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5章 血痕

作者:云沄芸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雨停了,留下一个湿漉漉、灰蒙蒙的清晨。水汽凝结在冰冷的窗玻璃上,蜿蜒滑落,像无声的泪痕。


    封秋画是在一阵尖锐的头痛和喉咙火烧火燎的干渴中醒来的。宿醉像沉重的铅块压着他的太阳穴,每一次心跳都带着钝痛。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手臂传来一阵强烈的麻痹感——秦见初还蜷在他怀里,像一尊冰冷的瓷偶,维持着昨夜被他强行禁锢的姿势。


    记忆碎片带着宿醉的浑浊感涌回脑海:酒吧的喧嚣、背叛的刺痛、病秧子空洞的“好”、咖啡馆虚伪的“粥”、昨晚沸腾的锅、刺耳的刮擦声……最后,定格在怀中这具单薄身体瞬间的僵硬,和他自己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小雅”。


    操。


    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自我厌弃的烦躁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粗暴地抽回手臂,动作大得带倒了沙发扶手上一个空啤酒罐,哐当一声滚落在地毯上,发出闷响。


    怀里的“瓷偶”动了。秦见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随即缓慢地、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坐起身。毯子滑落,露出他过分苍白的脸和脖颈。他低着头,额前微卷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醒了?”封秋画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带着宿醉后的不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他揉着刺痛的太阳穴,目光扫过秦见初低垂的侧脸,试图从那片平静下捕捉到一丝裂缝,一丝昨夜那致命两个字留下的痕迹。但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苍白和顺从。


    仿佛昨夜那瞬间的僵硬和此刻弥漫在两人之间粘稠的尴尬,都只是他的错觉。


    “嗯。”秦见初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带着刚醒的微哑,同样听不出情绪。他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微微瑟缩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向厨房。“我去……烧点水。”


    封秋画盯着他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心底那股无处着落的烦躁感像野草般疯长。他讨厌这种平静!这该死的、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他猛地站起身,宿醉的眩晕让他晃了一下,他扶住沙发靠背,低骂了一句,也走向厨房。


    厨房里,秦见初背对着他,正踮着脚去够壁橱里的水壶。那件宽大的旧毛衣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更衬得他伶仃得可怜。阳光艰难地穿透布满水汽的窗户,在他身上投下模糊的光晕,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


    封秋画走过去,带着一身未散的酒气和戾气,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水壶,动作近乎粗鲁。“我来。”语气硬邦邦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秦见初的手僵在半空,指尖泛着不健康的青白。他缓缓放下手,没有争辩,也没有看他,只是默默地退到一边,拿起抹布,开始擦拭昨夜溅在灶台上的、早已干涸的水渍。动作依旧很轻,很安静。


    水壶被重重地放在灶台上,冷水哗啦啦灌进去。封秋画拧开燃气灶,蓝色的火苗猛地窜起,发出嘶嘶的声响。他背对着秦见初,高大的身躯在狭小的厨房里投下浓重的阴影,将角落里那个单薄的身影完全笼罩。


    沉默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空气,越收越紧。只有水壶底部开始发出的细微嗡鸣,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沸腾。


    封秋画盯着那簇跳跃的蓝色火焰,昨夜混乱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前女友和兄弟纠缠的画面,那句淬毒的“对不起”,还有……自己抱着秦见初时,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一股混杂着愤怒、羞耻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猛地冲上头顶。他需要发泄,需要撕破这该死的平静!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刺向角落里的秦见初:“昨晚……”


    秦见初擦拭台面的动作顿住了。他维持着微微弯腰的姿势,背脊绷成一条僵直的线。他没有抬头,只是握着抹布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死白。


    封秋画盯着他那截低垂的、脆弱的后颈,喉结滚动了一下,后面的话却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质问他听到了?质问他在想什么?还是……道歉?操!他封秋画凭什么道歉?这一切不就是个“玩玩而已”的交易吗?


    最终,他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更显恶劣的话:“……睡得跟死人一样。”


    秦见初的身体似乎又僵硬了一分。过了几秒,他才极其缓慢地直起身,依旧没有看封秋画,只是将抹布叠好,放在水槽边。然后,他微微侧过身,似乎想绕过封秋画离开厨房。


    就在这时,水壶尖锐的鸣笛声猛地炸响!刺耳的声音瞬间撕裂了厨房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秦见初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高分贝狠狠惊了一下,身体猛地一颤,紧接着,一阵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呛咳骤然爆发!他猛地弯下腰,一手死死捂住嘴,一手慌乱地撑住旁边的冰箱门,单薄的脊背剧烈地起伏着,咳得仿佛要把整个肺都掏出来。


    “咳咳……咳……呕……”压抑的、痛苦的呛咳声混杂着干呕,在尖锐的水壶鸣笛背景音下,显得格外惊心动魄。他整个人抖得像狂风中的落叶,脸色由苍白迅速转为一种骇人的青灰。


    封秋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下意识地伸手想去关掉那聒噪的水壶,但秦见初咳得几乎窒息的样子攫住了他的视线。那是一种濒死般的痛苦。他心头莫名地一紧,一种陌生的、带着恐慌的情绪瞬间压过了烦躁。他两步跨过去,一把抓住秦见初剧烈颤抖的肩膀,触手一片冰凉。


    “喂!你……”他刚开口,声音却被秦见初猛地甩开他手的动作打断。


    秦见初用尽全身力气挣脱开他,踉跄着冲出了厨房,冲进了旁边的卫生间,“砰”地一声甩上了门!紧接着,里面传来更加沉闷、更加压抑的呛咳和干呕声,还有哗啦啦急促的水流声。


    封秋画僵在原地,手还维持着被甩开的姿势。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对方肩膀冰冷的触感和那瞬间爆发的、惊人的力道。卫生间里传出的声音,像钝锤一下下敲在他心口,闷得发慌。他烦躁地一把拔掉水壶插头,刺耳的鸣笛声戛然而止,但卫生间里压抑的动静却更加清晰。


    他走到卫生间门口,里面除了水声,似乎还有……一种极力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很轻,几乎被水声淹没。他抬起手,想敲门,手指却在触碰到冰凉的门板时顿住了。


    操!他为什么要管?这不就是他想看到的吗?看到这个病秧子痛苦,看到他崩溃,证明他封秋画还有能力掌控和摧毁点什么?可为什么……为什么听着里面的声音,他胸口堵得像是塞满了浸透水的棉花,沉甸甸的,透不过气?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最终只是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指骨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却丝毫没能缓解心头的窒闷。


    过了好一会儿,卫生间的门才被轻轻拉开一条缝。秦见初走了出来。他低着头,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脸色是洗刷过的、近乎透明的惨白,嘴唇被咬破了一点,渗着淡淡的血丝。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脚步虚浮,看也没看门口的封秋画一眼,径直朝着客厅沙发走去,将自己重新蜷缩进毯子里,只露出一个乌黑的发顶。


    封秋画的目光死死钉在他身上,试图从那蜷缩的背影里找出一点端倪。他的视线扫过秦见初刚才撑过的冰箱门——光滑的金属门板上,似乎残留着几个极其模糊、带着水痕的……指印?其中靠近边缘的地方,有一抹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红?


    封秋画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那是什么?是……血吗?


    他猛地看向沙发角落那个蜷缩的身影,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张了张嘴,想质问,想确认,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一种混杂着恐慌、厌恶(对未知病情的厌恶?还是对自己反应的厌恶?)和更深的烦躁的情绪,像毒藤一样缠绕住他。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阴沉着脸,转身大步走向玄关,粗暴地穿上鞋,摔门而出。巨大的关门声在寂静的公寓里回荡,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蜷缩在沙发上的秦见初,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毯子下,他死死攥着口袋里那方被冷水浸透、却依旧能闻到淡淡铁锈味的棉布,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新的、更深的血痕。他闭上眼,将脸更深地埋进带着封秋画气息的毯子里,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点不存在的暖意,抵御那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的、无边无际的寒冷和绝望。


    窗外,昨夜被打落的梧桐枯叶,粘在湿冷的人行道上,被匆匆而过的行人踩进泥泞里,无声无息。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