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坐在椅子上,袖口微微翻卷。脸上隐隐有些胡茬,眉宇间透着未散的疲惫,整个房间显得沉重无比。
乐之站在房间另一端,手足无措地绞着衣袖,甚至不敢靠近一步。秦川的沉默令人有些害怕,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无声的压迫感。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终于鼓起勇气,决定还是主动认错。
她习惯性地像以往在家里一样,跑到娘亲的身边,坐在娘亲的脚边,抱住她大腿,仰着头,撒撒娇。当她熟练地做完这一套动作,对上秦川的目光之后,才发现,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他跟秦川貌似还没有这么熟?
乐之在心里嘀咕了几句,但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乐之用非常小声又委屈的声音说道,“那个公子会弹一首曲子,那曲子很少见,我兄长经常弹奏……我实在太想家了,才去的。我只是听曲子,没想到喝多了点酒……”
秦川冷淡道:“你怎知他会弹奏?”
乐之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之前就听过,确认是这首曲子,所以才去的……” 话刚出口,她便后悔了。
果然,秦川的眼神更冷了几分:“还是常客。”
“不是的,不是的!” 乐之急忙摇头,连连否认,语气带着一丝委屈。
“我真的只是太想家了。我在肃王府看到云泽与父母兄长在一起……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拿出了以往的撒娇套路,低低地抽泣起来。
秦川闭了闭眼,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这样的事,林夫人会如何处置?”
乐之微微一怔,去青楼找外男喝酒,这种离经叛道的事,别说她娘亲了,她父兄也不会护着她。在京城她可是万万不敢做的,她现在胆子大得很,离了家没人管,秦川虽然阵仗大,但其实也并没有真的管束于她。
“你以为,我该如何处置?”秦川声音依旧平静。
乐之此刻还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袍,非常熟练地说道:“我不会再这般了,不要罚我。”
秦川却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令她心底发慌。
秦川冷冷道:“罚什么?夜会情郎?”
乐之急忙道: “不是的!我真的是去听曲子的!不小心喝醉了!”
秦川沉默片刻,终于冷冷开口:“你的情郎此刻也在北院,去好好相会吧。”
乐之一下子慌了,她再也不想去那破地方。
这几日思乡情绪本就浓烈,自从来了这府邸,她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现在连想家也不行,实在是太过分了!她哽咽求饶,摇晃着秦川,能使得路数都使遍了。
秦川看着她的眼神里,好似还有一丝失望。
片刻后,他猛地起身,拎着她的胳膊,拖拽到了门口的侍卫手里。这一路上,小侍卫连连低声道歉,却依旧不敢违抗命令。乐之又惊又怕,还未想好该如何脱身,便看到地牢中央,那莲舟公子正被拷问着。
乐之心头猛地一紧。
她本就醉酒未醒,如今又哭又怕,脑子乱作一团。她记不起醉酒后到底做了什么,但她模糊记得,自己似乎赖在人家身上,把他当作了兄长。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秦川怕是误会了。
乐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知秦川此刻怒气未消,贸然解释只会火上添油。她思来想去,最终想到安信,也许还能借此缓和——哪怕只是一点点。
乐之等了很久,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满身煞气的秦川。
“舍不得情郎受苦?”
乐之顿时头皮发麻,本能往后缩了一步,连忙道:“怕是有些误会……”
话音未落,秦川已冷声打断:“我要的信息呢?” 他盯着那名执刑侍卫,那人额上渗出细汗,因为乐之挡在莲舟身前,鞭子握在手里却迟迟不敢落下。
秦川却根本不搭理她,冷声吩咐:“继续。”
乐之才意识到,他这次是真的动怒了,见他骤然一步踏前。
下一瞬,她的手腕被一把扣住,几乎是被半拖着塞进那间熟悉的牢房。
地牢的阴冷瞬间被更深沉的黑暗吞噬。
秦川一言不发地逼近,眉目之间满是杀伐般的狠厉。
“还在妄想继续做林家大小姐的梦?”
他掐着乐之的下巴与之对视,“林大小姐,你被丢到这里当引子,你父母以身涉险,想尽办法保全你。”
他一字一句咬字极重,“北境虎视眈眈,几个皇子各怀鬼胎。你在皇城长大,难道真的毫不知情吗?”
“你知道自己身边有多少危机吗?”他手劲再加。
“你若执意沉溺在过去,不肯清醒——”
“那就休怪旁人,将你弃如敝履。”
他看到乐之的泪珠滑落,被他捏在脸颊上的手指生生拦住,凝滞在那一寸肌肤间,像一根刺,缓慢又无声地扎进心口。
秦川眉心微蹙,眼底压着一层深沉到几乎要泄出的情绪。他指节绷紧片刻,终究还是一顿,忽而松了力道。
乐之失去支撑,踉跄着倒退一步,胸膛剧烈起伏。
昏黄的灯光下,两人影子拉得很长,遥遥相对。
……
秦川书房的灯亮了一夜。
天色微明,寒意透窗,微光洒落在桌上凌乱的文书。秦川斜倚在椅中,揉了揉眉心,眼底隐隐透着疲倦。事实上,秦川当时赶到清宣楼时衣袍上还有未干涸的血迹,搁置了正在处理的事务,因为担心乐之性命而匆匆赶去,却看到她正在别人的怀里睡得香甜。
正欲起身,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侍卫来通报,夫人恐是生病了。
秦川此刻面色阴沉,他昨夜确实想让不省心的人好好在牢房里思过,但是到底不忍心又把人抱了回来,就那一会功夫就病了?
以前的她,上房揭瓦,下河摸鱼,被林夫人关柴房一整夜,第二日逃出来还能拉着他继续撒野,皮实得很。
如今怎这般娇弱?
这府里还有他遗漏之处?
……
傍晚,秦川的卧房。
秦川进门的时候,乐之刚喝完汤药,缩在被子里,披着外袍,小小一团。
她看到秦川时有点惊讶,也有点忐忑,倒不是害怕秦川前夜有多凶狠。而是因为,秦川没有一个字冤枉她。
她怯生生地看向秦川,似乎在准备着迎接他的责备。但是秦川却意外得平静,还似乎有些温和,递给她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说是盒子,其实很难打开,像机关锁,但是又不似她此前经常解谜的木质锁具,是金属质地,非常精致。
秦川安静地看着床上摆弄盒子的乐之,脑中却浮现出昨天她哭喊的画面。
“对不起,我实在太想家了,想念父母和兄长。”
思念吗?
在无数个深夜的梦魇中,秦川梦到过他的父亲,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外人面前肃穆庄严,却在他母亲身边哭哭啼啼,嘟囔川儿多难管,你也不帮帮我。梦到过他的母亲,潇洒恣意的武侯之女,外人面前上战杀敌的女将军,却瞒着外祖父偷偷带他出去撒欢。梦到过他的兄长,少年得志的年轻将领,外人面前冷峻自持,却最是喜欢捉弄他,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模样而灿烂微笑。
乐之看着秦川有些悲伤的神色,停下了解密,试探性地小小声说道:“是我思虑不周,不察敌情而妄动”。她看着秦川的神情好似有些恢复平静,又继续说道:“还容易留下把柄,甚至会祸及父母。”
乐之的声音越来越小:“是我……不愿意清醒。”
随着最后一个字,她把头也沉了下去,下巴埋在环抱的臂弯里,缩成了更小的一团。
“抱歉。” 秦川地声道。
乐之惊讶抬眸,听到秦川继续补充道:“没想伤到你。”
秦川看着乐之,仿佛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