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兰看着夏海棠,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慢悠悠地说:“不想知道。”
她平静地看着夏海棠:
“伯母,你觉得随便挑拨两句,我就能信你?”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还是你觉得,你这个陌生人,比我朝夕相处的丈夫,更值得我信任?”
若还是从前那个心思单纯、对婚姻满怀抗拒的宋玉兰,夏海棠这番诛心之言或许真能让她方寸大乱。
但重活一世,看尽了世态炎凉、人心鬼蜮的宋玉兰,怎会因外人的一句挑唆,就轻易动摇对枕边人的信任?
更何况,即便陆奕辰娶她真有所图,她也心甘情愿!
这一世,她要牢牢握住自己选择的路。
夏海棠被宋玉兰这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态度气得脸色发青。
她狠狠剜了宋玉兰一眼,挎着菜篮子的手臂用力一甩,转身就走。
等着吧宋玉兰!有你哭的时候!
她可是亲耳听到林木泽和陆奕辰的对话!
那次陆奕辰分明像是中了那种下三滥的药!
虽然更详细地没听清,但夏海棠笃定,陆奕辰肯娶宋玉兰这个“残花败柳”,绝对是因为愧疚!绝不可能是爱!
宋玉兰站在原地,看着夏海棠怒气冲冲、近乎小跑着离开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
小声嘀咕:“怪了,该生气的不该是我么?她倒先气上了?”
那点小小的困惑很快被抛诸脑后,阳光重新洒满眼底。
她心情愉悦地转身,脚步轻快。
决定了,这就去买自行车!有了它,出门可方便多了。
在百货大楼货比三家,宋玉兰最终选定了一辆锃光瓦亮的凤凰牌二八大杠。
推着崭新的爱车走在路上,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她推着车溜了一大段,找回平衡感,才深吸一口气,利落地翻身上车。
起初车身还有些微晃,但很快,她便稳稳地蹬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车轮飞转,带起的风将她额前的刘海高高扬起,肆意飞扬。
好在路上行人车辆稀少,宋玉兰一路畅行无阻,带着风驰电掣的快感,一口气骑到了家门口。
刘海被吹得七零八落,她也顾不上整理,人未到声先至,清脆地喊着:
“姑姑!姑姑!快看,我买什么好东西回来啦!”
宋彩霞正坐在窗边纳鞋底,闻声赶紧放下针线,扶着门框急急探出头。
一眼瞧见院子里那辆乌黑锃亮、还带着崭新金属光泽的自行车,眼睛瞬间亮了。
她颤巍巍地快步迎出来,围着车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冰凉的车梁:
“哎哟!咱家玉兰买洋车啦?好!真好!瞧瞧这模样,多精神!”她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宋玉兰单脚支地,得意地拍了拍结实的车座:
“姑姑,以后你想去哪儿,我就驮着您去!等将来我挣了大钱,咱买四个轮子的小汽车,带您去游山玩水!”
她描绘着未来,眼睛亮晶晶的。
宋彩霞被她说得心花怒放,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连连点头:
“好!好!姑姑就等着享我玉兰的福喽!”
她爱不释手地又摸了摸车座,忽然想起什么,赶紧嘱咐:
“这金贵东西,晚上可得推进屋里放着,别让贼娃子惦记了去!”
“嗯!知道啦姑姑,明儿我就去买把结实的大锁,给它锁得牢牢的!”
宋玉兰笑着应下。
宋彩霞像是得了件天大的宝贝,乐颠颠地又跑回屋里,翻箱倒柜一阵,找出压箱底的一块红绸子布。
她仔仔细细地裁剪、折叠,手指灵巧地翻飞,不一会儿就扎成了一朵饱满喜庆的大红花。
她小心翼翼地把红绸花系在车把下方。
乌黑的车身,配上这抹鲜艳的红,顿时显得喜气洋洋。
宋玉兰倚着门框,笑盈盈地看着姑姑像对待稀世珍宝一样,摸摸车座,又好奇地按按车铃铛。
“叮铃铃!”清脆的铃声响起,姑姑自己先被逗乐了,像个得了新奇玩具的孩子,满是皱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新奇劲儿过了,宋彩霞又想起正事,脸上露出担忧,拉着宋玉兰的手:
“玉兰啊,我可听街坊说,外头最近不太平,夜里都有敢劫道的!你骑着这车,晚上可得千万当心,早点回来!”
宋玉兰心头暖融融的,反手握住姑姑的手,郑重地点头:
“放心吧姑姑,我心里有数,一定会加倍小心的。”
宋彩霞一拍脑门,又想起要紧事:
“瞧我这记性!刚看了黄历,这个月三十号,阴历五月十六可是顶顶好的日子!你可得赶紧跟奕辰说去。”
宋玉兰掰着手指头一算,眼睛唰地亮了:
“哟,那可没剩几天了!我得赶紧的,这两天就把房子刷出来!”
她脸上笑开了花,哪有一丝新娘的羞涩。
宋彩霞被她逗乐了:“哎哟喂,你这丫头,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一点儿不害臊!”
宋玉兰毫不在意,反而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在屋里回荡。
与宋玉兰这边的阳光明媚截然不同,宋家此刻却笼罩在一片阴冷的愁云惨雾中。
宋福生感觉自己的脸皮像被剥下来扔在地上踩。
厂区里那些鄙夷的目光、指指点点的窃语,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
宋倩倩高考成绩造假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厂区。
宋福生阴沉着脸坐在客厅,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死死盯着宋倩倩,又猛地转向旁边脸色难看的马巧玲:
“倩倩的成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马巧玲猛地站起来:“宋福生!你什么意思?!外面那些嚼舌根子的放屁,你也信?!
倩倩是你亲闺女!她从小到大什么样你不清楚?她刻苦努力你没看到?!!”
“刻苦努力?”宋福生猛地一拍茶几,突然站起指着宋倩倩,“刻苦努力弄出个假成绩?!
真要是清清白白,你们娘俩缩在家里哭天抹泪顶个屁用!
去啊!去学校!找他们领导!把倩倩的高考卷子调出来!
把分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贴到大门口去!
让那些嚼舌头的都给我闭上臭嘴!你们敢吗?!”
马巧玲被他戳中要害,瞬间恼羞成怒,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
“宋福生!你混蛋!你就这么盼着你闺女倒霉?这事儿从头到尾就是宋玉兰那个小贱人搞的鬼!是她嫉妒我们倩倩,是她要害我们!
你不去找那个祸害算账,反倒在家里审问起我们娘俩来了?我们娘俩到底哪儿对不起你了,让你这么狠心?!”
她声嘶力竭,试图把祸水引向宋玉兰。
“够了!!!”宋倩倩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泪水糊了满脸。
她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爸!你不信我,好!你不信我,我去死好了!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她说完,像疯了一样,一把推开挡路的椅子,嚎哭着冲出了家门。
马巧玲被女儿的样子吓住了,随即对宋福生爆发出更深的恨意,她咬牙切齿,指着宋福生的鼻子:
“宋福生!倩倩要是出了半点岔子,我跟你没完!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
她撂下狠话,顾不上其他,慌忙追了出去。
楼道里,几个探头探脑的邻居被马巧玲撞个正着,见她出来,迅速缩回各自家里关紧了门。
那关门声,像一个个响亮的耳光抽在马巧玲脸上。
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无地自容,心里对宋玉兰的怨恨,瞬间又深了一层。
与此同时,宋玉兰起了个大早,哼着小曲儿,骑着自行车轻快地驶向南城早市。
她得去买石灰,这两天日头好,房子刷上石灰肯定干得快。
南城卖石灰的地方,还得穿过一条长长的胡同,再过一座小石桥。她心里盘算着刷墙的活计。
桥上的水泥墩子,仿佛成了游手好闲者的专座,总歪歪斜斜坐着几个叼烟卷的二流子。
他们冲着桥下经过的年轻姑娘和小媳妇,不是吹刺耳的口哨,就是吐着下流的荤话。
更过分时,甚至会嬉皮笑脸地堵在路中间,把人逼停,用污言秽语肆意调戏。
若不是急着去买石灰,宋玉兰打死也不愿走这晦气路。
她特意赶早,想着那些瘟神总该还没出窝。
可刚拐出胡同,踏上桥头,心就沉了下去,墩子上,赫然坐着两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烟雾缭绕。
其中一个眼尖,瞥见她,立刻吹了个长长的、轻佻的口哨,像发现了什么稀罕物。
另一个瘦高个,眯缝着眼打量片刻,竟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
“哎哟喂!哥几个快看!这不是纺织厂家属院那朵厂花嘛?啧啧,可惜喽,如今怕是朵败柳咯!”
他边说,边晃晃悠悠站起来,大剌剌地横在路中央,堵死了去路。
宋玉兰不得不捏紧刹车,单脚支地。她下颌微绷,目光像淬了冰,冷冷地道:“让开!”
那瘦高个非但没动,反而嬉笑着朝旁边使了个眼色。
一个穿着廉价红色秋衣的男人,晃晃肩膀走上前,一把就攥住了宋玉兰自行车前梁的三角架,手指还故意蹭了下车漆:
“嘿!新凤凰啊!够亮堂!”他凑近些,带着烟臭的热气喷过来,
“妹子,借给哥哥骑两天兜兜风?保管给你伺候得倍儿新!”
瘦高个立刻像没骨头似的趴到红秋衣肩上,一双浑浊的眼睛黏腻地在宋玉兰脸上、身上打转,嘿嘿笑道:
“要不怎么说厂花呢?这身段儿,这脸蛋儿啧啧,看着就招人疼!别急着走啊妹子,跟哥几个乐呵乐呵?保你以后…”
他拖长了调子,下流意味十足,“吃香喝辣!”
宋玉兰的脸色瞬间寒如深冬,她死死盯着蓝秋衣那只抓着车梁的手,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我再说一遍,松手!”
“嚯!够劲儿!”瘦高个怪叫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红秋衣也被这冰冷的眼神刺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脸上那点假笑彻底挂不住了。
他非但没松手,反而欺身更近,那只油腻的爪子径直朝宋玉兰的脸颊摸去,嘴里不干不净:
“装什么清高?摸一下能掉块肉……”
“肉”字还在他舌尖打转!
宋玉兰眼中寒光一闪!她猛然松开紧握车把的双手,自行车失去支撑,哐当一声歪倒在地!
与此同时,她的手快速往包里一探!
只见一块沉甸甸、棱角分明的板砖,结结实实地夯在了红秋衣的额角!
“砰!”
一声闷响,听着都觉骨头疼!
红秋衣连哼都没哼一声,整个人像截烂木头般向后踉跄。
鲜血瞬间从他捂住的指缝里喷涌而出,糊了半张脸,滴滴答答砸在桥面上。
“我操!小婊子敢动手?!”瘦高个惊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顾不上倒地的同伙,张牙舞爪就扑向宋玉兰,枯瘦的手指直直抓向她乌黑的发辫,“老子今天非扒了你的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汪!!!”
一声低沉暴戾的咆哮撕裂空气!一道矫健如箭的灰影,带着风雷之势,从桥墩旁的阴影里暴射而出!
阳光下,那身皮毛油亮的刺眼,赫然是一条精壮剽悍的狼狗!
它跃起的高度惊人,目标精准无比!森然白牙如匕首般咔嚓k一声,狠狠楔进了瘦高个抓向宋玉兰的那只胳膊的肩窝!
咬合力之大,让人仿佛听到了布料和皮肉被撕裂的闷响!
“嗷!!!”瘦高个的惨叫瞬间变了调,凄厉得不像人声。
巨大的冲击力和剧痛让他像个破麻袋一样被狠狠掼倒在地,只能抱着血流如注的肩膀,在尘土里疯狂打滚哀嚎。
原本吹口哨那个流氓,早吓得魂不附体,腿肚子转筋,缩在墩子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出。
红秋衣愣了一下转身就跑,嘴里还哭爹喊娘的,也顾不上管地上打滚的瘦高个。
只是跑到一半,两人又站住不敢动了,呆呆的看着眼前。
不知道桥头什么时候站着一个男人。
宋玉兰往桥头看了一眼,惊喜地喊道:“奕辰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