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听了半天不该听的“玩笑话”,陆婉心中像压了一块巨石,又不知该如何才能纾解心中郁气。
这种事情,她是万万不敢告诉家中人的。
因此也只能她一人受着。
只是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与她相熟的大家小姐,只有婷宜与卓华二人,那她又是如何得罪的这位张三小姐呢?
这种不知缘由的针对与恶意,她根本无法完美的与之应对。
还有她们编排她的那些话,于女儿家的名声实在是有损。
也不知往后说起亲事来,还会否被此事所累。家中无父母,她的亲事便只能由陆韵帮忙操心。若是这些事让陆韵与陆乘知晓,只怕是又要为她伤心了。
她这个做妹妹的,总是在给家中添麻烦。
陆婉一路胡思乱想着,人已到了河边。
她用帕子沾了水,一点一点小心的将裙角的酒渍擦掉。只是刚擦了几下,便见一戴着蓝色簪花的少女,神色不安的站在了她的身旁。
而这少女的眉眼,她又如何不认得。
她被救回的那两年,这姓白名芷兰的少女,还经常与婷宜卓华一齐来看她。
只是后来,白芷兰却慢慢的与张雨斓走到了一处。
陆婉对她没什么好怨的,毕竟白芷兰的家世比起她来还犹为不如。若是张雨斓为难她,她不得不靠近信国公府家的小姐也是应该。
只是陆婉想起白芷兰方才躲在人群里,附和那群小姐骂过她的话,也实在很难与之亲近起来。
她作为她曾经的好友,明明知晓那十日她有多惧怕,却偏偏拿她最恐惧的事来刺她。
“阿婉,我...我有事与你说...”
白芷兰见陆婉要走,赶紧拉住她的袖子。
“我知你恨我帮着张三小姐对付你,我今日来,就是来为你出主意的。”
“阿婉...我也是逼不得已,实在没法子了。”
白芷兰说完这句话,眼中水雾渐起,似是要落下泪来,抓着袖子的手指也有些泛白。
陆婉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想起那两年与她玩耍时的亲密,本要离开的脚又收了回来。
她的确是有些心软的。
说到底,白芷兰比她还要无法反抗张雨斓。
且白芷兰与她一样,都是没法子。年纪尚小的姑娘,面对庞然大物信国公府,又能如何做呢。
陆婉被白芷兰一句“没法子”歪打正着说中了心事,默默的站定在了河边,打算听一听白芷兰到底要说些什么。
可当她听完白芷兰的话后,却觉得自己到底是将人想得太过单纯了些。
“你是说,是因为你向张三小姐告密,我是林二公子心仪之人,所以她才对付我?!”
白芷兰艰难的点了点头,带着哭腔嗫嚅道,“家兄在张大公子手下做事,若是想要高升,便只能去讨好信国公府。可是家里,实在没有能拿得出手的贵礼...”
“可...可我与林二公子,话都未说上几句!”
陆婉觉得很不可思议。
她知晓林言清此人,还是因为去接陆风下值时见过几面。如何就成了他心悦之人了?
男颜祸水!
与她十岁那年见过的那貌美少年一样!长得好看的男人,无论年纪大小,果然都是麻烦。
是明王又如何,是新晋阁老又如何?她巴不得远离这两个给她添过麻烦的男人,只把自己缩起来安生过小日子才好。
陆婉轻垂眼睫,转过脸闷闷道,“事已至此,我无法骂你,但也无法再同你亲近了。”
“你...你走吧,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见了。”
陆婉以为,这话已经说得够重了。因为当她真的生起气来,就会狠下心与对方断绝往来。
她觉得这是最好的惩罚与手段。
可她到底,还是小看了白芷兰的狠心。
这戴着蓝色簪花的少女依旧拽着她的袖子,语气带有一丝解脱,又有一丝愧疚,“阿婉,我都替你想过了。如今张三小姐针对你,不就是因为林二公子吗?”
“如若...如若你寻得一如意郎君,早些成家,让林二公子死了那条心,张三小姐也就不会再注意到你了。”
陆婉被她的话说得有些云里雾里,还未从心里的酸闷中醒过来,就见白芷兰丢下两句话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兄长的同窗,工部员外郎家的王小公子,一表人才前途光明。你先...先与他多接触接触。”
“嗯?”
还未等陆婉叫住她,白芷兰便已消失得没了影子。而她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陌生的男声,“□□小姐在上,王某这厢有礼了。”
等陆婉回头,看清了眼前这举止轻浮的男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白芷兰真正的打算。
怪不得张雨斓方才如此轻易的放过了她,并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因为她是要在这儿,彻底毁了她的清白。
这世间对女子的名声贞洁总是严苛的。就算她今日不曾与这王小公子有过什么,可但凡只要这男子对她动了手,从她身上拿到个贴身信物,再让她衣衫不洁的出去。
她往后的半辈子,可能真的要与这人绑在一起。
婷宜和卓华两个人,此时也肯定被张雨斓派人给牵绊住了。
陆婉愈想愈是后背发凉,只觉得心快跳了出来,整个人都被惊恐笼罩,手也不自觉的扶着身旁的假山。
冷静,一定要冷静,一定要想个什么法子,要拖住。
而从现身就一直盯着她的王茂,却感觉身体一片燥热。
陆婉生得肤白细嫩,即使是现下面露惊恐,却也眉目如画肤如凝脂。
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此时因紧张而起了一层雾,却更显得她如同一朵被雨水打得颤颤然的寒梅。
撑在黑色假山上的手指,纤细柔美宛如春柳,也不知攀附在男人肩膀上时是何等滋味。
王茂向前走了一步,对于这本来觉得麻烦的差事,很是满意。
如此貌如天仙的绝代佳人,就该被他压在身下狠狠蹂躏。
生得这般纯洁美好,若是被撕开打碎后,一定颇有意思。
王茂走得愈近,陆婉便愈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
那是一种属于陌生男子的气息,很不好闻,让她几欲作呕。
“你...你别过来!”
陆婉知道自己的话没有什么威慑力,只能一边转移话题,一边挪动脚步往外走。只要拖延时间,婷宜和卓华必定会到处寻她。
只要有人寻她,她就有机会脱身。
可陆婉愈是紧张,脑中就愈是混沌一片,根本无法说出有威慑力的话来。
反倒不受控制的开始胡言乱语。
“王小公子请自重,我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并且已经快谈婚论嫁,请你不要再过来了!”
这几句话一说完,陆婉甚至想扇自己嘴巴。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怎么偏偏在这危急时刻,说出这些无关痛痒的话来。
果然,那王茂并没停止自己的脚步,而是笑眯眯的一步步向前,“与□□小姐谈婚论嫁的人,不正是在下我吗?”
陆婉一边往园子入口退,一边强装镇定道,“王公子,我乃清平将军府的四小姐,若是我今日有何闪失,清平将军府不会放过你。”
她见那王茂撇了撇嘴,似是毫不在意,只能又硬着头皮拖延时间道,“你可知,与将军府谈婚论嫁的人家是谁?”
“那样的人家,是你,还有你背后的信国公府都得罪不起的。”
没法子,她自己在慌张下胡言开的好头,便也只能沿这个话题继续编造下去。
随着园子入口隐隐传来说话声,陆婉强装镇定道,“所以我奉劝你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王茂狐疑的打量了她几眼,见她的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又想起多年前清平将军府的风光来,有些惊疑不定地问,“敢问与将军府说亲的,是哪户富贵人家,竟这般厉害?”
他言语间有闪避,没有承认陆婉点破的信国公府。
哪户人家?
陆婉急了一瞬,没能答上他的话。
她本就不擅长扯谎,更别说这是在慌乱之下胡诌的言语,她哪里能想到别的话来圆这个谎。
而那王茂眼见陆婉答不上来,拿着扇柄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既然□□小姐答不上来,那王某便全当没听见。来吧,□□小姐。”
那只手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摸向陆婉的肩头。陆婉急得大退一步,额角也冒出了细汗,脑中不知怎的,冒出了一个此前发誓定要远远避开的名字。
“是明王时夜!”
“明王爷想讨了我去做侧室,他心悦我已久,我亦已情动。再说我不日就要过门,王小公子与明王府作对,没有任何好处。”
陆婉说着说着,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她如何会脱口而出明王的名头来!自从十岁那年一别,她已有六七年未见过明王了。
更何况,明王此人从小就生得一副好皮囊,俊美无俦挺拔颀长,清俊无比潇洒恣意。他无论走到哪儿,都是女子瞩目的焦点。
这样的人生来便在漩涡中心,是她万万惹不起也不想惹的。
可她偏偏就在这关键的空挡,说出了这个她多年未见的人。
左右这位明王爷到现在估计也不记得她了,只怕也不会知晓今天这种小事,她就是用一用明王的名头又何妨。
陆婉觉得自己难得聪明了一回,慌乱之中选了个极好的挡箭牌。
此时本在假山后凉亭中议事却被逼听了一回戏的时夜与林言清,尽皆沉默。
向来清风霁月的林二公子,那日实在是被白芷兰缠得没有办法,眼角又刚好飘过来接陆风下值的陆婉的白衣身影。
只这一眼,便被白芷兰被抓住了。林言清只想赶紧回府,哪儿顾得上这蓝衣姑娘说些什么,胡乱点了头之后便上了马车。
可没曾想,白芷兰转头便告知了张雨斓向她邀功,也因此害苦了陆婉。
可这些都不是重点。
面容俊朗的林二公子,此时难得露出了个心虚的表情。
作为明王得力的手下,他自然知晓时夜是派人查过陆婉的。只是他琢磨不出明王对陆婉是个什么心思,便也没多问。
如今去看坐在他对面的时夜,那双漂亮的凤眸里墨色沉沉,嘴角似有一丝嘲弄的笑意。
时夜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杯盏,暗黑衣衫的龙纹张开利爪,似他本人一样的肆意。他说话时语气冰凉,嘴角的弧度很平。
林言清跟了他多年,明白他此刻可没什么好心情。可明王话里的内容,却又让人犹疑不定。
“剑一,去帮她一把,让她走。”
“是。”
还没等林言清看清,一身黑衣的剑一便抬手将一颗石子射了出去。
紧接着,便听到那毛手毛脚的王茂一声惨叫,与一阵慌乱的女子脚步声。直到那女子跑到了院子门口,又听见了惊喜的“婷宜”“卓华”四字。
三个少女叽叽喳喳相拥着远去,新晋阁老林言清却冒出了一身细汗。
只因时夜嘴角嘲弄的笑容还没消散,可这笑容却未达眼角,眼里全是肃杀之气。
他那双狭长的眸子看向陆婉远去的身影,重复了一遍陆婉的话,好听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林二公子的心仪之人?”
林言清此时有些想逃。
想他自诩谦谦君子,偏偏因为张雨斓支使白芷兰来纠缠他,便惹下这等祸事来。
时夜转过头来,一张薄唇似笑非笑,头顶金冠与绣着祥云的黑衣相得益彰,衬得他俊美如天神。
可这位天神,架子大,脾气也大。偏他恼怒时说起话来又笑眯眯的,不声不响就将人给办了。
“原来,林二公子不知何时,看上了本王这传闻中的侧室。”
林言清吓得又起了一身冷汗,他强自镇定了神色,尽量让自己神色自然的解释道,“那日张三小姐让白姑娘前来打听臣的婚嫁之事,臣实在不堪其扰,偏□□小姐又恰好从旁经过来接陆兄回府,所以才让人误会了。”
“臣与□□小姐的两位兄长见过几面,与他们只是点头之交。”
“如此说来,你是拿她作挡箭牌了?”
“是臣的错,此举非君子!臣自会去向□□小姐赔罪!”
直到林言清脚步虚浮的走出琼华园才反应过来,一向对世家小姐无甚兴趣的明王,为何对此事如此大的反应?
虽说此事是他对陆婉有亏,但说到底不过是他的私事,明王完全可以置之不理。
林言清想起陆婉那道清丽动人的身影,又想起时夜对待陆婉的不寻常之处。
神色有些古怪起来。
总不能,是王爷看上了□□姑娘吧?
难不成□□姑娘所言都是真的,不日竟真的要入府为妃?
原本以为陆婉只是随口胡诌的林大人,好不容易消失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无意间,做了件天大的错事。
而一路黑着脸回了府的时夜,径自躺在塌上半天,也说不清对陆婉今天的话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陆婉,竟在扯谎间,说她是他不日要过门的侧室。
看来她对于小时候的事,倒也没忘个精光,心中还记得有他这么一号人,否则为何脱口而出他的名号。
可他是该说她不够聪明呢,还是该说她胆子太大。
若是她吃定了张雨斓不敢派人来明王府打听倒也罢了,可若是张雨斓将她这番胡话大肆宣扬出去,反将她一军。陆婉到时候不仅是得罪了明王府,就连自己姑娘家的名声也彻底没了。
外人不敢妄论明王府,却是敢暗地里骂她“不知羞耻甘为侧室”的。
现在她那两个不成器的哥哥,如何能在这等流言蜚语间护得住她。
时夜的耳边,好似又响起当年那嫩如春芽的小姑娘的话来。
“小哥哥别怕,我保护你!”
小小的身子挡在她前面,一张肉乎乎的小脸微微鼓着,像是在为自己打气。
才十岁的小姑娘,分明自己也很恐惧,却十分讲义气的将受伤的时夜藏在身后,努力用自己挡住他。
还时不时的回过头来安慰他,明亮的眸子水汪汪的,嘴里说的话却又让人哭笑不得。
“若是那些坏人还欺负你,我就打跑他们!”小姑娘捡起了一根树枝,上下挥舞了一番,“就像这样,打得他们再也不敢做坏事!”
明明小时候,是那样果敢不好惹的性子。
怎么长大了,就生了一副娇花照水弱柳扶风的样貌,让人看着实在是...
好想欺负。
看看她眼红落泪楚楚可怜起来,到底是个什么风景。
时夜想到此处,愈发对近几年崭露头角的陆家儿郎有些不满。
也不知陆乘与陆风是怎么养的,将好好一个人养成这种绵包子。
就连扯个谎都结结巴巴。
还有那信国公府,也是时候该与他们算账了。
不管是为了陆婉,还是为了其它,总有一些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