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齐安侯姜焉。
怒火上头的郝如非定睛一看,还真是现下炙手可热的镇边大将,他在宫里做带刀侍卫,姜焉入过宫,他也见过一回,一时间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郝如非推开凑上来替他擦拭血迹的奴仆,胡乱擦了擦面上的血,一双眼睛不善地盯着姜焉,说:“齐安侯这是什么意思?”
姜焉接过扈从奉上的鲁班球,想起拿来砸过人,有点儿不喜,胡乱在袍边滚了几圈,问周遭人:“他是谁?”
扈从贺虏瞧了眼郝如非,心领神会,道:“将军,是长义伯家的公子。”
姜焉咀嚼着“长义伯”三个字,吩咐贺虏:“把他给我丢下来。”
贺虏应了声是,足尖点地当即如鹤展翼一掠而上二楼,伸手抓住郝如非的肩膀又纵身跃下,离地之时,手一甩,就将郝如非甩在地上。
他这一手来得极快,便是郝如非都反应不及,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适才还在楼上趾高气昂的人就狼狈地趴在地上,痛呼不已。
郝如非摔得头晕眼花,恨极:“姜焉——”
咬牙切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姜焉狠狠踹了一脚,他冷笑道:“长义伯的公子是吧,莫说是你,就是你老子在本将面前都得称上一声侯爷,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将面前张狂?”
郝如非惨叫了声,肩膀都似碎了,面皮胀得通红,哆嗦道:“你好大的胆子,我姐姐乃当朝贵妃娘娘!你今日如此辱我!我定要杀你——”
姜焉掀眼皮,恍然,“原来是个缩在妇人裙钗之下的软蛋,难怪只能狺狺狂吠,逞口舌之快了。”
他这话一出,阮承青笑出了声,痛快!实在是痛快极了!
身后有人潮分开,却是闻声而来的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兵士,领队的是兵马司的一位副指挥使。他身后的兵士自去驱散看热闹的百姓,他行至姜焉面前,又瞧见狼狈不堪的郝如非,还有站着看热闹的阮承青和宋余,不觉嘴里发苦——谁他都得罪不起。
副指挥使朝姜焉见了礼:“见过侯爷,”又抬了几分嗓,对郝家的下人喝道:“还不将你家公子扶起来!”
副指挥使对姜焉说:“侯爷,您初入京都,有些事情约莫不了解……”他赔笑道,“都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不论先前发生了什么龃龉,今日不如就这么算了——”
郝如非喘着粗气,打断他:“什么算了!薛敬,这蛮夷对贵妃娘娘不敬,还当街殴打于我,你今日不捉他去府衙,你这副指挥使也做到头了!”
薛敬头痛,偏一旁的阮承青也插一脚,开口说:“分明是郝如非意图谋害我和五郎,若非齐安侯,说不定今日我与五郎就得血溅街前。”
阮承青冷笑道:“我们五郎本就孱弱,是吧,”他对宋余眨了眨眼睛,宋余迟钝地“啊”了声,阮承青扯了扯他的衣袖,宋余才反应过来,踉跄了一下,好似要昏厥,“郝如非害我,他害我,我差点就死了啊,二哥,我怎么头疼,心口也疼……”
阮承青当即搂住他的肩膀,心中虽在啐宋余演技拙劣,口中却不饶人,指着郝如非说:“五郎入国子监是圣上恩典,圣上体恤爱护风雪关遗孤,这厮却欺辱五郎,还道他不配入国子监,郝如非,你这是藐视圣上,大不敬!”
这项大罪丢下来,砸得郝府中人脸色更是阴沉,郝如非也哑口无言。
姜焉看着宋余闭眼装死,嘴角抽了抽,目光却落在二人身上,腹诽道,人不但蠢笨,演戏都演不像,难怪被人欺负!
似乎是察觉他的目光,宋余悄悄睁开一只眼,正撞入姜焉的眼瞳,将他眼里的嫌弃看得清楚分明。他恍了一下神,这神色熟悉极了,好像他的小黑。
薛敬露出苦笑,看着姜焉,“侯爷,这……”
“将军,”贺虏轻声叫姜焉,摇了摇头。
姜焉抬头对薛敬道:“本将今日教训他,是他对本将不敬。”
“告诉长义伯,他若不会教子,本将不介意帮他,”姜焉瞧着郝如非,当着他的面,慢慢抛了抛手中的鲁班球,说,“以后那双眼睛睁大擦亮了,见了本将,跑得快些,否则见你一次,本将就打你一次!”
13
有薛敬在一旁打圆场,姜焉顺梯而下,转身要走时,阮承青拉着宋余就追了上去,这小子临走前还不忘对郝如非说:“五郎受了惊,莫忘了给他送上压惊礼,否则我们便要请圣上做主”,
将郝如非气得险些呕血。
阮承青不过一个监生,自是见不着皇帝,可他哥哥是锦衣卫指挥使,宋余又确实身份不同,闹将起来说不得还真能闹到御前。
郝如非暴跳起来,当即就想拦住阮承青辩驳一番,薛敬怕这位爷再生事,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铁臂箍得紧紧的,压低声音道:“小伯爷,宋余到底是风雪关遗孤,他双亲俱战死在风雪关前,平日里你们小打小闹便也罢了,真闹大了,宋余告到御前,你以为圣上会如何处置此事?”
郝如非挣扎的动静顿了顿,薛敬松了口气,说:“您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贵妃娘娘,老伯爷想一想。”
郝如非面色几变,咬牙切齿道:“……不过败军之将。”
这几个字一出,薛敬脸上也露出几分冷意,六年前风雪关一役败了不假,可宋廷玉夫妇率五千将士死守孤城半月,最后双双战死,官家尚叹一声忠烈,又岂能被郝如非这么一个小儿指摘,斥之为“败军之将”。
薛敬淡淡道:“小伯爷,慎言。”
那厢阮承青叫住姜焉,说:“齐安侯,齐安侯留步。”
姜焉脚下走得慢,闻言缓缓停住,偏头看向他二人,“有事?”
阮承青拉着宋余,二人对姜焉抬手行了一礼,说:“方才多谢齐安侯施以援手。”
宋余也说:“多谢齐安侯。”
姜焉瞥了他一眼,下巴微扬,道:“不必了,本将说了,是他对本将无礼。”
阮承青嘿然道:“郝如非鼻孔朝天,一贯目中无人,我早就想收拾他了。”
姜焉不咸不淡点头,阮承青说:“无论如何,侯爷都帮了我们,食安酒楼不远,还请侯爷赏脸,给我们二人一个机会聊表谢意。”他曲肘搡了搡宋余,宋余眨巴眨巴眼睛,抬头望着姜焉,这异族侯爷肩宽腿长,个头高,足足高了他二人大半个头。
宋余说:“食安酒楼的羊肉锅子很好吃的。”
姜焉转着手中的鲁班球,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几人当即就朝食安酒楼而去。食安酒楼是京都里一等一的食肆,阮承青和宋余都不是头一回来,阮承青更是常客,见了他们,食肆的小二就恭敬热络地将他们迎去雅间。吃的是羊肉锅子,玲珑的丸子在汤里起起伏伏,颜色鲜亮的羊肉片得薄如蝉翼,木箸在热汤里略略烫过须臾,肉便熟了,蘸着芝麻韭花酱入口,魂儿都快活得要飞了。
此时已过了饭时,三人早就饿了,自也顾不得其他,热乎乎的肉食下了肚,肺腑都熨帖了,阮承青才想起自己竟还未自报家门。
阮承青说:“我叫阮承青,家中行二。”
他指了指埋头吃肉的的宋余,说:“宋余,宋五郎。”
宋余正闷头吃得欢,乍听见自己名字,抬起头,“啊?”
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模样,姜焉说:“哪个余?”
这回说话的却不是阮承青,宋余已经口舌利落道:“家有余财食有余的余。”
姜焉琢磨着这个余,反问道:“不是鱼脍的鱼?”
宋余鼓了鼓腮帮子,伸筷子点了点一旁生鱼脍,道:“这才是鱼脍,”他说,“侯爷喜欢吃鱼,可以试试。”
姜焉不置可否,却当真伸筷子夹了一筷子。
最后那道鱼脍都进了姜焉的肚子,阮承青还笑,说:“太和酒楼有道金齑玉鲙,鱼用的是鲜活的鲈鱼,鱼片肉白如雪,齑料如流金,别有一番风味。”
姜焉笑了下,道:“改日一定去尝尝。”
一席宴宾主尽欢,临到别时,姜焉说:“阮兄,方才听你提起风雪关——”
这三字一出,宋余抬脸看着姜焉,阮承青也顿了顿,干巴巴道:“啊,怎么了?”
姜焉目光落在宋余身上,说:“没什么,突然想起风雪关距定北关不过三百里。”
阮承青恍然,说:风雪关同定北关俱都是我大燕要隘,侯爷骁勇善战,戍守定北关,抵御关外狼子野心的胡族,实为我辈楷模。”说到此处,不知想到什么,阮承青看了宋余一眼,就听姜焉说,“阮兄过誉了,论起骁勇善战,我族中长辈倒是常说起当年的并州名将宋廷玉宋将军。”
阮承青面色微变,宋余也愣了一下,阮承青干笑道:“侯爷,我和五郎该回国子监了,以后再一起吃酒。”
姜焉没再多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