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是一个瘸了腿的男人,红秋衣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伸手死死抓着同伴的胳膊,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作响:
“卧……卧槽,这是什么人?”
同伴也好不到哪儿去,双腿抖得像狂风中的芦苇,他这才知道,有些人根本不用动手,光是杵在那儿,就能让你肝胆俱裂。
两人正僵在原地,是冲是跑还没个章程,一道黑影已如闪电般从男人身后扑出!
虎子低吼着将红秋衣狠狠按倒在地,森白的獠牙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寒光,精准地抵向他的咽喉!
“虎子!”宋玉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一口下去,红秋衣的脖子怕是要断!
她惊呼刚出口,却见那凶悍的大狗竟伸出粗糙的舌头,在红秋衣剧烈跳动的喉结上重重舔了一口!随即松开爪子,冰冷的目光转向另一个男人。
红秋衣裤裆一片湿热,喉咙里嗬嗬作响,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另一个男人被虎子那无机质的眼神一扫,膝盖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在泥地上,磕头如捣蒜:
“爷爷!祖宗!饶命啊!我们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虎子喉咙里滚过一声低沉的、警告性的呜噜,这才转身,踏着无声而威仪的步子回到陆奕辰腿边,稳稳坐下。
它甩了甩尾巴,伸出长舌头“哈赤哈赤”地喘气,眼神却像看蝼蚁般睨着地上两个魂飞魄散的怂包。
宋玉兰长长舒了口气,这才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她走过去,没好气地踢了一脚还蜷在地上、抱着胳膊鬼哭狼嚎的瘦高个,扶起自己那辆宝贝自行车,朝陆奕辰走去。
“奕辰哥,你怎么来了?”她有点欣喜。
陆奕辰看着宋玉兰,声音低沉:“没伤着吧?”
“人没事儿!”宋玉兰摇头,心疼地拍了拍车座,“就是车遭罪了,链子盒摔掉漆还凹进去一块!”
陆奕辰紧绷的下颌线放松了些许,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周身那股迫人的冷厉气息也随之消散不少:
“人没事就好。我和林木泽刚从红旗大队过来,姑姑说你买石灰去了,就顺路过来看看。”
话音未落,林木泽也停好他那辆军用吉普,溜溜达达地走过来。
他扫了眼地上残留的尿渍和跑得没影的方向,啧啧两声,对着红秋衣消失的方向虚踹了一脚:“算你们跑得快!”
他这才转向宋玉兰,一双桃花眼笑的弯弯,用手肘捅了捅旁边像座冰雕似的陆奕辰:
“嘿,我说玉兰妹子,你跟咱们这位冷面阎王站一块儿,啧,还挺般配!”
刚才他可是看得真真儿的,这姑娘从她那军绿挎包里掏板砖的利落劲儿,还有砸人时那股子狠厉又冷静的眼神,跟陆奕辰那股子不动声色的煞气,简直绝了!
宋玉兰眨眨眼,好奇地问:“冷面阎王?”
“可不嘛!”林木泽大拇指朝陆奕辰一翘,语气半是调侃半是佩服,
“咱们团里响当当的铁拳头!报上他的名号,那些个牛鬼蛇神腿肚子都得转筋!”
宋玉兰一听,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声音又脆又甜:“我就知道!奕辰哥最厉害了!是大英雄!”
如此直白热烈的崇拜和喜欢,让陆奕辰微微一滞,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低头,:“石灰还买不买?把自行车放后备箱。”
“哎!”宋玉兰脆生生应了,麻利地把自行车推过去。
林木泽笑嘻嘻地搭把手,轻松抬进了吉普车宽大的后备箱。
宋玉兰想起上次林木泽来接陆奕辰时,他和虎子都坐在后座,便很自然地走向副驾驶位,手刚搭上门把手。
“嗖!”
一道黄黑相间的影子快如闪电,抢在她之前从拉开的后车门缝里猛地窜出,精准无比地跃上了副驾驶座!
虎子得意地甩了甩尾巴,占据宝座,伸长舌头“哈赤哈赤”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的!”
林木泽看着虎子那副模样,乐得肩膀直抖:
“哎哟喂,虎子这是要成精啊?还学会看人眼色了嘿,挺有眼力见儿嘛!”
宋玉兰目光扫过站在车门口的陆奕辰,走过去扶着他:“走,我们坐后排。”
因为南城边上有石灰厂,这里能买到便宜又好的石灰,连带的早市也异常喧闹,吆喝声此起彼伏,各色摊贩挤得满满当当。
宋玉兰把装着石灰的布袋子往车斗里一扔,拍了拍手上的灰:
“你俩在车上待着,我去买点别的,很快回来。”
她目光在陆奕辰的伤腿和虎子那张天生凶相的脸上转了一圈,意思不言而喻,这组合下去,市场非炸锅不可。
林木泽嘿嘿一笑,顺势往车座上一靠,掏出一根烟点上,烟雾缭绕里眯着眼看宋玉兰的身影融入人群:
“啧,真没瞧出来啊,小宋同志性子够烈。
出门包里揣板砖?看来没少遇上不开眼的玩意儿。”
他弹了弹烟灰,语气里带着点欣赏。
陆奕辰沉默了几秒,目光一直追随着宋玉兰消失的方向,声音低沉:
“给我一把折叠军刀。”
“啥?!”林木泽差点被烟呛着,猛地坐直身体,瞪大眼睛像看疯子一样看着陆奕辰,
“你是不是疯了?那玩意儿是闹着玩的?不小心就能捅出人命!知道你现在像啥吗?”
他指着陆奕辰,一脸痛心疾首,“活脱脱一个溺爱熊孩子的败家家长!由着她胡闹,不计后果!”
陆奕辰眼皮都没抬一下:“她有分寸。总比被人伤了强。”
两人正说着,副驾驶的虎子突然烦躁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噜声,两只前蹄焦躁地刨着车底板,硕大的头颅不安地扭动,死死盯着早市的方向。
林木泽心头一跳,顺着虎子的视线望去,只见远处早市上的人群像炸了锅的蚂蚁,骚动混乱,尖叫声隐约传来。
“你在车里待着!”他撂下烟头,推开车门就朝骚动的中心冲了过去。
宋玉兰觉得今天真是撞了邪。
大清早先是小混混堵路,好不容易到了市场,又撞上有人丢了钱,哭天抢地地喊抓小偷。
小偷果然是团伙作案,被发现了拔腿就跑,还边跑边招呼同伙。
同伙为了制造混乱脱身,竟然丧心病狂地冲向角落的牛羊市场,用匕首狠狠扎伤了一匹拴着的枣红色大马!
马匹剧痛受惊,嘶鸣着猛地挣断缰绳,像一团失控的烈火,疯狂地冲进了密集的人群!
瞬间,市场变成了人间地狱。人们惊恐地尖叫推搡,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哭喊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宋玉兰被人潮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往前涌,还要分神护着前面的老人和孩子,场面彻底失控。
林木泽冲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混乱的一幕。
人在极度恐慌下失去了方向感,竟不知往两边疏散,反而互相冲撞踩踏。
“别乱跑!往两边!往两边靠!”他扯着嗓子大吼,声音在喧嚣中显得有些无力。
这时,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被吓傻了,呆立在路中央动弹不得。林木泽暗骂一声,毫不犹豫地冲过去,一把将女人和孩子拽到相对安全的摊位后面。
宋玉兰这边更是险象环生。
背后一股巨力猛地推来,她根本稳不住身形,“噗通”一声重重跪摔在地!
紧接着,后面被绊倒的人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压下来,瞬间倒了一片!
而那匹发狂的枣红马,正朝着这片倒地的人群直冲而来!
尖锐的马蹄高高扬起,阴影笼罩下来,宋玉兰甚至能闻到尘土和马匹汗液的味道。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心脏,完了!
就在马蹄即将踏落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迅捷如猎豹的身影猛地从斜刺里冲出!那人没有半分犹豫,借着旁边一个倾倒的货摊猛地一蹬,身体凌空跃起,以一个极其矫健利落的姿态翻身跨上了惊马的马背!
他一把死死攥住狂甩的缰绳,双臂肌肉贲张,用尽全力向后勒紧!
“唏律律!”马嘴被勒得剧痛,发出凄厉的嘶鸣,前蹄高高扬起,在空中疯狂地刨了几下,又重重砸落在地!
它喘着粗重的鼻息,暴躁地在原地打转,试图甩掉背上这个让它痛苦的控制者。
宋玉兰顾不上膝盖钻心的疼痛,连滚带爬地随着人流往旁边退开。
但她那双倔强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马背上那个奋力与惊马搏斗的身影,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腿上缠的纱布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半截腿像是浸了血一样红!
宋玉兰愣愣看着那修长的大腿因为一片赤红而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人群中不知道谁惊呼了一声:“要死人啦!"
宋玉兰猛地回神:“闭嘴!要不是他,你现在就是马蹄下的烂泥!”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刺骨的寒意。
那匹受惊的马虽被暂时勒住,却仍在焦躁地原地踏蹄,鼻孔喷着粗气,肌肉绷紧,随时可能再次暴起。
陆奕辰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闪电般出手!
他左手死死扣住缰绳,身体借力腾空,右掌如斧,带着破风声精准狠厉地劈向马颈最脆弱的连接处!
“咔嚓”一声闷响,伴随着马匹凄厉的嘶鸣,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陆奕辰在巨马倒下的瞬间,借着反冲力一个利落的侧翻,稳稳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只是落地时,那条伤腿顿了一下。
林木泽也已赶到,他二话不说,果断抽出腰间匕首,俯身对着倒地的马颈要害处补上一刀,彻底断绝了后患。
危机解除,周围凝固的空气瞬间沸腾。
逃难的人群变成了看客,目光聚焦在陆奕辰那条染血的伤腿上,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天爷!他那腿……是被砍伤的吗?血呼啦的……”
“啧啧,看着跟戏文里那些残废的大侠似的,真瘆人!”
“太吓人了,伤成这样还出来晃悠?不怕吓着人?”
“就是就是,自个儿心里没点数?”
也有不同的声音响起:“你们说的还是人话吗?刚才是谁救了大家?”
“忘恩负义!没他拦着马,指不定踩死几个!”
宋玉兰听着这些刻薄又愚昧的议论,胸腔里的怒火几乎要炸开。
这和后世那些躲在屏幕后肆意伤人的键盘侠有什么区别?
一样的冷漠!一样的自私!她猛地拨开挡在前面的人,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几步冲到陆奕辰身前,将他牢牢挡在自己身后。
她抬手指着那几个嘴最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刚才马怎么没把你这张喷粪的嘴踩烂?救你?真是救了条白眼狼!就该让你尝尝被踩扁的滋味,也算给社会清理垃圾!”
“嫌吓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嘴脸!青天白日跑出来恶心人!做人做到你这份上,连畜生都替你臊得慌!”
她的话又快又狠,像连珠炮,又像锋利的冰雹砸在那些人脸上。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骂得那几个碎嘴子面红耳赤,纷纷低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
连见惯场面的林木泽都被宋玉兰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
他原本正扶着陆奕辰准备离开,此刻也停下了动作,略带惊诧地看着这个瞬间从温顺小羊变成炸毛刺猬的姑娘。
陆奕辰本人却依旧平静。
他早已习惯了各种目光和非议。
这点闲言碎语,于他不过清风过耳。
他本以为宋玉兰会害怕或难堪,却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样不管不顾地冲出来,为他辩驳,为他怒斥。
这份意外的维护,让他心生暖意。
宋玉兰吼完,凌厉的眼风像小刀子一样扫过那几个缩头鹌鹑,见他们彻底蔫了,胸中那股浊气才稍稍平息。
林木泽这时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轻轻拍了拍宋玉兰紧绷的肩膀,声音温和地打着圆场:
“好了玉兰妹子,消消气。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咱们先去把东西买了?我和奕辰去车上等你。”
宋玉兰闻言,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陆奕辰。
见他神色淡然,仿佛刚才的风波与他无关,她才想起此行的目的。
对,石灰还没买!不能白折腾这一早上!
她走到陆奕辰面前,刚才那股泼辣劲儿瞬间敛去,伸手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再抬头时,声音已经软了下来,带着点撒娇的味道:
“奕辰哥,你跟林大哥先去车上歇会儿,我买好东西马上就来。”
这语调的转变快得让陆奕辰猝不及防。
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低低应了一声:“嗯……你小心点。”
林木泽扶着陆奕辰离开后,马主人才哭丧着脸过来收殓马尸。
人群又嗡嗡议论了一阵,才渐渐散去。
宋玉兰目标明确,直奔石灰摊。
利落地称了三十斤石灰,又挑了几包刷墙的颜料,付了钱,请老板帮忙送到吉普车旁。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利落地拉开后车门坐进去,紧挨着陆奕辰。
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她像个没事人一样,语气轻快地对前面的林木泽说:
“林大哥,走吧!一会儿去我家,我给你们包饺子吃,羊肉萝卜馅儿的!我看奶奶院里那萝卜长得可好了,正好派上用场!咱得好好去去今天的晦气!”
她说着,还特意侧过身看着陆奕辰,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陆奕辰也偏过头看她,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刚才,你不害怕吗?”
他更在意狰狞的腿伤吓到她。
宋玉兰粲然一笑,那笑容坦荡又真诚,带着全然的信任和崇拜:
“怕什么?那是你的勋章!是英雄的印记!我看着只觉得……”
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却无比坚定,“只觉得心疼,也自豪。”
坐在驾驶座的林木泽听了这话,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