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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作者:藏青盐薄荷奶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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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自小到大,黑猫并未和人这般亲近过。他们这一支人丁不兴,身份又特殊,和族人之间到底隔了一层。在他记忆里,鲜有人如宋余一般,胆大包天地当真将他视作一只小狸奴,肆无忌惮地相拥嬉闹。


    这种亲近,让黑猫有点儿无措,甚至隐隐的,觉得这比之战场万骑奔袭而来更让人棘手。


    宋余全然不知黑猫心中的纠结,他只觉得很快乐。


    京都里他的朋友屈指可数,可嘲笑他的却多,便是管事宋文的小儿宋荣,一个八岁的孩子,无人时都会拿他当个傻子。和这只小黑猫在一起时,宋余不消担心一只小狸奴会瞧不起他,也无需对上如祖父,宋文等人深藏着的怜悯,惋惜。


    宋余虽看不大懂,可莫名的,那些东西让他觉得胸口闷闷的。


    宋余不想做个痴儿。


    和小黑猫在一起时,宋余很自在,很快活,虽然这只小狸奴脾气不大好,总想揍他——可小狸奴能有什么坏心呢?如果有,一定是他做的不够好!


    没成想,有一日宋余散学回来时,屋中就不见了黑猫的影子。


    天已入冬,暮色来得早,宋余一进屋子,就“小黑”“小黑”地叫起来,起初没有应答声宋余也不在意,他这只小狸奴性子高傲,鲜少叫唤。他一边脱去外袍,一边里里外外,还弯着腰柜子里床底下都寻了一番都不见小黑猫时,宋余就有点儿急了。


    “昭然!昭然!”宋余叫了声,门外进来一个少年,是自他捡猫晚归之后宋文寻来的,说是他的书童。宋余原本并不喜欢有人跟着他,早些年他初入国子监时,身边也有书童,可国子监里的人欺他痴傻,虽不敢当真作弄他,便去戏耍宋余的书童,分明是打狗给主人看的手段。宋余不能时时回护,索性就将人调开了,独来独往,不留书童。


    这一回宋文好说歹说,才让宋余答应留下昭然。


    昭然道:“少爷。”


    宋余:“昭然,你去问问文叔,看见小黑了吗?”


    昭然愣了一下,他知道小黑就是宋余养的那只小黑猫,没再开口,转头就朝外去寻宋文。临到天黑时,宋文和宋余将宋余所住的景安院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着小黑猫。


    宋余慌得脸都白了,宋文忙安抚道:“兴许只是跑去了其他地方,少爷别急,我再让人找找。”


    宋余抓着宋文的衣袖,说:“文叔,一定要让人找着小黑,天都黑了,天黑了它还没回家……”


    “哎,”宋文应了声,说,“您别急啊。”


    宋余哪儿能不急。入夜天寒尚且不论,在宋余眼里,能力斗野狗,将之威慑得嗷嗷叫的小狸奴可怜至极,外头的恶犬,歹人都能害了他的小狸奴。


    莫名的,宋余心里隐隐有个念头,小狸奴约莫是自己走的。


    这个念头来得突然,宋余眼泪顿时就簌簌掉了下来。


    果不其然,宋余夜里大动干戈寻猫,不但将主院的人惊动了,连夜里巡逻的坊吏都知道宋家五郎丢了猫,险些闯了宵禁。


    可惜一无所获。


    翌日,宋余眼睛红通通的,哭过,又熬了一宿没闭眼,到国子监时,整个人游魂也似。阮承青见着他时吓了一跳,说:“你昨晚被妖精吸干了?”


    宋余呆呆地望着他,半晌没说话。


    阮承青皱了皱眉,说:“宋余?宋五郎?”


    “不是更傻了吧。”


    宋余瘪瘪嘴,哑着嗓子道:“二哥,我的小黑丢了。”


    阮承青一怔,松了口气,又气又好笑,“就丢了只猫给你弄成这样,吓我一跳,还以为天塌了呢。”


    宋余悲从中来,天没塌,可他的小狸奴丢了,和天塌也差不多了。


    阮承青啧了声,说:“可能就贪玩儿,跑出去玩了呢,过两天就回来了。”


    宋余眼睛更红,小声说:“它是自己走的。”


    阮承青:“你怎么知道?”


    宋余:“我就是知道。”


    阮承青无言,道:“它给你托梦了?”


    宋余抬起红通通的眼睛瞪着阮承青,不在的才会托梦,“你不许咒小黑!”


    “你不是说它自己走的吗?”阮承青说,“它都跑了。”


    阮承青犹豫了一下,说:“好了别愁了,不就是一只小狸奴,我再给你弄一只,不,两只三只,你想要,一窝都成。”


    宋余抿抿嘴唇,说:“我就要我的小黑。”


    阮承青说:“我给你弄只黑猫,保准儿你分不清。”


    宋余:“那也不是我的小黑。”


    阮承青气笑了,到底没忍心再拿话来刺激宋余,说:“罢了,我让人把京都里的小黑猫都捉来让你瞧瞧,看看能不能寻出你的小黑猫?”


    宋余摇头,“我已经让文叔去找了。”


    “那不就成了,你也别急,”阮承青说,“走,跟哥哥出去吃锅子,天儿冷了,最宜吃锅子。”


    宋余原本不想去,阮承青却搂着他的肩膀将人拖将走了,直说那家锅子有多好吃,宋余冷不丁地说:“你是不是又没钱了?”


    阮承青一顿,讪笑了声,说:“你怎么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偏又聪明——哈哈,不是说你傻,我就说宋五郎哪儿傻了,分明是京都一等一的聪明人。”


    宋余瞧着阮承青,说:“你又想哄我钱。”


    阮承青理直气壮,“自己兄弟的钱能叫哄吗?我又不是不还!”


    这倒是,无论阮承青闯了什么祸,都是他那一母同胞的哥哥来替他擦屁股。


    宋余说:“这回最多一百两,再多没有了。”


    阮承青面露喜色,“够了够了,我就知你最讲义气,你且放心,你那小狸奴的事包我身上。京都哪块砖上有花哥哥都清楚,翻出你的小狸奴,还不是易如反掌——”


    二人走在街上,突然,宋余耳朵微动,抬头看去时,却见一把釉白酒壶掉将下来,直冲宋余和阮承青而去。酒壶掉得太快,宋余也来不及反应,远远跟着的昭然和阮承青的护卫都叫了声“少爷”,电光火石间,昭然手中的飞镖已经脱手而出。


    有一物却比飞镖更快,只听得叮当一声,生生将酒壶撞飞出去,此物个中力道拿捏得极好,酒壶飞出去顿时四分五裂地,却无一枚碎瓷溅在二人身上。


    那撞飞酒壶之物也落在了地上,滚了几圈,却是个小巧玲珑的鲁班球。


    宋余呆了呆,循着那鲁班球来时的方向看去,却见一人坐在枣红骏马上。这人约莫弱冠之年,穿了身燕人贵族惯常穿的窄袖长袍也掩不住那副独属于异族人的相貌,高鼻深目,嘴唇薄,长发微卷,右耳上挂了绿松石坠子,很是风骚张扬。


    他正看着宋余,二人目光对上,没来由的,宋余自他眼里看出了几分薄怒,恨铁不成钢也似。


    宋余困惑不解。


    11


    “谁他娘的乱丢东西?!”回过神的阮承青登时就炸了,若非有人击飞了那个酒壶,只怕他们不被砸个正着,也得淋一身酒。


    这可是他今冬新做的衣袍!


    阮承青气势汹汹地抬起头,就见几人凭栏而立,嬉笑着看底下的热闹,中间的是个油头粉面的青年,正是长义伯家的小伯爷郝如非。


    阮承青指着郝如非,骂道:“又是你个狗玩意儿!”


    长义伯家出了一位正得圣宠的贵妃娘娘,势头正盛,郝如非是贵妃的嫡亲弟弟,平日里倚仗家世在国子监颇为张扬。郝如非和阮承青不对付。郝家是正儿八经的百年世家,阮家则是朝中新贵,再往上数两代不过地方小富绅,加之阮承郁是锦衣卫。锦衣卫是官家耳目,帝王鹰犬,世家对锦衣卫都既畏且厌,真真是瞧不上,自然就更看不上阮承青这么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了。


    更遑论宋余这么一个痴儿,新仇旧恨下,宋余在国子监没少受郝如非的欺辱。


    不过去岁郝如非被调入宫,做了殿前的带刀侍卫,几人打照面的机会就少了许多。


    郝如非撑在朱红栏杆上,笑嘻嘻道:“只有疯犬才会当街乱吠,阮承青,该让令兄将你带回去好好请大夫看看。”


    “我识得一位专治畜生疗兽病的兽医,要不要我给你引荐一番?”


    他身旁的人顿时哄笑起来。


    阮承青冷笑道:“和兽医如此熟稔,可见平日是没少请兽医来看诊,病厉害了就别出来吓人,当心惊了人,被人当街打死。”


    郝如非脸色一冷,自是想起旧怨,说:“阮承青,你也只会行狗仗人势之举了,不对,”他话一顿,嗤笑道,“说人势还是抬举你了。”


    阮承青自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骂道:“你有胆子下来,小爷今儿非得将你狗头拧下来当球踢!”


    郝如非:“你算什么东西?”


    二人争锋相对,谁都不肯相让,阮承青自觉他在底下失了气势,撸起袖子就要上楼,还不忘对宋余说:“一会儿你站远些,小爷今天还真得教训教训这个狗玩意儿,让他知道谁是爹!”


    宋余拉住他的衣袖,小声劝道:“他们人多……”


    一旁的扈从也拦住他,说:“少爷,大少爷说让您这几日不要惹是生非。”


    阮承青气急败坏:“这是我在惹是生非吗?!是他们在招惹我!是他们惹事儿!你放开我!”


    郝如非在楼上冷笑道:“怎么,没胆带着那傻子上来比划比划?”


    “也是,一个蠢一个傻,”郝如非轻蔑地看着宋余,说,“也无怪你二人能凑在一处了。”


    宋余这样的话已经听了千万遍了,他看了郝如非一眼,郝如非道:“傻子,在国子监里读一辈子书也是个傻子,我若是你,早该遮脸躲起来了。”


    阮承青气得面色涨红,咬牙切齿:“你他娘的——”


    “松开我!”阮承青说,“小爷今天要把他的狗牙都打烂!”扈从哪里敢真撒手,将胡乱挣扎的阮承青抱得更紧,宋余垂下眼睛,轻声说:“不是吃锅子吗?走吧,我们去吃锅子。”


    阮承青瞪着宋余:“吃个屁!你能忍,小爷忍不了!”


    郝如非见宋余怯懦退却的模样,在心里冷冷一笑,什么京都骄子,将门新秀,早翻页了,这不过是一个懦弱不堪的傻子。楼上几人见他们如此,都笑起来,旋即,却发出一声惨叫,却是郝如非的痛呼,他已是口鼻迸血,若非身边人拉了一把,只怕要栽下楼去。


    “谁?!”有人暴怒,“谁丢的?!”


    看热闹的都将目光投向才将鲁班球抛出去的异族人,异族人搓了搓指头,对身边的扈从道:“去将我的球儿捡回来。”


    他轻轻一笑,说:“都说大燕礼仪之邦,今日当真是开了眼了,”微顿,和身边人道,“我看这跟开春在关外乱吠的野狗也没甚分别,只敢对着妇孺弱小吠那三两声,真见了咱们族中的勇士,屁都不敢放,就夹着尾巴逃了。”


    这异族青年字正腔圆,一口中原话比之燕人竟也不差分毫,他声音悦耳,话里夹杂着毫不掩饰的奚落,听得周遭人都笑出了声。


    郝如非捂着冒血的口鼻,骂道:“哪儿来的番邦蛮子,都给我上,打死他!小爷有赏!”


    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说:“小伯爷,打不得……”


    “这好像是齐安侯。”


    郝如非怒道:“管他什么侯!京里哪有什么齐安侯——”


    “就是陛下新封的那位!”狐朋狗友也面露难色,“戍守定北关的云山部族少将军,齐安侯姜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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