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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作者:藏青盐薄荷奶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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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音坊内宾客众多,宋余和姜焉下去时,就见几个纨绔子弟正在推搡叫嚷,离得近了,宋余惊咦了一声,说:“三堂兄。”


    姜焉眉梢一挑,循着宋余的视线看了过去,一眼就瞧见了当中一个醉醺醺的锦衣青年。那青年眉眼生得和宋余有几分想象,倒是好认。姜焉对宋家几房略有所知,听宋余这一声,便也猜出这人大抵就是宋余大伯宋廷微的次子,宋霖。


    宋霖长了宋余三岁,而今在京营任职,亦是京都城里声名在外的纨绔子弟。


    几人只看了片刻,就瞧出这不过是一桩风月场里再寻常不过的纨绔子弟争风吃醋戏码。


    姜焉指了指宋霖对面的青年,问:“那是谁?”


    折柳说:“勇信侯府的程小侯爷。”


    姜焉若有所思,入京前,他爹和大巫师曾将朝中各方势力都列予他看,勇信侯和长平侯一样,都是开国以来的勋贵。大燕太祖皇帝登基之后,封赏了诸多同他一起打天下的功臣,自第一代勋贵繁衍至今百来载,大燕勋贵权势虽不如立国那几十年,人数却极多。


    几人闲谈间,楼下两队人争执愈烈,眼见着程小侯爷程则瑞伸手推了宋霖一把,宋余想也不想撸起袖子,气冲冲地噔噔噔就往楼下去了。姜焉见状,当即迈长腿也跟了下去。


    能与宋霖和程则瑞玩到一处的,自也是非富即贵,哪里肯受气,直接就你一拳我一脚地动起手来。宋余下去时,宋霖和程则瑞已经扭打在一处,宋余抓着程则瑞的肩膀就将他掀了出去,口中叫道:“三堂兄,你没事吧!”


    混乱中,宋霖看见宋余,也愣了一下,眉毛先皱起来,说:“你怎么在这儿?”


    宋余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厢程则瑞被掀开撞在一人身上,恼怒骂道:“谁推的小爷?”


    “你谁啊?”程则瑞瞪着宋余,“狗胆包天,你知不知道小爷是谁?”


    宋余不高兴道:“谁让你推我三堂兄?”


    “有你什么事儿?”宋霖拽开宋余,没好气说,“一边儿去!”


    程则瑞身边有人认得宋余,说:“这不是宋家那傻子吗?”


    宋余声名在外,程则瑞听人这么一说,自然也想了起来,拊掌嘲道:“这年头稀奇了啊,傻子竟然也逛花坊。”


    “小爷不和傻子计较,宋三郎,你不会要躲在一个傻子身后吧?”


    这话不知怎的,一下子刺着了宋霖,他恶狠狠地瞪了宋余一眼,指着程则瑞骂道:“胡说什么,今天是你我的事,和宋余有什么干系!”


    程则瑞冷笑一声,说:“你说没干系就没干系?一个都别放过,给我打,打死了小爷顶着——”他话没说完,后背又挨了一脚,这一脚重直接将他踹飞了出去,狠狠砸烂了一张桌子,众人大惊,却见是一个耳挂碧玉坠的胡人青年,他道:“你顶着,你算什么东西?”


    这句话不啻火上浇油,整个堂内都乱成了一团,纨绔子,各家家仆都厮打在一起,桌椅都不知砸烂了多少。坊内宾客唯恐惹祸上身,纷纷退了出去,或有胆大的,躲在柱后探着脑袋小声议论。流音坊的管事想拉架,可刚一上去,就挨了拳脚,只得在一旁劝架叹气。


    程则瑞记恨姜焉那一脚,火气都冲着他去的,姜焉自是不惧这些家仆,余光见宋余和宋霖在一处,宋霖虽不擅拳脚,却到底还知护着宋余到底也放了心。冷不丁的,不知谁扛着一条长凳就冲着二人砸将过去,姜焉眼皮跳了跳,“宋余!”


    突然,那家仆却是惨叫一声,仆倒在地,宋霖又惊又怕,冲上去狠狠就踢了那家仆几脚。


    姜焉看了那家仆一眼,就见旁边的桌椅底下躺着一支金簪,兰花制式,颇有几分眼熟。旋即他就想起来,半个时辰前,这簪子还插在折柳鬓边。他看向折柳,就见折柳远远站在侍女身后,她对上姜焉的目光,抚着空空的鬓边,露出几分受惊的模样。


    流音坊内动静大,直接惊动了西城兵马司巡街的吏目和锦衣卫的巡捕校尉,便连巡城御史都来了。事情闹大不好收场,可这些人身份非富即贵,又不愿各退一步,锦衣卫滑不留手自是不想沾这烫手的山芋,偏御史又在一旁看着,西城兵马司别无他法,只好将这些人都请回了府衙。


    西城兵马司府衙内,姜焉正一脸新奇地左瞧又瞧,宋余揪了揪他的衣袖,说:“对不起,连累侯爷了。”


    姜焉笑道:“这算什么,还没进过兵马司府衙,正好开开眼。”


    程则瑞被几人簇拥着在另一边,双方人泾渭分明,互相敌视,他冷笑一声,说:“就是你这胡人小子寻如非的不痛快?别以为圣人宠信你,你就能在京都为所欲为!”


    姜焉掀眼皮看向他,嗤笑道:“你也知圣人宠信我,那你最好小心些,我心眼小,来日面圣我便参你勇信侯府一笔。”


    “你!”程则瑞气坏了,冷冷道,“你参!你能参我什么!”


    姜焉慢吞吞道:“你管本侯参你什么?”


    宋余没忍住,“扑哧”。


    姜焉见他笑了,掌心发痒,忍不住想伸手捏他的脸,宋余察觉自己的失态,赶紧闭上嘴,看着姜焉眨了眨眼睛。


    宋霖一脸阴郁地盯着宋余和姜焉,眉头皱得死紧,说:“宋余,你给我过来。”


    宋余看向宋霖,叫了声,“三堂兄。”


    宋霖说:“你散学后不回家去流音坊做什么?”


    姜焉开口道:“你下衙后不回家去流音坊做什么,小鱼就是去做什么的。”


    “有你什么事儿?”宋霖不虞地盯着姜焉,“这是我们宋家的家事。”


    宋余说:“三堂兄,齐安侯是我的朋友。”


    宋霖冷冷道:“你和胡人做的哪门子朋友?”


    姜焉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一个堂兄,管得也忒多,宋余却很认真道:“三堂兄,话不能这么说,齐安侯虽是胡人血统,却同是大燕子民。”


    宋霖冷笑道:“你自甘做笑柄,别又累得整个侯府被人笑话!”


    姜焉沉了脸,说:“你宋三又给你们侯府争了什么脸面?”


    二人争锋相对,门外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说:“三郎!”几人自门口而入,堂内被请来兵马司的纨绔子弟们脸色骤变,刷的站了起来,口中有叫爹的,叫兄长的,却都是各家长辈。


    宋霖脸色也微微发白,讷讷道:“爹。”


    宋余:“大伯。”


    宋家来的正是长平侯长子宋廷微,他看着宋霖,沉声道:“逆子,成日厮混,如今还连累你弟弟跟你一起丢人!”


    宋霖面无表情道:“是他自己多管闲事——”


    “啪——”宋廷微抬手一巴掌打断了宋霖的话,说,“还嫌不够丢人?”


    宋霖当众被掴了一巴掌,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宋余也呆了呆,手足无措地看着宋廷微。宋廷微看向宋余,神情稍缓,说:“五郎,你三哥说的话别放在心上。”


    宋余不知说什么,宋廷微已经看向他身后的姜焉,客气地颔首道:“犬子无状,让齐安侯见笑了。”


    姜焉看着这位未来的长平侯,宋廷微平庸稳重,宋廷桥醉心书画,兴许是宋廷玉光芒太盛,倒显得这二位声名不显,太过庸常。宋廷微到底是宋家长辈,姜焉收敛起了骄狂,笑了笑,说:“宋大人客气了。”


    宋廷微对宋余道:“五郎,你和你哥哥先回家,剩下的事大伯来办。”


    宋余不自在道:“麻烦大伯了。”


    宋廷微笑道:“自家人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他盯着宋霖,道,“别再惹事,好好带你弟弟回去。”


    宋霖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将走前,宋余看向姜焉,小声说:“齐安侯,我先回去了,明日再见。”


    姜焉琢磨着他的明日再见,心道还用等明天?嘴上却道:“好。”


    说罢,宋霖和宋余便走了,将出门时,却见一着朱红纹云蟒,手提绣春刀的青年走了过来,那青年生就一副凤眼唇薄的好相貌,高挑的身形和通身凛冽气度生生让人忽略了他过于女相的面容。


    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阮承郁。


    宋余看见他愣了一下,“阮大哥。”


    阮承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倒是客气地止住脚步,说:“五郎,闲暇时来府上玩。”


    说完就朝里头走去,正是寻姜焉的,他一进去,堂内交谈声都顿了顿,压低了,只听阮承郁对姜焉道:“齐安侯,圣上诏你入宫。”


    姜焉摸了摸鼻子,道:“走吧。”


    38


    宋余和宋霖一起坐上了回长平侯府的马车。


    偌大的车厢内只有堂兄弟二人,宋余和宋霖对坐两旁,一个沉着脸,一个不知所措。其实宋余和宋家的兄弟姊妹并不相熟,他还年幼时就跟着宋廷玉去了边塞,后来鲜少回家,便是年关回来陪祖父过年,他和族亲不熟,坐在一处也没什么话可说。


    相比之下,因着他母亲将生意扩至边关,冯家常有族人往来,宋余和冯家的表兄妹们反倒更为熟悉。


    再后来就是风雪关一役,他痛失双亲,自己重伤忘却前尘,长平侯对宋余也多有庇护疼惜,加之他伤了脑袋,族内兄弟姊妹和他也算不得亲近。可不亲近归不亲近,兄弟龃龉是家事,到了外头,断没有让别人欺到脸上的道理——这也是长平侯对宋余的教诲。


    长平侯府上下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也是为什么今日宋余会冲出去。


    宋霖看着宋余露出那副无措的模样就不可控地生气,冷笑道:“这下你高兴了吧?”


    宋余愣了下,“什么?”


    宋霖漠然道:“要不是你多管闲事,今天怎么会闹到兵马司?我爹又怎么会当众让我难堪?”


    宋余一呆,说:“三堂兄,我只是想帮你……”


    “我用得着你帮吗?”宋霖打断他,他盯着宋余,说,“你这算哪门子的帮?”


    “谁不知祖父,我爹,所有人都疼着你,把你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你帮我,等他们知道了,挨罚的还不是我?”


    宋余哑然,半晌,他小声说:“对不起。”


    “谁要你的对不起?”宋霖愤恨难平,“宋余,祖父他们都不在,你摆出这副委屈巴巴的可怜样给谁看?”


    宋余抿抿嘴唇,手搓了搓自己膝上的衣袍,轻声说:“三堂兄,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宋霖扯了扯嘴角,说:“谁说你是傻子,这不是聪明着?”


    宋余抬起眼睛看着宋霖,说:“为什么?”


    宋霖面无表情道:“讨厌就是讨厌,还要问为什么?宋家哪个兄弟姊妹不讨厌你?”


    宋余说:“是因为我是傻子吗?”


    宋霖看着宋余澄澈的眼睛,心口一窒,别过了脸。宋余接着道:“因为我是傻子,给宋家丢人了?”他说得很平静,宋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硬邦邦道:“我没这么说。”


    马车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滞沉闷了。


    堂兄弟二人回到府内,刚下马车,就见老侯爷身边的宋成侯在一旁,对他二人道:“侯爷请二位少爷一起过去。”


    宋霖脸色一下子白了,宋余下意识地看向宋霖,他没来由地想起了许多事。宋余记得自己浑浑噩噩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些日子里,他黄汤不断,也不是单独住的,而是住在长平侯的荣安堂。宋余和侯府中的兄弟姊妹很是陌生,就是一道陪老侯爷用膳,大家凑在一处也没什么话说。


    那段日子的事情宋余记得并不清晰,而今想起来,脑海中却浮现他曾经听过的议论,俱都是下人说的,道是老侯爷罚了几个少爷。


    都是因着他们背后谈论宋余的失魂症。后来宋余和他们在一起,要是一起闯了祸,宋余从来不会受罚,反倒他们会因着没有看顾好宋余而受到斥责。时日一长,几个堂兄弟们就都不喜欢和宋余玩耍了。


    堂兄弟二人走在前往荣安堂的路上,宋余小声对宋霖说:“堂兄,你别担心,我会和祖父解释清楚的。”


    宋霖一顿,看了他一眼,道:“你说什么,管用吗?”


    宋余道:“管用的。”


    宋霖轻哼道:“不管你说什么,爹他们也只会觉得是我教坏了你。”


    “五郎懂什么?还不是你们自己不学好,还教唆五郎顶罪。”


    他学着自己父亲的口吻,宋余憋出一句,说:“三堂兄,你再严肃一些就更像大伯父了。”


    宋霖:“……”


    宋余说:“三堂兄。”


    宋霖:“没死呢。”


    宋余说:“你说你讨厌我,我虽很伤心,可我想了想,那个程什么小侯爷的下人要打我们时,你还护着我,你是不是没有那么讨厌我?”


    宋霖一怔,气极反笑道:“见过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没见过这么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宋余,你这是一傻就将自己的聪明劲儿都换成脸皮了吗?”


    宋余深以为然道:“你也觉得我从前很聪明吗?”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他还有点遗憾的语气。


    宋霖:“……”


    身后跟着的宋成险些笑出了声。


    宋霖和宋余惴惴不安,没想到长平侯却并未责怪他二人,只是让他们一道过来喝了一盅汤,又随口问了几句,便让他们回去了。


    临到他兄弟二人走到门口,长平侯突然叫住宋霖:“三郎,今日可吃亏了?”


    宋霖愣了愣,老实道:“不曾。”


    宋余见状也开口说:“爷爷,程小侯爷跋扈嚣张,今日争端不怪三堂兄。”


    长平侯瞥宋余一眼,说:“没问你。”他摆了摆手,说:“回去吧。”


    堂兄弟二人退了出去,长平侯若有所思,他对宋成道:“我是不是对这几个孩子太苛刻了些?”


    宋成说:“侯爷也是担忧五少爷。”


    长平侯叹了声,说:“当初冯家人将五郎自战场上救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了一口气,我险些以为他也要跟他爹娘去了。”


    “要真是这样,我有什么脸面去见老三和老三媳妇?”


    “好在上天庇佑,五郎平安无事,”长平侯说,“可五郎当时的样子,我岂能不让他们兄弟多看顾着他一些?兴许是当时担心太过,反倒让他们兄弟姊妹之间生了嫌隙。”


    长平侯摇了摇头。


    宋成轻声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宋字,都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呢,您也别太担心了。”


    长平侯道:“今日廷微在兵马司对三郎动手了?”


    宋成迟疑了一下,说:“是,听说是扇了……扇了一巴掌。”


    长平侯皱眉道:“三郎都多大了,还在人前动手?”


    事涉几位主子,宋成也不好多说,长平侯道:“廷微对大房这几个孩子自小就严苛,如今想来,和当时的流言也有干系吧。”他所说的流言,宋成自然清楚,是当时宋廷玉尚在时,京都有传言,长平侯有意让宋廷玉承袭爵位。身为宋家的老仆,宋成明白,所谓无风不起浪,长平侯当年的确曾动过这个念头——无他,宋廷玉惊才绝艳,年少成名,让长平侯看到了侯府再兴的希望。


    或许也正是如此,宋廷玉弃文从武,远走边境,戍守一方。


    长平侯于宋廷玉有大期待,更有愧,这份愧随着宋廷玉的身死,都转到了宋余身上。长平侯看重宋余,可他这一支,只剩了宋余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偏他身后还有着三夫人留下的许多庄园铺子。财帛动人心,偌大的长平侯府,人心复杂,保不住有人想打他手中田铺的主意。


    这也是长平侯最为恼怒的。


    宋成想了许久,说:“侯爷,老奴听过一句话,不聋不哑不做家翁。五少爷不是稚子蒙童,老奴瞧着,他为人处世很有几分三夫人的坦诚真挚呢。”


    长平侯:“哦?”


    宋成笑着将堂兄弟二人在路上的对话说予长平侯,长平侯听得哑然,宋成笑道:“五少爷这些时日比从前活泼了许多。”


    长平侯琢磨片刻,笑道:“还真是。”


    “罢了,待廷微回来,你让他过来一趟。”


    宋成:“是,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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