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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回响

作者:云沄芸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秦见初被推进了血液科的隔离病房。急性髓系白血病(AML),高危组。


    医生的诊断像冰冷的判决书,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封秋画的头上,将他彻底钉死在绝望的深渊。


    “……病情进展非常快,化疗是唯一可能延缓的手段,但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和病程来看,风险极高,预后……很不乐观。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家属?封秋画站在医生办公室里,听着那些冰冷的专业术语——“原始细胞比例”、“高肿瘤负荷”、“严重感染风险”、“生存期可能仅剩数月”……他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又像一个被宣判了同谋罪的犯人。他不是家属。他是那个把秦见初拖进更深地狱的推手。


    医生后面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毒蜂在疯狂振翅。眼前是医生严肃而略带同情的脸,还有秦见初躺在病床上那张毫无生气的、惨白的脸,交替闪现。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捂住嘴,冲出了办公室,在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对着冰冷的水池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苦涩的胆汁。


    家属?心理准备?预后不乐观?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犹如困兽濒死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指骨传来钻心的疼痛,却丝毫无法抵消心口那灭顶般的绝望和……滔天的悔恨!


    是他!都是他!


    如果不是他带着报复的心态去接近秦见初,如果不是他那些刻薄的言语和冰冷的“玩玩而已”,如果不是他强行把他拖进自己充满戾气和酒精的泥潭……秦见初是不是能活得更久一点?是不是能少受一点苦?他这具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是不是能多保留一丝精力去对抗病魔?


    是他亲手加速了这场死亡!是他用自以为是的报复,在秦见初本就短暂的倒计时上,狠狠地按下了快进键!


    “封秋画……你他妈就是个畜生!”他对着镜子里那个双眼赤红、狼狈不堪的男人嘶吼,声音破碎沙哑,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扶着冰冷的洗手台,大口喘息,冰冷的自来水拍在脸上,也无法冷却那颗被悔恨和恐惧焚烧的心脏。他想起秦见初在酒吧角落安静的样子,想起他答应“玩玩”时平静的眼神,想起他忍受自己刻薄时的沉默,想起他咳血时压抑的痛苦……原来那不是平静,那是认命;那不是沉默,那是用尽最后力气维护的尊严;那不是无所谓,那是……在用自己残存的生命,包容他所有的卑劣和幼稚!


    一股尖锐的、撕心裂肺的痛楚猛地攫住了他,痛得他弯下腰,几乎无法呼吸。他从未如此清晰地看清过自己——一个自私、懦弱、只会用伤害来掩饰伤口的废物!一个亲手将唯一可能的光亮推入深渊的刽子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病房外的。透过观察窗的玻璃,他看到秦见初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身上连着各种监护仪器,手臂上扎着输液针,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流入他青色的血管。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呼吸微弱而急促,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像一尊即将碎裂的冰雕。


    封秋画隔着玻璃,贪婪地看着,仿佛要将他的轮廓刻进灵魂深处。悔恨的毒液和灭顶的恐惧啃噬着他每一根神经。他猛地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脸颊火辣辣地疼,却远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对不起……”他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发出痛苦的呜咽,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堤防,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未干的水迹,狼狈地滑落。“秦见初……对不起……对不起……”他一遍遍重复着,好似一句句最为虔诚但却无用的忏悔。


    然而,病房里沉睡的人,听不见。


    秦见初在两天后短暂地清醒过来。化疗药物的副作用像一场酷刑,剧烈的恶心呕吐、钻心的骨痛、持续的高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他虚弱得连抬起手都成为困难,意识在疼痛的海洋里浮沉。


    每次睁开眼,几乎都能看到封秋画守在床边。他憔悴了许多,胡子拉碴,眼下乌青深重,那双曾经总是带着戾气的眼睛,如今布满了红血丝,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痛苦、恐惧和无措。


    “醒了?要不要喝点水?”封秋画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动作却小心翼翼。他扶起秦见初,用棉签蘸着温水,一点点湿润他干裂的嘴唇。


    秦见初看着他笨拙又努力的样子,看着他眼底那片沉重的荒芜,心头酸涩难言。他想说“别这样”,想说“不怪你”,想说“别为我难过”。可话到嘴边,只剩下无声的叹息和更深的疲惫。他太累了。累得连安慰的力气都没有了。


    封秋画却像是读懂了他的沉默。他放下水杯,忽然伸出手,极其轻柔地、试探性地握住了秦见初放在被子外、因为输液而冰凉的手。那小心翼翼的动作,仿佛在触碰一件价值连城却又随时会碎裂的珍宝。


    秦见初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没有挣脱。


    封秋画感受到那微弱的回应,心头猛地一颤,一股滚烫的热流涌上眼眶。他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哽咽从他喉咙里溢出。


    “别走……”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秦见初……求你了……别离开我……”


    这不再是命令,不再是嘲讽,也不是虚张声势的占有欲。这是封秋画第一次,如此**、如此卑微地袒露他内心最深沉的恐惧和……爱意。


    秦见初看着伏在自己手边颤抖的肩膀,听着那破碎的呜咽,一股巨大的悲伤瞬间淹没了他。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封秋画迟来的、沉重的爱。这份爱,像深秋最后的暖阳,珍贵得让他心碎,却也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麻木的心。


    他缓缓地、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极其轻微地回握了一下封秋画的手。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


    封秋画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狂喜和更深的痛楚。


    秦见初看着他,努力牵动嘴角,想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只扯出一个虚弱无力的弧度。他用口型,无声地说:“别哭。”


    这两个字,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让封秋画压抑的情绪彻底崩溃。他再也控制不住,将脸深深埋进秦见初冰凉的手掌里,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失声痛哭。滚烫的泪水冷湿了秦见初的掌心,却也灼痛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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