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爷他报恩后》 第1章 她竟这般愚蠢 清平将军府。 府宅深处有一处雅致温馨的院子,院门上稳当挂了块“清鸿院”三字的牌匾。 微风无声,飘过院内小河,水面碧波成纹荡开,河旁青树翠蔓影动。 随着一声细微的声响,两片绿叶落在了河边一小亭之处。 那棕红的亭子纱影蔓蔓,随着微风被掀开一角,依稀可见内里宽大的躺椅上,卧着一位婀娜窈窕的年轻女郎。 云鬓翠钗,肤如雪白。鼻梁秀挺,红唇小巧。一双妙目如明珠,一对细眉如远黛。 这张宜喜宜嗔的美人脸下,偏又有一副清瘦娇弱的身子。盈盈小腰不堪一握,青葱十指细白分明。 外头日光渐起,透过重重纱蔓打进来,更衬得她如一朵纯白无暇的雪莲,因夏日炎热的太阳而微微颤抖,让人忍不住想要好生安慰,却又不敢冒犯。 “大哥哥可说了何时回来?” 美人纯净柔美的声音,突然响起。 “回四小姐的话,将军走时说申时方回。”一旁候着的叶姑姑赶紧答道。 而被她称作“四小姐”的亭中美人,正是清平将军府中的嫡女,陆婉。 陆婉天生一副好样貌,只静静在躺椅上卧着,也如一副出尘的美人消夏图。 饶是已伺候多年的丫鬟嬷嬷,也忍不住偷偷多看几眼。 陆婉伸出纤细的手指,理了理微乱的发丝后吩咐道,“看时辰也差不多了,那便出去透透气吧。” 待身边丫鬟带柳和带苗收拾了一番后,她便带人出了府。 她其实不怎么爱出门,毕竟府外有些人对她实在算不上友善。 可陆乘担心她,怕她这些年闷在府里无趣,心中烦闷又会伤身,因此总是一得空便会劝她出去多走走。 为了让陆乘安心,即便只是做个样子,她也得带人出去逛个几圈。 临近乞巧,上京城的人流比以往更多了些。赶上这两年边关贸易往来频繁,街道两旁还多了些深目高鼻的面孔。有些腰间挂着装饰的西州女子穿梭其中,走动之间叮啷作响,煞是好听。 大昌国国泰民盛,民风更是开放,女子在外露面逛街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因此陆婉此次出行也未带帷帽,只着了一身细纹纯白的广袖衣裙,翩翩然如仙子一般。 不时有行人打量她那张清新小脸,更有大胆的西州女子朝她抛了个媚眼,又嬉笑着走开。 陆婉被西州女子身上的香粉扑了一脸,忍不住在帕子下小小的打了两个喷嚏。 她只见过大胆的女子向俊美的男子示好的,还从未见过女子对女子这般...调戏的。 带柳笑着回答,“小姐莫怕,据说西州女子最喜貌美之人。遇上皮相好的呀,不管是男是女都得打个招呼呢。” 她身旁另一个丫鬟带苗也笑着上前附和,“可不嘛,咱们小姐生得貌美面善,叫人瞧了就喜欢。” “说起来,去从年开始,玉安街上便多了许多西州人呢。” “可不止西州人,狄州人也不少呢。” 几个丫鬟说说笑笑,陆婉在一旁听着她们叽叽喳喳,心中的小心思漫无边际的飞着。 西州人...还有狄州人... 离上京城该很远吧... 上京城对于她来说,除了有兄弟姐妹与两个好友,当真是无甚可珍惜的,也无多少称得上美好的回忆。 若是将来,让大姐姐给她寻一门西州的亲事,她远嫁出门,倒也能远离这些是是非非了。 左右她是不图什么英俊潇洒好儿郎,但凡对方是个踏实上进的,她也就认了。 两个哥哥与大姐姐已为她操心了许多,她不该再贪心些什么。 只是... 陆婉有些惆怅,若真是到了这一步,怕是舍不得家中亲人。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一旁的叶姑姑却是笑着摇了摇头,看向陆婉的眼神里满是慈爱。 她是看着陆婉长大的,早已将她当作亲女儿般看待,自然也会操心她的将来。 小姐确是生得面善,可也因此没了些镇得住旁人的气度,让人只看上一眼便会觉得好欺负,再加上她这凡事慢半拍又爱逃避的性子... 这以后若是遇上个厉害点的婆母或是妯娌,可怎么得了哟。 陆婉浑然不知身边的叶姑姑已悄悄操心起了她的终生大事,还兀自逛了许多摊子,想着给自家兄弟姐妹带点小礼物回去。 “你赔我八百钱!赔我八百钱!” 刚行几步,就听见身后一个小摊起了吵闹之声。等陆婉回头,只见一衣衫朴实白发苍苍的老叟,拉着一位唇红齿白的小郎君不放。 “这可是我曾祖父传给我的传家宝,是上好的蓝菊木雕。你这小郎君瞧不上便罢,却还故意损毁,今日你不赔钱,我们便去见官!” 那老叟扯着小郎君的衣襟,满目痛惜双腿也气得发颤。话还没说完,两道混浊老泪更是落了下来。 而那小郎君急得面红耳赤,一边叫喊“你这老汉好黑的心肠”,一边去掰开老叟的手腕。 陆婉眨了两下眼再去看时,那老叟已连人带摊子倒在了地上,抱着腿哀嚎不止,身边全是被打乱的木雕。 在当今律法严明官风清廉的大昌国,百姓是最见不得这种欺凌弱小之事的,更别说这小郎君一看就是自富贵人家出来的公子。 眼见着围观跟骂的百姓越来越多,只带了两个侍卫的小郎君,也快要招架不住了。 陆婉再次眨了眨眼,觉得有些不对。 她总觉得有人被骗了。 再加上那位小公子,她总觉得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请等一等。” 她轻轻巧巧的声音突然插进人群里,正准备咬牙掏钱的小郎君和暗喜拿钱的老叟都同时向她看来。 “老人家,你手中的传家宝,不是蓝菊木,是桃花木。” 她本就生了一张秀美小脸,加之她说话时,眸光如雨后青山般纯净,倒是让本来热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什...什么桃花木,小姐可别乱说。” 原本瘸着腿的老叟眼神有些飘忽,伸手欲拿那八百钱便走。却被突然回过神来的小郎君一把抓住手腕,咬牙切齿道,“想跑?” 方才一片混乱之中他并未细看,现如今仔细瞧那传家宝,却越瞧越不对劲。 “老人家,”陆婉的语气柔柔缓缓,眼神也极为纯真,“桃花木的木纹比蓝菊木的木纹深一些,且蓝菊木在日光下会微微泛有蓝光,很好分辨的。” “是不是你家曾祖父当时被人给骗了呀?传给你的时候你也不知,所以才误会了这小郎君是与不是?” “那你应记恨骗了你曾祖父的骗子才对,何苦让这位小郎君难堪呢?桃花木木雕最多值五十钱,让这位小郎君赔给你五十钱就好啦。” 她语气轻快的说完,神色却又很严肃,仿似在和这一老一少商量什么正经的大事。 而有些浸淫小生意门道多年的商贩,早已看出了端倪。有好事者躲在人群里喊,“哟,八百钱变五十钱,亏大咯。” 话音刚落,人群里就已经有不怀好意的人怪笑起来。 眼看着要发财的老叟气急败坏,以为眼前这小娘子是在故意阴阳怪气,瞬间目露凶光道:“哪里来的小娘子,一张嘴好生厉害,胡说八道胡搅蛮缠,简直比茅坑的石头还臭!” “诶?” 自觉给人留了条后路的陆婉,愣在了原地。 什么呀... 其实她不是不清楚这老叟是故意讹人钱财,只是她心念着这老人家毕竟年事已高,加之可能是家里有难处才无奈行骗,于是言语之间给他留了几分薄面。 万一闹上衙门掰扯起来,也不至于让他受罚太重。 可哪曾想,她到底是低估了这老人家黑心的程度。 陆婉向来不太会跟人吵架,被这老叟骂了一通之后,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反驳回去。 她心中确是有些气,可她偏在这种时刻又反应迟钝。 待到她愣了片刻后反应过来,带柳和带苗两个伶牙俐齿的小丫鬟早已还了回去。 陆婉有些懊恼,为何自己偏不是个口齿伶俐头脑灵活的性子,就连吵架也比别人慢半拍。 而那察觉自己被讹了的小郎君,则嚷嚷着要报官,让两个侍卫按住了人。 此时的街道,比陆婉去劝架之前更热闹了。 也不知她这一插手,到底是福还是祸。 吵嚷的街道上,坐落着一座不起眼的金玉酒楼。推开窗就能看见街道的雅座里,坐了三位风格迥异却又引人注目的公子。 一身白衣儒雅俊朗的,是林姓世家的二公子,林言清。他生得风度翩翩气质不凡,就连说起话来,也是温文尔雅儒雅俊朗。 “没曾想陆兄家中的四小姐,竟还是个热心肠的。” 他口中的陆兄,说的便是陆婉的二哥陆风,时任上京巡防营的副将,上值时也曾见过几面,自然也知晓陆风家中有两个尚未出嫁的妹妹。 坐在林言清身边的,是一位面色稍冷眼神锐利的黑衣公子,而他正是明王手下剑卫队的高手,剑一。 剑一只看了一窗外的热闹,便又将眼神收了回来。此次出行,是有要事,不易多生事端。 “公子,该走了。” 被剑一尊称为公子的,是坐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却一直未曾说过话的俊美男子。 他双眉飞扬入鬓,一双狭长却又漂亮的凤眸下,是高挺的鼻梁与精致的薄唇。这般长相已不仅仅是完美,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张扬,仿佛他生来便是焦点。 而他一身难以让人忽视的行头,更是将他这种张扬放大到了极致。 手指上戴的是水色极好的玉扳指,发顶上束的是价值不菲的金冠。一身绣了云纹的黄衣,穿在他身上更显金尊贵气。即使是坐着,也隐约能见宽肩窄腰下的一双长腿。 端的一身高贵非凡。 他俊脸之上无甚表情,一双墨黑的眸子里暗暗沉沉。因此只是静静坐着,却与生俱来带有一股压迫之感。 偏他剑眉星目俊逸非常,若是有大胆的女子在场,怕是要顾不得害怕他那周身气度,也得偷偷多看两眼。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外表与气派皆极其出色的男子。 而他张扬的长相与气场,与楼下白脂玉一般的陆婉完全相反。 一个纯净内敛如水,一个张扬放肆如火。 其实这也不怪陆婉,谁让“明王”这两个字,给了他张扬的底气呢。 他是当朝位高权重手握赤玉军的明王时夜,戍北三年,去年年底方才班师回朝。 只是朝中大臣们,谁又不知他从小便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整治起人来更是狠辣无情,铁面无私。 上京城中如此多的贵人,他对谁都挑剔,很少给人留情面。 坐在龙椅上的康德帝,不仅对他诸般包容,更是让他掌控赤玉军多年。 只见这位向来挑剔的王爷,扬起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后,赏了陆家四小姐两个字,“愚蠢。” 多年不见陆婉,她竟长成了这副无用的性子。 1.男女主是有由来的,请看简介。 2.女主前期有些反应迟钝,但很快会进步。 小甜饼一枚~请放心观看[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她竟这般愚蠢 第2章 到底是谁愚蠢 上京城玉安街的热闹,到底是很快过去了。只留下一个非要报恩的小郎君,将陆婉一行人送到了将军府门口。 陆婉自是不求他什么,可却架不住这自称“云瑜”的小郎君再三道谢,好说歹说才将人哄了回去。 带柳捂着帕子偷笑,“依我看呀,这云小公子只怕是见咱们姑娘生得貌美,一时半会儿走不动道了。” 几个小丫鬟平日私下里说话并无多少顾忌,这等姑娘家的笑闹话一出,纷纷都银铃般笑了起来。 陆婉看着远去的云瑜,愈发觉得他很是眼熟,却又偏偏想不起来。只可惜云瑜也没说明到底是哪家公子,不然她也好借此回忆回忆。 老成稳重的叶姑姑见几个丫鬟笑闹得越来越不像话,板着脸训斥了几句,小姑娘们才互相推搡着作鸟兽散。 陆婉想不出是在哪里见过云瑜,只好转移注意力吩咐带柳去前厅问话,才得知本要申时回府的二哥陆乘,已将回府的时辰推到了晚膳后。 她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有些酸涩。 自从母亲早逝父亲病亡,偌大个将军府便靠陆乘与陆风撑起门面。 两个未经多少世事的少年,硬是咬着牙凭一身本事挣得了些军功,勉强维持住了陆老将军生前在时的体面。 如若不是为了让她与尚未出嫁的五妹妹陆欣有个依靠,让早已出嫁的大姐姐陆韵有个得力的娘家,三哥陆风更不会忙得没空回家。 说到底,两位哥哥又何尝不是与她一样,承担了许多呢。 陆婉在百般思绪间吩咐人研了墨,提笔将今日发生的事写下,又将信装好与几个精致的小玩意儿摆在一起,叮嘱带柳送去了陆乘书房。 她自认不是什么聪明的人,更没有陆韵的玲珑心思与陆欣的灵活脑筋。只是今日的事她尚有些疑惑,便告知了陆乘一声。 回想起在她十岁那年,曾被一伙贼人掳去了整整十日。 那时老将军陆山还在,两位哥哥尚未从军,大姐姐也未出嫁,五妹妹还是个奶娃娃。 等她被救回后,一家子全都哭成了泪人,从此以后她的衣食住行便成了府中的重中之重。 无论大小事,均都要过问一番。 而陆婉从此也渐渐的,将“报喜不报忧”这五个字刻在了心底。 这一日,陆婉等到晚膳后也未能等到陆乘回家,便也只能先行净过面后睡下。 她平躺在塌上,浓密青丝铺满了软枕,衬得她一张小脸白嫩嫩俏生生。 头顶上的纱绸绣着几朵兰花,房间里的熏香也安神怡人,可陆婉的心里却有些不平静。 府中许多人都知道,她的记忆停留在了被掳走的那一天。 当日被救回时,她昏迷了三日,醒来之后第一句话便是,“你们是谁?” 本就担心女儿的陆山脸色灰白一片,却又不死心的领着陆婉在往日熟悉的地方反复转了一月。 结果她依然只记得自己被人给掳走的那几天,关于十岁之前的记忆,已然成了一片空白。 可让她具体说清那几日的事,她却又每每都惊恐的躲在被子里,或者是被惊吓到晕倒。 如此问了几次,也无人再忍心去问她。而那伙掳去她的贼人,却一直没被抓住。 陆山因此事大受打击,急得一病不起数日后撒手人寰。而在他走之前,陆韵和陆欣的亲娘文姨娘,才刚刚病逝不到两个月。 此后陆婉一直想不起来,她到底为何被掳,又是如何得救的,包括人生前十年里在陆府的日子,也是一片空白。 她时常在想,如若不是因为她,陆山是不是就不会急出病来? 被救回来的那段日子里,陆山每每来抱自己,却都被她躲开。只因她完全不记得,她是陆山的女儿。 直到陆山去世那日,她在床榻前看了许久。 曾经那样魁梧健硕的一个人,双眼紧闭了无生气。 她的脑海中明明没有父女相处的回忆,却在沉默良久后突然放声哭了出来。 也许这就是她与父亲、与陆家,血浓于水斩也斩不断的亲情。 但也因为那场眼泪,陆婉无形之中将父亲的死归责在了自己身上。在陆山病重之前,她处处躲避的举动,肯定让他很伤心吧。 留着透气的小窗,突然钻进一丝凉风,微微寒气吹得陆婉不由自主缩了下肩膀。她想起白日里,因自己少根筋而闹出的热闹,暗自叹了口气。 陆婉忍不住幽幽地想,她那才华横溢美名远扬的娘亲的聪明劲儿,她没得了半分。 倒是遇事缺根弦慢半拍的傻乎劲儿,与她那被气死的老父亲挺像。 她就像一直慢吞吞软绵绵的蜗牛,受到惊吓后就只想将自己龟缩在蜗牛壳里。 她也想变得机灵些。 父亲啊父亲,若是你在天有灵,就保佑女儿再聪明些,千万别再给家中添麻烦了。 这厢的陆婉幽幽叹息,那厢的明王时夜,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时夜在梦里又回到了热闹的玉安街,而白日里被他赐了“愚蠢”两字的白衣陆婉,此时就站在他面前。 一双水眸清澈见底,巴掌小脸清新动人。纯白的广袖衣裙随风飘荡起了些弧度,显出她清瘦窈窕的身段来。 她站在日光下,雪白肌肤快要接近透明,偏头上翠钗又闪烁着光,看着倒真像是画里翩跹而来的仙子。 仙子长睫微动,看了他良久。 女儿家的目光纯净如水,看得时夜心头微微一动。 眼前这张明眸皓齿的仙姿玉貌,逐渐与他记忆中粉嫩圆润的小脸重合。 多年未见,陆婉竟跑到他梦中来了。 只是还没等他有动作时,陆婉却调皮一笑,声音清脆的吐出两个字,“愚蠢!” 时听俊脸一沉,目光霎时就沉了起来。 白日里还怯生生慢吞吞的,到了梦里却如此放肆,他还从未见过有人敢骂他。 而那以牙还牙的白衣女郎,却像是冒犯他上了瘾,再次语调欢快的吐出四个字,“你才愚蠢!” “闭嘴!” 时夜忍无可忍大手一抓,却只堪堪摸到陆婉的白裙衣角。 只见她竟真像画中仙子一般,在骂完他以后飘飞而去了。 徒留下一个脸色黑沉的明王,醒来后气得手掌微颤。 “好你个陆婉,本王念了你多年,你便是这么回报本王的?” 尊贵的明王却完全忘了,这一次分明是他言语不逊在先。 第3章 张雨斓的刁难 而到目前为止,此生最大愿望不过是踏实过日子的陆婉,还浑然不知明王府派出的探子,在这几日里将她的生平又重新查了个遍。 住在上京城中的高门贵女们,平日里闲着无事,不是张罗着办个赏花宴便是邀人办个诗会。一群锦衣罗裙的少女们凑在一起,娇花般的身形间说的,却是有些不堪入流折辱人的话语。 因此当陆婉接到信国公府嫡女,三小姐张雨斓的请帖时,在长长吐了口气后,还是孤身一人去了。 此事不便让哥哥们知道,因此带上带柳和带苗,反倒不便。 她不愿去,却必须去。得罪了这些贵人,于她于家中兄弟姐妹,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现在的清平将军府,已然不是过去的清平将军府了。 而今日的宴会,设在了城郊的琼华园。 这里是贵人们平日里踏青都爱去的园子,也比将军府要大得多。待到陆婉到了宴会时,已有几家早到的小姐围着张雨斓附和说笑了。 张雨斓生得丰姿冶丽,就连衣衫与豆蔻的颜色也是热烈的红。她与人说话时细眉轻挑目光灼人,眼中的傲气与不耐显露无遗。 尤其是在,看到了清丽动人如一朵娇弱小莲花的陆婉之后。 她是从来不肯与这样家世薄弱的小姐结交的,更遑论陆家没了陆山这个大将军之后。 可就是如此低微之人,偏偏得了新进内阁的林家二公子林言清的青眼。 张雨斓想起林言清温润如玉的眉眼,又想起他曾作过的画与诗,看向陆婉的眼神愈发似刀。 这样才华横溢前途似锦的贵家公子,本应当与他们信国公府结亲才对。 几时轮到落魄的陆家? 张雨斓心中有气,嘴里吐出的话也就不甚好听。 “哟,这不是我见犹怜貌美如仙的□□小姐么?” 陆婉紧了紧手中的帕子,刻意忽略掉张雨斓的嘲讽语气,对她福身行了礼。 “见过三小姐。” 张雨斓冷哼一声,没再与她说话,眼神也高傲的看向别处,仿佛她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 似她这种身份,只稍稍摆出个态度来,自然有人愿意为她做事。 她自持身份不再言语,可她身旁等着巴结讨好的小姐们,却已按捺不住了。 反正这种事,她们也不是第一次做。 “看□□小姐这瘦弱的样子,怕不是没睡好觉吧?” “你可别说了,如果换成是我,小时候被人掳去整整十日,别说睡好觉了,只怕是吓也要吓个半死。” “整整十日?!啧,传说那伙贼人凶狠手辣,也不知□□小姐到底遭受了什么,真是可怜...” “可不嘛,据说那伙贼人,都是男子呢...” 陆婉紧蹙着眉,手中的帕子越捏越紧,一张小脸白得如同花园里盛开的照夜牡丹。 这已数不清是第几次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张雨斓突然将她当做仇人般与她作对。 头几次她听了这些话还会大哭一场,甚至难受至半夜,可现在也不会了。 她其实是个很脆弱的人。爱哭,爱笑,小脾气也不少,偏偏还有个不甚灵光的脑袋。 可她到底是将军世家出来的女儿,要在这群小姐们面前忍住眼泪,这点骨气她还是有的。 可惜,她也就这点骨气了。 她感觉到眼眶里温热的眼泪摇摇欲坠,简直是花光了全身的力气才没让它们落下来。 那些话,即便是她听了很多次,她心里依旧还是会难受的。 但以她的聪明才智,她实在是想不出既能安全脱身又不得罪张雨斓的法子。 信国公府,不是两个正四品的哥哥能得罪得起的。 就算是嫁去伯爵府的陆韵,也不行。 幸好,那些小姐们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更为露骨难听的话她们也羞于再说出口。 张雨斓冷眼看着陆婉一脸苍白却无法反抗的可怜模样,心中有些得意。 既然林二公子心悦陆婉,那她就干脆坏了陆婉的名声。高门大户的林家,是不会允许家中最有前途的年轻人,娶个名声不好的姑娘的。 可张雨斓却又越看陆婉越不顺眼,想起林言清对她彬彬有礼间冷淡疏离的样子,暗骂了不知多少遍。 “也不知装这副可怜样是给谁看,林二公子定是被这副假仙子的模样给骗了!” “阿婉!” 正当陆婉静立在一旁强忍眼泪,告诫自己快要结束时,耳旁却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她回头看去,朦胧的泪眼里只见一名穿鹅黄衣裙,面目娇俏如桃花的少女向她跑来。 少女脸色红润出了些细汗,发髻上的黄色束带随风飘着,最后落在了她的圆润肩头上。 而这看着不过十六七的明媚少女,正是她的好友,右相关一宗家中行二的庶女,关婷宜。 在关婷宜身旁,一身青色衣衫如翠竹,有着温婉眉目的美人,则是令国公府行三的嫡女,萧卓华。 萧卓华身材有些高挑,但却与陆婉一般,生得比寻常女子瘦弱些。青色的裙角随着风微微扬着,倒显出她弱柳扶风的美人韵味来。 关婷宜与行动间规矩的萧卓华不同,她生性活泼,有时性子来了,便也不讲那许多大家小姐的礼仪。 她见到好友高兴,便想几步跑到陆婉身边,却没曾想小脚一崴,手中的酒壶直接掉在了陆婉的脚边。 虽说酒水透明,可陆婉白色的衣裙却也染上了些印渍。 “哎呀...我特地给张三小姐带的酒...三小姐,你不会怪我的吧?” 关婷宜冲张雨斓笑得无辜,嘴边小酒窝似隐似现。 “哼,谁稀罕!” 张雨斓冷哼一声。 她不仅瞧不上陆婉,也瞧不上关婷宜,更瞧不上关婷宜那副冒冒失失的样子。 一个落魄人家的女儿,一个没什么规矩的庶女,还不值得她浪费唇舌放在眼中。 萧卓华不急不慢的来到张雨斓身边,声音柔柔缓缓道,“三小姐,我与婷宜得知琼华园今日有赏花宴,便不请自来了,还请三小姐见谅。” “话说起来,母亲也很是喜欢这琼华园的照夜牡丹,叮嘱我要置办几株回去呢。” 她语气温柔,说的话也不甚明朗。 可张雨斓听明白了,这是在提点她。 萧卓华的父亲是令国公萧信,母亲是长宁郡主。 虽说令国公府如今式微,比不上信国公府财贵权重。 可今日这二人若是铁了心要帮陆婉,张雨斓也不能拿她们怎么样,不然明面上不好交待。 萧卓华与关婷宜这两个眼中钉,今日摆明了就是赶着给陆婉撑腰来的。 张雨斓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却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陆婉,随后便收回了眼神,带着一群小姐们继续赏花去了。 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时,陆婉才重重松了一口气。这股子劲一泄,她的双腿便也有些软,顿时半靠在了关婷宜身旁。 “这个张雨斓,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关婷宜连忙搂住陆婉瘦弱的肩,盯着那道远去的红色身影,狠狠骂道。 萧卓华看向脸色苍白的陆婉,关切地问,“阿婉无事吧?需要我们陪你找个侧间换身衣裳吗?我的马车里有备用的。” 陆婉看了看两个好友勉强笑道,“无事,你们去赏花,我独自去清理吧。” 她不能让两个好友因为她自己,得罪张雨斓太狠。 信国公府这几年风头正盛,就算卓华是令国公府出来的人,因为她去得罪了张雨斓,估计也没法子善后。 而且她真的很想哭。 陆婉说完,便强撑起精神一步步走远了。 关婷宜望着她的背影,有些恨铁不成钢,“卓华你看她!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也不知道反抗!真是的...” 萧卓华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顶,叮嘱她道,“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若是让阿婉听见,可就真的伤了心了。” “我知道,我这不是担心她嘛...” “婷宜,咱们两个不可能看着她一辈子的。阿婉这性子你也清楚,她自己也想不出来更好的法子反抗。所以她这样子也好,避着忍着不出错,便能保住命。” 萧卓华说到这里,关切又语重深长的问眼前这桃花一般的少女,“婷宜,你的父亲...还那样吗?” 少女闻言低下了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闷闷的答,“还不就那样。” 反正她这十几年,也就这么过来了。 关婷宜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沮丧。 方才她还恨铁不成钢地说陆婉太过软弱,也不知道想个法子应对。可她又何尝不是呢? 一忍再忍,不知要忍到何时。 她不甘的问身旁青竹般出尘的萧卓华,“可是...可是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难道那个烂泥一般的关家,陆婉无故所受的屈辱,都这样算了吗? 萧卓华长长叹了一口气,“也许对阿婉来说,逃避忍让,就是最适合她的方式吧...” 她就像是受了惊的花,紧紧收拢了花瓣,将自己包裹起来,再也不愿与外界有联系。 可对关婷宜来说,又有什么样的法子,才最适合她呢? 第4章 她好像很可怜 因着听了半天不该听的“玩笑话”,陆婉心中像压了一块巨石,又不知该如何才能纾解心中郁气。 这种事情,她是万万不敢告诉家中人的。 因此也只能她一人受着。 只是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与她相熟的大家小姐,只有婷宜与卓华二人,那她又是如何得罪的这位张三小姐呢? 这种不知缘由的针对与恶意,她根本无法完美的与之应对。 还有她们编排她的那些话,于女儿家的名声实在是有损。 也不知往后说起亲事来,还会否被此事所累。家中无父母,她的亲事便只能由陆韵帮忙操心。若是这些事让陆韵与陆乘知晓,只怕是又要为她伤心了。 她这个做妹妹的,总是在给家中添麻烦。 陆婉一路胡思乱想着,人已到了河边。 她用帕子沾了水,一点一点小心的将裙角的酒渍擦掉。只是刚擦了几下,便见一戴着蓝色簪花的少女,神色不安的站在了她的身旁。 而这少女的眉眼,她又如何不认得。 她被救回的那两年,这姓白名芷兰的少女,还经常与婷宜卓华一齐来看她。 只是后来,白芷兰却慢慢的与张雨斓走到了一处。 陆婉对她没什么好怨的,毕竟白芷兰的家世比起她来还犹为不如。若是张雨斓为难她,她不得不靠近信国公府家的小姐也是应该。 只是陆婉想起白芷兰方才躲在人群里,附和那群小姐骂过她的话,也实在很难与之亲近起来。 她作为她曾经的好友,明明知晓那十日她有多惧怕,却偏偏拿她最恐惧的事来刺她。 “阿婉,我...我有事与你说...” 白芷兰见陆婉要走,赶紧拉住她的袖子。 “我知你恨我帮着张三小姐对付你,我今日来,就是来为你出主意的。” “阿婉...我也是逼不得已,实在没法子了。” 白芷兰说完这句话,眼中水雾渐起,似是要落下泪来,抓着袖子的手指也有些泛白。 陆婉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想起那两年与她玩耍时的亲密,本要离开的脚又收了回来。 她的确是有些心软的。 说到底,白芷兰比她还要无法反抗张雨斓。 且白芷兰与她一样,都是没法子。年纪尚小的姑娘,面对庞然大物信国公府,又能如何做呢。 陆婉被白芷兰一句“没法子”歪打正着说中了心事,默默的站定在了河边,打算听一听白芷兰到底要说些什么。 可当她听完白芷兰的话后,却觉得自己到底是将人想得太过单纯了些。 “你是说,是因为你向张三小姐告密,我是林二公子心仪之人,所以她才对付我?!” 白芷兰艰难的点了点头,带着哭腔嗫嚅道,“家兄在张大公子手下做事,若是想要高升,便只能去讨好信国公府。可是家里,实在没有能拿得出手的贵礼...” “可...可我与林二公子,话都未说上几句!” 陆婉觉得很不可思议。 她知晓林言清此人,还是因为去接陆风下值时见过几面。如何就成了他心悦之人了? 男颜祸水! 与她十岁那年见过的那貌美少年一样!长得好看的男人,无论年纪大小,果然都是麻烦。 是明王又如何,是新晋阁老又如何?她巴不得远离这两个给她添过麻烦的男人,只把自己缩起来安生过小日子才好。 陆婉轻垂眼睫,转过脸闷闷道,“事已至此,我无法骂你,但也无法再同你亲近了。” “你...你走吧,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见了。” 陆婉以为,这话已经说得够重了。因为当她真的生起气来,就会狠下心与对方断绝往来。 她觉得这是最好的惩罚与手段。 可她到底,还是小看了白芷兰的狠心。 这戴着蓝色簪花的少女依旧拽着她的袖子,语气带有一丝解脱,又有一丝愧疚,“阿婉,我都替你想过了。如今张三小姐针对你,不就是因为林二公子吗?” “如若...如若你寻得一如意郎君,早些成家,让林二公子死了那条心,张三小姐也就不会再注意到你了。” 陆婉被她的话说得有些云里雾里,还未从心里的酸闷中醒过来,就见白芷兰丢下两句话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兄长的同窗,工部员外郎家的王小公子,一表人才前途光明。你先...先与他多接触接触。” “嗯?” 还未等陆婉叫住她,白芷兰便已消失得没了影子。而她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陌生的男声,“□□小姐在上,王某这厢有礼了。” 等陆婉回头,看清了眼前这举止轻浮的男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白芷兰真正的打算。 怪不得张雨斓方才如此轻易的放过了她,并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因为她是要在这儿,彻底毁了她的清白。 这世间对女子的名声贞洁总是严苛的。就算她今日不曾与这王小公子有过什么,可但凡只要这男子对她动了手,从她身上拿到个贴身信物,再让她衣衫不洁的出去。 她往后的半辈子,可能真的要与这人绑在一起。 婷宜和卓华两个人,此时也肯定被张雨斓派人给牵绊住了。 陆婉愈想愈是后背发凉,只觉得心快跳了出来,整个人都被惊恐笼罩,手也不自觉的扶着身旁的假山。 冷静,一定要冷静,一定要想个什么法子,要拖住。 而从现身就一直盯着她的王茂,却感觉身体一片燥热。 陆婉生得肤白细嫩,即使是现下面露惊恐,却也眉目如画肤如凝脂。 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此时因紧张而起了一层雾,却更显得她如同一朵被雨水打得颤颤然的寒梅。 撑在黑色假山上的手指,纤细柔美宛如春柳,也不知攀附在男人肩膀上时是何等滋味。 王茂向前走了一步,对于这本来觉得麻烦的差事,很是满意。 如此貌如天仙的绝代佳人,就该被他压在身下狠狠蹂躏。 生得这般纯洁美好,若是被撕开打碎后,一定颇有意思。 王茂走得愈近,陆婉便愈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 那是一种属于陌生男子的气息,很不好闻,让她几欲作呕。 “你...你别过来!” 陆婉知道自己的话没有什么威慑力,只能一边转移话题,一边挪动脚步往外走。只要拖延时间,婷宜和卓华必定会到处寻她。 只要有人寻她,她就有机会脱身。 可陆婉愈是紧张,脑中就愈是混沌一片,根本无法说出有威慑力的话来。 反倒不受控制的开始胡言乱语。 “王小公子请自重,我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并且已经快谈婚论嫁,请你不要再过来了!” 这几句话一说完,陆婉甚至想扇自己嘴巴。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怎么偏偏在这危急时刻,说出这些无关痛痒的话来。 果然,那王茂并没停止自己的脚步,而是笑眯眯的一步步向前,“与□□小姐谈婚论嫁的人,不正是在下我吗?” 陆婉一边往园子入口退,一边强装镇定道,“王公子,我乃清平将军府的四小姐,若是我今日有何闪失,清平将军府不会放过你。” 她见那王茂撇了撇嘴,似是毫不在意,只能又硬着头皮拖延时间道,“你可知,与将军府谈婚论嫁的人家是谁?” “那样的人家,是你,还有你背后的信国公府都得罪不起的。” 没法子,她自己在慌张下胡言开的好头,便也只能沿这个话题继续编造下去。 随着园子入口隐隐传来说话声,陆婉强装镇定道,“所以我奉劝你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王茂狐疑的打量了她几眼,见她的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又想起多年前清平将军府的风光来,有些惊疑不定地问,“敢问与将军府说亲的,是哪户富贵人家,竟这般厉害?” 他言语间有闪避,没有承认陆婉点破的信国公府。 哪户人家? 陆婉急了一瞬,没能答上他的话。 她本就不擅长扯谎,更别说这是在慌乱之下胡诌的言语,她哪里能想到别的话来圆这个谎。 而那王茂眼见陆婉答不上来,拿着扇柄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既然□□小姐答不上来,那王某便全当没听见。来吧,□□小姐。” 那只手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摸向陆婉的肩头。陆婉急得大退一步,额角也冒出了细汗,脑中不知怎的,冒出了一个此前发誓定要远远避开的名字。 “是明王时夜!” “明王爷想讨了我去做侧室,他心悦我已久,我亦已情动。再说我不日就要过门,王小公子与明王府作对,没有任何好处。” 陆婉说着说着,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她如何会脱口而出明王的名头来!自从十岁那年一别,她已有六七年未见过明王了。 更何况,明王此人从小就生得一副好皮囊,俊美无俦挺拔颀长,清俊无比潇洒恣意。他无论走到哪儿,都是女子瞩目的焦点。 这样的人生来便在漩涡中心,是她万万惹不起也不想惹的。 可她偏偏就在这关键的空挡,说出了这个她多年未见的人。 左右这位明王爷到现在估计也不记得她了,只怕也不会知晓今天这种小事,她就是用一用明王的名头又何妨。 陆婉觉得自己难得聪明了一回,慌乱之中选了个极好的挡箭牌。 此时本在假山后凉亭中议事却被逼听了一回戏的时夜与林言清,尽皆沉默。 向来清风霁月的林二公子,那日实在是被白芷兰缠得没有办法,眼角又刚好飘过来接陆风下值的陆婉的白衣身影。 只这一眼,便被白芷兰被抓住了。林言清只想赶紧回府,哪儿顾得上这蓝衣姑娘说些什么,胡乱点了头之后便上了马车。 可没曾想,白芷兰转头便告知了张雨斓向她邀功,也因此害苦了陆婉。 可这些都不是重点。 面容俊朗的林二公子,此时难得露出了个心虚的表情。 作为明王得力的手下,他自然知晓时夜是派人查过陆婉的。只是他琢磨不出明王对陆婉是个什么心思,便也没多问。 如今去看坐在他对面的时夜,那双漂亮的凤眸里墨色沉沉,嘴角似有一丝嘲弄的笑意。 时夜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杯盏,暗黑衣衫的龙纹张开利爪,似他本人一样的肆意。他说话时语气冰凉,嘴角的弧度很平。 林言清跟了他多年,明白他此刻可没什么好心情。可明王话里的内容,却又让人犹疑不定。 “剑一,去帮她一把,让她走。” “是。” 还没等林言清看清,一身黑衣的剑一便抬手将一颗石子射了出去。 紧接着,便听到那毛手毛脚的王茂一声惨叫,与一阵慌乱的女子脚步声。直到那女子跑到了院子门口,又听见了惊喜的“婷宜”“卓华”四字。 三个少女叽叽喳喳相拥着远去,新晋阁老林言清却冒出了一身细汗。 只因时夜嘴角嘲弄的笑容还没消散,可这笑容却未达眼角,眼里全是肃杀之气。 他那双狭长的眸子看向陆婉远去的身影,重复了一遍陆婉的话,好听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林二公子的心仪之人?” 林言清此时有些想逃。 想他自诩谦谦君子,偏偏因为张雨斓支使白芷兰来纠缠他,便惹下这等祸事来。 时夜转过头来,一张薄唇似笑非笑,头顶金冠与绣着祥云的黑衣相得益彰,衬得他俊美如天神。 可这位天神,架子大,脾气也大。偏他恼怒时说起话来又笑眯眯的,不声不响就将人给办了。 “原来,林二公子不知何时,看上了本王这传闻中的侧室。” 林言清吓得又起了一身冷汗,他强自镇定了神色,尽量让自己神色自然的解释道,“那日张三小姐让白姑娘前来打听臣的婚嫁之事,臣实在不堪其扰,偏□□小姐又恰好从旁经过来接陆兄回府,所以才让人误会了。” “臣与□□小姐的两位兄长见过几面,与他们只是点头之交。” “如此说来,你是拿她作挡箭牌了?” “是臣的错,此举非君子!臣自会去向□□小姐赔罪!” 直到林言清脚步虚浮的走出琼华园才反应过来,一向对世家小姐无甚兴趣的明王,为何对此事如此大的反应? 虽说此事是他对陆婉有亏,但说到底不过是他的私事,明王完全可以置之不理。 林言清想起陆婉那道清丽动人的身影,又想起时夜对待陆婉的不寻常之处。 神色有些古怪起来。 总不能,是王爷看上了□□姑娘吧? 难不成□□姑娘所言都是真的,不日竟真的要入府为妃? 原本以为陆婉只是随口胡诌的林大人,好不容易消失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无意间,做了件天大的错事。 而一路黑着脸回了府的时夜,径自躺在塌上半天,也说不清对陆婉今天的话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陆婉,竟在扯谎间,说她是他不日要过门的侧室。 看来她对于小时候的事,倒也没忘个精光,心中还记得有他这么一号人,否则为何脱口而出他的名号。 可他是该说她不够聪明呢,还是该说她胆子太大。 若是她吃定了张雨斓不敢派人来明王府打听倒也罢了,可若是张雨斓将她这番胡话大肆宣扬出去,反将她一军。陆婉到时候不仅是得罪了明王府,就连自己姑娘家的名声也彻底没了。 外人不敢妄论明王府,却是敢暗地里骂她“不知羞耻甘为侧室”的。 现在她那两个不成器的哥哥,如何能在这等流言蜚语间护得住她。 时夜的耳边,好似又响起当年那嫩如春芽的小姑娘的话来。 “小哥哥别怕,我保护你!” 小小的身子挡在她前面,一张肉乎乎的小脸微微鼓着,像是在为自己打气。 才十岁的小姑娘,分明自己也很恐惧,却十分讲义气的将受伤的时夜藏在身后,努力用自己挡住他。 还时不时的回过头来安慰他,明亮的眸子水汪汪的,嘴里说的话却又让人哭笑不得。 “若是那些坏人还欺负你,我就打跑他们!”小姑娘捡起了一根树枝,上下挥舞了一番,“就像这样,打得他们再也不敢做坏事!” 明明小时候,是那样果敢不好惹的性子。 怎么长大了,就生了一副娇花照水弱柳扶风的样貌,让人看着实在是... 好想欺负。 看看她眼红落泪楚楚可怜起来,到底是个什么风景。 时夜想到此处,愈发对近几年崭露头角的陆家儿郎有些不满。 也不知陆乘与陆风是怎么养的,将好好一个人养成这种绵包子。 就连扯个谎都结结巴巴。 还有那信国公府,也是时候该与他们算账了。 不管是为了陆婉,还是为了其它,总有一些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第5章 俊老爹的桃花 这一日的春日宴,终于在傍晚时分结束了。 陆婉和两个好友依依惜别后,偷着收拾好一会儿情绪才回了府。 她脸上的泪痕早已消失,就连叶姑姑问她今日春日宴如何,她也只是道了“寻常”两个字。 平常大小事,但凡是没有伤害到她的,她事无巨细都会告诉陆乘或是陆风。 可张雨斓为难她的事,抑或是其它让她感到难过的事,她一个字也没说过。 哥哥们在外已经十分辛苦,她不想陆乘和陆风回府以后还要为这些事神伤。她要做的,就是当好这个看上去无忧无虑开心快乐的妹妹,这就够了。 陆婉想起白日里为她担心的好友,又想起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却又甘之如饴的两位哥哥,忍不住轻锤了下自己的脸。 白嫩的小脸被她的手指戳下去一个小窝,很快又弹起恢复如初。 “陆婉啊陆婉,你为何就不能像大姐姐那般,凡事都能有个自己的主意呢?” “若是你有法子能保全自己,又何苦如此烦恼。” 陆婉有些丧气,将脑袋埋在自己的臂弯里闷着。 她不是没有想过法子去与张雨斓抗争,可她思来想去,半个周全的点子也想不出来。 除了忍着让着,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去办。 包括今日里发生的事,她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更害怕日后只要一出府,就会被张雨斓给盯上。 “要不...去与大姐姐说说呢...” 陆韵向来聪慧,又十分体贴人,如若明白了她的难处,应该不会告诉府里,让哥哥们和五妹妹担心的吧... 可陆韵到底是嫁出去好几年的人,如若要帮她,被夫家知晓了可怎么办?不会被大姐夫怪她为了妹妹去得罪信国公府吗? “不行不行...” 陆婉摇摇头,将“向大姐姐求援”这个法子迅速从脑子里抹去。 若是她委屈些,就能让大姐姐他们过得自在。这么一想,也还是值得的。 大不了.. 大不了被逼急了,直接绞了发去新安寺做姑子算了。 她都出了家,张雨斓总不能再认为她与林二公子有些什么了吧? 或是直接找个西州男子嫁了,从此远离上京城。 这繁华热闹的上京城于她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地方。 如此这般反反复复思来想去直至黑夜,陆婉才心事重重的睡下。 可就在闭眼前,她发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到底是什么呢... 离春日宴过去了两三日,府里府外均风平浪静平安无事。 陆婉也干脆懒得再去想张雨斓那一摊子烂事,想不起来或是无法面对的事,就不要去想好了,免得白白神伤让人看出端倪。 还不如白日偷闲在家,多练些字。 她做什么都是半吊子,既不似陆乘和陆风两个哥哥武艺高强,又不似陆韵这个大姐姐满肚子墨水,更不似五妹妹陆欣有一手精湛的绣艺。 唯独练了多年的小楷,还算是拿得出手。 就连身边一干相熟的人的字迹,她只要看过几遍,也能模仿个十成十。 这大概就是她身上,唯一聪明的地方了。 陆欣今年不过十五岁,比陆婉还小了两岁。她梳着双螺髻,一张小脸秀丽明媚,百无聊赖的看着陆婉平心静气的写完一张又一张宣纸。 看着看着,陆欣那双大而圆的眸子开始滴溜溜的转来转去,“四姐姐,我们出去玩吧,好不好?” “练字有什么好玩的,一坐就是一上午,闷都闷死了。” 十五岁的少女嘟着嘴娇憨可爱,只那双不安分的大眼却泄露了她的心思。 “你又想让我带你出去爬树是不是?” 陆婉放下笔,看着自家五妹妹跃跃欲试的模样,觉得自己该拿出个当姐姐的样子来。 “阿欣,你忘了上次偷溜出府爬树摘野桃,回来被大哥哥打手板了?” “上次我讲义气,好心替你分了十个手板子,这次如果再被抓,我可不帮着你。你都十五岁了,都能议亲了,也该...” “四姐姐,”陆欣拿她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幽幽地看着陆婉,“如果我没记错,上次我摘的野桃子,你可吃了好几个呢。” 还吃得手指上全是桃子汁,都蹭她裙子上了! “咳...” 陆婉被陆欣给呛了回去,红着脸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来反驳她的话,只好提笔又写起字来,想要装作无事发生般瓮声瓮气道,“我说不过你。” 没法子,虽说陆欣才是家里最小的,可陆欣从小就不怕她。反而是她这个四姐姐在陆欣面前,经常说不出话来。 唉,谁让她吃人的嘴软呢。 “哟,阿欣今儿个没出去捣乱呢?” 正当两姐妹打打闹闹之际,好几天才回来一次的陆风,却不知何时站在了书房门口。 陆风今年刚够双十,那张英气的脸被练武场的日头晒得肤色深了些,却也没挡住他一身的挺拔英朗来。 “三哥哥!” 陆婉与陆欣皆抬头惊喜叫道。 眼见几日未归的三哥回了家,两姐妹也顾不上打闹,皆亲热的抱着陆风的手臂,将他迎进了屋。 “三哥哥何时回的,怎的也不派人说一声?” “就是,三哥哥回来也不说一声,这下阿欣想出去捣乱都没法子了。” “谁说没法子了?不是,谁说要出去捣乱了?四姐姐可是忘了,上上次吃的野杨梅是从何处来的?” “哎呀,阿欣别乱说...” 陆风被两个妹妹紧紧挨着,听着她们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叽叽喳喳,心里有说不尽的满足与高兴,只觉得奔波了几日的劳累全都消失了。 只是这次回来,可不止他一人。 陆风抬了抬手,笑着示意两个妹妹再次往门口看去。 “阿婉和阿欣好狠的心,有了三哥便不要二哥了。” 此时站在门口笑着打趣的,正是如今清平将军府的当家人,陆乘。 陆乘比陆风要高一些,虽说与陆风一样生得英朗非常,眉目间却又带了些儒雅之气,显出与弟弟妹妹们不同的稳重与成熟来。 他才不过二十有一,便已有了儒将之风。 “二哥哥!” 陆乘与陆风同时出现,让陆婉与陆欣惊喜无比。两姐妹抱着两个哥哥的手臂,又是笑又是撒娇,怎么也不肯松手。 “既然二哥哥与三哥哥都回来了,那便差人去请一趟大姐姐吧,咱们几个好难得才聚齐一回。” 陆欣跟着哥哥姐姐笑闹了一阵,如明珠一般的圆眼又开始瞟向门口。 陆婉捏了捏她俏生生的小脸,毫不留情的戳穿,“我看是在请大姐姐的路上,顺道再摘两个野苹果吧?” “哎呀四姐姐,天地良心,我真的只是想去请大姐姐过来!” 陆欣作指天发誓状,只是那模样怎么看怎么有点心虚。 陆乘好笑的分开两个打闹的妹妹,对陆婉温言道,“好了,让阿婉去吧。等大姐回家,咱们一家人还能一起用晚膳。” 陆婉高兴的点点头,自是十分欣喜的应下了这差事。可就在她准备出门,陆欣哀求磋磨顺带之际,带柳却手里捏着一封金色的请柬,犹豫的站在了门口。 等到急性子的陆风将信封接过,才发现这信竟是明珠公主府送来的。 信封上点名给陆家四小姐,陆风便递了过去,却眼见自家四妹妹的神色,渐渐从一家团聚的欣喜,变得古怪非常。 “阿婉,发生何事了?你何时与公主府有了交集?” 陆婉将信封里的请柬打开,同样一脸莫名道,“公主说今日府上办了个烟火会,想邀我前去观赏。我也不知,公主为何会邀请我。” 明珠公主此人比张雨斓来头还要大,她是先皇最疼爱的妹妹,当今圣上的亲姑母。 她的封号明珠,也是皇室在昭告天下,此乃太皇的掌上明珠,是金尊玉贵谁也冒犯不得的金枝玉叶。 只是好端端的,公主请她一个落魄大户的女儿做什么? 难不成是张雨斓上次一计不成,又想出什么害她的法子? “阿婉喜欢热闹,前几日里不还上街去给我们带了些小玩意儿?若是公主府办的烟火会,只怕比玉安街还要热闹。这样也好,阿婉去看看吧,” 正当陆婉惶惶不安之际,陆乘率先开了口。 面对二哥哥温柔的脸,陆婉是怎么也说不出旁的话的,只能依依不舍的出了门。 陆风还当是她为错过今日的团聚晚膳惋惜,便十分善解人意的嘱咐她,“阿婉放心去吧,我与二哥要在家里待上两日呢,明日再去请大姐姐也不迟。” 陆婉僵硬的点点头,步履沉重的带着带柳回房梳妆去了。 只剩下一个陆欣还在叽叽喳喳,“四姐姐走了,那便由我去请大姐姐吧!我去告诉她,让她回家里吃饭!” 陆风一把按住小妹毛茸茸的发顶,不顾她的反抗赏了她两个脑瓜崩儿,将她强行送回了房。 待到书房完全清净下来,陆风才神色凝重的问陆乘,“二哥,公主这些年与咱们家可说是断了联系的,为何又突然请阿婉过府?” 他说到这儿神色突然有些难看,“莫不是公主记恨前尘往事,故意要下阿婉的脸子?” “不会。” 陆乘安抚住烦躁的弟弟,双眼深深看着自家老爹留下的清平剑,“公主不会做这种事,她若是记恨,早就行动了。” “一切事宜,还是等阿婉回来再说吧。” 自家老爹虽然成家得早,可偏就一副好样貌搅了许多姑娘的春水。 当年他为亡父守灵时,竟在半夜见到了偷偷前来的明珠公主。只是公主严令他不准外传,他才谁都没说。 就冲这份情谊,她也不会拿陆婉如何。 思及至此,即使陆乘身为男子,也头一次想要感叹生就一副好皮囊的利处。 阿爹啊阿爹,若是你当年长得再丑些,也就不会有公主帮忙,让他与三弟成功去赤玉军了。 第6章 你给他们道歉 气派恢宏的公主府与将军府不同,独自占了玉淮街半条街,毗邻的是威严宏大的皇宫。 即便陆婉一路再忐忑不安,也被金玉满堂的公主府看花了眼。将军府所在的玉安街,根本无法与玉淮街相比。这一路走来,她愣是半个铺子都没看到,入眼全是赤红的高墙。 陆婉有些漫无边际的想,若是公主半夜想吃街头的小馄饨了,那些下人们只怕是得跑两条街才能买到呢。 随着名贴与请柬的确认,陆婉带着带柳与带苗进了府。这一回是陆乘眼看着她出门的,再不带上丫鬟该瞒不下去了。 陆婉耳边人声虽喧闹交错,丫鬟下人不断穿梭其中,往来身影反复浮现。可这些应邀而来的公子小姐们,倒也安安分分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没有谁敢在公主府闹出事来。 她仔细瞧了几眼,有些是她曾见过的大家小姐,不过更多的却很脸生。 可见过,不一定是好事。 起码在她认出的那些人里,没有一个是对她曾友善过的,包括坐在前头穿得惹眼的张雨斓。 她果然来了,真是冤家路窄。 陆婉坐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安静的饮茶吃点心,努力的想让自己变得再透明一些,最好是所有人都别注意到她为好。 可惜,事与愿违,她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父母给了她这副好样貌,便是她安生坐着什么也不干,那张清新脱俗的脸与玲珑婀娜的身段,总能让人浮想联翩。 一个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番风味的美人,低头拿点心时露出一小段雪白纤细的脖颈,小巧的下巴一口一口的嚼着,只是很快美人又蹙眉,将点心放了回去。 此等美景,叫人不由自主的就想上前,替她分忧解难,为她呈上更多美食来。 美人烦闷时,即使是皱起的眉头也精致得恰到好处,让人只看一眼便心神荡漾。 如此一张出尘如仙的美人图,自然是落在了不少爱美心切的公子哥眼里。 尤其是当朝太保周大人家的三公子,周廷昭。 他眯着眼打量了角落里的陆婉好一会儿,才抬手叫人去打听了这位脸生的小姐。 当下人回禀不过是个落魄将军府的小姐时,周廷昭将手里的酒极缓的喝了一口,眼里全是毫不掩饰的**。 她那个两个哥哥的官职至多不过正四品,和他那正一品的太保父亲比起来,差了不止一点。 就算是将人给如何了,也完全压得住,大不了就娶回去做个妾。 这般难得的美人,该放在屋里好好调教才是。 此时坐在角落里的陆婉,脊背挺得笔直,心里却渐渐有些害怕。 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她从小就分辨得出。什么是怀有恶意的占有,什么是目带善意的欣赏,她再清楚不过了。 那些眼神让她觉得恶心恐惧,就连手里的糕点也逐渐没了滋味。 她鼓起勇气朝门口望了望,却始终不见主人家明珠公主的影子。 奇怪了,离烟火会开席的时间早已过去,明珠公主怎的还不出现? 陆婉惴惴不安的坐在原地等待,可看得眼热的周廷昭却有些按捺不住了。只见他对身边的小厮耳语了几句,那人很快便应声离了席,去找了候在一边的带柳和带苗。 两个小丫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过了好一会儿才踌躇到陆婉身边小声道,“小姐,有位周公子说,席后想请你赏月,就在城郊东处的望月亭。” 带柳和带苗说到这里对视了一阵,又小声补充道,“他说他是周太保家的三公子。” 陆婉闻言脊背一凉,顺着带柳的目光往前看去,只见张雨斓的斜对面坐着个长脸细腮的锦衣公子。 周廷昭似是知道她会看来,早已端起了酒盏遥遥举杯,自认风流的掀唇一笑。 他本来就生得有些奇形怪状,现下学那些个赏诗弄词的书生公子,更是显得他面目淫邪。 陆婉是真的有些想吐。 这位周公子,委实生得太丑了些。再加上他眼里那股子完全不掩饰的放荡劲儿,让陆婉更加觉得臭不可闻,丑不可视。 家中兄弟姐妹,各个生得英俊美貌,就连府里的丫鬟下人,也讲究个五官端正,哪有这般放浪形骸尖嘴猴腮的。 此人容貌气度,怕是连明王一半也及不上。 陆婉想到这里有些愣住,也不知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又想起这个人来。 怪就怪十五岁时的明王生了一张祸国殃民的俊脸,让她在这七年里躲避不及,却又无法控制的想起。 爱美之心嘛,人皆有之,她不过也是个寻常人。 至于周廷昭的邀约,她随便寻个理由回绝了便是。再不然请个郎中称病在家,躲过一日便算一日。 她寻思着先做个缩头乌龟,但一直冷眼观察她的张雨斓可不干。 虽说这里是公主府,但现下公主没来,身边的女官也未到场。就算是她闹出了点事端又能如何,在场的人谁又能有这个资格训斥她? 向来嚣张跋扈的张三小姐这么想了,便也这么干了。 她轻甩了下自己的华服长袖,端着杯酒走了几步行到了陆婉桌前。 “□□小姐,好久不见。” 陆婉抬头看去,只能见到张雨斓高昂起的下巴,与她红得让人眼睛疼的衣裙。 她不是很想敬张雨斓这杯酒。 但是现下众人看着,她也不能失了礼数,于是只能整理衣衫站起回酒。 可就当陆婉刚刚站定时,还未等她开口说话,张雨斓又开口了。 “怎么,不想和本小姐喝酒?想必是攀了高枝,连我信国公府都瞧不上了?” 诶? 陆婉忍不住眨了眨眼。 她不过是起来得慢了些,至于给她扣这么大的帽子吗? 然而张雨斓的心思和尖酸刻薄,还远不止如此。 “听说那英明神武的明王殿下,不日将要迎□□小姐做侧妃?那便先行恭喜□□小姐了,从此飞黄腾达享尽荣华富贵。” 轰。 陆婉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天雷给劈了一道,当场傻在了原地。 她就说前两日好似有何事未想起来,原来就是这件事!! 当时不过是一时情急之下的搪塞之言,她也根本来不及细想这番话会有什么后果,结果张雨斓在这儿等着她。 陆婉又是羞又是恼,羞的是张雨斓连女儿家的婚姻大事都可以当众开玩笑,恼的却是自己,怎么总是不带脑子行事。 “张三小姐这是哪里的话,将军府可从未与人议过亲。怕不是有什么人在背地里嚼耳根,将你给骗了。” 陆婉笑得勉强,只盼张雨斓赶紧回到座位上,又盼明珠公主赶紧来。 这种让人尴尬到全身发麻的场面,哪里是她能应付的。 “是吗?”张雨斓斜睨了她一眼,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告诉我的那人可说,是你亲口说的,明王殿下对你倾慕已久,你亦已情动,所以才会入明王府做侧妃。” 张雨斓说到这里突然拔高了音量,语调也变得尖细刺耳起来,“还是说,是本小姐听岔了?是□□姑娘单方面想着嫁入王府去?” 她的这一嗓子又细又亮,惊得许多人纷纷侧目。而有些帮着张雨斓折辱过陆婉的,已经开始熟练的上手了。 “你看到没?就那个陆婉,据说名声一直不好,现下就想着爬上明王殿下的床呢。” “是吗?瞧她那副清纯无暇的样,还以为是什么品行高洁的美人呢。” “你傻呀,当真是品性高洁的话,名声早传开了,至于到现在都顶着个不好的名头吗?” “也对。你看看,不止一个人这么说,可见她背地里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呢。” 所谓三人成虎,不过如是。 她究竟有个什么不好的名头,这名头又究竟是怎么来的,没人会在意。 反正谣言说得多了,总有许多人相信。 陆婉的指尖在掌心掐了又掐,直到将手掌差点掐出血丝,才勉强忽略了那些难听的议论之声。 “张三小姐,还请慎言,你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这样说不好。” 她颤抖着唇瓣,好容易才踩着不得罪张雨斓的底线上,用话挡了回去。 “你敢教训我?” 张雨斓将手中酒杯重重摔在桌子上,描了妆的眸子里满是怒火。 可不过一瞬,她却又阴沉着脸微微一笑,手指着正在看热闹的周廷昭,“既然殿下瞧不上你,本小姐便做主给你说门亲事。” “这位周公子一表人才温柔体贴,家中父亲更是我朝正一品大员。这样的家世品貌抬你回去做个侧室,绰绰有余。” “反正你家中没了父母,也无其她旁系长辈在京。谅你那两个哥哥和出嫁的姐姐,也没什么本事给你说门好亲。今日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便全了你这门极好的亲事。如何?” 张雨斓的眼神与语气极具逼迫性,上挑的细眉下是一双轻蔑的眼,就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陆婉。 而那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周廷昭,还在一旁给张雨斓叫了声好,直嚷嚷道明日就去将军府提亲。 陆婉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火,烧得她快要爆炸。 她可以容忍自己受尽委屈,可是她不能容忍一心为她着想的哥哥姐姐,在旁人口中被侮辱。 什么周廷昭什么婚嫁,都比不上家人来得重要。 先前的难堪委屈,在此刻全化作了她心中最后一点硬气,支撑着她语调清晰的吐出了三个字。 “我不愿。” 张雨斓冷哼一声,还想再出言讥讽,却见眼前这向来逆来顺受的美人红着眼,双手捏成了泛白的拳头。 她胸膛微微有些起伏,似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在说,“道歉!” 张雨斓始料未及的愣了一瞬,没想到陆婉竟敢反抗她。 “什么?” “我说...” “公主到————” 第7章 不美丽的烟火 明珠公主的到来,打断了陆婉的话,张雨斓也只能先行心有不甘的坐了回去。 陆婉心有余悸的重新落座,刚才的那点子骨气,此时已全部散了。她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若是就这样在公主府与张雨斓闹翻了,她该如何向家里交待。 她分明是想再忍一忍的,可方才那种情形,却实在是忍不下去。 也就是在此刻陆婉才意识到,是她忍让逃避了太久。所以才忘了,从将军府出来的□□小姐,其实是一直都有些脾气的。 算了,事已至此,还不如多吃一点。 公主府的好些食物她都没见过,指不定下次什么时候能吃上呢。 陆婉恨恨的咬了一口点心,又抬头看了一眼上座的明珠公主。 明珠公主今年四十有一,可那张保养得当的脸上却半点细纹也没有。眉眼和唇都生得艳丽极了,只一双透着威严的眸子,又将她的艳丽压下三分,显出属于贵人的高贵和不可侵犯来。 只见明珠公主身边的何秋女官敲了一声玉盘后,便面带微笑的宣布烟火会即将开始,邀众人行至露台观赏。 陆婉慢吞吞的跟在人群末尾,刚走到露台附近,带柳和带苗就拉着她开始问东问西。 “小姐,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是啊,我和带柳快被吓死了!张三小姐为何这般为难于你,那些话也太难听了!” “我还是难得见小姐硬气一回,这些年很少见小姐发脾气呢。” “谁说的,小姐小时候就常常...” “嘣” “嘣嘣嘣!” 两个小丫鬟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没完,突如其来的烟火声却打断了她们的话语。只见两个小丫鬟齐刷刷的看向陆婉,等着她来解释。 陆婉深吸了一口气,“我说...” “嘣嘣!” 又是几朵绚丽的烟花腾空而起,轰得两个小丫鬟什么也听不见。 “我说!”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去公主府门口等着!” 陆婉贴近她们的耳朵,用尽力气吼出两句话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身后的烟花绽放得很是卖力,黑暗的夜空被渲染成了刺人眼球的五颜六色。 只是陆婉走了两步想起前两天发生的事,又很是憋屈的朝带柳和带苗招了招手。 两个小丫鬟这才反应过来,匆忙跟了上去。 公主府里有一泊秀美的湖水,湖旁有个精致的小亭。陆婉行至此处便停了脚,让两个丫鬟只在远处候着。 宁静的湖面今夜并无涟漪,却倒映出远处热闹的烟火。 陆婉无力的趴在栏杆上,嫣红的唇被她的贝齿咬了又咬。 此时远离了人群,却又听得见那些不属于她的喧闹声,她心里的难过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那些迟来的羞惭,悲愤,伤心,委屈,将她的整颗心都涨得满满的。 “嘣嘣嘣嘣...” 远处又是连着几声的烟花响起。 陆婉被吓了一跳,抬眼看了看头顶上那些好看得不真实的烟火,眼里的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什么嘛,一点都不好看。” 而这一幕,全都落在了不远处树荫之后的时夜的眼里。 少女长睫湿润,在烟火之下泛着点点晶莹。两道弯眉蹙着,秀挺的鼻梁刚皱了一下,一滴眼泪就顺着净白如玉的脸落到了湖里。 小小的一滴泪,无声的融入水中,就连涟漪也只荡开了半层。 可时夜却心头一颤,总觉得那滴泪滚烫极重,压得他迈不开步子。 他离她不远,因着练武耳力也极佳,所以是听见了那句话的。 “一点也不好看。” 时夜转眼去看少女泪莹莹的脸,比落了露珠的花瓣还娇嫩不及。 也比天上的烟火好看多了。 他见她抽抽嗒嗒小声哭了一会儿,却又很快擦了眼泪,反复吐了几口气之后带着两个小丫鬟走了。 时夜想起剑一前两日送来的密报里,言明了陆婉这两年受的欺负。 被不长眼的纨绔子弟调戏,被瞧不上她的世家小姐为难,还被各种不入流的小门小户惦记她的婚事。 美貌在没有力量的保护下,成了伤害她的利器。 可陆乘与陆风却被她瞒得很好,对这些竟知之甚少。 至于陆韵,整日里在伯爵府待着不出门,就更别说得知这些事了。 时夜揉了揉眉心,头一次觉得赤玉军严明的纪律有些不好。不然陆乘和陆风也不至于被分配到驻城军部之后,便整日待在营里,连自家妹妹被欺负成这样也不曾听闻。 看来,是他有些错了。 他在边关时就不该放心的将陆家人交到公主手里,自己还一直等到回朝之后才来过问。 陆婉曾救过他的命,他现在便护她一段时日,也算是还了恩。 不然他总记挂着,也不像回事,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烟火会很快被散去了,陆婉跟着一些不相熟的官家小姐们一起拜别了明珠公主,闷闷的出了公主府大门。 这个地方,她估计是不会再想来了,今日实在是丢了大人。 天公不作美,陆婉主仆三人还未走出玉淮街,天空便落起了雨。 “小姐,下雨了,快避一避。” 带柳和带苗赶紧拉着她跑到沿街屋檐下,三人望着这来势汹汹的大雨无语凝噎。 她进公主府前想起陆欣今日去看望陆韵,便吩咐马车先行去接陆欣回府,不然那个小丫头不知又要跑到哪里去玩耍。 可没曾想这个属于烟火会的夜晚,竟也会落雨。 在湖边哭了一通的陆婉垂头丧气。 人在倒霉之时,真的会一直倒霉。 “小姐出府时可是忘了乘马车?” 正当陆婉沮丧之时,一位全身黑衣腰间跨了把长刀的男子,站在了她的面前。 陆婉打量了他一番,看这身装扮,倒有些像哪户人家的侍卫。 “殿下说,王府马车极为宽敞,可送小姐回府。” 剑一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人也十分僵硬。 陆婉有些傻眼的看着眼前这辆极尽奢华的马车,再看着那上头写着“明王府”的牌子,哪里还能认不出这里头坐了位明王殿下。 正当她犹豫之际,身后突然传来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小姐,好像是信国公府的马车。” 带柳在这时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 陆婉立刻识时务为俊杰的道了谢,干脆利落的上了宽敞的马车,带柳和带苗则被安置在了后面的马车之上。 和张雨斓比起来,她倒宁愿去面对传说中不好对付的明王了。 “多谢王爷。” 陆婉上了车,还未抬头仔细看明王的脸,便先低声道了谢。 她说完有些不好意思的用帕子擦了擦身上的雨水,再次小声说道,“臣女身上落了雨,倒是脏了王爷的马车了,还请王爷见谅。” 陆婉言语之间恭敬客气,没有一丝想要攀亲带故的成分。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谁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呢。再说了,今晚的事肯定会闹到陆乘那儿去,她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呢,眼下实在是不想再与什么高门大户有牵扯了。 然而这位身份尊荣的王爷,却似是轻笑了一声,说出来的话冰冰凉凉,比之天上的雨还要没有温度。 “多年未见,没想到你竟出落成这般没出息的样子。” 陆婉浑身一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答话,擦雨水的动作也变得僵硬起来。 他的语气为何如此熟敛,她并没有想要认亲的心思啊! 老天爷,今晚的事已经够复杂的了,为什么又来一个添乱的! 就这样一路相聚无言,再道谢回家不是很好吗! 算了算了,路是她自己选的,再尴尬也得走完。 只是... 多年未见,明王殿下的声音怎么变好听了许多,就如山间清泉,冷冰冰的,却又让人心旷神怡。 她再次鼓起勇气抬眼去看明王。 这一看,更是怔住了许久。 比之当初十五岁的少年,如今的明王愈发眉若墨画,唇若桃花了。所谓鬓若刀裁,目若星辰,身如玉树,熠熠生辉,不过如是。 七年未见,他的身上多了些摄人心魄的压迫之感。偏那双墨黑的眼里,又像是浓得化不开的雾,让人不自觉的就陷了进去。 “不仅没出息,就连反应也慢了许多。怎么,不记得本王了?” 陆婉被他凉凉的两句话给打醒,一咬牙摇头道,“回王爷,臣女幼时曾摔坏了脑袋失忆过,过去的事一概记不清了。” 长得如此出众,行事作风也如此张扬,和她遇事就龟缩的性格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她当初真是被猪油蒙了眼,为何会说出侧妃这种鬼话。 不过...他好似比以前更好看了些。 时夜盯着身旁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少女,心中冷笑。 陆家阿婉连撒谎都不会,她摇头否认时慌慌张张,那双漂亮的眸子四处躲闪,就差没在脑门上写“我在撒谎”四个大字。 他明王府的名头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么,用完就丢。 时夜收回了迫人的目光,似笑非笑道,“既如此,那便是本王惊扰姑娘了。” 陆婉被这句话吓得一颤,连忙摆手表示她没什么关系,又小声央求他让人将马车停在玉安街头,她可以和带柳带苗步行回府。 可尊贵的明王殿下在心情不好时,又怎可能会如此听话。 他穿着一身玄金色暗纹长袍,屈着长腿目若寒潭。即使是没开口说话,也是一身的威严凌厉。不仅让人将马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口,还十分“贴心”的让人去通传了陆乘,直至将这主仆三人亲手交到陆乘手上,才又绷着下颌坐回马车走了。 时夜想起陆婉下车时头也不敢回的胆小模样,心情愈发不爽利。 还未开始报恩,人就吓成这样,见了他跟见了鬼似的,这让他如何顺利进行。 这厢陆婉回了府后一阵兵荒马乱,那箱的明珠公主,却在公主府里悠闲的喝了一口茶。 她已等待时夜多时了。 “你瞧瞧,本宫都说了,你来迟了肯定要后悔。” 时夜看了眼他这位明面上的皇姑母,语气凉凉道,“难道不是公主府的下人去晚了?” “皇-姑-母?” 明珠公主被他这声没有感情的“皇姑母”给刺了一刺,没好气道,“瞎喊什么,现下又无外人。” 时夜这才语调平平的改口,“长姐。” 今日里公主府的下人来王府通报,说是公主让他赶紧过去一趟。 只是这下人去得晚了些,待他到公主府时,便得知烟火会开始前的那场热闹,已然落幕了。 “本宫这不是想着,将时间拖上一拖,正好让你赶上来英雄救美么。” 只可惜时机不对,好心办了坏事,倒是让陆婉白白受了委屈。 “今日本宫特地没有邀请关家和萧家那两个姑娘,就是为了给你这个机会。” 时夜懒得再听,拱手略略行了个礼道,“那便多谢长姐了。” 他一掀衣袍,迈开长腿便要先走。 明珠公主却低声叫住了他,“归之,你寻那丫头,当真只是为了报恩?” 时夜没有回头,反问道,“不然长姐以为是为了什么。” 明珠公主沉默了一瞬,没有作声。直到又喝了一口茶后,才缓缓说道,“今日的事,是本宫欠妥了。” “信国公府的小姐太过不知礼数,本宫自会敲打。” “至于陆家小姐...” “长姐,今日长姐做错了事,还请多弥补一二。” 时夜说到这儿回过头,抬眸深深看了明珠公主一眼,“我几年未归,竟不知长姐将人给照料成这般,看来公主的名头,倒也不甚好用。” 得罪死人不偿命的明王殿下说完,头也不回的潇洒走了。 剩下一个被气得够呛的明珠公主,狠狠顺了好几口气后才缓了过来。 第8章 是他的保护吗 公主府烟火会上的事许多人都瞧见了,陆婉这次就算是想要瞒下去,也有心无力。 一大早陆欣和陆风就一齐来她房里待了半天。他们兄妹俩一个睁着大眼睛问东问西,一个眉头紧锁想把周廷昭暗地里揍一顿。 陆婉不想对他们说谎,只能再三搪塞好不容易将两人给糊弄走。 和煦的阳光透过阁窗洒进来,将少女莹白的小脸衬得双瞳剪水,眉目如画。 只是这少女的心情,可实在不怎么好。 “小姐!小姐!” 带柳突然急匆匆的跑进来,在门口大喘气的叫她。 “大姑娘回来了!” 陆婉闻言赶紧起身跑到院子里,只见那颗粗壮的桂花树下站了一秀美温柔的年轻妇人,而她正是从将军府嫁到东山伯爵府的大姑娘,陆韵。 翠绿的桂花树下,一袭素锦罗衣的妇人淡淡笑着。云鬓上戴着两支碧玉的钗子,腕间成套的翡翠镯子荡开了日光。 她有一双远山眉,眸中凝着让人安心的温煦。当她向陆婉含笑伸出手臂时,陆婉眼眶一红再也忍不住叫了一声。 “大姐姐!” 陆婉飞奔过去,如乳燕一般扑进了陆韵的怀中。 长姐身上熟悉的香气,以及抚摸她时柔软的手指,都让陆婉心头酸酸胀胀。 在许多女儿家的心事上,她总是想要不自觉的依赖陆韵,更别提这几天里受了诸多委屈。 “阿婉都是大姑娘了,怎还是这般瘦?” 陆韵疼惜的摸了摸自家四妹瘦削的脊背,而后轻拉着她坐在了庭院的石凳上。 “大姐姐...我...” 陆婉坐了一会儿,心头酸涩的情绪已慢慢平复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犹如孩童做错事般的心虚。 陆韵在陆风和陆欣后头进了她的院子,她再明白不过这是什么意思了。 这是他们几个担心她,专门赶着让陆韵来劝慰的。 可她面对聪慧又善解人意的陆韵,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发泄一通,才能平了心中的不安。 这几日里,张雨斓,白芷兰,林言清,公主,还有那些世家小姐,各种各样的人物在她的生活里转来转去,她是躲不开也避不掉。 还有俊美无俦行事乖张的明王殿下,谁知道他戍北回朝后突然送她回家,又是什么意思? 事情太复杂,她的脑子根本就不够用。 陆婉心里就如同被拨乱了的线团,越乱越想,越想越乱。 “无妨,让阿婉为难的事,不想说便不说。” 陆韵轻握住陆婉白玉般的手,语气轻柔得像是怕吓到自己的小妹妹一般,“你就当大姐姐只是回家吃个团圆饭,好吗?” “阿婉,我与二弟三弟还有阿欣,永远都是你的家人。你记住这点,不要怕。” 娴静温婉的大姐,在树下柔和的一句话,成功又让陆婉红了眼眶。 大姐姐在说,让她不要怕。 她的确是怕极了,思来想去的太多,感受到的恶意太多,担心的也太多。 陆婉抽了抽鼻子,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陆韵手腕翡翠镯子下的淤青,她执起陆韵的手问,“大姐姐,你这怎么受伤了?” 陆韵却只将手收了回来,微笑着摇摇头,告诉她没什么大碍。 “小姐!小姐!” 两姐妹正叙着话,带苗又似方才带柳般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林二公子来了!” “林二公子?” 陆婉迷蒙的重复了一遍,愣了两瞬才眼瞳睁大反应过来,“你是说林言清林二公子?!” “对!” 带苗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林二公子和三公子说了没几句话,就被三公子给一拳打出府去了,最后还是二公子给送上的马车!” “什么?!” 陆婉身子僵直手心发麻,脑子更是空白一片,直到陆韵担忧的叫了她一声,她才欲哭无泪的反应过来。 完了,陆风与陆乘,肯定是知道了。 今日的陆府,注定是热闹无比的。 带苗刚说完话没多久,带柳就再一次急匆匆跑进了清鸿院。 “小姐!小姐!” 叶姑姑看了眼面色苍白眼露惊恐的陆婉,沉着脸训斥道,“沉心静气!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将军府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这几日里被连番惊吓到的陆婉,捂着胸口虚弱的挥了挥手,示意带柳把话说完。 反正她也不缺这一回吓了。 “小姐!奴婢刚刚听说,信国公府的三小姐,一大早的就被公主身边的女官摁在了家里,很是用力的打了十个嘴巴子呢!” 陆婉刚刚垂下去的头,再一次迅速抬了起来。 张雨斓被公主给罚了?还是被人给寻上门给罚的? 如此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也算是连日惊吓里的一点安慰了,她才不要同情张雨斓呢! “还有还有!据说周大人家的小公子周廷昭,就是昨晚对小姐没安好心的那个。今天一大早的被人发现赤身**的晕倒在周府大门,看着好像是喝多了,哎呀真是羞死人了!” 此时的陆婉,经历了从惊吓到惊喜的转变,又瞬间从惊喜变成了深深的迷惑。 若说张雨斓被罚,是因为在公主府放肆过头。可周廷昭又是怎么回事?他在宴会上一没动手二没主动出言挑衅,最多也就是跟着张雨斓附和了几句。 至于对她的不恭敬,那都是遣了小厮偷偷来的。 公主总不能真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抓了个附和造谣的典型?现在的皇室中人,都如此正义吗... 陆婉想到这里,眼前不自觉又浮现出那张完美无缺的俊脸,随后又很快摇摇头。 绝不会是明王,怎么可能是他暗中帮忙呢,他连宴会都未曾参加。 陆婉兀自沉思想得出神,纯净的小脸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自嘲,看得一旁的陆韵很是担忧。 “四姑娘!” 这次急匆匆跑进院子里来的,是陆乘身边的小厮,长书。 长书一边说一边将陆韵和陆婉往外请,直到她们二人走到了前厅,才弄清了一件事。 宫里来人了。 昨日晚上公主府宴席上的闹剧,不知怎的竟传到了当今圣上的耳朵里。 康德帝龙颜大怒,直言陆风将军虽去得早,但也是大昌国的功臣,先皇亲封的清平大将军。陆婉作为其亲女,亦是功臣之后,怎能让旁人如此折辱? 信国公红着一张老脸连连告罪,再三保证会押着张雨斓去将军府道歉。 可谁知康德帝竟收了怒气,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后道,“朕看,不必了。” 而等怒急攻心回了府就要找人算账的信国公看到张雨斓时,明珠公主身边的女官何秋,已手持木牌行完刑礼貌告退了。 信国公这才明白圣上的那句“不必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眼见三女儿平日里媚丽的脸被扇得红肿流血,信国公却难得没有心痛,反倒是将其臭骂了一顿后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而今日来将军府的宫人,便是康德帝派来安抚功臣之后的。 为首的李公公笑眯眯的将礼单递到陆乘手上,用尖细的嗓子道,“从宝刀匕首至胭脂布料,这些礼盒里一应俱全。陆将军,圣上对陆家总还是关怀的。这不,早早的就退了朝让咱家来了。” 陆乘连忙带着一家子行礼叩谢圣恩,又给李公公塞了一小锭金子,好生将这些宫人们给送出了府。 直到陆婉带着赏赐回到清鸿院坐了好一阵时,整个人才仿似从梦中惊醒过来。 这件事情的转变之快,让她根本无法预料。 哪个好心人能够大发善心告诉她,圣上到底为何会来管这种小事! 好吧,对于她来说其实也不算是小事。毕竟,她还为此好好哭过一场呢。 可是,圣上到底为什么会如此大动干戈?难不成,是明王殿下? 总不能是他专门进宫去告了一状,说有人欺负我的救命恩人,你自己看着吧? 这也太奇怪了。不对,是太不可思议了,绝对不可能。 陆婉拍拍自己的小脸,使劲摇了摇头将这些奇怪的想法赶出了自己的脑袋。 而如今的御书房内,李公公正对着康德帝,回禀完了一切。 康德帝比明王时夜还要大上三岁,但却继承了皇室优良的外貌,生了一张足以称得上的是丰神俊朗的脸。 他用手指点了点桌面,问向对面一身暗青龙纹剑眉星眸的时夜,“这下,你可满意了?” 时夜修长的手指端起杯盏,优雅无比的喝了口茶,动作间有自成一派的不凡风度。只是这位优雅高贵的明王殿下,竟胆大包天到没去回答康德帝的话。 而康德帝却仿似早已习惯一般,无奈地叹了口气,“昨夜是你说□□小姐是你的救命恩人,现下被人欺负了去,才让朕自己看着办的。” 时夜的眼角微微上扬,有着凤鸟尾羽一般的弧度,他道,“臣弟在离京前曾让皇兄照看陆家,皇兄就是如此照看的?” 康德帝身为天下之主,自有一番威严气派。可他这番气度,不知怎的在时夜面前就矮了半分,就连语气也弱了许多,“皇姑母将人给塞到赤玉军管辖的驻城军部时,朕不也没说什么吗?” “至于陆婉,她是官家女。朕一不能封县主二不能封郡主,如何名正言顺给她身份地位来保全自己?再说了,若不是朕让皇姑母暗中盯着,搅和黄了好几桩赶着上门的烂亲事,只怕你那救命恩人,早已嫁给某个不入流的人家了。” 再说了,时夜一去北关就是好几年,这几年里问起陆婉的次数也没多少。他拿捏不准时夜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便也没太上心。怎的现在回了京,又对陆婉如此关心了?还怪他这个做皇帝的护不住人,他简直是冤枉。 时夜漂亮的凤眸微微眯起,薄唇不咸不淡道,“那臣弟,便多谢小石头了。” “小石头”三个字被他咬得极为清晰,听得康德帝差点浓眉倒竖,他恼怒喝道,“皇弟放肆!” 可这等威严的姿态再次接触了时夜的目光时,便瞬间弱了下去。只见康德帝似是微微弯了脊背,极为小声的低头叫了一句,“小皇叔。” 伺候在一旁的李公公,对此情形早已见怪不怪了。 他大逆不道的想,得亏明王殿下从小就将皇位推得远远的,对这人人都想坐上去的位子弃之如敝履。否则这等场景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殿下想要造反呢。 康德帝那一声“小皇叔”叫出口后,时夜迫人的眼神便也收敛了许多。 他道,“外荆乱党余孽我自会收拾。陆家,我也会庇护一段时日,之后便会再次带兵戍北。若是在我戍北期间,陆家出了什么事...” 康德帝见他语气放软,连自称都改成了“我”,神色一松连连保证道,“小皇叔放心,若是陆家两个儿郎在清剿叛党中有所建树,朕自会给他们加官进爵。到时候陆家有个好身份,便也不那么容易被欺负了。” “还有那陆婉...”康德帝说到这里,看了这年轻皇叔一眼,试探性的问,“待到陆家儿郎建功立业,朕便为她择一门好亲事如何?家中兄长身份尊贵,倒也能配个...” 时夜不带感情的目光冷冷扫过来,看得康德帝语气渐弱,“好人家...” “如此,便有劳圣上费心。” 时夜又如上次在公主府一般,不等人回话,便自顾自的潇洒走了。 留下捏着下巴啧啧称奇的康德帝问一边的李公公,“李喜,你说朕这小皇叔,对陆家姑娘是有意还是无意?” 李公公恭敬的行了个礼,滴水不漏的答,“回陛下,殿下之事,老奴不敢妄言。” “倘若朕,真为陆婉赐了门婚事的话...” 康德帝想到这里,忽然有些兴奋。 也不知他那小皇叔,会作何反应。 第9章 再一次的见面 公主府的风波,就这样在陆婉复杂的思绪中过去了。 其中很多事她都想不明白,为何张雨斓当日在琼华园未得逞后就没有再行动,为何公主会突然邀请她去府上看烟花,圣上又为何突然对陆家照拂起来。 还有那个出了大丑的周廷昭,她始终觉得有些古怪。 可惜,她只是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闺阁小姐,平日里吵过最凶的架,大概也就是因为琐事和陆欣吵了两回。 因此这其中的波诡云谲,陆婉想不通,也懒得再花心神再想。陆家几个人也知道陆婉这性子,只能按捺下许多疑问,叮嘱她若是再受委屈,一定要告知家中。 陆乘在说完正事后,又提起那日陆婉曾仗义出手过的云瑜小公子。 他私下打探了一番,根据名字与陆婉口中的外貌描述,确定了这小公子乃绥月族的少族长。 绥月族在曾太皇还未登基时,便助其击退过外荆国,并一举攻下整个外荆与木里州,将大昌国的版图又扩充了一大块。 曾太皇登基后,便赐了绥月族一块“悍将世族”的牌匾,其族长世袭郡公爵位。因此那位云瑜小公子,是个实打实的高门世子。 陆婉听完后晕晕乎乎的回了房,觉得自己最近肯定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不然为何她随便出门逛个小摊子,都能碰到这等人物。 这还是她梦想中平平淡淡,看遍山水的安生小日子吗? 世态变化太快,陆婉无法招架,干脆一咬牙用了之前急中生智想出来的那个烂办法。 装病。 其实也不算是装,陆婉没什么自信能瞒过外人,便哆嗦着洗了两天冷水澡,晚上睡觉时又忍着没盖被褥。 她这副不堪一击的小身板,立时就如愿以偿的生病了,甚至还病得比一般风寒要严重些。陆家小姐生病不宜见外人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 这下子,被信国公逼着要来道歉的张雨斓,偷偷摸摸在门口徘徊了好几日的白芷兰,还有各种因为陆家受了圣恩想要来与她攀关系的人,都没能走到她的眼前来。 除了那位,做事从不按常理出牌的明王殿下。 这日明王府的马车又停在了将军府门口,陆乘与陆风不在府里,陆婉又病着,只有陆欣一个小丫头接见了明王,还有跟着明王前来道谢的云瑜世子。 陆欣难得双手交叠安生的坐着,努力让自己保持优雅淑女的样子,可一双大眼睛却始终忍不住偷偷打量眼前的明王。 小丫头只觉得明王殿下生得是眉清目朗玉质金相,只看上一眼便觉得他俊气无比。 虽说一旁的云瑜世子也算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但是和明王殿下一比,却还差了不少。 “我听说□□姐姐病了,就赶紧带着族里的圣医过来了。我绥月族的医术虽不说举世无双,但为□□姐姐调理身子却是可以的。” 云瑜见陆欣的目光飘在明王身上,又赶紧解释了一句,“我在来的路上遇到王爷,他便送了我一程。” 时夜今日穿了一身暗金衣衫,头束一顶金冠,整个人都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尊贵之气。 “不知陆五姑娘,可否让我们见见□□姑娘,也算是全了世子的一片好心。” 陆欣本就喜欢好看的男子,再加上时夜如金玉落盘一般的声音,当下飘飘忽忽的吩咐带柳去叫人。 “不必如此麻烦,□□姐姐病重,还是我与王爷去看看她吧。” 云瑜虽年纪小,可心思却很细腻,当即便要与时夜一起亲自过去看看。 陆欣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叫人去清鸿院传了消息。 其实陆婉也并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她除了面色有些憔悴,衣裙都好好的穿着,发髻也被带柳和带苗梳得整整齐齐,见两个外人不成问题。 只是她因染了风寒有些沉重的脑袋,此时却觉得更痛了。 为何这位谪仙一般的明王殿下,总是要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还有那位云瑜世子,她也根本没想过要和人家交好,哪里值得人专门带上圣医来给她看病。 陆婉呜咽一声,小小的脸有些发皱。 看来装病躲避的法子,也有些行不通了,该来的都是要来的。 等时夜进了清鸿院的待客厅时,见到的便是几日不见又清瘦了些的陆婉。 她本就生得瘦,现下因为病了几天吃睡不好,小巧的下巴愈发尖了。清澈晶亮的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本来红润的唇苍白了几分,给她添了些娇弱易碎的意味。 青丝被发带束着,许是因为刚发过汗,有几缕极细的发丝贴在莹白的下颌上,黑白分明得让人心颤。 “见过王爷,见过世子。” 陆婉恭敬的行了礼,结果还没等起身,就被云瑜真挚的几句话给挡了回来。 “□□姐姐不必客气,那日你帮了我,我还未来得及好好谢你呢!” 少年秀气的脸笑得纯真热烈,让一心想要避开所有高门子弟的陆婉,也忍不住心软了软。 “世子...” 只是她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就被云瑜给打断了,“□□姐姐别叫世子了,就叫我云瑜吧!” 嗯? 陆婉有些不明所以,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位唇红齿白的小世子来。 这小世子,为何对她如此亲切,她只不过是帮了一点小忙而已。 而且她怎么瞧着这小世子,越看越眼熟,却总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云瑜,你先出去吧。” 从进了屋便没开过口的时夜突然发令,长腿迈开兀自走到软塌上坐下,骨节分明的手只随意往小几上一放,也有一番不凡的气度。 云瑜出去前将丫鬟仆人都带了出去,此刻房里便只剩了陆婉与时夜两个人。 对于陆婉来说,时夜此人的存在感实在太过强烈,即使他什么都没做,她也没法忽略他那股子慑人的气场与出众的外表。 “王爷这是何意?你我共处一室,这传出去也...” “本王怎么记得,某个人说过要做本王的侧妃呢?” 时夜语出惊人,吓得陆婉好不容易起来的气势又瞬间缩了回去。 “没有!绝对没有!那都是谣言,王爷英明神武自当明察!” 陆婉使劲摇了摇头,随后拧紧了小嘴,打算来个死不认账。 可明王殿下哪里是肯放过人的主,既有一分,便要说成三分。只见他靠在软塌上,慢悠悠又语句清晰的吐出几句话来。 “琼华园。” “白芷兰。” “王小公子。” “他心悦我已久。” 他每吐出一句话来,陆婉的脸便红一分,只觉得自己这张本来就薄的脸,简直是要丢光了。 事到如今,若是诚心和明王认错还来得及吗? “臣女承认!” 陆婉硬着头皮大声打断,可目光刚接触到时夜潭水似的眸子,语音又低了下去,“这些话是臣女说的。” “那一日事急之下情非得已,臣女也是在慌张至极胡乱说的,半点作不得真。王爷大人有大量,万不能为了这点小事计较吧?” 陆婉讨好的看向时夜,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王爷是如何得知那日琼华园发生的事?” 清冷高贵的明王殿下如同看傻子一般看她,“你以为,王茂突然手疼是中了邪?” 饶是陆婉反应再慢,此时也明白了那日暗中相助的人,竟然就是多年未见的明王。 只是他那嘲弄的眼神,却让她觉得更丢脸了。 她的确是不够聪明,但也不用这么明显的看她嘛。 “咳咳” 嗓子的瘙痒适时发作,陆婉拧着眉头用帕子捂着咳了两声,直到顺手接过时夜递来的茶水,方才好了一些。 时夜冷眼看着她的小脸明显变得苍白,心中不知怎的,突然有股怒气。 “陆婉,装病很好玩是吗?” 陆婉一愣,下意识的就否认了他的话,“不是装病!” 时夜嗤笑一声,“本王现在算是知道了,□□小姐最大的本事,便是如同乌龟一般逃避忍让,装傻充愣!” 他这话说得极重,也丝毫不留情面。本来陆婉就有些怕他,被他这么一吓,更是有些委屈。 她和明王殿下根本就不熟,这人凭什么如此指责她! 陆婉心里有气又不敢发作,风寒带来的头痛又隐隐发作,此时也没了要与时夜周旋的力气,干脆破罐子破摔地问,“王爷,您到底想如何?” 她算是看出来了,明王这个人聪明得可怕,她无论撒点什么小谎都瞒不过。她如果再嘴硬,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 时夜看着她微垂着眼睫,胸口也轻轻喘着,就知她肯定又不舒服了。她微微颤抖的样子,让他心中那团火又慢慢消了下去,想撒也没处撒。 “陆婉,本王知道你还记得七年前发生的事。” “你救过本王一命,本王自会护你。” “在本王再回北关之前,你大可以放心活着,不必再这般畏缩,委曲求全。” ... 时夜三言两语道明了来意,可他却见眼前的少女呆愣在原处,一双蒙了雾的眸子也似是不会动了,白玉般的小手死死攥着自己的袖子。 他以为陆婉还是有些怕他,便难得多了些耐心,准备再开口之际,却听见少女声音清脆的问, “照这么说,王爷是来报恩的?” 本来好好的一句话,从她嘴里这么单纯的问出来,时夜就总觉得多了些什么似的。 他僵硬道,“算是吧。” 陆婉站起来,在房中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突然又开口问,“王爷来时,马车停在何处?” 不等时夜回答,她又自顾自的道,“不用问,肯定停在大门口了。将军府从此与明王扯上了联系,呜...” 时夜听着少女略带哭腔的话,十分不快道,“怎么,本王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么?” 陆婉哭丧着一张脸,此时根本懒得应付他,“你...你不懂!” 她这辈子就只想安安生生的过完下半生,继续好好做她的落魄大户小姐,将来找个不起眼的人家嫁了。 可现下与明王府牵扯上了,她的这些梦想,眼看着就要破碎了。 被陆婉呛了一句的时夜怒极反笑,他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一次被一个不甚聪明的小姑娘说“你不懂”。 陆婉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此一眼看到了头,又不敢直言道“要不你别报了,赶紧回去吧。” 只能泪蒙蒙的回头旁敲侧击,“王爷,你这样大张旗鼓的停在大门口,回头朝中该议论了。” 所以你以后还是别来了,好好待在你的王府吧! 可谁知尊贵的明王却又像看傻子一般看她,“你觉得本王会怕这些?” 陆婉无言以对,只能在心中无声呐喊。 是她怕好吗!她真的不想再听一些有的没的了! 时夜和她才说了一会儿话,便已摸清了她胆小敏感的性子。小姑娘瞻前顾后太多,他也不好强行逼迫,将人给逼急了,报恩只怕要成了报仇。 “本王会给你送两个人过来。她们会武擅文,足够保护你的安全。若是有事解决不了,让她们去王府寻人。” 陆婉掀动唇瓣嗫嚅道,“可以...拒绝吗...” 明王殿下斜睨了她一眼,“你说呢?” “那好吧...” 时夜见眼前纯净无瑕的少女哭丧着脸,一双眼睛湿漉漉水蒙蒙的,心中突然动了一下。 于是便在临走前,留下了两句话。 “陆婉,本王说过,会在回北关之前护着你。” “所以本王不怕的,你也不必怕。” 直到陆欣将两位贵客送出了府,又拉着陆婉叽叽喳喳说了好久,她才有些反应过来。 她这是,有了靠山了? 第10章 少女们的心事 不知为何对待陆婉极其亲切的云瑜小世子,在临走前让圣医给陆婉号了脉。 留着花白胡子的圣医摇头晃脑说了一通,大致都是些治风寒时要注意的地方,只是他末了,还劝慰了陆婉两句话。 “姑娘身虚体弱,切记勿多思多虑,烦闷忧心。若是愁郁久了,于身子百害而无一利。” 陆婉胡乱的点点头,心中却觉得老圣医有些夸大。 只是胡思乱想而已,也没有多大危害吧... 倒是明王殿下,这般瞧着她做什么,好像是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似的。 好容易将这一行人给送出了府,陆婉坐在窗台旁盯着院中的大桂花树发呆,想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英俊如天神的明王殿下,竟然为了小时候的事,现在跑来报恩来了。 关于这一点,陆婉到现在都有些不敢置信,心中总是忐忑。 因为明王在外的名声,是众所周知的肆无忌惮。行事作风向来都直截了当,从来不管对方死活。 可他今天说话时,虽然大部分的话都很难听,却还是耐着性子给她解释了一点点。 这大概是因为,她救过他的命? 陆婉想到这儿,对着铜镜照了照。 眉若远黛双眸剪水,水盈盈的眸子里似是装了一湾秋月。月牙白的轻衫绸纱衣袂飘飘,偏耳垂上又坠着一对水色极好的粉玉环。轻微摆动间掠过柔嫩洁白的下颌,像是茫茫白雪间落了片粉嫩花瓣,尤其显眼。 月中聚雪仙姿玉貌,大概也就这般了。 美色算是她身上为数不多的优点了吧。 难不成明王是看中了她这张脸,所以才稍稍耐心了些? 陆婉美滋滋的有些小小的得意。 可惜明王殿下看着虽俊,性子却既凶又狠,才不符合她择婿的标准呢。 如此对着铜镜臭美了几日,陆婉的风寒也好得差不多了。明王说要给她送的人,也不知通过什么手段成功进了她的清鸿院。 两个神色沉着身手敏捷的女子,刚一进府就将带柳和带苗吓了一跳。同为侍女,怎么这两个反倒像是来做护卫的,眼神比外头走镖的还凶。 陆婉念着她们毕竟是明王府的人,便也没给她们改名,依然叫剑三和剑五。 这日里陆乘回府得早,刚用过晚膳后,就将陆婉叫到了祠堂。 祠堂最下供奉着陆山和方之茹的牌位,陆乘陆风还有陆婉,便是他们的亲子。 至于陆韵和陆欣的亲娘文姨娘,死后为何未进祠堂,陆婉一直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只好放弃。 牌位前的香被点燃后冒出些白烟,晃晃悠悠的与蜡烛的光纠缠在一起,有种很特别的宁静祥和。 可陆婉明白,陆乘叫她来并不是拉家常的。 这两日发生了太多事,陆乘一定会找她说个清楚。 “二哥哥你问吧。”陆婉开始不自觉的戳自己的手指。 陆乘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顶,温柔道,“让二哥哥猜猜,张雨斓为难你,你却不与哥哥姐姐说,是怕连累我们是不是?” 陆婉艰难的点点头,没有否认。 陆乘又笑着放缓了语气,继续道,“张雨斓给了阿婉许多难堪,阿婉却一直忍着。若不是那日公主府闹出事,阿婉还会一直瞒下去,是与不是?” 陆婉继续点点头,却开始莫名心虚起来。 陆乘接着笑,“云世子来府里是为了道谢,那么明王殿下是来做什么呢,阿婉能说吗?” 陆婉期期艾艾道,“他说我小时候救过他的命,他是来报恩的。在他回北关前,会照拂我的。” 陆乘点点头,疼惜的看向自己的小妹妹笑道,“所以说,咱们家阿婉是有了大靠山了。” 陆婉连忙摆手,表示她没想与明王府扯上关系。 可陆乘却没听她说话,只是接着问她,“阿婉,咱们家家训为何,你可还记得?” “家和万事兴,家乱百事败。” 陆乘绕来绕去,最终还是绕到了正题上。他跟着重复了一遍陆婉答出的家训,语重心长道, “阿婉,若是你出事了,你觉得这个家还能家和万事兴吗?” “二哥哥我...” “或者说,若是咱们家任何一个人出了事或是过得不好,那这个家还能家和万事兴吗?” 陆婉红着眼低下了头,根本答不出他的话。 “哥哥们努力拼搏,是为了让家眷有个好日子好奔头。若是连亲妹都看顾不住,需要她在外忍辱负重来替自己谋前程,二哥哥与三哥哥又如何称得上是陆家好儿郎?” 陆乘怜惜的擦去自家小妹妹落下的泪,接着道,“所以阿婉这般藏着瞒着,不仅仅对不起自己,也误解了二哥哥与三哥哥,更违背了家训。” 陆婉被陆乘一番话说得情难自已,正兀自垂泪自责难当,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嗯..?” 家训是这么理解的吗? “所以就罚阿婉在两日内将家训抄五百遍,二哥哥会来检查。” 陆乘说完,便施施然的走了,留下哭得泪蒙蒙的陆婉愣在原地,过了好久才惊叫了一声, “五百遍!” “二哥哥等等我,阿婉真的知道错了...” 这次任凭陆婉如何撒娇耍赖,这五百遍也是躲不过去了。 她站在书房桌前,第无数次唉声叹气后拿起了笔。谁能来救救她?练字和罚抄写,感觉根本就不一样啊! 她的手指都僵硬了,也未抄够一半呢。 正当陆婉愁眉苦脸的时候,关婷宜与萧卓华已到了她的清鸿院。 关婷宜一进门,便开始东张西望的打听,“陆二哥哥呢,又上值去了?” 陆婉有气无力的答了一声,没太在意。关婷宜从小就这样,进府第一件事就是找陆乘,所有人都当她是喜欢陆乘这个哥哥,便也由她去了。 萧卓华比关婷宜要稳重些,问了陆婉许多问题后,才关切的劝慰了她几句。 她和关婷宜也听闻了这两日发生的事,担心陆婉的身子,又怕她心情不好,便专门带了衣物准备来陪她歇上一夜。 三个妙龄的少女拉着手说了许久的话,用过晚膳沐浴过后又头挨头躺在了一起。 没过多会儿,散着头发的陆欣也跑了过来,难得沉默的挤在了她们中间。 关婷宜望着头上的青花帐子,忍不住感慨,“时间过得好快啊,一转眼咱们都能说亲了。” 她用胳膊肘捣了捣陆婉道,“阿婉,陆二哥和陆三哥还未准备娶亲吗?” 一个二十二,一个二十一,寻常人家的儿郎在这个岁数都有孩子了。 陆婉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 她是妹妹又是姑娘家,怎好直接去打探兄长们的婚事。 萧卓华接了关婷宜的话头问她,“婷宜,左右现下也无外人,只有咱们几个。你和我们说说,你想选个什么样的夫婿?” “我呀?” 关婷宜偷偷红了脸,往常活泼欢快的语气难得带了丝羞涩,“长得俊,能文能武,最好还得聪明些,性子柔些。不许太凶,太凶的我可不要。” 萧卓华又似是不经意的问,“最好是个武将?” “嗯!”关婷宜下意识的点头,却发现陆婉已在愣愣的看着她。 “你说的,这不是我二哥哥吗?!” “瞎说什么呢!”关婷宜手忙脚乱的捂住她的嘴,可小脸却越来越红。 陆婉掰开她的手指,不敢置信的又问了一遍,“婷宜,你想做我二嫂嫂?!” “哎呀!” 关婷宜越慌越乱,羞涩之下又不知该如何反驳陆婉。抬眼却看见萧卓华笑得怡然自得,这才发现上了当。 “好啊卓华,你故意套我的话!” 她愤愤的躺下,暗自不平,“要不说你们聪明人心思多呢,这要换阿婉绝对看不出来!” 陆婉在一旁噎了噎,没搭腔。 关婷宜你在说我笨!我都听到了! 本来是四个少女挤在一起,这会儿却只能听见三个人的声音。平日里最为好动话多的陆欣,现在却像被人点了穴,自从躺下后便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陆婉伸出小脚越过去踢了踢她道,“阿欣怎么了,这么安静?” 陆欣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一张小脸也绷得严肃,说出的话却将三个姐姐吓了一跳。 “四姐姐,我想我要嫁人了。” 这句话的杀伤力,简直比关婷宜偷偷心悦陆乘的杀伤力还要大,惊得陆婉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你说什么?!” 萧卓华赶紧将陆婉安抚躺下,又轻声细语问陆欣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欣刚刚维持的庄重镇定,不到一刻便崩开了。她翻了个身把自己埋在被子里,闷闷的简述了经过。 烟火会那日她软磨硬泡硬是要去伯爵府请陆韵,等到陆乘与陆风好不容易答应,她一转眼便出了府。 以最快的速度去伯爵府和陆韵说完了话,眼看着天还没黑,手痒的陆欣便改了道,偷溜到城郊去爬树摘野苹果。 只是马有失蹄人有失手,这次不知怎的就从树上掉了下来,还砸到个清秀俊逸的公子。 陆欣一瞧见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便慌了神,赶紧装作大家闺秀道了歉,给人道完歉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后来林言清上门被陆风一拳给打了出去,陆欣这才知道他是林家的二公子。她偷偷摸摸的跑到林言清马车旁,悄悄给人送了跌打药酒。 却没曾想这次,她的脸更红了。 “我觉得,这就是心动吧。” 陆欣佯装成熟的下了个总结,又双手在脑袋上胡乱挠了几下,直到柔顺的长发被挠成一团。 陆婉瞠目结舌的听完整个过程,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那...那林二公子对你也...” “我不知道!” 陆欣理直气壮的回答,“但是他当时接住我的时候,都摸过我的腰了,他不娶我娶谁!” 这话一出,剩下的三个姑娘都沉默了。 她们几个谁也没有类似的经验,陆欣的话虽然很离谱,可她们一细想,却又觉得十分有道理。 陆欣心里乱七八糟,烦闷之下只能向她们中最聪明的求助,“萧姐姐,你有心悦的人吗?如果换作是你,你这么聪敏,肯定不会如此烦恼。” 萧卓华笑了笑,没答话。 她喜欢的那人,已然娶了妻,只怕这辈子都跟他再无可能了。 陆欣见萧卓华没回话,便又问陆婉,“四姐姐你呢,你想选个什么样的夫婿?” “选个...低调点,踏实点,家世不那么好的吧...最好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陆婉斟酌了下用词,没敢说自己曾想出家去做姑子或者是嫁到西州去。 “那可不行,阿婉生得如此好看,人也是个温柔的,还是从将军府出来的人,怎能选个这样的夫婿?”关婷宜不满道,“依我看,得选个有钱的,会疼人的,长得俊的,家世好的,最好是个出众得不能再出众的人。” 陆婉咕哝了一句,“有这样的人吗?” 萧卓华越过关婷宜拍了拍陆婉的手背,温柔道,“阿婉,婚嫁之事关于女子的一生,你可要想清楚了。你的这些条件,到底是基于现处境况下想出来保护自己的,还是你内心真正想要的呢?” 陆婉咬了咬唇,觉得自己的心事在卓华这样的聪明人面前简直无所遁形,只好没有底气的轻声反驳道,“可是若如婷宜所说那般,我这辈子也不必嫁了,世上哪有这样的儿郎...” “怎么没有?” 闹够了之后快要睡着的陆欣嘟囔了一句,“明王殿下就是这样的人。” 她说完后便沉沉睡去了,关婷宜与萧卓华也很快噤了声。 只留下心情复杂的陆婉,因为陆欣一句无心的话而失了眠。 一直守在门口的剑三面无表情:“在外漂泊太久,真是很长时间都没听到如此单纯的少女心事了。” 剑五拿剑柄捅了捅她,“这些事情用不用报告给殿下?” 剑三继续面无表情:“有钱的,会疼人的,长得俊的。你觉得殿下会疼人吗?” 剑五深有所感的点头:“不会。” 两人相视一眼,继续抬头望天。 还是把最后几句去掉吧。 第11章 尝试一次勇敢 明王府雅致宁静的书房内,燃着让人安神的熏香。袅袅白烟蜿蜒飘着,一点一点蔓延到茶几旁的时夜与林言清的发梢上。 林言清被陆风打的那一拳尤其的重,这都已经过去了十来日,还隐约能看见眼眶旁的青紫色。 “张信做事太过谨慎,以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至多只能打掉张雨乔。可张雨乔上面还有个张雨良,此人才是重中之重。” 他口中的张信,便是如今的信国公。张雨良与张雨乔,是其长子次子。 时夜从北关未回时,就书信与林言清查了一两年,终于查到张雨乔与隐匿在暗处的外荆余孽有关的线索。那日他们在玉安街遇到陆婉时,便是要动身去查这件事。 时夜半垂着眼睑道,“那就打掉张雨乔。” 林言清有些犹疑,“殿下不怕打草惊蛇?” “若不打草,岂知有蛇?”时夜嗤笑一声,“既然蛇要跑,便把草围了便是。本王要叫张信这老狐狸,断子求生。” 林言清沉默了一瞬,“殿下打算从何处入手?” 时夜抬眸去看他,清冷的眸子里忽而闪过了些幸灾乐祸,“就从林大人开始。” “?” 可怜的阁老大人,自认饱读诗书经纶,也算是有个聪明脑袋。可面对一向出奇招的王爷,他是算也算不过,官位也压不过,最后只能苦着一张俊脸出了王府。 待到林言清出了府,时夜又问剑一,“她今日可出门了?” 剑一知晓明王这是在问陆婉,便也一五一十的答,“未曾。自从关、萧两位小姐走后,姑娘便连清鸿院的院门都很少出去,也不许剑三与剑五提到殿下。” 时夜挑眉,“为何?” “姑娘说...” 剑一想起剑三面无表情的学陆婉说话,便也清了清嗓子学道,“哪有未出阁的姑娘整日将外家男子挂在嘴边的。” 话一说完,剑一就眼见自家王爷的俊脸沉了下来,方才讨论朝堂大事都未曾变幻的眸子里,很快就染上了些恼怒。 时夜咬牙道,“她倒是循规蹈矩得很!” 剑一握着剑柄犹豫了一会儿,又壮着胆子开口问,“那今晚还要请小姐出府吗?” “请她出去,她必须亲自做抉择。” 时夜说完闭上了眼,眉骨在夕阳下投出一小片的阴影来。 如今他已经将事情给挑明了,给了陆婉会护她的承诺。那么他也得亲眼看看,陆婉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倘若真是唯唯诺诺心软无用,那么往后的事情他也不必同她商量,自己拿了主意便是。 倘若她小时候的那点脾气与傲骨还在,他便由她去做,只给她全部兜了底。 更何况,那小丫头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只怕是到现在都未醒过神来,也并不一定能完全相信他能护着她,所以他需要做点什么。 也许就连时夜自己都未曾发觉,他在对陆婉报恩这件事上,添了许多耐心。 与他懒得理会旁人不同,在这件事上他打从一开始,就会照顾她的想法,为她考虑。 而这点耐心,谁又能说得清往后会发展成什么呢。 这日陆婉还未来得及用晚膳,便被剑三与剑五恭恭敬敬请到了侧门,说是明王有请。 自从那晚陆欣无意中的一句话开始,陆婉就开始刻意忽略起明王这个人来。 无它,心痒。 那夜少女们的话题太过让人脸红,更何况她只要一想起明王时夜要与择婿这两个字绑在一起,她就觉得心里好似被蚂蚁给咬了一口。 又酸又痒,实在是有些让人难受。可这种难受,又不同于悲伤烦闷。 陆婉想不明白这种感觉,就只能采用老法子,避着。 没曾想时夜今日却让人请她到了侧门,说是要请她看戏。 临出门时,她鬼迷心窍的换了根新的玉簪子,对着铜镜匆匆照了两眼。可转念想了想,又有些唾弃自己的行为,将簪子给拿了下来。 时夜这样的人物,不是她可以招惹的。也许报完恩,他们就不会再有交集了。 陆婉临近侧门,眼见高墙下的时夜如青松挺立,身姿修长。 他的墨发本就顺滑柔亮,此刻头顶束着金冠,更衬得他的脸和发黑白分明,犹如雕刻。 陆婉在他身前站定作乖巧状,心里却在偷偷想,“他怎么每次出现都能戴着不同的金冠?明王府这么有钱吗?” 她自己也没几根纯金的簪子呢。 此刻的少女一身白衣,莹玉小脸微微扬起,清亮透澈的眸子里有些疑惑,有些好奇,纯净美好得像是山间小鹿的眼睛。时夜只看了两眼,便觉得心里酥酥麻麻。 她红润的唇瓣微启,极小声的问,“殿下今日怎么走了侧门呀?” 时夜想起她前些日子的躲避来,嘲讽她道,“某人不是说,停在大门口太过显眼?” 陆婉噎了一瞬,决定忽略时夜这张惯会得罪人的嘴,转移话题。 最起码到目前为止,他也没有为难过她,相反还帮了她许多。于情于理,她都该以礼相待,多多包容些。 “敢问殿下,今日要去哪儿看戏?” 时夜抬眸去看陆婉温顺乖巧的样子,回了她三个字,“拱香楼。” 陆婉虽在上京长大,但到如今也未走遍城里的每一个角落,也不知拱香楼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只当它是个寻常喝茶听戏的茶楼。 直到时夜带着她从后门院子上了楼,她才逐渐发现,这里竟是个香粉味极重的烟花之地。 拱香楼的隔音并不好,木板薄弱得只要稍微静一点,就能听见外面女子们的妩媚笑声,参杂其中的还有男子们的调戏之声。 时夜瞧着陆婉白嫩的耳尖眼看变得微红,嘴角一掀道,“去将墙上的画挪开。” 陆婉红着脸,带着心里的诸多疑问照做。可她刚挪开那幅画,便见眼前墙壁之上出现了一个小洞,刚好够陆婉瞧清隔壁房间里醉酒的男子。 “王小公子!” 她吓得倒退两步,细嫩的手指不小心磕在了桌角,霎时起了一片红。 时夜不爱看她对谁都彬彬有礼的样子,不高兴的纠正,“此人全名王茂,叫得这么客气做什么。” 陆婉瘪着嘴轻揉自己的手指,有些害怕的问,“殿下到底是何意?” 那日王茂可是真将她给吓着了,她连晚上做梦都是王茂身上让人作呕的男子气息。 “似你这般揉法,不到半夜就得红肿起来。” 时夜不满意她的笨手笨脚,干脆站在了她的身边,一边替她揉手指一边解释,“王茂曾经冒犯过你,所以本王今日带你来出气。” “本王让人给他灌了合欢散,若是你想看戏,承恩伯会被人带到他的房里去。” 男子的手指不似女子,是带着些薄茧的。因此时夜的指腹压在陆婉柔嫩的手指上时,有种微妙的粗粝感,还带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热度。 若是换作平时有男子这般动手动脚,陆婉早已将人给推远,而后落荒而逃,回了府还得与陆欣再骂他一顿。 可是时夜的眼神与动作,与那些人都不同。 他神色淡淡举止轻柔,专注揉着她的手指时眸光一丝波动也没有,好像真的只是看不下去她的笨拙,才忍不住才给她疏通伤处。 陆婉又看了眼隔壁房间已面色潮红的王茂,轻微挣扎了下,收回手指后不自然的问,“承恩伯是...” 时夜道,“城东那个。” “!” 陆婉霎时睁大了双眼,“他他他!就是那个喜好豢养小倌的那个...” “正是。” 时夜在袖中磨蹭了下手指,总觉得刚刚的柔腻细滑收走后,好像缺了些什么,就连今夜打算摸清陆婉到底是个什么性子的事,也变得不甚重要起来。 “本王说了是来报恩的。既然要护着你让你出气,便从此人开始。若你没有意见,本王现在让剑一去引人。” 时夜说完,便要开门去叫剑一。 陆婉站在原地咬唇纠结了片刻,在他即将要开口时叫住了他,“等等!” 时夜挑眉,“怎么,心软了?” 陆婉小跑几步过去替他关上了门,神色认真道,“不是。” “臣女很感激王爷相助。” “只是臣女有别的办法去惩治他。” 时夜问,“何法?” 陆婉贴近墙壁,侧耳时露出一片净白秀气的侧脸来,“王爷只需让人制造出他们二人已...已...那什么的假象,但却要让王茂觉得,是对方吃了亏,他自己占了便宜。” “胆敢在醉酒之下冒犯承恩伯,王茂醒后肯定要吓死啦,说不准被他爹知道后,会被送到木里州去做大和尚呢!” 木里州的百姓们极其崇敬佛祖菩萨,到处都是寺庙和出家人,若是王茂被送到了那儿,只怕是此生都没什么乐趣了。 少女说到末尾语音变得欢快起来,脸上藏着点做了坏事得逞后的得意,看得时夜也不自觉的嘴角微扬了起来,“做和尚?是个好主意。” 兀自偷乐的少女没听见时夜的自语,反而是见他点头出门叫了剑一后,心中不禁有些感叹。 她陆婉,终于也在今天聪明了一回。 也轮到她出坏主意,来整治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