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到目前为止,此生最大愿望不过是踏实过日子的陆婉,还浑然不知明王府派出的探子,在这几日里将她的生平又重新查了个遍。
住在上京城中的高门贵女们,平日里闲着无事,不是张罗着办个赏花宴便是邀人办个诗会。一群锦衣罗裙的少女们凑在一起,娇花般的身形间说的,却是有些不堪入流折辱人的话语。
因此当陆婉接到信国公府嫡女,三小姐张雨斓的请帖时,在长长吐了口气后,还是孤身一人去了。
此事不便让哥哥们知道,因此带上带柳和带苗,反倒不便。
她不愿去,却必须去。得罪了这些贵人,于她于家中兄弟姐妹,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现在的清平将军府,已然不是过去的清平将军府了。
而今日的宴会,设在了城郊的琼华园。
这里是贵人们平日里踏青都爱去的园子,也比将军府要大得多。待到陆婉到了宴会时,已有几家早到的小姐围着张雨斓附和说笑了。
张雨斓生得丰姿冶丽,就连衣衫与豆蔻的颜色也是热烈的红。她与人说话时细眉轻挑目光灼人,眼中的傲气与不耐显露无遗。
尤其是在,看到了清丽动人如一朵娇弱小莲花的陆婉之后。
她是从来不肯与这样家世薄弱的小姐结交的,更遑论陆家没了陆山这个大将军之后。
可就是如此低微之人,偏偏得了新进内阁的林家二公子林言清的青眼。
张雨斓想起林言清温润如玉的眉眼,又想起他曾作过的画与诗,看向陆婉的眼神愈发似刀。
这样才华横溢前途似锦的贵家公子,本应当与他们信国公府结亲才对。
几时轮到落魄的陆家?
张雨斓心中有气,嘴里吐出的话也就不甚好听。
“哟,这不是我见犹怜貌美如仙的□□小姐么?”
陆婉紧了紧手中的帕子,刻意忽略掉张雨斓的嘲讽语气,对她福身行了礼。
“见过三小姐。”
张雨斓冷哼一声,没再与她说话,眼神也高傲的看向别处,仿佛她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
似她这种身份,只稍稍摆出个态度来,自然有人愿意为她做事。
她自持身份不再言语,可她身旁等着巴结讨好的小姐们,却已按捺不住了。
反正这种事,她们也不是第一次做。
“看□□小姐这瘦弱的样子,怕不是没睡好觉吧?”
“你可别说了,如果换成是我,小时候被人掳去整整十日,别说睡好觉了,只怕是吓也要吓个半死。”
“整整十日?!啧,传说那伙贼人凶狠手辣,也不知□□小姐到底遭受了什么,真是可怜...”
“可不嘛,据说那伙贼人,都是男子呢...”
陆婉紧蹙着眉,手中的帕子越捏越紧,一张小脸白得如同花园里盛开的照夜牡丹。
这已数不清是第几次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张雨斓突然将她当做仇人般与她作对。
头几次她听了这些话还会大哭一场,甚至难受至半夜,可现在也不会了。
她其实是个很脆弱的人。爱哭,爱笑,小脾气也不少,偏偏还有个不甚灵光的脑袋。
可她到底是将军世家出来的女儿,要在这群小姐们面前忍住眼泪,这点骨气她还是有的。
可惜,她也就这点骨气了。
她感觉到眼眶里温热的眼泪摇摇欲坠,简直是花光了全身的力气才没让它们落下来。
那些话,即便是她听了很多次,她心里依旧还是会难受的。
但以她的聪明才智,她实在是想不出既能安全脱身又不得罪张雨斓的法子。
信国公府,不是两个正四品的哥哥能得罪得起的。
就算是嫁去伯爵府的陆韵,也不行。
幸好,那些小姐们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更为露骨难听的话她们也羞于再说出口。
张雨斓冷眼看着陆婉一脸苍白却无法反抗的可怜模样,心中有些得意。
既然林二公子心悦陆婉,那她就干脆坏了陆婉的名声。高门大户的林家,是不会允许家中最有前途的年轻人,娶个名声不好的姑娘的。
可张雨斓却又越看陆婉越不顺眼,想起林言清对她彬彬有礼间冷淡疏离的样子,暗骂了不知多少遍。
“也不知装这副可怜样是给谁看,林二公子定是被这副假仙子的模样给骗了!”
“阿婉!”
正当陆婉静立在一旁强忍眼泪,告诫自己快要结束时,耳旁却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她回头看去,朦胧的泪眼里只见一名穿鹅黄衣裙,面目娇俏如桃花的少女向她跑来。
少女脸色红润出了些细汗,发髻上的黄色束带随风飘着,最后落在了她的圆润肩头上。
而这看着不过十六七的明媚少女,正是她的好友,右相关一宗家中行二的庶女,关婷宜。
在关婷宜身旁,一身青色衣衫如翠竹,有着温婉眉目的美人,则是令国公府行三的嫡女,萧卓华。
萧卓华身材有些高挑,但却与陆婉一般,生得比寻常女子瘦弱些。青色的裙角随着风微微扬着,倒显出她弱柳扶风的美人韵味来。
关婷宜与行动间规矩的萧卓华不同,她生性活泼,有时性子来了,便也不讲那许多大家小姐的礼仪。
她见到好友高兴,便想几步跑到陆婉身边,却没曾想小脚一崴,手中的酒壶直接掉在了陆婉的脚边。
虽说酒水透明,可陆婉白色的衣裙却也染上了些印渍。
“哎呀...我特地给张三小姐带的酒...三小姐,你不会怪我的吧?”
关婷宜冲张雨斓笑得无辜,嘴边小酒窝似隐似现。
“哼,谁稀罕!”
张雨斓冷哼一声。
她不仅瞧不上陆婉,也瞧不上关婷宜,更瞧不上关婷宜那副冒冒失失的样子。
一个落魄人家的女儿,一个没什么规矩的庶女,还不值得她浪费唇舌放在眼中。
萧卓华不急不慢的来到张雨斓身边,声音柔柔缓缓道,“三小姐,我与婷宜得知琼华园今日有赏花宴,便不请自来了,还请三小姐见谅。”
“话说起来,母亲也很是喜欢这琼华园的照夜牡丹,叮嘱我要置办几株回去呢。”
她语气温柔,说的话也不甚明朗。
可张雨斓听明白了,这是在提点她。
萧卓华的父亲是令国公萧信,母亲是长宁郡主。
虽说令国公府如今式微,比不上信国公府财贵权重。
可今日这二人若是铁了心要帮陆婉,张雨斓也不能拿她们怎么样,不然明面上不好交待。
萧卓华与关婷宜这两个眼中钉,今日摆明了就是赶着给陆婉撑腰来的。
张雨斓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却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陆婉,随后便收回了眼神,带着一群小姐们继续赏花去了。
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时,陆婉才重重松了一口气。这股子劲一泄,她的双腿便也有些软,顿时半靠在了关婷宜身旁。
“这个张雨斓,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关婷宜连忙搂住陆婉瘦弱的肩,盯着那道远去的红色身影,狠狠骂道。
萧卓华看向脸色苍白的陆婉,关切地问,“阿婉无事吧?需要我们陪你找个侧间换身衣裳吗?我的马车里有备用的。”
陆婉看了看两个好友勉强笑道,“无事,你们去赏花,我独自去清理吧。”
她不能让两个好友因为她自己,得罪张雨斓太狠。
信国公府这几年风头正盛,就算卓华是令国公府出来的人,因为她去得罪了张雨斓,估计也没法子善后。
而且她真的很想哭。
陆婉说完,便强撑起精神一步步走远了。
关婷宜望着她的背影,有些恨铁不成钢,“卓华你看她!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也不知道反抗!真是的...”
萧卓华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顶,叮嘱她道,“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若是让阿婉听见,可就真的伤了心了。”
“我知道,我这不是担心她嘛...”
“婷宜,咱们两个不可能看着她一辈子的。阿婉这性子你也清楚,她自己也想不出来更好的法子反抗。所以她这样子也好,避着忍着不出错,便能保住命。”
萧卓华说到这里,关切又语重深长的问眼前这桃花一般的少女,“婷宜,你的父亲...还那样吗?”
少女闻言低下了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闷闷的答,“还不就那样。”
反正她这十几年,也就这么过来了。
关婷宜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沮丧。
方才她还恨铁不成钢地说陆婉太过软弱,也不知道想个法子应对。可她又何尝不是呢?
一忍再忍,不知要忍到何时。
她不甘的问身旁青竹般出尘的萧卓华,“可是...可是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难道那个烂泥一般的关家,陆婉无故所受的屈辱,都这样算了吗?
萧卓华长长叹了一口气,“也许对阿婉来说,逃避忍让,就是最适合她的方式吧...”
她就像是受了惊的花,紧紧收拢了花瓣,将自己包裹起来,再也不愿与外界有联系。
可对关婷宜来说,又有什么样的法子,才最适合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