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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作者:戔冰枝节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裴珩那冰冷的审视,那毫不掩饰的、将沈辞砚视为待价而沽之物的评估目光,以及话语中**裸的暗示——除了皮相和身体,沈辞砚还能提供什么价值?


    屈辱如同滚烫的岩浆,焚烧着沈辞砚的心。


    沈辞砚抬起头,那双墨玉般的眼眸此刻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与刻骨的恨意,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裴珩,苍白的脸颊因激愤而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裴珩!你休要欺人太甚!我沈辞砚是落了难,是求你庇护!可我沈家世代忠烈,铮铮铁骨!我父兄的血还未干!你竟敢……竟敢如此折辱于我!”


    沈辞砚的声音因为愤怒和疼痛而嘶哑颤抖,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你若只是想寻个玩物,大可一刀杀了我!我沈家儿郎,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更不会摇尾乞怜,供人狎玩!”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在幽静的书房里回荡,震得书架上的灰尘似乎都簌簌落下。


    沈辞砚挺直了单薄的脊背,像一株被狂风骤雨摧折却依旧不肯倒下的青竹,眼中是宁为玉碎的疯狂光芒。


    那瞬间爆发的、属于将门虎子的烈性与骄傲,冲破了连日来的恐惧、屈辱和算计,如同破开云层的闪电,短暂地照亮了沈辞砚蒙尘的灵魂。


    裴珩依旧保持着微微俯身的姿态,距离沈辞砚的脸不过咫尺。那双浅色的眼眸清晰地映照着少年眼中燃烧的火焰和近乎破碎的尊严。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裴珩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如同覆着一层万年不化的寒冰。


    然而,裴珩那双冰封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如同深潭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涟漪细微得几乎无法捕捉,却又真实地存在过。那不是动容,更像是一种……意料之外的兴味?一种看到猎物在绝境中迸发出意料之外光彩的……评估?


    裴珩缓缓直起身,那股迫人的压力随之退开些许。裴珩并未因沈辞砚的激烈反抗而恼怒,只是用一种更深的、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仿佛在重新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折辱?”裴珩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平淡,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嘲弄,“沈小公子,你似乎忘了,是你自己跪在雨里,求我‘买下你’。”


    裴珩刻意加重了“买下”二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沈辞砚的心上。“既是交易,便要讲明价码。我花了代价,自然要看看货值不值。”


    裴珩踱步回到书案后,姿态重新变得优雅而疏离,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对峙从未发生。


    “至于你沈家的‘铮铮铁骨’……” 裴珩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漠然,“在皇权之下,在构陷的刀锋面前,它没能保住你的父兄,也没能保住你的将军府。它现在,更不能保住你自己的命。”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剜开了沈辞砚心中最深的伤口!


    沈辞砚身体猛地一晃,撑在案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几乎要嵌入坚硬的木料中。剧烈的痛楚和更深的绝望席卷而来。是啊,骨气有什么用?在绝对的权力和阴谋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父亲和兄长的血,就是最残酷的证明!


    屈辱和愤怒如同毒蛇般噬咬着沈辞砚的心。裴珩的话,像一盆混着冰碴的冷水,狠狠浇灭了沈辞砚失控的情绪,也让沈辞砚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此刻的处境——砧板上的鱼肉,没有资格谈尊严,更没有资格谈骨气。


    想要活下去,想要复仇,就必须先学会在屈辱中蛰伏,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包括眼前这个冷漠如冰、深不可测的男人!


    沈辞砚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和翻江倒海的屈辱感。眼中的火焰并未熄灭,只是被强行压制下去,沉淀为一种更深的、如同寒潭般的冰冷和决绝。


    “那裴大官人,”沈辞砚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奇迹般地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锐利,“想看的‘货’,究竟是什么?或者说,你想从这桩‘交易’里,得到什么?” 他不再提尊严,不再提骨气,直接切入最核心的利益交换。


    裴珩看着沈辞砚眼中情绪剧烈的转换,从爆裂的火焰到冰冷的寒潭,那强行压抑的颤抖和愈发挺直的脊背,都清晰地落入裴珩眼底。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弧度,在裴珩的唇角一闪而逝。这个少年,比他预想的……更有韧性。


    “很简单。”裴珩重新坐下,修长的手指再次落在那份摊开的卷宗上,指尖点了点其中一页。“军粮案,是构陷你父亲的核心之一。三司呈上的账目‘天衣无缝’,矛头直指沈巍贪墨倒卖,中饱私囊,致使前线粮草不济,间接导致朔方城失陷。”


    裴珩抬起眼,目光如鹰隼般锁定沈辞砚:“我要你告诉我,这份‘完美’的账目里,最可能被动手脚、却又最不易被察觉的环节,在哪里?或者说,以你对北疆军需运转的了解,何处最容易‘偷天换日’,而不留明显破绽?”


    同一时刻,皇城,御书房。


    龙涎香的气息在殿内静静弥漫,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威压。皇帝萧启坐在蟠龙金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眼神却有些飘忽,落在御案上一份摊开的奏折上,久久未曾翻动一页。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更漏滴答的细微声响。


    总管太监高无庸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走进殿内,躬身行礼:“陛下,户部侍郎王显求见。”


    萧启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仿佛从某种深沉的思绪中被唤醒。“宣。”萧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王显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跪伏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金砖:“臣王显,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萧启的声音平淡无波,“裴珩那边,账目核得如何了?”


    王显连忙起身,依旧躬着身子,额头上又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回禀陛下,裴大官人……已将内务府为太后寿诞采办的账目都核验过了。他……他指出了几处疏漏,臣……臣已命人加紧重核,明日便能将准确的账目呈给裴大官人过目。”他不敢有丝毫隐瞒,更不敢添油加醋,裴珩那双冰封的眼睛带来的压迫感,至今让他心有余悸。


    “疏漏?”萧启的手指在玉佩上轻轻摩挲着,眼神晦暗不明,“裴珩倒是‘尽心’。” 顿了顿,语气听不出喜怒,“他这几日,都在枕流别院?”


    “是,陛下。据下面人回报,裴大官人这几日都在别院处理商行事务,未曾外出。”王显小心翼翼地回答。


    “枕流别院……”萧启低声重复了一遍,目光投向窗外阴沉的天空,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座清幽的宅邸。“可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王显心中一凛,知道皇帝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王显斟酌着字句:“回陛下,别院守卫森严,寻常人难以靠近。不过……前几日暴雨夜,似乎……似乎有个形迹可疑的乞丐想闯别院,被护卫拦下了,后来……便没再听说。”


    “乞丐?”萧启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松开。他不再追问,只是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沈家那个小崽子,还没抓到?”


    高无庸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回陛下,禁军和五城兵马司日夜搜捕,城门盘查极严,画像贴遍了各处。那沈辞砚……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奴才估摸着,怕是早已死在了哪个无人知晓的角落,或是……被某些见不得光的人‘处理’了。” 他刻意加重了“见不得光”几个字。


    “处理了?”萧启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沈巍虽已下狱,但他在军中的影响尚未根除。这小崽子活着,总归是个隐患!给朕继续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


    “奴才遵旨!”高无庸和王显同时躬身应道,后背都惊出了一层冷汗。他们都听出了皇帝话语中那丝斩草除根的狠绝。


    “还有,”萧启的目光重新落回王显身上,语气变得有些莫测,“裴珩此人,富可敌国,手眼通天。他替宫里办事,忠心可嘉,但……也要懂得分寸。你替朕……提醒提醒他。”


    王显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心中叫苦不迭,却又不敢不应:“陛下的意思是……”


    萧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御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随意写下了两个字,然后轻轻一推,宣纸滑到了王显面前。


    王显定睛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娟秀却暗藏锋芒的小字——“赐婚”。


    王显的心猛地一沉!皇帝这是……要用赐婚来敲打裴珩?暗示他财富再盛,也不过是皇权下的臣子,生死荣辱皆在帝王一念?更深的用意,恐怕是警告裴珩,不要与任何“麻烦”沾上关系,比如……那个可能还活着的沈家余孽!


    “臣……臣明白了。”王显的声音有些发干,连忙将那张宣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收进袖中,仿佛捧着烧红的烙铁。


    萧启挥了挥手,不再看他。王显如蒙大赦,连忙躬身告退。高无庸也悄无声息地退到阴影里。


    御书房内,再次只剩下萧启一人。萧启靠在宽大的金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目光幽深地望着殿顶繁复的藻井图案。裴珩……枕流别院……消失的沈辞砚……还有那些看似“完美”却经不起深究的“罪证”……一丝烦躁和更深沉的忌惮,如同阴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头。他需要一把快刀,一把足够锋利、却又足够“听话”的快刀,来彻底斩断沈家留下的所有枝蔓。裴珩这把刀,用起来顺手,却也需时刻提防其反噬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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