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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余惦记着他那只小狸奴,国子监一散学,便迫不及待地往回赶了,愣是没叫阮承青截住人。
宋余生怕他回去,猫儿就不见了,脚下快,陈氏连声叫了几句慢些慢些,在身后追了几步,宋余回头朝她笑,说:“婶子,我瞧我的小黑去,摔不着。”
陈氏哪儿能追上他。
转眼宋余就钻进了屋子里,一进去,就见他心心念念的小狸奴懒洋洋地趴在一张硬木桌旁,那双绿金异瞳看他一眼,就挪开了去。
宋余:“小黑!”
小黑猫僵了僵,爪子有些蠢蠢欲动,它是当真不喜这个又蠢又难听的名字。
宋余浑然不觉,兀自靠近了,伸手呼噜着小黑猫的脑袋,凑过去就是一口亲,说:“我回来啦!”
“你今日有没有乖乖在家,吃了什么呢?”宋余一张嘴喋喋不休,说,“伤有没有好些了,还疼不疼?我今日在国子监可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
黑猫被他又碰又念的弄得眉毛大皱,当然,宋余自是看不出一只猫皱不皱眉,落在他身上的,便是一记爪拍。
宋余捂住脸颊,被揍了,也不恼,反而嘿嘿嘿笑起来,说:“真好!看这劲儿就知你好了许多!”
黑猫:“……”
宋余也饿了,伸手拿了块栗子糕塞嘴里,嚼巴两口,想起什么,对黑猫道:“小黑你都不曾亮利爪了哎。”
“我就知你也喜欢我!”
黑猫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一时不知是无言还是无言,爪子尖痒得很,嗓子里发出呼噜声,实在不知怎会有如此爱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傻子?
宋余咬着栗子糕,看着暴怒的小黑猫,没白挨揍,在小黑猫扑将上来要挠花他的脸时抓住一旁的书袋挡了一挡,嗷嗷着认错:“小黑小黑!手下留情!”
黑猫吱哇吱哇的,他要让这个中原人尝尝云山部族少将军的厉害!
吃饭时,宋余脖子上就多了几道浅红的抓痕,宋文欲言又止,可看着宋余乐在其中的模样,只得作罢。宋余难得这般快乐,他知道,不但长平侯府,就是国子监里也没人瞧得上宋余。
一想到这儿,宋文心中便大恸,当初——宋余也是天之骄子啊。
宋余不知宋文心中的百般复杂,黑猫敏锐,瞧了宋文一眼,慢吞吞地叼住宋余讨好地送过来的嫩鱼腹。
用过晚膳,宋余便进了书房咬笔杆,脸上尽都是苦大仇深。
国子监老师布置了课业,宋余虽考试极差,无法更进一步,态度却是端正。宋余对一旁的黑猫诉苦,“小黑啊小黑,你说祖父和文叔为什么非要让我去国子监读书?”
“老师讲的我又记不住,”宋余说,“小黑,你也要读书吗?”
“你是一只天真可爱的小狸奴,想来不必读书,哪里像我,还要写功课,”宋余长叹一声,说,“我也想做一只小狸奴,做小狸奴多好。”
黑猫翻了个白眼,心想,好个屁。不过它见宋余为功课所苦的模样,倒是想起年幼时读书时的光景,顿时心有戚戚,对这傻子还真多了几分同情。
这家人也真有病,还逼傻子读书,也不知是京都哪个官宦人家?
宋余咬着笔杆发愁,“人为什么要写策略?”
“孟子说,莫非命也,顺受其正。”宋余说,“小黑,老师今日说人之一生由天命来定,那为什么天命要让我做蠢笨傻子?”
“我是傻子,你是小狸奴,这样的天命是什么道理?”
黑猫顿了顿,意外地看着宋余,心想这傻子,好像也不是那般蠢笨——旋即,就见宋余用力薅它脑袋,还将他往自己身前一掳,下巴也垫了上去,脸埋着蹭了好几下,“啊!写策略不如陪我的小狸奴。”
“小黑,你好香啊!”俨然熏熏然的痴儿一般。
黑猫:“……?”
宋余蹭得神魂颠倒,抬起脸,说:“小黑,我明白了——”
“写什么策论,策论有甚可写,写出花儿也不过付予一点烛火化成灰。”
“陪我的小狸奴才是我的正命!”
黑猫:“啪——”
倒也不必将不务正业,玩猫丧志说得如此义正辞严。
9
宋余喜欢极了那只小黑猫,当真想要给他一个家,在问了好些人之后,他那屋子里就多了一个暖融融的窝,搭建起了打磨光滑的枝干权当猫爬架,各色彩球也挂着,晃晃荡荡的,颇有些童趣。
黑猫看着宋余忙里忙外的,笃定这是这中原傻子的诡计,是笑里藏的刀,蜜里裹的剑。
他堂堂云山部族少将军,断不可能被这等小手段给蛊惑!无用之功罢了!
待宋余哐当哐当敲好了爬架时已经是用午膳的时候了,宋文来叫过两回,他才拍去手中木屑,应道:“来了。”
下人端来水,宋余瞧瞧一动不动地趴在柜子上的黑猫,问宋文:“文叔,他们都说猫喜欢这些东西,小黑怎么都不动?”
“它是不是不喜欢?”
宋文循着他的目光看了眼那黑猫,黑猫脸臭,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他哄宋余,说:“没准儿是累了,待它休息好了见着就喜欢了。”
宋余:“真的?”
“我再问问还有什么是小狸奴喜欢的,”宋余说。
宋文哭笑不得,“少爷还是先吃饭吧,今日厨房里做了少爷喜欢的虾呢。”
宋余一想起吃,肚子也饿了,揉了揉,回头对小黑猫说:“小黑,我先去吃饭了啊,你自个儿玩会儿。”
黑猫头都没抬,屋子里随着关门声安静了下来,它睁开眼,就见一个彩球悬在几步开外。黑猫面无表情地看着,谁说猫都喜欢这东西的?
黑猫盯着那球,脑中却还在想,他怎会喜欢这等不入流的小玩意儿,不可能喜欢,他只是会化成猫,却又不是当真是猫。可莫名其妙的,爪子却已经痒了起来。黑猫左右看看,空无一人,只见一道黑影自柜顶掠出,扑向了那个彩球。
……有,有点儿意思啊!
待宋余回来时,就见黑猫正和一个彩球搏斗,恰在此时,两爪捧住了,也和门外的宋余对了个正着。
黑猫僵住。
四目相对,宋余眨了眨眼睛,快乐地打了一个饱嗝。
黑猫觉得自己自打碰见这傻子之后就没好事,当真是已经将脸丢出了塞外,小小一个猫脑袋上顶着的圆眼睛,嘴巴,甚至猫须须都透着一股子不高兴。
宋余莫名地觉察出黑猫是觉着丢了人,不高兴,他也没觉得猫怎么会觉得丢脸,又因此而不高兴,只是巴巴地凑过去哄坏脾气的小黑猫。
黑猫闭上眼睛,充耳不闻,他是绝对不可能再被这个傻子迷惑了!
过了好一会儿,黑猫只觉整个人都陷入宋余温暖的怀中,他听宋余那把清亮的嗓音低下来,说:“你能喜欢我给你准备的东西我真高兴。”
黑猫抬起眼睛,宋余柔软的嘴唇也抵在他额头蹭了蹭,宋余说:“以后都一直陪着我好不好?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黑猫呆了呆,耳朵蹭的一下子就红了。
是谁说的中原人含蓄!如此露骨不知羞的话就这么说出去了!说什么要他一直陪着他!这岂不是就要跟自己许终身?!
黑猫臊得吱哇吱哇叫,蹿上了宋余肩膀上,还要往脑袋上爬,坚决不肯教他看见自己失态窘迫的模样,全然忘了如今他是一只黑不隆冬的猫,再窘迫,寻常人也是看不出来的。
黑猫蜷着爪子想,这破地方!不能待了!再待下去这“厚颜无耻”的中原人都要赖上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