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巴赫停在深蓝会所门口,路泽年望了眼停在街边大大小小的超跑,不禁扶了扶额头。
早知道开那辆科尔维特来了,再不济,开个烂大街的911也行。
路潜那小子也没提醒过他,逛夜店要开什么车。
副驾驶的迟聿低头在平板上忙个不停,头也不抬地道:“到了,路总。老吴女儿坐月子晚上来不了。到时候我来接您?还是给您约一个代驾?我带了晕车药。”
车后门一开,老吴拉着门谄媚地笑。
“代驾???给我?”
迟聿想了想:“嗯……还是我来接您吧。”
他最是了解路泽年这个人,不肯让MB进自己家门,自然也不让代驾开自己车。
论起洁癖,路泽年的心理洁癖毫不逊色于他的生理洁癖。
不然呢?正经人谁会得阳痿。
路泽年“嗯”了一声,就下了车。
想必有人提前跟会所打了招呼,会所的内保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小跑着过来领他走VIP通道上二楼,大理石地板直通二楼包间,四面装修都镶金带银的,一股土味。
门一开,一帮眼熟的眼生的靠在沙发上,望见来人是谁,纷纷起身相迎。
其中一人坐得最靠门,忙上来热络地拍路泽年肩:“哟!我就说嘛!下面那辆瞧着像路少的车,人这不就到了!”
包厢只有寥寥几盏昏暗的射灯,瞧不清人脸,更别提路泽年和这伙人几年没见了,一时没认出那人是谁。
路潜也早就到了,此时正挑出一瓶滴金酒庄的贵腐让人开瓶:“谁能有你消息灵通?连我哥车牌号都认识。搁我我都不认得。”
“路少这排场,还用得着认车牌号吗?除了他,谁坐迈巴赫逛夜店?”
坐迈巴赫逛夜店,就好比穿西装去冲浪。
拍肩这人又一次说话,路泽年才想起来他是郑家二少爷。
“主要是咱们路少太洁身自好了,从不逛夜店。他肯纡尊降贵跟咱们玩儿,咱就偷着乐吧!”
坐最里面的那位讲话刺刺的,是老方家的独子。
好不容易适应了灯光,在一群人的挤兑和簇拥下,路泽年坐进了正中的位置。
“实在是太忙了,难得机会跟大家聚上一聚。今晚我买单,别替我省钱啊!”
“既然路少买单,那我可得来瓶King Decanter 72。”郑二道。
路潜连忙跳脚,对经理道:“是记我哥账上,不是记我账上!别搞混了!”
众人哄笑成一片。
路潜又转向狐朋狗友们:“以后我正式降格为‘路二少’,谁喊错了罚去重阳门北路炸街三圈!””
这小子居然教唆酒驾!
路泽年正打算斥责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去再教训他。
随后这帮人哄闹起来,正式进入夜生活。
路泽年一边应付郑二的寒暄,一边心不在焉地掏出手机,发现十五分钟前邮箱收到了新的并购案。
他只是瞟了一眼,就挑出三处问题,马上给迟聿打了过去。
一阵电话铃打破寂静。
整层办公室漆黑一片,只有迟聿的办公室仍亮着孤零零的幽光。
拿起手机,来电竟然是路泽年。
这个时间,路总本该在会所纵情声色才对。
从不参与这种场合的路泽年,竟答应了路潜随口发出的邀约,当真一脚踏入那个声色犬马的圈子。
也许,路泽年是为了向白家小姐证明什么,迟聿想。
他接起电话,还没问什么事,斥责铺天盖地而来。
“竞业条款漏了关键时间节点,还有这个估值模型,数据来源你查证过了吗?”
“如果你是打算让我用它擦皮鞋?那至少该发纸质的吧?”
“这个月奖金扣三千!”
迟聿:“……”
这个月还没过半,迟聿已经交钱上班了。
他不疾不徐地点开邮箱,第一眼就看到了路泽年说的并购案。
路泽年可能眼睛瘸了,这个方案的发件人是投发部祝总监。迟聿只是抄送人之一,竟然平白替人背了锅。
想到路泽年身边有其他人在听着,迟聿展示了一贯的高情商水准:“路总,我修改之后会发给您。”
没解释,也没承认。
从路家继承一大笔遗产,平白占了大便宜。三千块奖金又算得了什么。
电话对面传来一声巨响,随后是交谈声、喧闹声、觥筹交错声……
应该是路泽年把手机扔在桌上,而忘了挂断电话。
迟聿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竟没有第一时间按挂断,只是握着手机,保持着听电话的姿势。
“出来玩还忙工作!对面是你家那个养子?我记得好像是……姓迟来着,现在在给你当特助?”
路泽年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我懂我懂,有事助理干,没事干助理!我爹他们都这么玩儿!”
另一个声音不冷不热道:“路少真是不厚道,吃独食不拿出来给大家分享一下。”
“怎么?方少好这口啊?”路泽年的声音。
起先那人嚷道:“咦你不知道?方少就喜欢清高的货色,你家那助理,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长在他审美上面。”
方少低声试探:“这么说,你这助理还没主儿?路少介不介意我……”
余下的话淹没在嘈杂声里。
几秒之后,路泽年的声音道:“喜欢自己追。我提前给你说,砸钱没用,人家不缺这个。”
众人开始出言调笑,口无遮拦。
迟聿默默挂断了电话,屏幕光映在镜片上,把眼神里种种思绪淹没。
有钱人的名利场上,普通人只是一个道具。迟聿只不过不缺钱,倒显得稀缺了些。
要紧事都处理完了,包括扣三千奖金都记录在案。
见实在没什么工作可以处理,迟聿关上电脑,将桌面仔细整理了一遍。
灯一关,整层楼漆黑一片,静悄悄的,只有消防通道指示牌泛着绿光。
他拿起挂在一旁的西装外套,那是路泽年下班前换下来的,等下送路泽年回家时,可以顺手捎带回去。
走出公司大楼,一看手表才十一点半。路泽年那边不知道要到几点。
迟聿站在夜风里,发觉自己无处可去。想起今天忘了吃晚餐,决定去会所附近找家餐厅随便吃点。
满街夜店灯红酒绿,找了一圈只一家甜品店还算亮堂。
迟聿进门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刚把西装放下,就在原地打了个喷嚏。
正从兜里找手帕,忽然感觉脚边痒酥酥的,像是有什么活物在蹭他脚踝。低头一看,是一只十分蓬松的海双布偶。
他倏地站起,环视一圈才发现这家甜品店,其实是一间猫咖。
“先生请问要点什么?”围着浅咖围裙的店长笑着走过来,“这是我们家头牌,叫霜霜,看起来它很喜欢您呢!”
“抱歉,没看清这是猫咖,我对猫毛过敏。这是一点心意,给猫猫们买点猫条。”迟聿饱含歉意地留下小费。
因为离开得太急,一推门就迎面撞上人。
“小心!”
“抱歉!”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手忙脚乱。
他往右,那人也往右,他往左,那人也往左,商量好似的。
抬起头看,是个三十不到的男人,眉宇间一股学术气质,穿着圆领白T加藏青针织衫。
穿搭简单随性,但迟聿看得出来,是经过精心搭配的。
男人看到他双眼里含着薄薄泪花,不由在原地一愣。
迟聿打了个喷嚏,顾不上解释,逃之夭夭……
巷边躺着醉汉,更有酩酊大醉的男男女女相互拉扯着拦出租车。
迟聿一身职业装,神色冷肃,往那一站比KPI数据表还醒酒。过路的人都绕着他走。
他走着忽然发现手上空空——刚才走得太急,路泽年的西装被他落在了猫咖里!
刚一回头,碰见三个从酒吧涌出来的人,其中一个居然是老相识。
“哟!这不迟总助么?”
刘主管——不,现在不是主管了。刘尹真看起来喝得不少,抱着手臂挑眼看迟聿。
“阿真,这就你说的,你前老板的狗腿子?”旁边满脸横肉的高个男人粗声道。
刘尹真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而是盯着迟聿道:“迟总助也赶夜场么?还是陪路总来?你这么忠心耿耿,跪舔他臭脚,他有多瞧你一眼吗?”
高个男顿时明了,对同行的矮胖男歪了歪头:“这小子欺负我妹妹,哥们帮我一起收拾了他,第二轮酒我请了。”
“哥们一句话,兄弟两肋插刀,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妈的这瘦不伶仃的小子,跟个娘们似的,一拳干不倒老子跟你姓。”
两个男人一起朝迟聿走来,虽然个头都不高,但可比他壮实多了。
想不到还能撞上这种麻烦。迟聿大概和这条街犯冲。
他紧握住兜里的手机,犹豫了一会儿又松开了,脸上顿时扯起一个假笑:“刘女士,不能换个体面的解决方法吗?”
他一会儿还要送路少爷回家,不能在他朋友面前失了体面。
“体面?”刘尹真喉间滚出讥诮的哼声,“你给别人体面,人家才给你体面。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纯属殃及池鱼。迟聿自问,除了路泽年,他从来没当面让谁难堪过。
出门在外,体面是自己给的,不体面也是自找的。
不等他继续交涉,高个男斗大的拳头挟着拳风而至。
迟聿掌心精准截住这一拳,扶了扶眼镜,道:“我姓迟,迟早的迟。”
高个男一脸懵:“谁问你了?!”
“你不是说,跟我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