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经历过昨晚商店老板莫名其妙的驱赶后,陈怀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意识到,杨宝树或许是遇到了什么,亦或者在岁月的洗礼后成为了其它邻居们眼中偏执的人。
也或许是什么其它的原因。
可他终究还是要找到杨宝树才行。
毕竟,最开始邀请这些老人的任务,马玉书并不想让他来做。
这不是什么大事。
不用安排113局,马玉书把邀请函往下分发一下,各级政府用不了一周时间就能做完这些事。
可陈怀芳不同意。
他想要做点什么。
他想要证明一下自己的价值。
而不只是单纯的继续往下进行他的旅程,最后一直到云省的小山村里,见到麦子,确认一下她和许诺的感情依旧如开春时那般坚不可摧,然后同意两人的婚事。
这样的生活对于他来说太平淡了。
他的人生已经平淡许久许久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
大概就是从素萍离开的那一年开始,他的人生就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
生活,生活,还是生活,他的生活从枪林弹雨变成了柴米油盐,从原本一眼望到头的幸福生活,活到75岁就可以两脚一蹬离开的普通;
变成了接连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后还要背上被麦子不理解的狗血;
他不想让生活再这样荒谬下去了。
脚盆现在都能管华夏叫爹了。
他还有什么不能自己做一做的呢?
不过就是送几封邀请函。
几封邀请函,而已。
他怎么不能做?
当年他也是指挥过千军万马的人。
是将军。
现在只是送几封邀请函而已。
且就让他的生命最后再燃烧燃烧吧。
他从床上坐起来,将那封用以邀请杨宝树的邀请函拿到眼前看了又看。
他能看到很多人的影子,真的,真的很多人。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这封邀请函上写着的名字不是杨宝树,而是其它名字?
譬如金万虎,譬如杨思宇,譬如葛森,黄成杰,亦或者邓明觉,赵学冬……
他多希望自己带来的邀请函不止那么一点,而是有足足几辆大卡车都装不满的三千五百万封邀请函?
唉。
还是不能那么多。
那么多的话,城楼上都该站不下了。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将邀请函装好,走出房间,再走出走廊,下到一楼后扭头看了眼楼梯间的门。
他忽然走到前台,犹豫再三:“嗯——小姑娘,我跟你打听个人。”
年轻的前台姑娘抬头看向他:“您说。”
陈怀芳停顿片刻,换了个问法:“你们这,有没有年纪比较大的老人?”
前台姑娘思索片刻:“有……吧?我不太清楚,您有什么事吗?”
“我想跟你打听个人。”陈怀芳只说一半。
前台姑娘点头看着他。
陈怀芳继续道:“他叫杨宝树,你认识吗?”
肉眼可见的。
前台姑娘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阴沉下来,原本的热情迅速退变成冷漠。
她连连摆手:“不,不认识——没什么事的话你赶紧走吧。”
姑娘一百八十度骤变的态度让陈怀芳有些不解,他并未离开,而是留在原地继续追问:“姑娘,你先别急着拒绝。
杨宝树,杨宝树这个人肯定是在这里的对吧?”
“不知道,我不认识。”
姑娘有些急了,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急切起来。
她站起身看着陈怀芳,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你快走吧,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杨宝树。
离我远点。”
她说着转身离开了前台区域。
留下陈怀芳一个人站在前台前,同样有些不知所措。
他深吸口气,有些左右为难。
杨宝树啊杨宝树。
你到底怎么了?
你一定是生活在这里的。
马玉书…小马,小马手里的信息是不可能出问题的。
可为什么?
为什么这里的人都不认识你?
还是说,他们在刻意的回避你?
可他们为什么要回避你?
回避一个曾经参加过抗战,并因此牺牲掉一条手臂,最后官至上尉的老兵?
为什么?
难道因为你后来误入歧途?
不对啊。
小马那里的信息看的很清楚,杨宝树除了一次因误伤而蹲了15天看守所外,就再没其它污点了。
如果只是因为一次误伤而已,那他也不应该被这样回避吧?
不应该啊。
陈怀芳的肚子里,跳出来几个甚至十几几十个疑问。
这些问题各种各样,千奇百怪,可最后都凝聚成一个问题。
杨宝树。
到底在哪?
他纳闷的走出旅馆大门,看向远处缓缓升起的太阳,决定继续就这样打听下去。
可这样打听又得打听到什么时候?
这条街,他从旅馆这里走到尽头,再从尽头走回到旅馆这边。
街道两侧,陈怀芳按顺序数了,一共是19个商铺,有饭店,有超市,有五金商店也有彩票店,里面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胖有瘦;
有的脾气很好,对陈怀芳笑脸相迎,可却在杨宝树三个字出口后立马要他离开;
有的还会好言相劝,让他别再继续打听了;
还有的脾气不好,在他上来询问的时候就表现的很不耐烦;
可当他说出杨宝树三个字,那些人反而又热情起来,劝他别总把这三个字挂在嘴边,更别瞎打听,对他有好处;
甚至还有人听出他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劝他不要蹚这趟浑水。
浑水。
什么是浑水呢?
陈怀芳重新走回旅馆这头,他看向街道对面的旅馆大门,他眨了眨眼。
他这辈子蹚过的浑水还少吗?
什么叫浑水?
对浑水的界限是什么?
如果只是一件或者很多件看起来危险,极有可能付出生命作为代价的事组成的麻烦的话。
那陈怀芳已经蹚过无数次了。
而且他都蹚过来了。
现在这趟浑水,他还要蹚。
他不认为,杨宝树会做什么让人难以接受的恶事。
他不认为会这样。
于是他决定换一条街道继续去打听,如果街道上打听不到他就去派出所里打听,派出所里没人告诉他那他就去这个镇上的政府去打听。
总得能打听到吧?
这么大个活人,总不能人间蒸发了吧?
做下决定后,陈怀芳撇着嘴,他决定去下一条街道去打听。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走上前来,他很是客气的询问:“大爷,有火吗?”
陈怀芳摇摇头,他不抽烟,自然没有火。
小伙有些纳闷,旋即跑进他身后的店里借了个火。
陈怀芳看着他进去,又看着他出来。
他嘴里叼着烟,云雾缭绕。
陈怀芳问:“小伙子,你认识杨宝树吗?”
小伙将烟从嘴里拿下来,他看向陈怀芳:“谁?”
陈怀芳重复一遍:“杨宝树。”
这小伙并没像其它人那般‘听杨宝树色变’立马说不认识,也并没劝陈怀芳不要继续打听,而是叼着烟兴致勃勃的反问:“杨宝树,有点印象。
你打听他干啥?”
陈怀芳有些意外。
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轻易碰到一个愿意和他聊聊杨宝树的人。
于是他立马道:“我来给他送一封信,但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家的地址我刚刚去看了,早就拆迁没了,他现在住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
小伙摇摇头。
这他当然不知道。
不过他倒是有另外一个消息可以告诉陈怀芳。
但前提是陈怀芳得拿出点什么东西跟他换。
陈怀芳抬眼看向他,这小伙不算是坏人,虽然有些流里流气,但本性不坏,于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50元的钞票。
小伙笑了:“大爷,你这样太少了吧?”
陈怀芳闭眼又睁开:“就这些。”
小伙敛起笑容,咬着烟,将50元收下:“他还活着,而且就在这镇子里,但能不能找到就是你的运气问题了。
不过我还是好心劝你,大爷。”
陈怀芳开口打断他。
“最好不要找杨宝树,对吧?”
小伙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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