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贯穿了迟聿的胸口。
他至少断了一根肋骨,嘴里涌起血腥味。一张嘴,血沫子滴落在雪白的校服外套上。
又要给路少爷洗校服了。迟聿心想。
拳脚仍像疾风骤雨一样落在他后背。
十几岁的男生血气旺盛,打架不肯落于人后,都往死里下手。
“操他妈的!给老子死开!”
“两条没爹没妈的野狗!”
“狗日的姓路的,连我大哥的女人也敢撬!”
迟聿一言不发,死死护在路泽年身上。
他用教练教的巧技从后背把路泽年锁死,让他无法脱开。同时也把他护在身下,让他受不到一丝伤害。
“迟聿!给老子滚开!你他妈当自己是盘菜呢?!”路泽年嘶声吼道,“迟聿!!!”
终于,一个男生看到迟聿快不行的样子,劝大家停手。
“算了算了!别出人命了!”
几个男生意犹未尽,朝迟聿吐了口唾沫,甩着膀子离开后巷。
直到人没了声,迟聿才松开路泽年。
“操!你他妈挺能是吧?!我爸教你那两下子全用我身上了!老子用得着你……你……”路泽年翻起身,这才看清迟聿的模样,“迟聿?迟聿!”
天空困于穷巷之间,铅灰色云层阴沉得可怕。空中有什么细细碎碎的东西缓缓飘摇,迟聿虚着眼睛去看——是雪。
一粒一粒的雪花,飘落在他脸上。很快,薄薄一层雪盖住沾染血迹的校服。
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下雪了,路泽年。”
“你说什么!没听清!你他妈不准睡!”
……
啪嗒一声,酒瓶翻了。比黄金还贵的酒液自来水似地淌,却没人去扶。
“哥你说啥?没听清!”路潜回过头来,醉醺醺道。
路泽年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按在身边:“待这不准动!”
包间里陪酒小弟小妹唱着靡靡之音。刚才有人勾着路潜的脖子,说搞了点好东西带他看看。
路泽年一眼认出那包装那外观,在外面读书的时候没少见!连忙把路潜揪了回来。
他领口歪了,头发也有些乱了。这帮人灌酒的花样是他没见过的,什么口口冰杯、俄罗斯口盘。这还是他第一次身陷虎狼之窝而没有迟聿做后盾。
路潜凑到路泽年耳边,小声道:“哥你不能这样喝,他们背地里买通了侍应生的。谁像你这么实诚啊!”
路泽年骂了句草:“现在去给我买通整栋楼的侍应生!”
“你使唤助理使唤惯了?我上哪给你……”
这时,歌声停了。
经理走到酒桌前,朝大家欠了欠身,随后按动遥控并退至角落。中间的位置被让了出来,墙边的帷幕缓缓拉开。
方少、郑二,一个个都兴奋地凑到路泽年身边。
“来来来,重头戏来了。”
路泽年心想,这帮废物二代又要玩什么花样?就算拿冰雕的圣杯喝酒,不也就是喝酒而已。
郑二对路泽年道:“之前那都是前菜,主菜这不就要上了。”
方少搓了搓下巴:“听说深蓝新进了个极品的货色。”
极品货色?干脆拿质谱纯级别的无水乙醇对瓶吹好了,那玩意最极品!
帷幕拉开,后面竟然不是墙壁,而是一整面玻璃。玻璃之后,有五个带有数字编号的隔间,分别站着五位风格着装各异的美人,有男有女。
精致考究的打光之下,他们摆出各色姿势,宛如橱窗里的商品一般任人挑选。
路泽年一眼望过去,这五人手上并没有酒。
极品货色呢?
“方少你说的极品就是中间那个?”路潜撞了撞方少的胳膊,“看着是挺带劲的!但怎么穿这么严实?”
方少不置可否,转向路泽年道:“投票吧,路总。喜欢哪个?”
路泽年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重头戏不是酒,是陪酒的人。
侍应生端上来一枚骰子、一只盅,并在桌上摞起几摞颜色各异的筹码。
一共八种颜色,今晚在场的客人正好也是八个。
方少居然热心地给路泽年解释起规则:“路少第一次来不懂规则。抽卡听过吗?一个筹码抽一次,当然,不满意的话,你可以抽到喜欢的为止。”
“这一个筹码呢……”方少拈起筹码,对路泽年比了个手掌,“等于这个数。”
“开什么玩笑?路少爷都要订婚的人了,哪会跟咱玩这个?”
好家伙,用前菜把他灌醉,现在开始下猛料了。
“得看路少爷的意思啊。”
路泽年笑了笑,端起面前的伏特加一饮而尽。
他是来洗清自己男同谣言的,目标明确,怎么可能被这些烟雾弹绊住。
他翻开倒扣的小盅,随后抓起一整摞筹码,一股脑全丢进小盅里,给乞丐施舍零钱似的,叮铃咣啷。
众人都噤了声。
小盅是让他摇骰子用的,他把筹码全扔进去是什么意思?
接着,路泽年将另一摞也丢了进去。
“路少爷这是?”郑二惊疑不定地凑过来。
然而路泽年还没有停,继续将所有颜色的筹码一摞一摞地全都丢进了小盅。
众人面色各异。
他把玩着骰子:“我这人不喜欢变数。说好今晚我请客,大家自己挑喜欢的。”说着,指了指堆满筹码的小盅,“这么着行么?”
盲盒全端——豪掷千金啊!
郑二等人一阵欢呼,抓起筹码往天上洒。一万一个的各色筹码叮铃哐啷散落满地。
连橱窗里的商品们也都面露惊异。
方少的目光一时有些变幻莫测,片刻后他点头道:“当然可以,路总先挑。”
……
“你通讯录有上千个联系人,一个都挑不出来么?”警察同志整理着笔录,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迟聿握着手机,解锁又关掉,十几次重复之后,电量都已经掉到了10%。
十分钟前,警察同志进来跟他说:“瞧你给那俩小子揍得……现在对方同意调解。打电话给你家属,来签担保书,开免提。”
这大半夜的,迟聿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
打给律师吗?那和通知路泽年有什么区别?
打给小王?这么晚了不合适。而且就算不是半夜,也不妥当,人家是单身女下属。
找路家的人?老吴?周伯?路老爷的司机?被路老爷知道,更不合适了……
早知道下手轻点。
迟聿静静坐在留置室,无由想起十一年前,火车站派出所走投无路的自己。
那情形与现在何其相似,只是现在,并没有一个身披霜雪的路楷正,将他领走。
通讯录上千个联系人,偏偏被他翻到了路泽年那一栏。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拨通电话,开了免提。
“嘟——嘟——嘟——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
迟聿面无表情地关上手机。
警察同志不禁多看了两眼这个面相斯文俊秀的男人,虽然他把俩壮汉打得头破血流,但是进来后不吵不闹,像是准备好接受命运的审判。
见他翻了通讯录半天才拨出一个电话,却没人接,警察同志顿生恻隐之心:“可能没听见,再拨一次试试?”
迟聿摇了摇头:“问问他们能刷卡吗?我可以三倍赔偿。”
对着这样一张漂亮的脸,警察同志紧绷的表情也不禁松动了些:“咳……我们有规定……”
这时,迟聿的手机在桌上震动了起来。
陌生来电?
“接吧。”警察同志挥了挥手。
什么人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
迟聿点了接听,一个中低音的男声响起:
“迟聿,迟先生对吗?您的西装落在我朋友店里了,我在口袋里找到您的名片,所以联系到您。这个点打过来,不会打扰到您吧?”
那不是迟聿的西装,是路泽年的西装。只不过,路泽年身上常备迟助理的名片。
“我随时可以给您送过去。”
迟聿思索了好一会儿,问道:“现在方便吗?”
对面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现在?”
凌晨一点,一个自称段恒的男人过来签字,把迟聿领走了。
刘尹真她哥以及刘尹真她哥的小弟,被揍得鼻青脸肿,被迟聿看一眼就直哆嗦,伤情鉴定也不做,拿了钱就溜。
迟聿后脚走出警局,那俩人已经没影了。
身旁的男人笑眯眯地看向他:“呵呵,人不可貌相啊。这么能打?”
“嗯,读书的时候打架输过,所以跟着教练专门练过几天。”
路泽年不喜欢保镖跟前跟后的,所以迟聿肩上的责任当然还要重一些。但其实路泽年本人比他本人还要更能打一些。
见了面才知道,这个叫段恒的,不就是迟聿在猫咖店门口撞到的男人。原来他是猫咖店长的朋友。大半夜的,居然亲自把西装给迟聿送过来。
路泽年的西装都是高定款,价值不菲,也许对方是怕扯上麻烦?
“刚认识就欠下这么大人情。”迟聿很过意不去,“我有公事在身,不能喝酒,不然,就请段先生到对面喝一杯了。”
段恒倒是好说话:“不麻烦。反正我也睡不着。刚回国,倒时差呢。”
西半球回来的?姓段,叫段恒?
迟聿敏锐地捕捉到这一信息,脑中迅速串起各种关联:“Prof. Young的学生?”
段恒有些意外:“你听过我导师?”
计算机视觉领域的专家,手握无数专利,业内顶尖。
“段恒”这个名字可能对普通人来说闻所未闻,对迟聿而言如雷贯耳。
路泽年最近往低空经济领域投入大笔资金,正在给名下的科技公司招募CTO,段恒被列入首位。
“因为感兴趣,所以看过一些相关报道。”迟聿思绪飞转,试探着问道,“既然睡不着,要不要到我家喝杯茶?”
说完,迟聿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吞了。
凌晨一两点钟,邀请刚认识的男人到自己家,未免殷切过头了。
谁知道,段恒欣然答应。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