,宛如高岭雪莲在阳光中折射出的晶莹光华,有种仙人下凡的蛊惑,让人心荡神迷。
崔莹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后,脸上不受控制地绯红一片,直红到耳根,水汪汪地瞪着他,默了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他就这么喜欢自己吗?连在别人面前说起自己都觉得开心。
连淮瞧她如此可爱的害羞模样,眸中的笑意越来越盛。
她的心跳也随之加快,最后恼羞成怒地伸手捂住他的眼睛,说道:“淮哥哥再说这些,我可就要替连芊芊打抱不平了。”
还说什么连芊芊当初恋爱痴情得过分,她看他分明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 68 章
崔莹一开始还不觉得如何,等她从渡雷劫的秘室里出来,重新住进青莲居之后,才发觉连淮抽出时间来看自己是一件多么令人惊叹的事。
太子死了,尸首又被她公之于众,她紫金阁天女的身份,外境未完之事……在她昏迷的一天一夜里,外面可谓腥风血雨,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根本忙不过来。
崔莹得知他自从回九州以来后就没有合过眼,心疼极了。她于是把他的剑鞘拿过来,用问物的法术搜了一遍,将事情了解完全之后,硬拉他上塌休息。
她见他想劝,就娇气道:“我今日为谢淮哥哥给我护法,才特准你与我共枕的,你可不能这样不识好歹。”
连淮被她逗笑了,牵着她的手,十指交扣。他知道她关心自己,又向来对她百依百顺,终是任她将自己按在床上。
崔莹跪坐在榻上为他松了束发,她感受到他看自己的目光,脸上不由得有些发热。
“莹莹。”他忽然唤道。
崔莹的呼吸不由得一轻,无论什么时候她听到他这样叫她,都觉得心颤。他叫她的名字总是这样好听。
她轻轻地应了一声,顺势在他身边躺下,他侧转过身,与她四目相对。
他似乎是有些困了,目光不再像往常那样清澈沉稳,反倒显出几分朦胧。“假如我死在了上仙界,你会后悔曾经和我在一起过吗?”
崔莹有些惊讶,随即嫣然一笑。她没有想到他会把这件事说出来,他是什么事情都自己一力承担的性子,如今能与她说心事,她实在开心。
“我后悔什么?”她靠进他怀里,笑道,“我只后悔没早点与你在一起。你最近都在想这些事对不对,所以之前才不愿意与我……”
连淮垂眸道:“我每次想起都觉得不忍心,怕我倘若真的有什么不测,会叫你日后伤心,若不是为我,你本可以有一段平安幸福,白头偕老的姻缘。”
“你这样想我可就要生气了!”崔莹将食指放在他的唇上,“没有你,我哪里来的姻缘?如果不是遇见你,我不会爱上任何人。假如我不能如愿以偿地与你在一起,那我才伤心呢!你可别那样狠心!”
她被云少川背叛之后是怎样的心情,她如今还能记起。除了连淮,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人能让那样支离破碎的她动心了。
连淮听她这番掷地有声的话,不由得动容,长久以来心中的负担和愧疚也随之松了。
“是我想岔了,我再不这样了。”他搂着她承认错误,心中前所未有的踏实。倘若是她身份特殊,生死未卜,他也会坚定地选择与她在一起,为何如今他要为她担忧甚至有意疏远呢?她对他也是同样的心思啊。
崔莹听他这样说,不胜欢喜。两人相拥而眠,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律动,仿佛两颗心挨在一起,相对明亮坦荡,再无分毫阻隔,让人说不出的满足安宁。
“莹莹,”连淮此刻的语气难得有些轻松和慵懒,温和道,“一个时辰之后叫我可好?”
“别管那么多了,淮哥哥好好睡一觉吧,都快两天没休息了。”崔莹柔声道。
“不过我打算明日就去上仙界,需要在明日一早前将剩下的事……”连淮道,话到一半却被崔莹打断。
“我已然了解过了,目前救治伤员和连家的防御重建都已完成,外境那群人全部绞杀完毕,东宫太子的死因也已查明对外公布,只剩下百姓口中的流言舆情,皇室和各大门派向连府发出的问责这两样事情,都好办得很,无需担心。你一觉醒来之后,这些事情都会解决。”崔莹道。
连淮听出了她想为自己分担这些,又感动又有些为她担忧,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崔莹柔软的唇瓣封住了。
与此同时,她的神识闯入了他的神识海,轻轻一触,撩起两人灵魂深处的剧烈震颤。
二人都沉沦其中,塌旁的烛火静静燃烧,白烟袅袅。
……
连淮在她身边是最放松的状态,也根本想不到防备,等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为何如此困倦的时候,他已经无力反抗了。
意乱情迷的吻,蜡烛里的白烟……这场景好像曾经发生过似的。
只可惜,他已然遁入了梦乡,无法再去细想了。
凤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直看到连淮沉睡过去,崔莹穿上外衣,走下床榻,把还没燃尽的装着迷药的蜡烛收了起来,心中不由地感叹。
它终于明白这场面是哪里熟悉了——连淮当时就是这么把崔莹骗出紫金阁的!她竟然与他不约而同地使用了同样的方法,都很笃定对方会中招,真不愧是恋人啊。
“走吧,去皇城。”崔莹回头对凤石说道,同时指尖燃起了火焰,腾空而起,霎时间就已然消失在金陵城上方的云层中了。
……
半个时辰之后,火焰从皇宫处燃起,皇城的天空由白昼忽然转为黑夜,一轮骇人的血色月亮当空而泣。
一个时辰之后,皇城各处贴上布告,承认太子与八宫主皆与贼人同谋,犯下叛国之罪,特此宣告罢黜太子,将其与八宫主逐出皇室,死后也不得葬入皇陵。皇帝忏悔教子不严,无颜再见天下百姓,决定退位让贤,天下有志者皆可参与候选,最终推举为王。
三个时辰之后,南州八大势力忽然联名向皇室推举紫金阁天女为王,口径整齐划一得千年难遇。
五个时辰之后,西州阮家忽然遭到前后夹击,前为崔莹联同腾龙帮和御兽门的队伍,后有紫金阁从永夜之地赶来包抄。经过半个多时辰的混乱,阮家宣布嫡长子阮玉阙勾结贼人,恶意陷害连家与紫金阁,赶出家族,并公开向神君与天女致歉,推举天女为王,神君为国师。
七个时辰后,昆仑山常年冰雪之处突然起火,云层黑暗,红月当空。混战之中,众弟子只是受伤,并不伤及人命,虽然交战,但也算得上是以礼相待。最终昆仑派掌门人公开声明,承认紫金阁为正道门派,赞扬紫金阁天女在家宴当日为守护众人平安作出的贡献,并对连府替天下人承受了如此一灾而深感感激。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连家竟反而出乎意料的成了最沉默的一方。连载仪想要寻连淮询问此事却不得,想起连淮之前的态度,于是也发表声明,称感激紫金阁天女出手保全连家,连家必定鼎力支持。
九个时辰后,当朝国师宣布经过众人的推举,帝王之位将转交到紫金阁天女身上,由于先帝几十年来一直卧病在床无法下榻,这交接仪式就由他来举行。
十一个时辰后,这惊天动地的大消息就通过各地的官方衙门贴出告示,公示天下。
十二个时辰后,大街小巷除了此事再无其他话题,上至老人下至孩童,无人不知天女已然是如今的圣上,无人不叹服。天女碾压性的修为能征服一切,让各大门派的心机城府全都化作空谈,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俯首称臣。
……
次日。
等连淮身上的药效过去,慢慢醒来的时候,他走出居室,发现外面已经改朝换代了。
连淮:“……?”
还没等他来得及询问,早已等候在门外的连载仪就已迎了上来,与他到书房中说了好长一段话。将所有的事情了解清楚之后,连淮想起崔莹的话,有些恍惚。
没想到她说的自己睡一觉就解决了,是这样的解决法啊!
连载仪感慨道:“两天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雷劫落在连府,家主守了她十七个时辰才得以化解,若由此晋级的是家主,该有多好啊。如今放眼天下,再也没有人是崔姑娘的敌手,就算陷入埋伏她都不会有性命之忧,她想做什么事不成?一天一夜就能拿下九州了!只是可惜了我们家主,若她念这份人情还好,若她不念,就算是白遭了渡劫之苦,非但给别人做嫁衣裳,从今往后还要受制于她。”
他说完觉得不妥,叹了口气道:“你还年轻,也许觉得你们彼此相爱,任谁修为提升都是一样的。可是我已经老了,有些事,走过了就知道,还是不一样的。”
连淮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大伯从小看我到大,有件事却看错了。”
“哦?”连载仪微微一愣。
“您看不出在我最在乎的是什么吗?若我追求的是权力和野心,若我会介意莹莹借我之力登基,我怎么会为了能和莹莹在一起宁愿自毁前程,宁愿去多闯几次阎王殿?”宁愿一步步走上辰星陨落的道路,二十日后就是死期……
然而连淮说话时眼神无比明亮,带着少年人的坚定和热忱,仿佛世间阳光全都映射于其间,更没有任何后悔之色,让人以为他置身于全然的幸福之中,根本无法想象他为了这段恋情实则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而接下来又即将面对什么。
连载仪长长叹了一口气,回忆起自崔莹现世以来的点点滴滴,终于说道:“是我不该说的那些话……这么多年来,我们受家主护佑太多,却实在惭愧,并不懂得家主的心愿。”
连淮只淡淡一笑,柔声宽慰大伯。这么多年过去,他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还能听到这样的话。以往他确实偶尔会感到孤独失落,但如今早已不是了。
“我去接莹莹回来。”他说道,起身告辞,御剑而去。
……
崔莹身穿鹅黄色礼服,从华丽的马车上下来,街上的修士和百姓们见了纷纷叩拜行礼。
大门正前方,连淮带着连家众人和弟子列队行礼。他身着鹅黄色祭服,挂着月牙坠,目光温雅,正如崔莹在婚礼殿堂上初见他时一样。
两人隔空对望,目光相处时,竟仿佛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参见陛下。”连淮身后众人整齐划一的跪拜行礼,他于是也反应过来,向她欠身行礼。
他是神君,九州唯一一个可以不跪帝王的人。
崔莹看向那片低矮下去的人群,知道他们都在心里暗自思量。短短一夜之间,对于连淮和她的关系就有多种传闻,包括她与他有血海深仇,只是要挟他服从,或她看似风光,却是他手中的棋子等……那些想象中的情感纠葛,爱恨交杂,足够写出百余篇剧本了。
她在众人面前都是一副面若冰雪,城府深沉的模样,叫人琢磨不透。
在连淮上前来牵她的时候,她矜持地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中,却在无人注意的地方用小指轻轻勾了一下他的掌心,时不时撩拨。
连淮将心中的悸动压下,保持着清冷的神态将她带到房中,然后房门一关,把他的陛下压在了门板上,伸手垫在她脑后,另一手搂着她的腰。
崔莹笑了起来,假装抬手打他。“你要谋反不成?”
“陛下方才这么捉弄为臣,可不就是为了此刻?”连淮笑道。
崔莹害羞了,将发烫的脸埋在他的胸口,不让他看见,嗔道:“你揣度君心,其心可疑!”
“那要打入冷宫吗?”连淮逗她。
“不要,”崔莹道,“冷宫可以白吃白喝不用干事情,才不许你享清福。你得天天陪着我。”
“原来陛下这么喜欢我。”连淮笑道。
崔莹心想他这个人可真讨厌,学什么都快,竟把她平日里说话的精髓学去了。
“那陛下放心,国库亏空已久,从前想要做什么,或通过什么批折,都是通过微臣来操办的,因此无论在朝堂上还是在寝宫里,微臣都会和陛下待在一起。”
崔莹听了心中甜蜜,想了一想,却又叹了口气,将头上的帝冠摘了下来,踮起脚尖给连淮戴。“重死了,爱卿分担一下吧。”
只是这东西带起来有点复杂,她弄了两下没弄好,连淮接过捧在手里笑道:“历史上的君王哪个不是千防万防,头一回见到这么想让臣子僭越的君王。”
说笑完,他神色认真起来,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温柔道:“莹莹奔波了这么久,还要穿戴这些君王之服,真是辛苦。”
“我可是独步天下的元婴期,只要稍稍出手就可以解决,路上其实没遇到什么困难,淮哥哥不必心疼我。”崔莹笑道,“只是,我刚才才发现,当君王固然快乐,但还有另外一种身份更快乐些。”
连淮温柔地看着她道:“什么身份?”
“当妖妃啊,每天只用游戏赏花,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可以肆意妄为,不用管什么失不失去民心,反正后果都有君王担着,不用上朝也能成为天下之主,这是多么幸福啊!”崔莹用一种劝服他的口吻说道。
“确有道理。”连淮笑道。
“所以啊,淮哥哥忍心让莹莹得不到这样好的身份吗?”崔莹抬起头来看他,故作委屈地撒娇。
连淮吻了吻她的额头,被她勾住脖子。
“淮哥哥穿的也是鹅黄色的礼服,不觉得和那君王的服饰很相称吗?”崔莹循循善诱。
“像不像道侣服?”连淮知道她的意思,却打岔道,“我知道你会穿帝服,故意不穿官服,穿这套祭服的。”
崔莹被他说得脸红,想起自己初看到黄袍的时候,就立刻想到了他穿鹅黄色礼服时的样子,顿时觉得那金黄色龙袍不好看,命人做了一套鹅黄色的穿上。
“原本就是。”她红着脸说道。
连淮认真道:“我可以操持一切,让莹莹只当妖妃,但是莹莹是我心里的女帝,不可居于我之下。”
崔莹眼前一亮,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当女帝,你从上仙界回来后,给我做帝君好不好?”
第 69 章
云少川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这一次,梦境里的一切都不再身临其境。他感觉自己的魂魄似乎离开了身体,飘荡在高处俯瞰九州的故事。
他看到了自己从满门遭杀到登基称帝的全部过程。他救崔莹时得到重火,迎娶连芊芊之后得到连家助力,得到了青云剑等各种神器和宝物,一步步夺走连淮的气运,成为国师接管麒麟符,在几次秘境和交战时分别结识了不同势力的红颜知己,自己暗中缔造的势力也如日中天。最终,外境裂痕引起的异象和天灾导致天下人对皇室不满,四处都是揭竿起义,他征服各州,统一天下,成为至尊。
只可惜,一切都在此刻终结。崔莹成为帝王意味着天象的轨道已然确定,连淮的气运早就被崔莹吸走,星象也已趋于衰微,预示着他不日便会死亡。他在这个小世界中的所有谋划都落空了。
这根本不是梦境,而是他的一生,属于云少川的一生。
在梦境即将结束的时候,云少穿惶恐地感到魂魄的力量在减弱,自己的一生也即将被抹去了。
梦境坍塌的刹那,他在脑海中涌现了诸多被尘封的记忆。上仙界邵家,坐拥七大门派,为修仙界家族之首……
崔莹……他凭借着自己历经数百年的见闻,立刻找到了此次下凡所有不顺的最终源头。
那个本该在命数里将一切奉献给他,任劳任怨,痴情不悔的人,是另一个灵魂的转世投胎。那个人的性格太过鲜明,以至于九州命格轨道的能量竟没能完全控制住她,导致很多事情都随之改变。
十七宫主。
一个比他小了不知多少代的晚辈,竟然敢这样坏他的好事。
“云少川”再次睁开眼睛,目光中闪过令人胆寒的冷漠之色。
她是合欢宗的人,想要得到连淮,一定是为了和他双修。既然如此……他有的是办法让连淮看穿她的真面目,再也不愿和她双修。
以连淮几乎无所不能的能力而言,只要他愿意,就算崔莹现在抢走了他的大部分气运,他也可以夺回来。届时他帮助连淮重新用气运灌溉体质,等时机成熟时再对出手夺舍,也许还有挽回之机。
与此同时,上仙界这几日起了阵流言,称杀手阁位居榜三的那个玄衣神秘人近日又有所动作,接连有五个人从江湖上消失,音讯全无其中,甚至包括在上仙界逍遥已久,各大门派都拿他无法的千面老人。
而在靠近玄英岭和御天山两处山脉的小秘境也被不知何人毁坏了,而那地方神秘的很,之前江湖上从未流传过那里有秘境的事,直到被毁坏后发出的动静太大才被人发现。
传说那地方曾经是某个门派发现的上古遗迹因此想占为己有,一直都没有对外公开。
一时之间众说迭起。
……
上仙界,玄英岭。
纷飞的冰雪像碎刀片一样扎在人身上,呼啸的风让树木倒塌的声音都变得轻不可闻。
“公子不要再往前去了。”一道清淡美妙的声音,却穿过呼啸着的狂风,顺着峡谷飘了过来。
身穿玄衣,带着黑色斗笠的年轻人却恍若未闻,依旧朝断崖之处走去。
星星点点的鲜血随着他的步伐滴落,却被狂暴的风雪瞬间吞没,消失无痕。
“我今日心情好,才好意提醒你,奔着那千年冰玉之下藏着的不融雪而去的人,从没有一个活着回来。”那女子娇笑着说道,声音飘渺,宛如空谷幽兰,“何况是你,一个深受重伤,神识不全的低阶修士。”
“多谢仙者提醒,但我心意已决。”玄衣人欠身表达感谢,然后继续往前走。
“真是可怜的痴情少年,”那人叹了口气,如空谷幽兰般的声音中似乎含着暧昧的兴味,却不显得低俗,仿佛她生来如此说话,“你是剑修,根本用不着这东西,到底是迷上了我们合欢宗里哪个婀娜娇媚的多情美人?被她灌了迷魂汤,来这里为她送死?”
玄衣人没有回答,在风雪中行走的艰难堪比足下坠了千斤重,然而他的步伐却依旧冷静从容,让人想要嘲笑他飞蛾扑火却克制不住心中的敬畏。
高处的灵力威压已然让人无法御剑,他在面对陡峭山坡的时候,就将长剑插进山石,借力攀岩,然而越往深处,狂风和峭壁的阻力就越大,让人摇摇欲坠。
山中的毒气雾障已然开始影响他的神智,他对此早有准备,将自己的手脚用绳子牵连,以防四肢脱力,从山坡上掉下去。
然而最难受的是无法呼吸,胸腔里每一寸都被毒物腐蚀感到火辣辣的疼痛,此时此刻,活着的意义仿佛就是受折磨。
“真是让我越发好奇了,到底是哪一个弟子能让你为她走到这里。”那空灵的声音又道,听着却更远了一些,她在这片毒气外远远看着,“你这样,连我都有些心动了,要不你说说是哪个分门的弟子,我做主把她嫁给你。”
“她不是您门下的人。”他的声音远远传来,透出几分虚淡,却依旧坚定而热忱,“您不用再劝,多谢好意。”
“不是吗?”那美妙的声音中终于透出几分情绪,稍纵即逝的惊讶过后,她的语气低沉了些,“我原本还以为是那些淘气的弟子们又在爱慕虚荣。那你更不用去了,因为你所遇到的痛苦会让你忘记情/欲释放的极致快乐,让你忘记情爱,只记得让自己少痛苦一秒。”
那人的声音隐约之间带着傲然和轻蔑,然而他们的距离已然拉远,她就算有大能期的修为,也无法将声音传到那处去了。
“就算是当年受到我蛊惑的人也没有成功拿到过东西,何况你甚至都没有尝过媚骨功法带给你的极致之乐……”她从小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摇头走了,却在心中想到:可惜了这样一个人物。
他虽然将脸用黑色斗笠挡住,但是她看他的气质和出手,也绝对是个无双的人物,只可惜还没等尝到,就要死了。
然而后来,当她回到合欢宗,知道今日那个玄衣人就是她们想要找的纯阳体质之人之后,她心中的后悔就已然不能用言语来描述了。
“母亲,女儿们无能。”殿里十几位宫主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在她们身后跪着的,是一众合欢宗的弟子,全都伏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是女儿无能,怪不得姐姐们,”十六宫主擦着眼泪,用讨好的语气说道,“只怪连淮有了防备,女儿带人埋伏时竟然在他手下吃了亏,慌乱之中女儿只管叫姐姐们埋伏追杀,却忘记了她们都不认识他,最终才变成了这样。母亲责罚女儿吧!”
“是女儿无能,之前下界的时候不小心被人暴露了身份,就被十七所害,身负重伤,魂魄受损,也没能帮上忙。”八宫主也跪着哭了起来,心中却暗暗冷笑。
她从前是真心拿十六当妹妹的,可是经过这件事,又瞧她如此惺惺作态,心中越发觉得自己私底下的事情做得对。
她再也不会那么傻了。
……
夜半,街道里寂静无声。
有人将门扣响三下,然而这响动在外界却丝毫未显,而是顺着门传递到室内了。
“姑娘请回吧,我已然将信递到了,对方没有回应。”
门里的人用公办公事的语气说道。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吗?”那女子若有所思,顿了顿说道,“我知道他对我有偏见,怪我之前伤害了他的心上人,但是有些真相他务必要知道,我与他无冤无仇,不能眼睁睁看他成为我们姐妹之间的牺牲品啊。十七宫主分明已然恢复了记忆,是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欺骗他。”
她趁着屋内之人拒绝传话之前又接着说道:“我做这些也不是出自善心,而是因为希望与他达成合作,共同对付我那心狠手辣的妹妹。如今我再三考虑,还是带来了这样东西,烦请你一定带给他,只要他看过一眼,什么都明白了。”
那屋中人说完拒绝的话,打开房门出来时却见到那姑娘已经不见了,门口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裹。他只得将东西收了起来,静静等候着。
天光亮起的时候,屋子里却沉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阵法的光芒旋即亮起,他的声音徐徐响起。
他将包裹托放于阵法之中。
“杀手阁,三号。”
……
十天后。
连淮回到隐秘的住所,准备换身衣服,回到九州的时候,看见了屋里静静放着的包裹。
他戴着手套将包裹打开,见到里面只一颗留影石。
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留影石的时候,石头里储存的画面就开始自动播放。
画面首先是来往的人群,热闹的家宴,然后是佩戴留影石的人掐死了太子,正在与另一人商量如何处置尸首的时候被崔莹发现,然后是那群不速之客捣毁家宴,刀光火海的打斗……
留影石的画面停留在最后一刻,崔莹从连淮淮中睁开眼睛,对画面中的人说道:“姐姐,别来无恙啊。”
她的目光是那样清澈而从容,带着一种戏谑的杀意。
留影石原本颜色灰淡,然而这一幕看在他眼中,却清晰得让人胆寒。
第 70 章
连淮去上仙界的这段日子里,崔莹留在了金陵城,将这里改造成了新的皇城。
九州的国事本来大多就是交由连家管理的,因此这样一来非但没有造成麻烦,反而使得上令下达,更加通畅了。
连府中众人都已然慢慢接受了崔莹作为女帝,虽说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曾经和她交过手,但事过境迁,加上他们又亲眼目睹了她与连家主的恩爱,也就无话可说了。如今在想起当初那些对战的事情,反倒会连声赞叹崔莹修为高,法术精湛。
只有连芊芊知道真相之后就不病不起,症状和当初与云少川彻底分手之后一样。
这期间崔莹以连淮的名义去看望过她一次,连芊芊原本以为是哥哥来了,还很高兴地从床上坐起身子,等看清是崔莹时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崔莹笑道:“怎么不叫嫂嫂了?”
连芊芊脸色苍白,眼神闪躲。
“怎么不要我陪你一起去看戏了?”她接着道。
连芊芊低下头,手里捏紧被子。
“怎么不说你最喜欢我了?”她慢悠悠道。
连芊芊脸色涨红,咬紧嘴唇不说话。
但最终她还是气不过,说道:“我才不喜欢你,都是你骗了我,我以后也不会喜欢你了。”说话的时候眼睛红红的,仿佛很委屈,要掉眼泪了。
崔莹笑得十分温柔,那表示亲近的目光中,仿佛还带着安抚之意,正当连芊芊以为她即使虚情假意也会安抚自己几句的时候,就见她道:“那太好了,我也不喜欢你。”
她用如此柔情的语气说着异常残忍的话。
“你整天黏在我身边,我都没有机会和淮哥哥单独相处了,你讨厌我正好,以后别出现在我们面前,好好读你的书去。”
连芊芊:“……”
“我对你好也不是因为喜欢你,”崔莹微笑道,“而是你幸运地和你哥哥眉目间有神似的地方,我看到了下不去手罢了。不然以我的性格,还不至于对你如此照顾。”
连芊芊:“……”她忍了忍,终于还是气哭了。
崔莹也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哭。她本来就不是什么重感情的人,恢复部分记忆之后,对九州的一切更没了真情实感,今天能想起来看连芊芊只是因为她真的太想念连淮了。
这几日以来,她原本整天忙碌自己的事业觉得有趣,但是过了那阵新鲜之后,看什么都觉得无聊起来,越来越思念连淮。不过她也知道,他此去是为了封印上仙界的裂痕,因此必然会待很久。她也提前为他刺破手指滴了几滴血放在玉瓶之中,以做封印之用。
她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心中就总有些担心,竟然难得的叫她体会到坐立难安的感觉。她索性干脆从房里出来,为自己找点别的事情。
连芊芊哭完了之后,抽抽噎噎地说道:“你是真心爱哥哥吗?”
崔莹似笑非笑道:“你感觉呢?”
“我感觉不出来。”她说道,“可是哥哥是真心爱你的,比爱他自己更爱你。”
崔莹觉得她说得没错,她忽然有些伤心,因为几天之前她还能坦荡地说他是真心爱连淮的,可是现在她偏偏恢复了部分记忆。
她确实从连淮的纯阳体质中受益了,而拜托柳如媚查探的事情也越来越不容乐观。她在此时此刻是真心爱他的,可是,也许她从连淮身上得到足够的修为提升,恢复全部的记忆之后,就会发现这一切都是她为连淮设下的局呢?
“请不要伤害哥哥,好吗?”连芊芊的声音有些发颤,眼眶中又蓄起了眼泪,“嫂嫂比我更明白哥哥是很好的人。而且,哥哥很少对人交付真心,有时候连我都看不透他,可是哥哥却很信任嫂嫂。如果哥哥知道了嫂嫂不是真心对她,该有多伤心呀。”
崔莹没有说话。
连芊芊虽然阅历不深,但直觉很敏锐,她从这片刻的沉默里产生了不好的预感,脸色更加白了。
“嫂嫂,你答应我你不会骗哥哥,不会利用他。”虽然她依旧害怕崔莹,却鼓起勇气产生说道。
崔莹垂眸,心中想起连淮,又喜欢又忧愁,仿佛前途是一片白雾茫茫,叫她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好,我答应你。”她说道。
她比连芊芊更爱连淮,为什么不能答应呢?
接下去的几天里,崔莹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寻找上仙界的秘密上。
她反复揣度柳如媚从上仙界里带来的玉佩,打探十七宫主的消息,与此同时收集古籍,查阅其中与上仙界和合欢宗相关的资料。
崔莹从中找到了很多与双修和炉鼎有关的资料,与她和连淮的情况正符合,古籍上更有一段惊心动魄的话:“倘若二人心意相当,则采补者修为大增,被采补者修为不变,若二人心意稍有不对等,或皆为虚情假意,则采补者修为极增,被采补者修为大幅倒退,以至于死亡。”看完之后,她不自觉出了一身冷汗。
柳如媚负责每日将这些资料归档,在绝密处储存起来。然而有一天,她却未能按时出现,等到晚了一个时辰出现时,她面色凝重地交给崔莹一封信。
那封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
[我知道你想知道的全部事情,只要你愿意,我会把这些记忆完完全全地还给你。]
落款是“你的爱人”。
——
连淮是在深夜回来的。崔莹感受到结界的灵力波动,下床跑到屋外,就看到连淮正提着灯站在廊前。
他感到脚步声转过头来,见是她,唇角边扬起了笑意。
崔莹衣裙飘荡,小跑而去,扑进他的怀里。
“淮哥哥有没有想我?”她钻进他玄色的披风里,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道。
“每时每刻。”他认真说道。
崔莹原本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的哄人的甜言蜜语,然而如今她最爱听的就是这些。
因为这话是从连淮口中说出来的。他是从来不骗人的,说情话时既正经又会红耳根,他无论说什么,她都好喜欢,甜言蜜语就更喜欢了。
“可你怎么能保证每时每刻都在想,就没有不在想的时候?”崔莹笑盈盈地问道。
“因为倘若不每时每刻都想着你,也许,我就活不到此刻来见你了。”连淮垂眸凝视着她,轻声说道。
崔莹心中不由的一动,又感动又觉得有些酸涩。他是这样好,可惜,她却不是什么好人。
“莹莹有没有想我?”他仿佛是怕她停留在那句话中伤心,立刻转话题道。
“自然想了,梦里都在想。”崔莹脸上一红,甜甜地在他在下颚上亲了亲。
“那我明白了,大约是没有我想莹莹想的多。”连淮故作恍然大悟状,笑着逗她。
崔莹的脸更红了,却强行狡辩道:“你怎么就知道了?”
“若想的与我一样多,或是比我更多,这时候就该耀武扬威地要我奖励你了,对不对?”连淮笑道。
“真讨厌啊。”崔莹听到自己的心思从他口中说出,顿时更害羞了,“大胆逆臣,又揣度帝心。”
“我当逆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连淮笑道,“只可惜圣上偏爱我,到现在也没见哪里罚我了,任旁人嫉妒也嫉妒不来。”
“谁说不罚你了,这就要罚你来侍寝。”崔莹伸手去捏他的脸,却被他反捉住了手背,在唇上一吻。
“遵命,陛下。”连淮将她打横抱起,走进房内。
红纱软帐,香气氤氲。
她笑着闹他,说不想睡,他就将她放在床上,双手抱着,让她枕在自己怀里。
崔莹折转过身,玩着他的衣带,将柔软的绸缎用不同的手法系起,直到快要打上死结,被连淮笑着去夺,轻轻抽开。
她玩的累了,依在他的怀抱里,感受着他身上清冽好闻,让人安心的气息。
倘若时光只停留在此刻就好了。
“我想睡在你的神识海里。”崔莹忽然调皮道,她在失眠的时候曾经在他在神识海里睡过,那是他灵魂所构成的空间,是一个绝对安心的地方,她被他的神识托起,在梦中也能感觉到柔情和甜蜜。
“如今恐怕不行了。”连淮笑道,“莹莹的神识强于我,可能无法以客体的状态进入我的神识海,待我修炼突破之后再来如何?”
“淮哥哥,”崔莹抬头看他,语气中带着欣喜之意,“你准备冲击凝元了?”
“嗯。”连淮道,“我这次在上仙界经历的生死太多了,却因祸得福,有了新的顿悟和机缘,如今条件已经具备,只差闭关冲击渡劫了。”
“不过凝元是一个大关,渡劫所用的丹药你都准备了吗?”崔莹问道。
“这个不用担心,我从上仙界带了些回来。”连淮笑道,“我还给你带回来的一样礼物。”
崔莹听说连忙从床上坐起,搂着他的手臂,欢喜道:“淮哥哥当真给我带了礼物吗,快让我瞧瞧!”
上仙界那么危险,他处理自身的任务就已然无比艰险,她原本只当是随口一说而已,根本没有想过要让他带礼物的。
连淮却单手搂住她的腰,截住了她撒娇黏人的动作,笑道:“想要礼物也不难,但莹莹需要对我说一句话。”
“什么?”她一双眼睛望着他,波光潋滟,美不胜收。
“我记得,我们在一起以来,莹莹好似还没有说过爱我。”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
“如今,我想听你亲口说一遍,可以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