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春日宴,终于在傍晚时分结束了。
陆婉和两个好友依依惜别后,偷着收拾好一会儿情绪才回了府。
她脸上的泪痕早已消失,就连叶姑姑问她今日春日宴如何,她也只是道了“寻常”两个字。
平常大小事,但凡是没有伤害到她的,她事无巨细都会告诉陆乘或是陆风。
可张雨斓为难她的事,抑或是其它让她感到难过的事,她一个字也没说过。
哥哥们在外已经十分辛苦,她不想陆乘和陆风回府以后还要为这些事神伤。她要做的,就是当好这个看上去无忧无虑开心快乐的妹妹,这就够了。
陆婉想起白日里为她担心的好友,又想起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却又甘之如饴的两位哥哥,忍不住轻锤了下自己的脸。
白嫩的小脸被她的手指戳下去一个小窝,很快又弹起恢复如初。
“陆婉啊陆婉,你为何就不能像大姐姐那般,凡事都能有个自己的主意呢?”
“若是你有法子能保全自己,又何苦如此烦恼。”
陆婉有些丧气,将脑袋埋在自己的臂弯里闷着。
她不是没有想过法子去与张雨斓抗争,可她思来想去,半个周全的点子也想不出来。
除了忍着让着,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去办。
包括今日里发生的事,她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更害怕日后只要一出府,就会被张雨斓给盯上。
“要不...去与大姐姐说说呢...”
陆韵向来聪慧,又十分体贴人,如若明白了她的难处,应该不会告诉府里,让哥哥们和五妹妹担心的吧...
可陆韵到底是嫁出去好几年的人,如若要帮她,被夫家知晓了可怎么办?不会被大姐夫怪她为了妹妹去得罪信国公府吗?
“不行不行...”
陆婉摇摇头,将“向大姐姐求援”这个法子迅速从脑子里抹去。
若是她委屈些,就能让大姐姐他们过得自在。这么一想,也还是值得的。
大不了..
大不了被逼急了,直接绞了发去新安寺做姑子算了。
她都出了家,张雨斓总不能再认为她与林二公子有些什么了吧?
或是直接找个西州男子嫁了,从此远离上京城。
这繁华热闹的上京城于她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地方。
如此这般反反复复思来想去直至黑夜,陆婉才心事重重的睡下。
可就在闭眼前,她发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到底是什么呢...
离春日宴过去了两三日,府里府外均风平浪静平安无事。
陆婉也干脆懒得再去想张雨斓那一摊子烂事,想不起来或是无法面对的事,就不要去想好了,免得白白神伤让人看出端倪。
还不如白日偷闲在家,多练些字。
她做什么都是半吊子,既不似陆乘和陆风两个哥哥武艺高强,又不似陆韵这个大姐姐满肚子墨水,更不似五妹妹陆欣有一手精湛的绣艺。
唯独练了多年的小楷,还算是拿得出手。
就连身边一干相熟的人的字迹,她只要看过几遍,也能模仿个十成十。
这大概就是她身上,唯一聪明的地方了。
陆欣今年不过十五岁,比陆婉还小了两岁。她梳着双螺髻,一张小脸秀丽明媚,百无聊赖的看着陆婉平心静气的写完一张又一张宣纸。
看着看着,陆欣那双大而圆的眸子开始滴溜溜的转来转去,“四姐姐,我们出去玩吧,好不好?”
“练字有什么好玩的,一坐就是一上午,闷都闷死了。”
十五岁的少女嘟着嘴娇憨可爱,只那双不安分的大眼却泄露了她的心思。
“你又想让我带你出去爬树是不是?”
陆婉放下笔,看着自家五妹妹跃跃欲试的模样,觉得自己该拿出个当姐姐的样子来。
“阿欣,你忘了上次偷溜出府爬树摘野桃,回来被大哥哥打手板了?”
“上次我讲义气,好心替你分了十个手板子,这次如果再被抓,我可不帮着你。你都十五岁了,都能议亲了,也该...”
“四姐姐,”陆欣拿她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幽幽地看着陆婉,“如果我没记错,上次我摘的野桃子,你可吃了好几个呢。”
还吃得手指上全是桃子汁,都蹭她裙子上了!
“咳...”
陆婉被陆欣给呛了回去,红着脸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来反驳她的话,只好提笔又写起字来,想要装作无事发生般瓮声瓮气道,“我说不过你。”
没法子,虽说陆欣才是家里最小的,可陆欣从小就不怕她。反而是她这个四姐姐在陆欣面前,经常说不出话来。
唉,谁让她吃人的嘴软呢。
“哟,阿欣今儿个没出去捣乱呢?”
正当两姐妹打打闹闹之际,好几天才回来一次的陆风,却不知何时站在了书房门口。
陆风今年刚够双十,那张英气的脸被练武场的日头晒得肤色深了些,却也没挡住他一身的挺拔英朗来。
“三哥哥!”
陆婉与陆欣皆抬头惊喜叫道。
眼见几日未归的三哥回了家,两姐妹也顾不上打闹,皆亲热的抱着陆风的手臂,将他迎进了屋。
“三哥哥何时回的,怎的也不派人说一声?”
“就是,三哥哥回来也不说一声,这下阿欣想出去捣乱都没法子了。”
“谁说没法子了?不是,谁说要出去捣乱了?四姐姐可是忘了,上上次吃的野杨梅是从何处来的?”
“哎呀,阿欣别乱说...”
陆风被两个妹妹紧紧挨着,听着她们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叽叽喳喳,心里有说不尽的满足与高兴,只觉得奔波了几日的劳累全都消失了。
只是这次回来,可不止他一人。
陆风抬了抬手,笑着示意两个妹妹再次往门口看去。
“阿婉和阿欣好狠的心,有了三哥便不要二哥了。”
此时站在门口笑着打趣的,正是如今清平将军府的当家人,陆乘。
陆乘比陆风要高一些,虽说与陆风一样生得英朗非常,眉目间却又带了些儒雅之气,显出与弟弟妹妹们不同的稳重与成熟来。
他才不过二十有一,便已有了儒将之风。
“二哥哥!”
陆乘与陆风同时出现,让陆婉与陆欣惊喜无比。两姐妹抱着两个哥哥的手臂,又是笑又是撒娇,怎么也不肯松手。
“既然二哥哥与三哥哥都回来了,那便差人去请一趟大姐姐吧,咱们几个好难得才聚齐一回。”
陆欣跟着哥哥姐姐笑闹了一阵,如明珠一般的圆眼又开始瞟向门口。
陆婉捏了捏她俏生生的小脸,毫不留情的戳穿,“我看是在请大姐姐的路上,顺道再摘两个野苹果吧?”
“哎呀四姐姐,天地良心,我真的只是想去请大姐姐过来!”
陆欣作指天发誓状,只是那模样怎么看怎么有点心虚。
陆乘好笑的分开两个打闹的妹妹,对陆婉温言道,“好了,让阿婉去吧。等大姐回家,咱们一家人还能一起用晚膳。”
陆婉高兴的点点头,自是十分欣喜的应下了这差事。可就在她准备出门,陆欣哀求磋磨顺带之际,带柳却手里捏着一封金色的请柬,犹豫的站在了门口。
等到急性子的陆风将信封接过,才发现这信竟是明珠公主府送来的。
信封上点名给陆家四小姐,陆风便递了过去,却眼见自家四妹妹的神色,渐渐从一家团聚的欣喜,变得古怪非常。
“阿婉,发生何事了?你何时与公主府有了交集?”
陆婉将信封里的请柬打开,同样一脸莫名道,“公主说今日府上办了个烟火会,想邀我前去观赏。我也不知,公主为何会邀请我。”
明珠公主此人比张雨斓来头还要大,她是先皇最疼爱的妹妹,当今圣上的亲姑母。
她的封号明珠,也是皇室在昭告天下,此乃太皇的掌上明珠,是金尊玉贵谁也冒犯不得的金枝玉叶。
只是好端端的,公主请她一个落魄大户的女儿做什么?
难不成是张雨斓上次一计不成,又想出什么害她的法子?
“阿婉喜欢热闹,前几日里不还上街去给我们带了些小玩意儿?若是公主府办的烟火会,只怕比玉安街还要热闹。这样也好,阿婉去看看吧,”
正当陆婉惶惶不安之际,陆乘率先开了口。
面对二哥哥温柔的脸,陆婉是怎么也说不出旁的话的,只能依依不舍的出了门。
陆风还当是她为错过今日的团聚晚膳惋惜,便十分善解人意的嘱咐她,“阿婉放心去吧,我与二哥要在家里待上两日呢,明日再去请大姐姐也不迟。”
陆婉僵硬的点点头,步履沉重的带着带柳回房梳妆去了。
只剩下一个陆欣还在叽叽喳喳,“四姐姐走了,那便由我去请大姐姐吧!我去告诉她,让她回家里吃饭!”
陆风一把按住小妹毛茸茸的发顶,不顾她的反抗赏了她两个脑瓜崩儿,将她强行送回了房。
待到书房完全清净下来,陆风才神色凝重的问陆乘,“二哥,公主这些年与咱们家可说是断了联系的,为何又突然请阿婉过府?”
他说到这儿神色突然有些难看,“莫不是公主记恨前尘往事,故意要下阿婉的脸子?”
“不会。”
陆乘安抚住烦躁的弟弟,双眼深深看着自家老爹留下的清平剑,“公主不会做这种事,她若是记恨,早就行动了。”
“一切事宜,还是等阿婉回来再说吧。”
自家老爹虽然成家得早,可偏就一副好样貌搅了许多姑娘的春水。
当年他为亡父守灵时,竟在半夜见到了偷偷前来的明珠公主。只是公主严令他不准外传,他才谁都没说。
就冲这份情谊,她也不会拿陆婉如何。
思及至此,即使陆乘身为男子,也头一次想要感叹生就一副好皮囊的利处。
阿爹啊阿爹,若是你当年长得再丑些,也就不会有公主帮忙,让他与三弟成功去赤玉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