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皇宫内,虽被皇帝诏入宫,姜焉却不甚紧张。其因有二,当今圣上宽厚仁慈之名闻名天下,是真真的仁君,其二则是太子也在,大燕皇室对投诚的云山族一贯礼遇有加,姜焉此番封侯,正是东宫为姜焉请的旨。
姜焉这人又生有一颗铁胆,聪明,又惯会蹬鼻子上脸,很能讨皇帝的欢心。
姜焉入了御书房便跪下了,口中道:“臣姜焉叩见陛下。”
燕帝搁下御笔,慢慢道:“齐安侯,你可知朕为何诏你入宫?”
姜焉眼也不眨就说:“臣愚钝。”
燕帝哼笑一声,说:“愚钝,你小子愚钝,这京都就没聪明人了。”
姜焉听皇帝话里没有责怪的意思,嘿的笑了声,说:“圣上谬赞,臣可不敢当。”
燕帝对一旁笑着的太子说:“你看,给根杆子就往上爬,哪个有他这样大胆?简直无法无天,难怪这才入京都这么些日子,就将京都勋贵招惹了大半。”
太子莞尔道:“父皇,叙宁正当少年,又正当意气风发时,轻狂些也是理所应当。”
姜焉当即道:“就是,谁不知齐安侯是圣人眼前红人,若是唯唯诺诺,岂非白做了一回御前红人?”
“感情还是朕宠错了你?”燕帝气笑了,拿折子点了点他,道:“也就仗着太子护着你。”
姜焉眨了眨眼睛,对燕帝道:“圣上,臣有罪。”
燕帝:“嗯?”
姜焉:“臣入宫前,把勇信侯府的程小侯爷打了。”
燕帝:“……”
“打得狠了?”
姜焉说:“活蹦乱跳的,还和臣去兵马司走了一遭。”
燕帝气笑了,骂道:“你这混账,就不该留你在京师过年,平白给朕添堵。”
姜焉长声道:“臣谢陛下隆恩,若非陛下恩赐,臣一久居塞外之人,如何能亲见京师海清河晏,太平盛景。”
“为守此承平,云山一族愿为陛下驱使,赴汤蹈火,誓将胡匪拒于关外。”
燕帝看着姜焉,半晌,叹了口气,道:“罢了,打了就打了。”
“福平,”他吩咐候在一旁的大太监,道,“明日去内库挑些东西,送去勇信侯府。”
大太监自是应是,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姜焉一眼,云山一族,齐安侯,当真是了不得了。不但得帝王倚重,也得储君青睐,若无意外,怕是要做两朝重臣了。
燕帝让姜焉起身,将手中的折子给大太监福平,对姜焉道:“看看,新送入宫的折子。”
姜焉也没客气,接过折子看了几眼,面上适时的浮现了讶色,斟酌着道:“六年前查可图死在风雪关,其胞弟呼邪王杀了大王子伏鹰,夺走可汗之位。查可图有四子,一个六年前死于宋廷玉宋将军手中,还有两个死于内乱,只有次子翟赢逃了,流亡于草原各部。”
“臣不曾见过翟赢,不过此人能在草原各部忍辱负重这么多年,还能收拢势力杀回王庭,的确不是寻常人物。”
“呼邪王骄奢淫逸,胸无大志,不足为惧,”姜焉说,“如今换了翟赢,依奏报上此人的行事作风,只怕等他坐稳可汗之位,定会挥兵来犯。”
燕帝眉心紧皱,道:“边关这才平稳了几年啊。”
太子开口道:“父皇不必担忧,翟赢甫登可汗之位,根基不稳,短时间内必然不会大举犯边。”
姜焉抬头看了看燕帝,嘴唇微动,可话到舌尖却还是咽了下去。其实此时正当胡人王庭动荡之时,正是最好的时机,可燕帝并非好战之君,如今大燕也没有能孤军深入草原的将才。
突然,燕帝说:“朕已经许久没听人提起过宋廷玉了。”
太子和姜焉都是一愣,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燕帝长叹道:“要是宋三郎还在……”
“罢了,你们都退下吧。”
他摆了摆手,太子和姜焉行了一礼,“儿臣/臣告退。”
出了御书房,姜焉缀在太子身后半步,太子道:“叙宁,孤瞧你方才欲言又止,似是有话要说。”
叙宁是姜焉的字,说来这个字还是今上起的,是赏赐,亦是恩宠。
姜焉思索片刻,道:“殿下,六年前一战,大燕损失惨重,北境胡人诸部亦是如此。这六年来,呼邪王骄奢,行事又酷烈,各部多有不满,翟赢能如此顺利诛杀呼邪王与此也有干系。诚如殿下所言,翟赢初夺权,当务之急便是坐稳可汗之位,既然如此,臣想,不若趁乱杀入草原。”
太子揣着袖子,闻言笑了笑,道:“你说的孤也想过。”
姜焉抬头看向太子。今上与中宫鹣鲽情深,后宫形同虚设,如今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太子是嫡长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眉目清雅俊秀,像极了燕帝,却较之多了几分锋芒。
不同于燕帝是守成之君,太子有开疆拓土之志。
太子和姜焉相识甚早,十年前,他曾代天子巡边,过定北关,二人便是那时相识的——一见如故。
宫人提灯引路,二人缓步而行,太子道:“远的不说,朝堂臣工就不会应允出兵草原一事。”
姜焉想起朝堂上那些酸腐的儒生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太子笑了一下,道:“父皇心里,也不想打这一仗。”
姜焉说:“可此时不打,等翟赢坐稳可汗之位,收拢各部,就是一场苦战,持久之战。”
太子道:“再有,深入草原作战非同小可,你觉得,大燕武将中有谁能担此重任?”
姜焉沉默了下来。
太子说:“除非宋三郎在世,抑或是李建德老将军再年轻三十载,不,二十载。”
姜焉摇头,道:“李老将军不行。”
太子:“哦?”
姜焉说:“李老将军长于守城,而非打突击战,遭遇战。”
太子笑了,半晌,又叹了口气,其实他说的少了一个人,便是姜焉。姜焉本就是胡人出身,若是他率一支精锐深入王庭,必然能效前朝冠军侯,立不世功勋。
可惜,姜焉是个胡人。
太子停住脚步,看向姜焉,道:“叙宁,你心中可会觉得遗憾?”
姜焉略一思索就明白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看着太子那双温和如月光似的眼睛,心里却没有丝毫放松,他不甚在意地笑了下,道:“臣遗憾什么?”
“臣想要的便是族人能有一安居之地,”姜焉说,“臣想要的,圣上已经给了,臣没有遗憾。”
太子定定地看了他片刻,伸手拍了拍姜焉的肩膀,转了话题,说:“孤听闻你最近和宋家五郎走得很近,他可好些了?”
姜焉一听他说起宋余,再一看时辰,坏了!这会儿宋余说不定都回去了,他一回来肯定是要找自己的。自己不在,宋余又要急坏了。
姜焉顿时火烧屁股似的,道:“他好了许多了。”
“殿下,臣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了。”
太子:“嗯?孤原想邀你喝酒的。”
“改日,改日,臣请殿下饮酒。”
太子一看他这着急忙慌的模样,也来了兴致,玩笑道:“难不成是佳人有约?”
姜焉心想,也……差不多?含含糊糊道:“姑且算是吧。”
太子笑道:“不知是哪家贵女,入了齐安侯的眼?孤可替你保媒,玉成好事。”
姜焉说:“殿下,不成了,臣再不去别说好事了,只怕要出人命了。”
“您说保媒的事,臣先记着啊,改日再谈!”
说完,迈大步就往前走,约莫是着急,竟撒腿跑了起来。太子一愣,无奈地笑了笑,一旁随侍的太监道:“殿下,奴还不曾见齐安侯这般失态过呢。”
太子笑道:“孤倒是当真有些好奇了。”
太监道:“奴着人去查一查?”
太子道:“不必了,齐安侯不是还想让孤替他保媒么,时机成熟了,他自会来求孤。”
太监恭维道:“殿下英明。”
太子看着姜焉已经没入夜色的身影,其实除了姜焉,还有一人,能领奇兵深入草原腹地——宋余,不是如今痴傻的宋余,而是当年惊才绝艳的宋五郎。要是他不曾出事,能成长至今,大燕必能再得一员悍将。
可惜,宋五郎也折在了风雪关一役中。
40
果然如姜焉所想,宋余正满屋子找他的小黑猫。不过到底不是初将小黑猫带回去时了,在宋余看来,他的小黑聪明得紧,识路,也不在外头过夜,许是一时贪玩,在外头耽搁了。
黑猫灵敏地蹿过屋顶,跳入宋余院中时,见宋余正站在廊下探头张望的模样,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宋余也长舒出一口气,一把就将还没站稳的小黑猫抱入怀中,嘴里嘟嘟囔囔道:“小黑你去哪儿了?我担心死了,你再不回来我就出去找你啦。”
小黑整只猫都被团在宋余怀里,还直喘着气,天知道他为了赶回来费了多大的劲儿,好在长平侯府离皇宫并不算太远。黑猫哪里这般狼狈过,偏还只是因着不想宋余担心他——毕竟此前他离开,宋余就能带着侯府的下人不顾宵禁找他半宿。
一路跑得急,他心脏还未平缓,宋余也察觉了怀中柔软的小东西剧烈起伏的身体,毛发也有几分湿意,竟好像被雨水打湿一般。
宋余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天色,“下雨了吗?”
黑猫翻了个白眼,这是汗!任谁这么奔一路能不出汗?他看着宋余脸上无知无觉的神情,牙痒痒,一口就咬上了宋余的手腕。宋余“哎”了声,另一只手缓缓摸着小黑圆溜溜的脑袋,说:“乖乖,等吃过饭,我给你洗一洗哦,都脏了。”
小黑猫缓过了劲儿,慢慢支起身子,抖了抖毛,哼了声,谁脏了?他哪儿脏了?
宋余对自己的爱宠总是有无限耐心的,被甩了一脸的水渍也不恼,抱着它往里走去,说:“今天厨房煎了小鱼,香香脆脆的,我闻着就想吃了。”
黑猫近来食欲大不如从前,宋余很是担心,宋文便让厨房换着给黑猫换着法子给它弄小食。宋余却不知,任谁在外头吃过一顿,回了家,也是吃不下多少的。可吃不下归吃不下,瞧着宋余巴巴的眼神,黑猫便叼了一条小鱼慢慢磨牙。
别说,这鱼当真煎得恰到好处,外酥里嫩,咬下去,微微泛黄的鱼碎往下掉。一人一猫用过饭,宋余当真要给黑猫擦洗,用的是他专门着人做的一个紫檀木浴盆。水是温热的,要洗时,黑猫却不肯配合,这不是宋余头一回给黑猫洗澡了,回回如此,总要费一番大功夫。最初是黑猫性子桀骜,不爱同宋余亲近,到了现在,却是难为情了——毕竟宋余行事仔细认真,给自己的猫搓澡,自是每一寸都得搓得干干净净的。
他哪儿受得了这个啊!
宋余在京都养了多年,早些年磨出的粗茧都不见了踪影,那双手触之光滑,骨节分明,摸在黑猫身上愣是让他又羞耻又躁,毛都炸了,在浴盆里胡乱扑腾不肯教宋余再碰他。宋余手足无措,苦恼地看着小黑猫,他觉得小黑同他越发生疏了,小黑有自己的秘密了!
宋余说:“小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啦?”
黑猫仍弓着脊背,戒备地爪子抵在浴盆边,闻言却是一愣,看向宋余,宋余被他溅了一身水,衣裳头发都湿了,望着自己,显得很是可怜的样子。
黑猫心中一软。
宋余细数它与自己生疏的证据,他说:“我抱你你也不肯给我抱了,亲还跑,我给你备的东西也不喜欢吃了,还在外面玩的都忘了回家,”宋余垮起脸,惆怅地说,“我再也不是你最亲近最喜欢的人了。”
黑猫:“……”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什么不肯给他抱,二人不曾生情愫也就罢了,如今他心中有鬼,再抱就变了味儿了,他还想着到时宋余若是得知自己身份,指不定要多羞赧,他分明是为他着想!还不肯给他抱——他抵抗,宋余就不抱了吗?哪夜不是抱着他睡的?
至于吃东西,他这些时日和宋余待在一起的时间长,外头一顿,家里一顿,他便是再能吃也不是这么个吃法。
还玩得忘了回家——姜焉磨牙,他天天两头跑容易吗!好似自己在外头有人似的!
姜焉觉得自己都要冤死了!
这傻子,他就该此时变回人身,吓死他!
黑猫心里愤愤不平地想着,却凑过去拿脑袋抵了抵宋余,还攀在他身上,伸出刺刺的舌头舔了舔宋余的脸颊。宋余忍不住笑了,偏头要躲,道:“哈哈小黑,不要舔我。”
黑猫哪里能由他,非要凑过去,湿漉漉的皮毛挨着宋余,脑袋也往他脸上糊。
待宋余拿干长巾裹住黑猫,自己也湿了,他搓了搓黑猫,叮嘱他,“我要去洗一洗,你乖乖的啊。”
宋余去净室沐浴,黑猫慢吞吞地舔着毛,脑子里却浮现太子所说要替他保媒,有些心猿意马,要是东宫愿意为他保媒,二人成就好事也不是不可能——
夜里,烛火亮着,宋余盘腿坐在床上,一只手给黑猫搓毛,一只手擦着自己的湿发。他皮肤白,热水蒸得肤色透红,白色亵衣衣襟敞着,露出修长脖颈,锁骨细瘦,身上泛着清淡的香,黑猫趴在他腿上垫着的毯子上,只觉此刻的宋余比之深受他们家人喜爱的荆芥都可口招人,让他恨不得叼在嘴里磨一磨,尾巴轻晃,爪子也一张一拢起来。
突然,黑猫听宋余说:“也不知道齐安侯去宫中怎么样了,陛下怎么突然召他入宫,该不会是因为他帮我打架了吧。”
宋余有点儿担忧,又有些紧张。
黑猫抬起头瞧着宋余,见他眼中的担忧神色不似作伪,尾巴不自觉摇得快了,心道,他能出什么事,多余担心。
宋余摸了摸猫脑袋,“小黑你记得齐安侯吗?”
他不知想到什么,抿了抿嘴唇,咕哝道:“都说外族人奔放,果不其然,今天齐安侯还问我喜不喜欢他,怎能如此不含蓄?”
“让人知道了,多难为情啊。”
黑猫快兴奋坏了,这就是中原人的含羞带怯?故事里春心萌动的中原姑娘都如此,那想来男人也差不多。宋余这模样,摆明了就是喜欢他的。
含蓄什么!
爱慕是人之天性,是神赐予人的本能,与喜爱的雌性筑巢更是本性——只要喜欢,不拘雌雄!
黑猫快活得几乎想要口吐人言,他想问宋余,是不是很喜欢他,是那种娶妻生子,共度一生的喜欢。下一瞬,他就察觉柔软的嘴唇映在自己湿润的鼻尖上,宋余说:“你放心,小黑,我最喜欢的是你。”
“谁都比不上!”
姜焉:“……”
由乐转悲,悲中又生喜似乎只是一瞬,这一刻齐安侯姜焉心里生出一丝茫然,他堂堂齐安侯,草原英杰,少年英雄,莫不是……不如一只猫?
41
说来很难为情,兴许是睡前同自己的小黑猫聊起了齐安侯,宋余夜里竟梦见了他。倒也不全是他,梦里是北境的飘雪,千里辽阔,朔风凛冽如刀刮得宋余浑身战栗,脸也似要皴裂,他将缰绳攥得死死的,一头扎入这莽莽雪原里。
京都是没有这样的大雪的。宋余在京都已经住了许多年,前尘忘得七零八落,可常做那些可怖的梦,这样的大雪竟也熟悉了起来。梦中的宋余在马上颠簸,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好像和以往的梦没什么区别,却又全然不同。
他身后马背上坐了一个人。
对方胸膛紧紧挨着他,隔着冷硬的甲胄似乎都能感受到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声,分外的让人心安。宋余觉得这场景熟悉又陌生,一时间竟不知是梦还是真实,直到对方在耳边说,宋余,别怕。
是姜焉。
刹那间周遭景色一下子变了,纵目望去,是落日西沉,夕阳的余晖笼罩着偌大平坦的校场,姜焉与他相对,拿那浅碧双瞳望着他,问道,你寻到了吗?
寻到那个你想与生同衾,死同穴的人了吗?
宋余,你喜欢我吗?
梦中的姜焉很孟浪,轮廓深刻的面容压迫性强,眼神灼热又逼人地盯着他,看得宋余心跳如擂鼓,不知说些什么好,姜焉声音低低的,又问他,不喜欢我吗?
宋余看着姜焉,脸一下子就红了。
当宋余从这个奇怪的梦中醒来时还愣愣的,仿佛依旧是心脏跳得太快以至于喘不过去,他游离的目光落在趴在他胸口睡得正酣的黑猫身上时,才反应过来,是小狸奴太黏人,沉甸甸的肉圆身子压在他身上睡了一宿——难怪喘不过气。宋余伸手捏了捏黑猫粉嫩嫩的爪垫,又揉它柔软的肚子,黑猫被他这动静闹醒,呼噜呼噜的睁开眼睛望向宋余。
金绿异瞳,莫名的就让宋余想到姜焉,手指也似烧了起来,他嗷了声将被子揭起来蒙住脑袋又躺回床上——好怪,好难为情,他怎么会梦见齐安侯?还是这样的梦?
宋余这一扯,睡懵了的黑猫没反应过来,沿着被子滚向一旁摔了个四脚朝天。
黑猫:“咪呜?”
宋余做了这个梦,心虚的很,以至于再看见姜焉,脸突然就红了。
彼时阮承青正奋笔疾书抄书呢。昨夜他爹心血来潮揪了他去考较功课,这一考,阮承青是屁股遭殃手也遭殃,要不是他哥下值回来,阮承青今日能不能来国子监还是两说。
宋余也在帮他抄,谁知一抬眼,就瞧见远处梅林里的几人,当中最是高挑的那人不是姜焉是谁?他身边站着的几人有顾宣等一干好武同窗,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们对姜焉心服口服,加之年纪也相仿,竟撇开了那点胡汉之见。
阮承青一边抄一边念他爹心狠手辣,没有半点父子之情,突然身边没了应和声,疑惑地叫了声五郎,抬起头就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咦,齐安侯。”
宋余慌忙收回视线,“啊,是齐安侯。”
阮承青突然曲肘碰了碰宋余,道:“五郎,你瞧齐安侯像不像飞苑里养的孔雀?”
飞苑是皇家豢养狮虎等飞禽走兽的苑子,有时皇帝会在飞苑设宴,阮承青和宋余都去过。宋余听他这么一说,愣了下,“什么?”
阮承青拿笔头指了下姜焉,道:“你看啊。”
宋余这才发现今日姜焉打扮得着实鲜亮,他身上穿的是簇新的绯色暗金翻领圆领袍,腰上挂着白玉镶金蹀躞带,耳上也挂了红宝石坠子,足蹬云靴,衬得那张独属于异族人的高鼻深目面容,别有一番张扬的昳丽。
阮承青说:“京都士族一贯崇尚温雅隽美,要的就是一个雅致如画,哪有如齐安侯如此招摇的?活脱脱的苑里开屏的孔雀。”
宋余瞧着姜焉,莫名觉得阮承青说得有几分道理,扑哧一下笑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那厢姜焉竟扭头看了过来,二人目光对了个正着,宋余吓了一跳,闭上嘴,阮承青嘀嘀咕咕说:“别说,齐安侯长得确实挺俊的,难怪咱们京都里的姑娘私底下都夸赞姜焉的容貌,说能和我哥比上一比了。要不是齐安侯是胡人,又要戍边,京都里想嫁给他的姑娘一定不少。”
阮承郁凶名在外,姿容之艳同样冠绝京都。
宋余听得一怔,问道:“有很多人……想嫁给齐安侯吗?”
阮承青说:“他未封侯之前不好说,他如今年纪轻轻就封了侯,足见圣宠,京都里的那些世家岂能不心动?那些世家就算在意他胡族身份,不将嫡女嫁他,庶女联姻,也未尝不可,听说打听的人不少呢。”
宋余不知怎么,心里竟然有些失落,他喃喃道:“……是吗?”
阮承青理所当然道:“是啊,就是不知道齐安侯想不想在京里娶个媳妇儿回去了,”他笑嘻嘻地压低声音道,“我还听说皇上此番留齐安侯在京,就是想给他指婚呢。”
“诶,五郎,你好端端的问这个干什么?该不会是突然开窍,想成亲了吧。”
突然,一记声音传了过来,道:“什么成亲?”却是姜焉不知何时告别了顾宣等人,迈着石阶跨入了八角亭,腰上环佩叮当响。
宋余刷的站了起来,结结巴巴道:“齐……齐安侯。”
阮承青笑说:“见过齐安侯,我们在说五郎开窍了,想唔——”话没说完,嘴就叫跟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的宋余堵住了嘴巴,“什么想!我什么都不想!”
姜焉看向宋余,眉梢一挑:“嗯?”
“五郎开窍了?是谁让我们五郎开窍了?哪家姑娘?”
宋余脸都红透了,急声道:“没有的事!阮二胡说八道呢。”
阮承青掰下他的手,不满道:“那你急什么?”他打量着手足无措的宋余,睁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道,“我的天爷,五郎,你该不会是真有喜欢的人了吧?”
宋余只觉姜焉目光触及他身上的皮肤都快烧焦了,他根本不敢看姜焉,梗着脖子,瞪阮承青,“瞎说什么,我们说……我们说的是齐安侯你……嗯就是齐安侯,”他目光游移,飘向姜焉,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他专注的视线,顿时又错开,干巴巴地盯着石凳上抄写的字迹。
姜焉看着宋余脖子都红透了,齿尖有点发痒,想捏一捏,也想叼着磨一磨,他心不在焉地说:“说我什么?”
宋余不好意思说了,“就是……就是——”
阮承青嘴快地道:“就是齐安侯你成亲的事啊。”
姜焉下意识道:“你们怎知我想成亲?”
二人刷的看向姜焉,姜焉顿住,慢吞吞道,“谁说的我要成亲了?”
宋余小声说:“你不是说你想成亲?”
阮承青道:“你自己说的你想成亲啊。”
姜焉笑了,说:“谁不想和喜欢的人成亲?”
宋余和阮承青都睁大了双眼,姜焉瞧瞧二人,主要是看宋余,理直气壮又意有所指道:“年少慕艾,我正当年纪,有喜欢的人,想成亲,不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