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秋画抱着那个冰冷的蓝色铁盒,在公寓冰冷的地板上不知蜷缩了多久。眼泪流干了,只剩下眼眶那火辣辣的刺痛和胸腔里被掏空后的、麻木的钝痛。悔恨的浪潮暂时退去,但留下了满地狼藉的绝望和一种近乎自毁的平静。
他必须回去。回到秦见初身边。哪怕多一秒,多一分,多一刻。
当他再次出现在病房门口时,整个人像是从地狱里爬了一圈回来。眼眶深陷,脸色灰败,胡子拉碴,唯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不顾一切的火焰。他紧紧抱着那个蓝色的铁盒,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
秦见初似乎睡着了,呼吸微弱而均匀。封秋画放轻脚步走到床边,目光贪婪地描摹着他沉睡的容颜。那么安静,那么脆弱,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他轻轻地将那个蓝色铁盒放在秦见初的枕头边,然后缓缓地在床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露在被子外、扎着输液针的手。
指尖冰凉。封秋画的心也跟着下沉。他用自己的掌心,包裹住那只冰冷的手,试图传递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他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闭上眼,无声地汲取着那微弱的气息,仿佛这是维持他生命的唯一源泉。
不知过了多久,秦见初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他的视线还有些模糊,看不清眼前的人,但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手背上的难得的温热和枕边那个熟悉的蓝色盒子。他微微侧过头,看到了封秋画低伏的身影,看到了他紧握着自己的手,看到了他凌乱发丝下紧绷的侧脸线条。
“学长……”他的声音微弱沙哑。
封秋画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对上秦见初平静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询问,只有一片淡淡的温柔。他看到了盒子。他知道了。
封秋画的喉咙瞬间哽住,千言万语堵在胸口,翻腾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道歉,想倾诉那迟来的爱意,想祈求原谅……可所有的语言在秦见初平静的目光下,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不合时宜。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再次崩溃。
秦见初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心疼。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被握住的手指,像是安抚。然后,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蓝色盒子上,唇角努力地向上牵了牵,形成一个极其虚弱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你……看到了。”不是疑问,是陈述。
封秋画用力点头,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发热。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嗯。”
“傻不傻……”秦见初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丝宠溺的无奈,“都是……没什么用的东西。”
“有用!”封秋画急切地反驳,声音哽咽,“很有用!见初,我……”他哽住了,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化作更深的痛苦。
秦见初看着他,眼神温柔而包容,仿佛早已洞悉他所有未尽的言语和汹涌的情感。“我知道。”他轻轻地说,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都……过去了。”
这三个字,像羽毛般轻柔,却像巨石般沉重地砸在封秋画心上。都过去了。他的卑劣,他的悔恨,他迟来的爱……在秦见初即将走向终点的生命面前,都只能被轻轻拂过,归于“过去”。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悲伤拴住了封秋画。他低下头,将脸埋进秦见初冰凉的手掌里,肩膀无声地耸动。这一次,他没有哭出声,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濡湿了秦见初的掌心。
秦见初感受着掌心的湿热,心口泛起尖锐的疼痛。他抬起另一只没有输液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颤抖地抚上封秋画低伏的后颈,像安抚一只受伤的猛兽。指尖冰凉,动作却带着无尽的温柔。
“别哭……”他再次无声地用口型说。
封秋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对上秦见初温柔的目光。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所有的言语都失去了意义。悔恨、痛苦、爱意、不舍、绝望……所有激烈的情感在无声的对视中流淌、碰撞、融合。
封秋画终于明白了。道歉没有意义。倾诉爱意也无法改变结局。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秦见初,走完这最后的、倒计时的路程。用他全部的、迟来的温柔,去回应秦见初这场无条件的、向死而生的爱。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用袖子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他站起身,走到床尾,轻轻摇动把手,将秦见初的床头缓缓升高到一个舒适的角度。然后他去倒了杯温水,插上吸管,小心翼翼地递到秦见初唇边。
“喝点水。”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带着崩溃的哭腔,而是刻意放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笨拙的温柔。
秦见初看着他,顺从地含住吸管,小口喝着。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封秋画专注而温柔的侧脸上,驱散了些许他眉宇间的阴霾和绝望。这一刻的封秋画,不再是那个浑身戾气的复仇者,也不是那个被悔恨压垮的崩溃者。他只是一个守着爱人,笨拙地、拼尽全力地想要给予最后一点温暖的男人。
秦见初看着他眼底那片沉淀下来的、沉重的温柔,心头的酸涩被一种奇异的平静取代。他知道,封秋画终于真正“看见”了,也终于不再逃避。虽然太迟,但这最后的温柔,是他生命尽头,最珍贵的礼物。
他喝完水,封秋画细心地替他擦去唇边的水渍。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
“想……听点音乐吗?”封秋画低声问,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秦见初微微点了点头。
舒缓的钢琴曲在病房里流淌开来,像潺潺的溪流,抚慰着紧绷的神经。封秋画重新在床边坐下,握着他的手,没有继续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目光片刻不离地停留在秦见初苍白的脸上,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片的橘红。病房里,只有悠扬的音乐和两人相互握着的手。没有言语,没有哭泣,只有一种沉重的、带着死亡阴影的温柔,在无声地流淌。这是他们迟来的“初见”,也是走向终点前,最后的宁静港湾。封秋画用尽所有的力气,将汹涌的爱意和灭顶的悲伤,都化作了此刻无声的、小心翼翼的陪伴。
他知道,他能给的,只剩下这倒计时的温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