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俏媳太会撩,轻松拿捏冷面首长》 第43章 新婚第一战 宋彩霞在刘小娥开口的瞬间就看了过来,原本和煦的笑容骤然收敛起来,眼神冷冷地扫向刘小娥: “新媳妇确实该下厨房,但我们家玉兰没有用花轿抬进门,还不算新媳妇! 再说了,我们这头一天登门,婆家就赶着去厨房,是欺负宋家没人撑腰,还是压根儿就瞧不上我们家玉兰?” 宋玉兰有些惊讶地扭头看向姑姑,心底暗自佩服:没想到姑姑护起短来,也是寸步不让。 孙丽华见宋彩霞是真动了气,赶忙起身打圆场: “哎哟,亲家姑姑,您可千万别生气!这孩子,一把年纪了说话也没个把门的! 她是媒人,可不是我们陆家的人,今天过来是有事,这不刚巧赶上了嘛!” 她脸上堆满歉意,努力缓和气氛。 刘小娥被宋彩霞劈头盖脸一顿呛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终究不敢吱声,只尴尬地站了起来: “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 乔依依见状,也跟着站起身:“我也去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孙丽华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宋玉兰,心里很是满意。 虽然关于这个姑娘的闲言碎语她听过不少,可她知道这孩子也是遭了罪的。 此刻细细端详,只觉得宋玉兰眼神澄澈干净,眉宇间带着一股子坦荡的正气,怎么看都是个实诚可靠的好姑娘。 她脸上笑意更深,和蔼地对陆奕辰和宋玉兰摆了摆手: “奕辰啊,你别在这儿干坐着了,带玉兰去你屋里说说话,自在点。正好,我跟亲家姑姑也有些体己话要聊呢。” 陆奕辰微微颔首,“好”,随即起身,动作自然地虚扶了一下宋玉兰的椅背:“玉兰,这边走。” 进屋后关上门。 陆奕辰面对宋玉兰,眼神里带着真诚的歉意: “对不起,是我的疏忽,让你刚进门就受委屈了。” 宋玉兰却像是没把刚才的风波放在心上,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她隔了一世再见、承载着复杂回忆的房间,一边语气随意地说: “没事儿,我没放心上。再说了,”她收回目光,“我是嫁给你,又不是嫁给那个媒人。只要你对我好,旁人的闲言碎语,算不得什么。” 至于刘小娥?以后难听的话只怕多着呢。 回头再收拾她就是。 宋玉兰看似随意地说着,目光却像拂过珍宝般细细描摹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毕竟她曾在这里度过了生命中的半年时光,一桌一椅都带着熟悉的气息。 她自己或许没察觉,这句轻飘飘的“只要你对我好”和满不在乎的态度,却让陆奕辰心头泛起层层涟漪。 他越发觉得眼前这个被流言掩盖的女子,如同蒙尘的明珠,正一点点展露出内敛而坚韧的光芒,这光芒让他心中的愧疚感愈发沉重。 宋玉兰转了大半圈,脚步忽然停住,转过身,笑着看向陆奕辰:“对了,那个乔依依,是不是你的前女友?” 她问得直接,眼神里是纯粹的好奇而非醋意,更多的是想弄清楚状况,避免日后被动。 陆奕辰愣了一下,眉头立刻蹙紧:“不是!我们就是在一个大院长大的邻居。” 宋玉兰这下真的惊讶了,乌溜溜的眼睛瞪圆了些: “不是她?那你的前女友是谁?我听你堂弟说过一回,说你以前有个感情特别好的女朋友,就在部队文工团工作。” 陆奕辰的眉头锁得更紧:“谁说的前女友?我根本没谈过恋爱!” 他顿了顿,“乔依依倒确实是在部队文工团工作。” 宋玉兰更觉奇怪了:“这就怪了。既然不是前女友,为什么你堂弟言之凿凿?而且,” 她微微眯起眼,回忆起刚才客厅的情形, “你没注意吗?刚才坐在那儿,乔依依看你的眼神啊,那叫一个幽怨深重,活脱脱就像是被你始乱终弃了一样。” 陆奕辰闻言,脸色蓦地一沉,沉声道:“我想起来了……” 他从指挥学校毕业后分配到新单位时,确实收到过乔依依的信,里面还夹着一张黑白照片。 他当时只随意瞥了一眼照片,心头便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随手就将信和照片丢在了办公桌一角。 根本没有回信的打算!他对乔依依,从无好感,甚至,带着一种源自本能的厌恶! 这种感觉,如同他厌恶那个名为母亲、却让他厌恶至极的夏海棠一样。 至于后来那封信和照片去了哪里?他压根儿没在意过。 难道,有人拿走了它们,并且胆大包天地冒充他的身份与乔依依通信? 陆奕辰深吸一口气,面对宋玉兰,目光坦荡毫无保留地将当年的情况和自己的推测简洁清晰地解释了一遍。 宋玉兰听完,整个人都懵了:“所以,乔依依这些年,喜欢了个寂寞?连跟自己通信的人到底是谁都没弄清楚?” 陆奕辰见她沉默不语,误以为她不信,心头一紧: “玉兰,我之前从未有过结婚的打算,更不可能去找什么女朋友!这一点,我可以发誓!” 宋玉兰的好奇心瞬间被这句话吊起:“为什么不打算结婚啊?” 她顿了顿:“那,为什么又跟我结婚呢?” 陆奕辰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喉结滚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这辈子行事光明磊落,对人待物问心无愧!偏偏面对宋玉兰,那沉重的愧疚感如同巨石压在心口,让他几乎窒息。 看着她深陷流言蜚语的泥沼而无能为力,那种无力感啃噬着他。 最终,他选择了这条最直接的路,娶她,用余生的忠诚和守护去弥补。 只要她愿意,他的命都可以给她! 宋玉兰见他沉默不语,她更加困惑了:这,很难回答吗?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奕辰,玉兰,出来吃饭了!” 夏海棠略显尖利的声音突兀地在门外响起,恰好打破了屋里凝滞的空气。 宋玉兰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她俏皮地冲陆奕辰眨了眨眼:“走吧,先吃饭!至于这个问题嘛……” 她拖长了调子,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我们有的是时间研究。” 她对陆家的布局很熟悉。 不需要指引,牵着陆奕辰的手,径直奔向餐厅的方向。 餐厅里,孙丽华已热情地招呼宋彩霞在主位一侧坐下,陆老爷子也端坐主位。 陆正刚上班还未归,倒是陆建之不知何时溜了过来,此刻正脸色阴沉地站在夏海棠身后,嫉恨的目光死死盯在宋玉兰拉着陆奕辰的那只手上。 乔依依的脸色更是苍白如纸,她死死攥着衣角,眼睛带着蚀骨的恨意盯着陆奕辰和宋玉兰紧握的双手,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前将那双手劈开! 站在乔依依旁边的董文珺撇了撇嘴,鼻腔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充满鄙夷的冷哼:“哼,真不要脸!” 在她看来,现在就算自由恋爱了,也没有当着一屋子婆家人的面手拉手腻歪的,这不是伤风败俗是什么? 她声音虽不甚大,但隔了几步距离的陆奕辰却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三个恶毒的字眼。 他猛地抬眼,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董文珺,眼神冰冷刺骨:“滚出去!” 董文珺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喝吓得浑身一哆嗦,慌忙躲到刘小娥身后,紧紧抓住母亲的衣摆,带着哭腔喊道:“妈!” 刘小娥自然听到了女儿的话,此刻见陆奕辰如此不给情面地当众呵斥,脸上顿时火辣辣的,既心疼女儿又觉得下不来台,强撑着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脸: “哎哟,奕辰,消消气!文珺她还是个孩子,才十四岁,说话没轻没重的,你当表哥得多担待点嘛,好歹她还叫你一声表哥呢。” 宋玉兰虽然没听清董文珺具体骂了什么,但从陆奕辰瞬间爆发的怒气和那句“滚出去”,以及董文珺此刻畏缩的姿态,她立刻明白那绝对不是什么好话,而且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微微眯起眼,目光扫了扫那个一脸骄纵,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董文珺。 宋玉兰脸上不见丝毫怒气,反而轻轻晃了晃陆奕辰的手臂,指尖安抚性地在他腕骨上点了点,声音温和: “好了,奕辰,别动气。先吃饭吧。” 宋玉兰心头暖暖的,没想到陆奕辰会无条件、近乎本能地保护她。 不过像这种小角色,哪里值得他亲自动手? 她温和地劝住陆奕辰,目光却冰冷地扫过躲在刘小娥身后的董文珺。 宋彩霞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一言未发。 孙丽华则满脸难堪,正要呵斥刘小娥管教无方,却见宋玉兰主动递了台阶,心中莫名松了口气。 她也不想在宋家人面前闹得太难看,勉强压着火气,严厉地瞪向刘小娥和董文珺:“不懂分寸就闭紧嘴巴!” 转脸看向宋玉兰时,脸上立刻堆起刻意的笑容:“玉兰,快和奕辰过来坐,饭菜都凉了。” 宋玉兰笑容温婉,拉着陆奕辰,让他坐在了自己和姑姑宋彩霞中间的位置。 待两人落座,夏海棠才安排其他人入席。 位置安排得很巧妙,董文珺恰好坐在宋玉兰正对面,一张小脸写满了不甘。 而乔依依被安排在刘小娥和夏海棠之间,陆建之紧挨着夏海棠坐下。 这看似随意的座位,却透着一股子刻意为之的膈应。 宋玉兰看了看,很好,既然乔依依并非陆奕辰的心上人,那这场戏,反倒简单多了。 午餐确实丰盛,鸡鱼俱全,最显眼的当属那盘热腾腾、香气四溢的水煮羊肉,这是当下待客的最高礼遇。 孙丽华热情地夹了一块最嫩的羊排放到宋彩霞碗里: “亲家姑姑,快尝尝!一早让老头子去买的,新鲜着呢!” 又站起身,特意给宋玉兰夹了一块: “玉兰,你也尝尝。奕辰不吃猪肉,所以家里从来不备猪肉。” 宋玉兰含笑接过,却将那羊排放在了陆奕辰的碗中,声音清甜悦耳:“是呢,这羊肉看着就煮得极好。奕辰哥,你赶紧尝尝。” 董文珺本就因为刚才被陆奕辰当众呵斥而眼圈泛红,满腹委屈地撅着嘴,此刻见宋玉兰笑呵呵地给表哥夹菜,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她恨恨地咬着嘴唇,目光狠狠剜向宋玉兰。 刘小娥也对陆奕辰心生不满,夹了个大鸡腿放到女儿碗里:“赶紧吃!吃完咱们回家!” 这句“咱们回家”仿佛点燃了炸药桶! 董文珺压抑的委屈和恨意瞬间爆发,恶意脱口而出: “凭什么是咱们回家?是不是娶了个破烂货以后连亲戚都不能走了!” 话音未落!宋玉兰猛地站起,抄起面前那杯尚温的茶水,手臂一扬! “哗啦!” 温热的茶水兜头浇下,瞬间淋透了董文珺的头发、脸颊和前襟! 董文珺被这突如其来的“洗礼”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尖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刘小娥见女儿受辱,更是怒火冲天,“砰”的一掌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碗碟乱颤,指着宋玉兰咆哮: “宋玉兰!你疯了?你想干什么?” 宋玉兰随手放下茶杯,姿态从容: “干什么?自然是帮她洗洗那张不干不净的嘴! 免得小小年纪就满口秽物腌臜了门风,传出去丢的可是你刘家和陆家所有人的脸面!” 一直笑呵呵的陆老爷子脸色骤然铁青! 他将手中的筷子“啪”的一声重重摔在桌上,怒视着刘小娥: “还不快带她滚出去!杵在这里现眼吗?” 宋彩霞的脸色阴沉,死死盯着刘小娥母女,虽未开口,那无声的威压却已令人窒息。 孙丽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刘小娥: “你,你瞧瞧你惯出来的好女儿!一点规矩都没有!” 而陆奕辰,依旧坐得笔直如松,面色沉静,仿佛刚才的一幕并未发生。 只是他的目光,在扫过刘小娥时,掠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刘小娥被众人如此指责,又被宋玉兰当众羞辱,那点被压制的蛮横瞬间爆发了! 她一把搂住哭泣的女儿,冲着满桌人尖声嚷道: “好啊!你们现在翻脸不认人了是吧? 当初求着我去宋家提亲说媒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们不是亲戚? 怎么不说我们丢人?文珺是小,说话没轻重,但她说的哪句不是实话?她宋玉兰……” “你给我住口!”孙丽华猛地站了起来,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刘小娥的鼻子厉声打断, “刘小娥!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在这里撒泼放刁,胡说八道! 玉兰现在是我陆家的媳妇!是你的侄媳妇!你一个当长辈的不知道容忍,一点长辈的样子都没有!丢人现眼!” 一直沉默的宋彩霞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她猛地站起身,眼神锐利地直视孙丽华: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容忍?我家玉兰做错什么了需要你们容忍?” 孙丽华猛地醒悟自己刚才失言,急忙转向宋彩霞,脸上堆满歉意: “哎哟!亲家姑姑,您可千万别误会!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她狠狠剜了刘小娥一眼: “是我糊涂了,就不该让这没家教、不懂规矩的玩意儿上桌!平白搅了大家的兴致,委屈了玉兰!” 董文珺此时才彻底反应过来闯下弥天大祸,抓着湿漉漉、粘着茶叶的头发,惊恐地看着一屋子对她怒目而视的长辈,吓得哭都不敢哭。 刘小娥见孙丽华非但不帮自己,反而对那个她打心眼里瞧不上的“裹脚老太太”低声下气赔不是,一股邪火混合着被羞辱的怨毒直冲天灵盖! 她彻底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地尖声嚷道: “表姨!您用不着这样!现在满大院的人谁不知道? 您宝贝孙子陆奕辰,娶了个被野男人糟蹋过的破烂货进门! 多少人在背后戳你们陆家脊梁骨!她宋玉兰就是个……” “哗!” 一道凌厉的水线破空而至! 刘小娥刺耳的污言秽语被硬生生浇断! 宋玉兰只觉眼前人影一晃,身边的陆奕辰已迅速站起,抄起面前的茶杯,精准地将整杯温热的茶水狠狠泼在了刘小娥脸上! 刘小娥被泼得整个人都懵了! 她难以置信地抹了把脸,颤抖的手指指向陆奕辰:“你……” 陆奕辰“哐当”一声将空茶杯重重砸在饭桌中央!汤汁酱料瞬间四溅! 整个餐厅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 陆奕辰目光如利刃,森然扫过刘小娥: “给我听清楚了!从今往后,谁胆敢再说玉兰半个字的不是!就别怪我陆奕辰翻脸无情!” “我绝不容许任何人欺她半分!” “她是我陆奕辰明媒正娶的妻子,看不惯她,那就滚!” “这个家如果有人容不下她,那我们就搬出去!” 那毫不掩饰的警告,瞬间刺穿了刘小娥仅存的泼辣! 她张着嘴,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夏海棠看着儿子这么维护刚进门的媳妇,心头一酸,眼圈瞬间红了,僵在原地。 宋玉兰仰头望着身旁这个为她挡下所有风雨刀刃的男人,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视线微微模糊。 被人保护的感觉真好。 这顿饭显然无法继续。 陆奕辰站起身,轻柔地握住了宋玉兰的手,“玉兰,咱们走。” 宋彩霞此刻才慢悠悠地站起身,她目光缓缓扫过孙丽华和陆老爷子陆平安: “哎,我原先还想着,奕辰这孩子没有兄弟姐妹,我家玉兰嫁过来,总不至于受那姑嫂妯娌的气,可万万没想到啊! 这表亲倒比那正经的小姑子还厉害!怎么?真当我们老宋家的姑娘是没人要,非得上赶着来你们陆家受气不成?” 孙丽华和陆平安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孙丽华急忙开口:“亲家姑姑!今天这事,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 我们管教不严!这饭咱不吃了,咱们去外面国营饭店吃。” 宋玉兰感受到了陆奕辰的怒火,她指尖在他掌心轻轻点了点安抚他。 随即,她转向爷爷奶奶,脸上绽放出一个极其温婉得体的笑容: “爷爷奶奶,今天就不叨扰了。 等过两天,我请爷爷奶奶去吃烤鸭!那个味儿啊,真是绝了! 昨天我和奕辰哥尝了,皮脆肉嫩,香得很!爷爷奶奶一定要赏光呀!” 孙丽华明白,今天这场风波闹地,就算换个地方也食不下咽了。 她走到宋玉兰面前:“好孩子,委屈你了。”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宋玉兰的手背,“放心,在陆家,奕辰护着你是本分,爷爷奶奶也会给你撑腰,定不会让你平白受气。” 说着,她利落地褪下自己手腕上那只碧绿莹润的玉镯,拉起宋玉兰的手,不由分说地将镯子套了上去。 “这个,是奶奶给你的见面礼。” 话音未落,她又从衣袋里迅速掏出一个厚实的红包塞进宋玉兰手里: “拿着,这是爷爷奶奶的心意。” 这镯子,原本并未在今日的礼单上。 可此刻,看着宋玉兰苍白的脸,孙丽华心底涌上一股强烈的愧疚。 这价值连城的老物件,便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分量最重的补偿。 一旁的刘小娥,眼睛死死盯着宋玉兰腕上的镯子,呼吸都重了几分。 她知道这镯子的来历,那是老太太压箱底的宝贝,是孙丽华的陪嫁,正经传了好几代的老物件! 她平日里跑前跑后,在老太太跟前殷勤伺候,明里暗里不知提过多少回。 可孙丽华总是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连碰都不让她碰一下。 现在倒好,竟这么轻易地给了刚进门的宋玉兰! 一股酸涩的热气直冲刘小娥的眼眶和脑门,可再眼红,再不甘,她也不敢吱一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孙丽华和陆平安,客客气气地把宋玉兰送出门去。 那个可怕的表哥走了,一直强忍着恐惧、缩在角落的董文珺,小脸一垮,“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44章 倾尽此生,许她欢颜 刘小娥的脸皮仿佛还在隐隐作痛。 那是被陆奕辰亲手撕下、掷于脚下的屈辱。 此刻她双眼赤红,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女儿的哭声更是火上浇油,她猛地转头: “嚎什么嚎?!管不住嘴的东西,一天到晚净给我惹祸!” 董文珺被她吼得一哆嗦,随即梗着脖子,带着哭腔顶撞: “你明明在家也是这么说的!” 乔依依见刘小娥火冒三丈,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心知不妙,赶紧上前一步将董文珺往后拽了拽: “刘姨,您消消气儿。文珺妹子才多大点儿人,心思纯着呢,哪懂那些弯弯绕绕?往后您多提醒着就是了。” 刘小娥闻言,咬着牙,可不是么!自家这傻闺女,一根肠子通到底,能有什么心机? 倒是那个宋玉兰,活脱脱一只狐狸精! 心机手段一套一套的,哄得陆奕辰对她言听计从! 这口恶气,叫她如何咽得下! …… 宋玉兰只让孙丽华和陆平安送到院门口,便停下脚步,脸上带着浅笑,温声道: “爷爷奶奶,就送到这儿吧,你们别送了。” 陆奕辰冷冷地说:“回吧。我带姑姑和玉兰去吃饭。” 孙丽华叹了口气。 今日这场闹剧,只怕是将孙子心中那点对家的念想彻底碾碎了。 再看看自始至终像个局外人般沉默的夏海棠,这个家,怕是真的要散了。 目送陆老爷子和陆老太太转身进了院子,宋玉兰脸上的笑容才淡了下去,带着一丝疲惫看向陆奕辰: “真抱歉,好好一顿团圆饭,被我搅和了。” 陆奕辰紧抿的唇线微松,看向宋彩霞: “姑姑,今天是我疏忽,让玉兰受委屈了。 请您放心,以后绝不会有第二次。 我和玉兰会搬出去住。” 这个想法以前没有,目睹今日种种不堪后,有了这个想法,而且无比坚定。 宋彩霞审视着他眼底的认真与决绝,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陆奕辰的态度,还算有担当。 “你们自己拿主意,”她叹了口气,“我这把老骨头是没用了,可谁要是欺负玉兰,我拼了命也不会答应!” 宋玉兰亲昵地挽住姑姑的胳膊,下巴微扬: “姑姑,您就把心放肚子里!谁敢给我气受,我肯定会还回去!” 宋彩霞回想起她刚才泼董文珺那杯水的利落劲儿,忍不住唇角上扬: “是该这样!咱不惹事,但也决不能委屈了自己。以后啊,跟奕辰好好过你们的小日子就行。” 陆奕辰最终陪着宋玉兰和宋彩霞在学校的教职工食堂简单吃了顿饭。 气氛有些沉闷,但他心中另有盘算,饭后便没有坚持送她们回家。 将两人送到校门外,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目送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缓缓转过身,慢慢朝着林木泽家的方向走去。 林木泽家住在省委家属院,离学校有些距离。 陆奕辰一路沉默地走着,偶尔向路人确认方向。 这段路,他走得异常缓慢。 此时,林木泽正惬意地歪在自家小院的紫藤花架下。 一张老藤椅被他坐得吱呀作响,手边的小茶几上摆着壶茉莉花茶,录音机里咿咿呀呀地放着时下最流行的磁带歌曲。 他眯着眼,手指跟着旋律在膝盖上轻轻敲打,享受着难得的悠闲午后。 忽然,竹篱笆墙外一个缓慢移动的身影攫住了他的视线。 林木泽眯着的眼睛倏地睁大,身体从藤椅上弹了起来! 是陆奕辰?他怎么一个人走这么远?! 林木泽冲出小院的门,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奕辰?老天爷,你这是……你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林木泽习惯性地就要伸手去扶。 自从陆奕辰腿伤之后,凡是超出他日常活动范围的路程,哪一次不是林木泽当司机、当拐杖? 就连上次伤情反复还硬撑着去红旗大队,不也是林木泽开车送过去的? 所以此刻,看着陆奕辰独自一人,拄着那条沉重的拐杖,硬是靠着自己的力量,一步步挪到这离学校十几分钟车程的地方,林木泽的脑子几乎是懵的! 当他目光落在陆奕辰身上时,瞬间心疼了。 陆奕辰看似沉稳,细看之下却是狼狈不堪: 额头鬓角全是汗,浸湿的额发紧紧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呼吸明显比平时沉重急促。 更刺眼的是他握拐杖那只手的手背上,赫然一道新鲜的擦伤,正丝丝缕缕地渗着血! 林木泽倒吸一口凉气,指着他的手背,声音都急了, “这是怎么弄的?!路上摔了?!” 陆奕辰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手背,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随意地用另一只手蹭了蹭渗出的血迹。他看着林木泽焦急地说: “别管这个!你马上想办法给我弄三千块!” “啊?”林木泽被这巨大的数字砸得眼冒金星,“三千?!你要这么多钱干嘛?” 话音未落,陆奕辰接着说:“还有!找个做宴席的厨师班子,手艺要最好的!速度越快越好!” “厨师班子?!”林木泽彻底凌乱了,“办酒席?你的婚期不是定在国庆节吗?这还早着呢!再说……” 他顿了顿,“就算你要提前办,买院子置办酒席也用不着三千块吧? 买个像样的小院一两千就够了,剩下的一千多办酒席? 奕辰,你这排场是不是太大了点?” 陆奕辰皱了皱眉:“得尽快在车站附近,张广文家那片给我买个院子,玉兰喜欢那个地段!” 他语速很快,不容打断,“酒席,就在省大家属院搭棚子办!时间越快越好!” 林木泽被他这副不管不顾的样子惊到了,半扶半拽地把他往院里的藤椅上按: “你坐下!快坐下说!奕辰,你不是这样的人啊!” 他吃惊地看着陆奕辰,“咱们单位谁结婚不是领了证,在办公室发圈糖花生瓜子就完事儿了? 低调务实才是咱们的风格!你这突然搞得跟资本家少爷娶亲似的,你想干嘛?” 陆奕辰被按坐在藤椅上,沉默了片刻 “那样太委屈玉兰了。” 他的视线落在自己那条不得力的腿上。 “她嫁给我这么个瘸子,背后指指点点的闲话还少吗? 要是再悄无声息、寒酸得连顿像样的酒席都没有……” 他猛地抬起头,紧紧盯着林木泽,“你让玉兰以后在街坊四邻面前,怎么抬头?! 那些唾沫星子,能把她淹死!我必须办得风风光光!” 林木泽看着陆奕辰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他蹲在陆奕辰面前,尽量放缓了语气: “奕辰!你冷静点听我说!嘴长在别人身上,你就算摆个满汉全席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你现在这种心态,觉得亏欠她,想拼命补偿。这对你们俩以后过日子,半点好处都没有!” 林木泽直视着陆奕辰一字一句地说: “真想跟她长久,就把这愧疚感收起来!平等坦诚地去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而且你的腿只是暂时的需要拄拐,以后肯定会康复。 前途也会很好,宋玉兰嫁给你一点都不亏。” “是我欠她的!” “可那是没法子的事!你又不是存心的! 你要一直把这事死压在心上,这辈子都别想喘过气来!” 林木泽猛地站起来,烦躁地来回踱了两步,这件事已经发生,还牵扯到那么多人。 再说了,陆奕辰也是受害者。 陆奕辰却像块沉默的礁石,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她是个好姑娘,原本该有属于她自己的快活日子,现在却因为我,成了别人嘴里的谈资,脊梁骨都快被戳穿了。” 他抬起头,看向林木泽:“你明白,穷苦压不垮人,可唾沫星子,真能淹死人!” “所以,我得尽我所能护着她。” 林木泽叹了口气,带着点无奈:“行吧,我去办。” 他掏出烟盒,叼了根烟在嘴上,却没点: “不过奕辰,你想清楚,三千块啊!就凭你眼下那点工资,不吃不喝也得攒上三年!结了婚,日子还过不过了?” 陆奕辰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我有办法。” 林木泽心猛地一沉,几乎不用过脑子就猜到了陆奕辰的办法是什么。 接最危险的任务,拿最高的奖金,甚至是抚恤金。 他胸口堵得慌,一股酸涩直冲鼻尖。 宋玉兰委屈,可陆奕辰呢?他心里的苦楚和背负,难道就轻了? …… 宋玉兰自然不知道陆奕辰的打算,带着宋彩霞去公交车站坐车。 先去纺织厂家属院还户口本,然后再回家。 车上人不多,姑侄俩挨着坐下。 宋彩霞紧紧攥着宋玉兰的手,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玉兰,你婆婆家,就奕辰他爷爷奶奶瞧着是明白人,心正。” 她撇撇嘴:“剩下的,哼,没一个好相处的!” “那个什么表亲,甭搭理,早出了五服不算正经陆家人,还是个没脑子的!” 宋彩霞冷笑一声,眼神里透着精光,最难缠的是你婆婆!” 宋玉兰惊讶地侧过头,眼睛微微睁大: “姑姑,我看奕辰他妈挺老实的呀?” 上一世,夏海棠和她确实没什么深交,两人见面都客客气气的。 宋彩霞冷哼一声:“就是这种瞧着老实的,才最是厉害! 遇事她自个儿缩在后面当好人,专会撩拨别人替她出头当枪使! 你瞧今儿那没规矩的表亲蹦跶得欢,你婆婆从头到尾吭过一个字没? 她不说,那是因为她心里头也那么想,指不定比那蠢货想得更脏!” 越说越气,宋彩霞又哼了一声: “要不是你们证都扯了,这样的婆家,打死也不能让你嫁进来!” 宋玉兰平静地说:“姑姑,放心吧。反正我们也不住一块儿。 对我好的,我自然加倍敬着,想给我使绊子下黑手的,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宋彩霞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开了笑容: “好!好哇!你这丫头,以前看着机灵,性子还是软和了些。” 她上下打量着宋玉兰:“如今倒是刚烈起来了!这就对了!这才是我宋家的闺女!” 两人说着话,下了公交车也不着急,朝着宋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宋倩倩自从出了那档子事,一直请假窝在家里。 马巧玲也没了往日那股子趾高气扬的劲儿,整天缩在屋里不肯见人。 家里更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宋福生被她闹得心烦意乱,干脆卷了铺盖直接住单位宿舍去了,图个清静。 宋玉兰和宋彩霞上门时,家里就马巧玲和宋倩倩母女俩。 一开门,马巧玲剜了宋玉兰一眼,再看到宋彩霞,更是别过脸去。 宋倩倩则缩在里屋门框后面,眼神怨毒地盯着宋玉兰。 宋玉兰懒得跟她们废话,径直走到马巧玲面前,从包里拿出户口本,平静地递过去:“户口本,还你。” 马巧玲猛地一把将户口本夺了过去,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好,好得很!宋玉兰,看你能得意多久!” 宋玉兰唇角勾起一抹冰凉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你能活多久,就能看我得意多久!” 话音未落,她已挽起宋彩霞的胳膊,转身下楼,姿态优雅从容,连马巧玲看都没看。 马巧玲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胸口憋闷得几乎炸裂! 她恨恨地瞪着宋玉兰与宋彩霞的背影。 “贱人!宋玉兰!你个不得好死的贱货!” 她无声地在心底嘶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只有剥皮拆骨、生啖其肉,方能稍解她心头之恨! 这滔天的恨意,不仅因为宋玉兰的得意,更因为这该死的贱人,把她宝贝女儿宋倩倩彻底毁了! 整个大院、厂区家属院,甚至街上那些不相干的闲人,谁不在戳着脊梁骨议论?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破鞋”、“浪货”、“脚踩两条船”那些肮脏恶毒的字眼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现在她走在路上,都觉得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无地自容!全是拜宋玉兰所赐! 宋玉兰稳稳地扶着宋彩霞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确认脱离了马巧玲的视线范围,才轻轻吁了口气。 她侧过头,看向姑姑,一个深埋心底许久的问题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姑姑,您见过我亲妈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彩霞脚步顿了顿:“你眉眼像极了你妈。性子也像。” 第45章 情窦初开 宋彩霞言简意赅地补充,“你爸早年南下,回来时带着她。 生了你,她就不在了。其他的,我了解得很少。” 她对宋福生,那个精于算计的弟弟,向来敬而远之,只守着自己的小院过清净日子。 谁知到头来,竟被这个弟弟大义灭亲,推出去批斗。 彻底寒了她的心。 宋玉兰默默咀嚼着这简短的信息:南方带回来,生完就没了…… 疑云在她心中翻滚,母亲不是北方人,宋福生怎么会是舅舅? 看来,得等理顺了现在的日子,再去找当年的真相。 晚上,宋彩霞照例炒了一盘碧绿却微泛苦意的青菜。 接着,屋里便弥漫开一股浓郁奇特的药香,她又烧好了一桶黑色的药汤,示意宋玉兰泡脚。 宋玉兰二话不说,脱袜浸入那滚烫的黑水中,灼热刺痛瞬间从脚底蔓延,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专注地看着姑姑。 这些日子,她拼命吸收着宋彩霞有意无意点拨的穴位经络知识。 宋彩霞见她适应了水温,便捻起一根细如牛毛的金针,递到她面前,直接将自己的手伸过去,点了点虎口处的合谷穴:“扎。” 宋玉兰心头一紧,指尖微颤,但她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凝定。 她稳稳接过金针,屏住呼吸,对准那一点,果断而精准地刺了下去! 从最初的指尖冰凉、手臂微抖,到后来的心手合一、收放自如,她只用了五天。 这五天,她被宋彩霞拘在屋里,吃着滋味寡淡的饭菜,泡着颜色诡异的药汤,吞下气味难闻的药丸,身体却仿佛经历着一场无声的淬炼。 第六天,宋玉兰终于被允许出门。 她目标明确,直奔街口那位卖茶叶蛋大娘。 时值六月底,暑气蒸腾。 大娘摊前的茶叶蛋生意不好,新添的冰棍箱子却生意红火。 一箱冰棍,不到晌午就见了底,下午还能再进一箱。 宋玉兰赶到时,大娘正喜滋滋地数着一堆毛票分币,手指捻得飞快,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眼睛眯成了两条细缝。 看到宋玉兰,大娘飞快地把钱往胸前鼓囊囊的挎包里一塞,冲她使劲招手,压低了嗓门,带着一股子兴奋: “哎哟闺女!你来得真巧!我刚瞅见你那后妈,跟张工前后脚进了旁边的饭馆,还没出来呢,这阵子可热乎着呢!见得很勤!” 宋玉兰见大娘的冰棍箱子已经卖空,底下还滴滴答答渗着水,不由得好奇:“大娘,冰棍这么快就化了?” 大娘闻言,哈哈一笑,大手“啪”地拍在湿漉漉的箱盖上: “嗨!哪能啊!这天儿不是越来越热吗,我呀,想了个门道!” 她身子往前凑了凑,“找我那在冰棍厂上班的外甥,花一块五毛弄了块大冰块,就垫在这箱子当间儿! 冰棍围着它码好,再严严实实捂上厚棉被!嘿,保管化得慢!” 她边说边比画,脸上是掩不住的精明和得意。 宋玉兰正为天热卤味发愁,买冰箱太贵,一听这法子,眼睛倏地亮起:“冰块?贵不贵?” “不贵不贵!”大娘摆摆手,“就接桶自来水冻上,能费啥?一块五毛钱,划算得很!” 她说完,像是才想起什么,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 “哎,我说姑娘,你那后妈的事儿,你真不管了?我可听说了,张工那原配老婆,人回来了! 就住在车站旁边那胡同里呢!这要是让她撞见你后妈跟张工那点事儿,闹起来可就不好收场的喽!” 宋玉兰一听这话,眉头拧了拧:“唉,别提了,我都快愁死了!一会儿我就得去看看。” 她又跟大娘寒暄了几句,“大娘您这法子可真好,以后我少不了来麻烦您买冰块呢!” 先拉拉关系,为以后买冰块铺路。 跟大娘分开,宋玉兰走到对面饭馆附近,却没急着进去。 她闪身躲到一边不显眼的地方,等了约莫十几分钟,果然看见马巧玲和张广文一前一后走出来。 马巧玲脸色铁青,张广文脸色也不好看,眉头紧锁,时不时推一下滑落的眼镜。 宋玉兰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屏息凝神,看着两人径直钻进了附近公园深处,一个几乎被茂密冬青树丛完全吞噬的角落。 马巧玲猛地刹住脚步,骤然转身,压抑了一路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 “张广文!你装什么傻充什么愣?倩倩的事你到底还管不管了?” 张广文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后退了小半步,脸上闪过一丝狼狈: “你让我怎么管?陆建之那小子现在铁了心不娶!总不能让陆正刚押着他去结婚!” 马巧玲气得胸脯剧烈起伏,眼圈瞬间红了: “那倩倩怎么办?你就眼睁睁看着她这一辈子毁了?她可是你亲闺女!” 张广文也被激起了火气,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声音陡然拔高: “你冲我吼什么?你说你平时怎么教育孩子的,竟然能做出这么糊涂的事!” 这话彻底点燃了马巧玲的怒火,她声音拔得更高: “你怪我没把孩子教育好?这么多年,你尽过一天当爹的责任吗?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来怪我?” 张广文被她失控的音量吓了一跳,脸色一白,警惕地左右张望,生怕引来路人。 他一把抓住马巧玲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她往更深的树丛阴影里拽,嘴里急促地低吼: “你疯了?那么大声干什么?是怕没人听见吗?” 他这动作,反倒把两人彻底藏进了便于宋玉兰偷听的死角。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和自得: “别忘了,要不是我,倩倩能考上大学吗?拿了个高考指标,就考那么几十分!” 马巧玲用力甩开他的手,眼神里只有执拗的疯狂: “我不管那些!反正倩倩要是不能嫁给陆建之,我和你没完!” 张广文也被她气得够呛,语气又急又冲: “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哪个正经男人愿意娶!我看倩倩嫁给张树齐挺好!人家不嫌弃!” 马巧玲嘴角慢慢扯开一个冰冷、扭曲的笑容: “嫁给张树齐?呵…张广文,倩倩要是不能嫁给陆建之,你别怪我把当年的事情说出去!” 她一字一顿,声音压得极低,“宋锦宁是怎么死的,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够了!”张广文猛地打断她,他死死瞪着马巧玲,眼底翻涌着愤怒,甚至有一闪而过的杀意,恨不得立刻掐死眼前这个女人,让这永无宁日的日子彻底清净。 “你…你再让我想想办法!” 树丛外,宋玉兰的心跳加速,震惊不已。 宋倩倩果然是张广文和马巧玲的孩子!而且,她上大学的名额,居然是顶替了别人得来的! 更让她震惊的是,母亲宋锦宁的死,竟然跟张广文有关! 上一世,她错过了太多。 原来有这么多肮脏的秘密,被他们层层掩盖。 直到马巧玲和张广文的身影消失很久,公园深处重新归于死寂,宋玉兰才缓缓回过神。 她立刻冲出公园,直奔最近的商店。 买了信纸、钢笔和墨水,她甚至等不及找地方坐下,直接蹲在马路边,膝盖顶着粗糙的水泥地,奋笔疾书。 写举报信!她要举报宋倩倩用不正当手段窃取大学名额! 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她一口气写了三封内容详实的举报信,分别寄给三个不同的关键部门。 核心诉求只有一个:要求彻查宋倩倩那一届考生的原始试卷和录取档案! 写完,封好,她立刻奔向邮局,将这三封举报信投入邮筒。 但这还不够! 宋玉兰转身又去买了一大张坚韧的白纸和一支粗壮的毛笔。 她要写一张大字报,贴在省城大学最醒目的校门口,让宋倩倩的名字和她肮脏的过去,在阳光下彻底“出名”! 只有火越烧越旺,马巧玲和张广文才会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他们拼命捂住的那些秘密,那些见不得光的往事,才有可能在慌乱中暴露出来! 她拎着卷好的白纸和沉甸甸的毛笔,心头被一股混合着愤怒和隐隐亢奋的情绪填满,脚步匆匆地往姑姑家赶。 此刻,她满脑子都是下一步的计划,暂时无暇顾及其他。 推开院门,她却愣住了。 苹果树下,陆奕辰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微微低着头,专注地帮宋彩霞捣着石臼里的草药。 他有力的手臂握着杵子,一下,一下,动作沉稳而认真。 石杵与石臼碰撞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咚咚声,药草的清苦气息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弥漫。 宋彩霞看见宋玉兰回来,脸上立刻堆满了笑,乐呵呵地朝她招手: “玉兰回来啦!看,奕辰可来了一会儿了,帮我干了不少活呢,这孩子真勤快!” 宋玉兰见陆奕辰摇头,手下捣药的动作依旧一丝不苟,严谨认真。她笑着走过去,在他面前自然地蹲下: “你怎么过来的呀?我刚遇见个熟人聊了会儿,耽误了时间。” 陆奕辰语气温和,带着一贯的沉稳:“林木泽送我到门口。我今天没什么事,不着急。” 他目光落在宋玉兰带笑的眉眼上,那笑意里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轻松愉快,让他心底也跟着明亮起来。 “那就好……”宋玉兰应着,目光不经意扫过他放在膝上的手,猛地顿住,手背上那道擦伤虽已结痂,暗红的疤痕在冷白肤色衬托下却显得格外狰狞。 “你的手怎么了?”她脱口而出,没多想便直起身,伸手就去碰那伤口。 陆奕辰下意识地想缩手,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宋玉兰微凉细腻的指尖轻轻落在他手背的疤痕上,同时,一丝若有似无的桂花甜香也悄然钻入他的鼻息。 这突如其来的触感和气息,让他喉咙莫名发干发痒,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几下。 宋玉兰的注意力全在那道伤疤上,没留意到他细微的变化,语气里满是心疼: “这不是碰的吧?怎么弄的?擦药了没有?” 她凑近了细看,说话时温热的、带着淡淡馨香的呼吸,清晰地拂过陆奕辰的脸颊。 这过于贴近的距离,瞬间让陆奕辰的耳根染上一层薄红。 他握着药杵的手骤然收紧。 尽管和宋玉兰有过更亲密的接触,但那是在他意识模糊之时。 此刻清醒无比,他何曾与异性如此近在咫尺地说话? 这种感觉既陌生又期待。 宋玉兰又用指腹轻轻抚了抚那疤痕的边缘,转头朝姑姑宋彩霞道: “姑姑,你这儿有药膏吗?要那种能祛疤的。” 她说着就想站起来,谁知蹲得久了腿脚发麻,刚起身就是一个趔趄,整个人重心不稳,惊呼一声直直朝着陆奕辰的方向扑倒下去! 电光火石间,宋玉兰根本来不及多想,出于本能,双手慌乱地向前一趴。 这一下结结实实,将毫无防备的陆奕辰直接扑倒在地!她整个人趴在了他怀里。 陆奕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砸懵了,瞬间温香软玉满怀。 他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双臂却已本能地环住了她,一只手护在她脑后,另一只手紧紧揽住了她的腰背,防止她摔伤。 两人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态紧紧搂抱在一起,倒在地上。 陆奕辰仰躺着,坚实的手臂牢牢护着趴在他胸口的宋玉兰。 一旁目睹全过程的宋彩霞先是一愣,随即看到陆奕辰那下意识保护的动作,嘴角无声地弯起。 能在突发危险时第一时间护住对方,这份心意做不得假。 宋玉兰又羞又急,顾不上尴尬,手忙脚乱地想撑起来: “你没事吧?有没有撞到哪里?骨头硌着没有?” 她心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电视剧里这种意外总能亲上,怎么轮到自己,非但没亲到,反而感觉身下的陆奕辰身体紧绷得厉害,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陆奕辰闷哼一声,眉头蹙紧。 他不知道宋玉兰包里装了什么东西,那硬物在她扑倒下来时,不偏不倚,正正狠狠硌在了他腰腹下最要命的位置。 一阵难以言喻的钝痛席卷全身,他只能死死咬紧牙关,将那声痛呼硬生生咽了回去,说了句:“没事。” 宋玉兰慌忙爬起来,膝盖还沾着土,就赶紧伸手去扶陆奕辰。 一碰到他,才发觉他身体绷得有些紧,微微蜷缩着,似乎在极力压制着痛楚。 第46章 你开心最重要 糟了! 宋玉兰猛地想起自己挎包里砖块大小,带着硬包装盒的墨汁瓶,刚才那一撞,她尴尬的脚趾抠地,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问不出口。 一旁的宋彩霞看得分明,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她带着点嗔怪又打圆场的语气:“玉兰丫头!都多大个人了,还跟个冒失的小炮仗似的! 行了行了,别傻站着了,快去洗手,准备做饭了!” 宋玉兰嘿嘿傻笑了两声,赶紧兔子似的窜进了厨房。 一抬眼,菜板上赫然放着一块鲜嫩的羊肉和一袋七五精面粉! 这年头,寻常人家吃的都是八零粉、八五粉,这精细的七五粉,可是干部领导才能享受的待遇! 数字越小,一百斤麦子磨出的粉越少,也越白越细软,蒸出的馒头雪一样白,不像八零粉蒸出来总带着点黄。 宋玉兰重生回来,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的面粉,指尖捻起一点,细腻得让她心头微热。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主意:做顿好的,羊肉汆面!北方人都爱吃面食。 她利落地解下挎包,洗净手,开始和面。 院子里,传来姑姑和陆奕辰低低的交谈声,多是姑姑关切地问些南方工作上的事,陆奕辰的声音沉稳温和,凡是能说的,都一一回答。 宋玉兰一边听着,手下动作不停。 面团在她擀面杖下变成薄片,又被切成细长均匀的面条。 羊肉被她片得薄如蝉翼,用葱姜酱汁仔细腌上。 灶膛里添了柴,火光映着她专注的脸。 水滚了,面条下锅,稍煮片刻,再将腌好的羊肉片滑入汤中,丢一把碧绿的青菜。 大火滚上几秒,羊肉刚断生、鲜嫩无比时,立刻撒上翠绿的葱花和香菜末。 浓郁的香气瞬间飘满了小院。 宋彩霞在苹果树下嗅了嗅,眼睛弯成了月牙,对着陆奕辰打趣道: “闻见没?我家玉兰这手艺可不得了!往后啊,你可有口福喽!” 宋玉兰搬出小方桌,又麻利地把三碗面端出来。 宋彩霞一眼就瞧见,自己和陆奕辰碗里的羊肉堆的冒尖儿,忍不住笑了。 宋玉兰抿嘴一笑,转身就把洗脸盆端到陆奕辰手边: “奕辰哥,洗洗手吃饭吧。” 看他洗好了,又立刻递上干爽的毛巾。 等他擦干手,这才把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面碗稳稳递到他手里。 莹白的面条浸润在清亮的汤里,碧绿的青菜,鲜嫩的羊肉片,点缀着青翠的葱花,光是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宋玉兰自己闻着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笑着说: “羊肉还剩不少呢,待会儿得吊井里,要不天热容易坏。明天我给你们做羊肉烩面吃!” 宋彩霞满足地挑起一筷子面,眯着眼,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好,好!这味儿啊,正!跟我小时候吃过的一个样!” 宋玉兰心头一暖,想起后来人们吃腻了精粮又回头找粗粮野菜的日子,再看看眼前这碗珍贵的七五粉面条,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几分郑重和期许: “姑姑,您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挣钱,让您天天都能吃上这么香的面!” 宋彩霞只是乐呵呵地点头,吸溜着面条,满脸都是熨帖的幸福。 宋玉兰想想后来人们又吃够了精粮,开始去追求所谓的健康,吃粗粮吃野菜,而现在吃口精粮白面都是奢侈: “姑姑,我努力挣钱,让你天天吃这么好吃的面条。” 宋彩霞乐得眉眼弯弯。 陆奕辰闷头吃面,耳朵却竖着,仔细听着两人说话。 碗里的羊肉腌制得极入味,细腻咸鲜,面条虽细薄却异常筋道。 陆奕辰心中很惊讶,没想到宋玉兰竟有这样好的手艺。 更让他心头一动的是,自己碗里的羊肉和面条明显最多。 这肯定是宋玉兰特意给他加的。 这份无声无息、默不作声的体贴,像温热的蜜糖,瞬间在他心尖上化开,暖融融的甜意弥漫开来。 他放下碗筷,目光直接投向宋玉兰,语气很郑重: “我来找你,是有正事。我托林木泽帮忙买了个小院,另外还有些事得跟你说。” “你买院子了?”宋玉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嗯,”陆奕辰点头,“位置挺好,和张广文家那个院子就隔了一户,也临着马路。” 宋玉兰第一反应就是价格:“那,花了多少钱?” 陆奕辰略一沉吟:“没多少。一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看看。” 说完,他转向宋彩霞,神情认真,语速也快了些:“姑姑,我和玉兰的事不能拖了。 我打算月底就办婚礼,麻烦您给看个好日子。 东西我来张罗,彩礼明天就给玉兰送来,她喜欢什么新衣服自己去挑。” 宋玉兰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她心里明白,陆奕辰这么急着办婚礼,就是要把名分坐实,堵住那些闲言碎语,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好!好好好!”宋彩霞拍着大腿,笑得合不拢嘴,“吃完饭我就去翻黄历!这喜事啊,就得趁热打铁!” 陆奕辰点头,继续安排:“酒席就定在省家属院搭棚子办,十桌您看够不够?” 宋玉兰总算找回了声音,连忙摆手: “够了够了!奕辰哥,其实,其实找个工会食堂,摆个两三桌意思一下就行。” “那不行,”陆奕辰立刻摇头,“人少不了。我的同事、省城大学和街道办的同志、还有妇联的人,都得请来。” 宋玉兰看着他坚定的侧脸,突然就笑了,笑意漾开,眼底瞬间蒙上了一层晶莹的水光。 她懂了,陆奕辰这是在向所有人宣告,她宋玉兰,是他陆奕辰堂堂正正、明媒正娶的妻子! 任何人的非议,在他这里都休想有立足之地! 宋彩霞更是满意地直点头:“好好好!奕辰这孩子,想得真周全!姑没看错人!” 陆奕辰被夸得有点不自在,耳尖似乎有点泛红,赶紧端起饭碗,声音闷在碗里:“这都是我该做的。” 说完,便埋头大口扒起饭来,仿佛要用这动作掩饰方才那番“豪言壮语”带来的些许紧张。 宋玉兰含笑看着他略显仓促的吃相,动作快却不粗鲁,带着一种属于他的利落劲儿。 宋玉兰边吃边看着陆奕辰和宋彩霞,有风吹过,还有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一切那么静怡,又那么美好。 好像他们这样过了好多年。 吃完午饭,宋玉兰想让陆奕辰午休一会也没地方,家里就一个炕。 最后只能顶着太阳去看陆奕辰买的小院。 宋玉兰不忍心这么热让陆奕辰跟着自己走,喊了辆人力三轮车坐着。 陆奕辰没吭声。 这点太阳算什么?集训演习时,阳光比这毒辣百倍,平常训练也比这辛苦得多。 但他看着身边宋玉兰白皙的脸颊,想到她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怕她晒着,便默认了她的安排,顺从地跟着上了车。 车上空间逼仄,陆奕辰身高腿长,一坐下就占了大半位置。 宋玉兰没像初见时那样刻意贴着边缘,他们是夫妻了,以后更亲密的事也会有。 她坦然地挨着他坐下,近得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呼吸。 随着车夫蹬动踏板,车身晃动,周围的空气也流动起来。 陆奕辰忽然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清香,像熟透的蜜桃,又似南国不知名的幽兰。 脑海里蓦地跳出“女人味”三个字,一股陌生的燥热瞬间涌上,让他口干舌燥,连耳根都隐隐发烫。 宋玉兰扭头想和陆奕辰说话,却发现他坐得笔挺,背脊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一双铁拳紧握搁在膝盖上,指关节都有些泛白,偏偏那对耳朵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宋玉兰心思一转,瞬间了然,一丝狡黠的笑意爬上嘴角。 她非但没退开,反而又朝他那边蹭了蹭,肩膀几乎贴着他的手臂。 她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像块石头。 宋玉兰心里偷笑,胆子更大了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在他紧握的拳头上挠了一下。 陆奕辰的耳朵肉眼可见地更红了。 宋玉兰满意地翘起唇角,干脆将自己柔软的手掌覆在他紧握的拳头上。 声音带着笑意,低语道:“我们是夫妻啊,陆奕辰同志。” 像是在提醒他,又像是在说服自己适应这份亲昵。 陆奕辰沉默了几秒,那紧绷的拳头忽然松开,猛地翻转过来,将宋玉兰的小手整个儿包裹进自己宽大、略带薄茧的手掌中,握得紧紧的。 他依旧目不斜视,坐得笔直,下颚线绷得死紧,喉结甚至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脸上是执行任务时才有的那种严肃神情。 宋玉兰笑眼弯弯,像两弯新月。 这小小的举动,却像一根无形的线,将两颗心悄然拉近。 到了地方,宋玉兰主动牵起陆奕辰的手,脚步轻快。 先找到张广文家做参照,然后按陆奕辰的指点,很快找到了他买下的那个小院。 确实离张广文家很近,只隔了一户人家,也是临街的位置。 院子比张广文家的小了些,三间正房,带个小杂物间。 最大的特点是院子中央那棵参天的大核桃树,巨大的树冠舒展开,浓密的树荫几乎将整个小院温柔地包裹起来。 “夏天肯定特别凉快!”宋玉兰心里想着,一时看得入了神。 陆奕辰见她半晌没说话,只安静地打量,以为她嫌院子局促,忙开口解释:“地方是小了点,可惜种不了花草蔬菜。 而且这棵核桃树太大了,遮天蔽日的,光线可能不好。 回头我找人把树顶修剪一下,让阳光透进来些。” 宋玉兰猛地回神,双手紧紧攥住陆奕辰的手,一脸的欣喜: “不!我觉得特别好!真的!以后不用买核桃了!” 她仰起脸,眼睛亮晶晶地直视着他,“谢谢你,奕辰,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这院子,这棵树,我特别喜欢!” 她真挚的欢喜像暖流,瞬间温暖了陆奕辰的心。 他唇角抑制不住地扬起,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你喜欢就好。 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置的?这两天找人把屋子粉刷一新,到时候直接做我们的婚房,你看行吗?” “婚房?”宋玉兰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你是说,我们结婚后直接住这儿?” 她一直以为婚礼会在省家属院办,新房自然也是他原来住的南厢房。 陆奕辰点点头:“对,直接住这儿。玉兰,你记住,” 他微微俯身,目光专注地看着她,“在我这里,你永远不需要刻意去迎合、讨好任何人,更不必委屈自己。你开心自在,最重要。” 这算是情话吗?宋玉兰只觉得心口被一股滚烫的情绪涨得满满的。 她突然转身,张开双臂就给了陆奕辰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脸颊紧紧贴在他胸前,声音带着点哽咽: “陆奕辰!谢谢你!” “哎哟!光天化日的,这像什么话!” 一声尖利刺耳的惊呼如同冷水泼下。 陆奕辰下意识地扶住宋玉兰的肩膀,将她轻轻推离怀抱,护在身侧。 宋玉兰循声看向院门口。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杵在那里,又黑又胖,头发剪得极短,像男人似的理了个寸头。 若不是身上那件紧绷绷的白色碎花短袖,宋玉兰真要以为是个汉子闯了进来。 那女人撇着嘴,一双吊梢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眼睛上下扫视着他们: “啧啧啧,大白天的就搂搂抱抱,也不嫌臊得慌!真没个规矩!” 宋玉兰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她挺直腰背,毫不畏惧地迎上对方刻薄的目光: “你谁啊?我们两口子在自家院子里爱干什么干什么,轮得到你在这儿说三道四?” 她下巴微扬,带着明显的不屑。 那胖女人被噎了一下,随即哼了一声: “哼!我就是听说来了新邻居,好心过来瞧瞧!啧啧,原来就这德性啊!” 她拖长了调子,眼神里的轻蔑简直要溢出来。 宋玉兰简直要气笑了。 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女人,浑身上下那股子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 她刚想再顶回去,却见那黑胖女人身后,又慢吞吞、颤巍巍地挪过来一个人影。 宋玉兰定睛一看,竟然是张广文的娘,张老太! 第47章 最坚实的后盾 宋玉兰根据卖茶叶蛋大娘的描述,立马猜出眼前这个眼神不善的女人应该是张广文的妻子田采花。 张老太一见宋玉兰和陆奕辰,那张布满褶子的脸瞬间拉得老长。 她撇着嘴,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 “哟!我当是谁这么大手笔,原来是你们买了丁家的院子啊!” 声音又尖又酸,仿佛含着口陈年老醋。 她心里那个悔啊,肠子拧成了麻花! 上一次,眼瞅着就能把院子租给宋玉兰,七块钱一个月,多好的价钱!结果煮熟的鸭子飞了。 这两天再来看院子的人,不是抠抠搜搜只给三四块,就是连四块都嫌贵! 现在可好,听说人家直接掏两千块买走了! 她恨得牙根痒痒,这才忍不住拖着田采花过来看看是哪路财神,没成想撞见的是这两个“冤家”! 田采花见婆婆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又瞧着宋玉兰那张明艳的脸,心里的警铃立刻大作。 她那双细小的三角眼像探照灯似的,上上下下、毫不客气地扫射着宋玉兰,仿佛要在对方身上找出狐狸精的尾巴。 她双手往腰上一叉,脖子一梗,尖着嗓子问张老太:“妈,你认得他俩?” 她对所有比她好看的女人都带着天然的敌意和审视。 自己相貌平平,却嫁给了斯文有文化的张广文,本是得意事,偏偏张广文是个风流浪荡子,外面的野花野草就没断过。 这些年,她不是在“战斗”,就是在奔赴“战场”的路上,练就了一身疑神疑鬼的本事。 在她眼里,但凡年轻漂亮的,都是潜在的“狐狸精”! 都对她家那个不安分的男人虎视眈眈! 张老太没好气地“嗯”了一声,含糊地挤出两个字:“见过!” 说完,转身颤巍巍地往回走,嘴里还念念有词,脸上写满了懊悔。 当初要是狠狠心直接卖给这丫头,现在手里不就攥着一沓厚厚的票子了?亏!亏大发了! 田采花又狠狠剜了宋玉兰和一直沉默的陆奕辰一眼,扭着腰,跟上了婆婆。 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陆奕辰眉头紧锁,脸上满是忧虑: “以后要和她们做邻居了。” 他本想着隔着一家的距离,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也没料到对方会主动找上门来,看那架势,绝非善邻。 宋玉兰的反应却截然相反。 她非但没有担忧,反而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甚至带着点莫名的兴奋: “不,奕辰哥,我觉得挺好!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能跟她们处得挺好呢!” 陆奕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兴奋和古怪的语气弄得一头雾水: “处得挺好?为什么?” 他实在看不出那两个女人身上有任何能“处好”的特质。 宋玉兰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别处,她急切地拉着陆奕辰的胳膊: “奕辰哥,院子咱们看完了!快,先回家,我得赶紧回去写点东西,写完咱们再去省城大学!” 她要去贴宋倩倩的大字报! 田采花那泼辣、善妒、战斗力爆表的形象,简直就是老天爷送到她面前的一把好枪! 陆奕辰完全跟不上宋玉兰跳跃的思维,只觉得她兴奋里透着股做坏事前的淘气。 他没再多问,只是顺从地跟着宋玉兰回了红旗大队。 一进院门,宋玉兰匆匆跟姑姑打了个招呼,风风火火地冲进厨房,把小饭桌搬了出来。 她利落地铺开一张大白纸,毛笔蘸饱了浓墨,深吸一口气,落笔如风! 上一世闲暇时的爱好此刻派上了用场。 只见她手腕悬空,运笔如行云流水,一个个饱满有力的墨字在白纸上跃然而出。 陆奕辰站在一旁,看着那漂亮的字迹和宋玉兰专注的侧脸,忍不住好奇地问: “玉兰,你这是要写什么?” 宋玉兰头都没抬,想都没想,几乎是带着一丝恶作剧的快感脱口而出: “大!字!报!” 话音刚落,她似乎才意识到这个年代“大字报”的敏感性。 她赶紧停笔,抬头看向他,解释道:“呃,是举报信。” 陆奕辰看着她那副又兴奋又心虚的模样,没再多问,只是温和地点点头。 宋玉兰要做的,自然有她的道理和用意。 他选择信任。 宋玉兰定了定神,在纸的顶端郑重写下三个气势十足的大字:举报信! 接着,她开始挥毫泼墨,针对省城大学纺织工业系的宋倩倩,如何冒名顶替,窃取他人寒窗苦读的成果之事详实的写好。 “蛀虫!怎配享用这殿堂之光!” 字里行间燃烧着怒火,更夹杂着精准的煽情。 “校方、教育部若坐视不理,寒的是天下学子的心!” 她深谙人心之道,管理偌大企业的经验告诉她: 唯有刺痛每个人的切身利益,才能点燃最汹涌的民愤! 她反复审读两遍,确认无误,才小心地吹干墨迹。 纸张带着未散的墨香,也带着她酝酿已久的锋芒。 “想贴到学校去?” 陆奕辰的声音突然响起,仿佛早已洞悉她的计划。 宋玉兰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看出来的?” 陆奕辰没有解释,只是平静地伸出手: “给我。我找人去贴,保证没人敢动,也查不到你头上。” 宋玉兰略一沉吟。 他说的在理。 自己贴,万一被宋倩倩眼线发现,立刻撕毁,岂不前功尽弃? 至于暴露……她本就没在怕,马巧玲第一个怀疑的必然是她。 她将信递过去:“你……不先看看我写了什么?” 陆奕辰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不必。我知道你,不会无故去伤人。” 这句简短的信任,比千言万语更有分量。 宋玉兰心头一暖,嘴角漾开一个真切的笑容: “我揭的是宋倩倩冒名顶替的底,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狠?” “错的是她。” 陆奕辰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随即转了话题: “帮我去邮局,给林木泽打个电话,让他来接我。你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宋玉兰利落点头:“好。” 这样确实省事。 她转身快步出门,直奔邮局,拨通了林木泽的电话,言简意赅传达了陆奕辰的意思。 挂断电话,她又去买了瓶胶水,回家交到陆奕辰手中。 林木泽来得很快,到了后二话不说,干脆利落地接上陆奕辰便迅速离开。 第二天,宋玉兰终究按捺不住,跟姑姑打了声招呼,便直奔省城大学。 校门口一片平静,她心中疑惑: 没贴在大门?那会贴在哪儿? 她不动声色地走进校园,刚靠近教学楼,就捕捉到几个学生压低的议论声: “尚德楼宣传栏贴了举报信,说有人顶替上的大学!” “对!还有俩人守着,凶神恶煞似的,不让靠近也不让撕!” 宋玉兰心下一动,立刻朝尚德楼快步走去。 果然,宣传栏前已围得水泄不通。 宋玉兰拨开人群挤到前面。 只见她那封举报信正正地贴在宣传栏最醒目的位置。 旁边果然站着两个神情冷峻、身材魁梧的男人,像两尊门神,沉默而强硬地阻挡着任何试图靠近的手。 一看就是陆奕辰的手笔。 宋玉兰的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和赞赏。 耳边是群情激愤的声浪: “冒名顶替?太卑鄙了!” “我们点灯熬油拼出来的机会,她靠偷?!” “简直无耻!这种人凭什么进大学门!” “开除!必须严惩!” 不远处,陆奕辰和林木泽站在树荫下静静看着这一幕。 林木泽用手肘轻轻碰了下陆奕辰,下巴朝人群中心一点: “喏,你那位胆大包天的小媳妇,也跑来验收成果了。” 陆奕辰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宋玉兰带着微笑的侧脸上。 他低声道:“她倒是一点不怵。” 语气里听不出是责备还是欣赏。 林沐泽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目光扫过宣传栏上那遒劲有力的字迹不由得赞叹起来: “不过说真的,辰哥,你这小媳妇,写得一手好字啊!这风骨,啧啧。” 夸起宋玉兰,陆奕辰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一直就很优秀。” 林沐泽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挤眉弄眼地“啧”了好几声: “哎呦喂!听听这语气!陆大少爷,您这是彻底陷进去了啊,没救喽!” 陆奕辰懒得搭理他这夸张的调侃,只是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校园里逐渐聚集的人潮和越来越大的骚动。 他确实不清楚宋玉兰和宋倩倩、马巧玲之间具体有什么过节,但那又怎样? 只要是她的决定,她的行动,他陆奕辰就是她身后最坚实的后盾,无需理由,永远支持她。 林木泽则完全是另一副光景。 他半倚着栏杆,看得津津有味,就差掏把瓜子出来嗑了。 他用手肘又捅了捅旁边紧绷着脸的陆奕辰,语气里满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好家伙!辰哥,你这小媳妇儿娶得可真值! 这刚来几天啊?场场大戏,比过年还热闹!” 果然,还没到中午,整个学校就沸腾起来了,彻底炸开了锅。 巨大的舆论压力像海啸一样,瞬间就冲垮了平静的表象,直接惊动了顶层的校领导。 办公室里,一位头发稀疏的副校长气急败坏地拍着桌子吼: “保卫科!立刻!马上去!把那些该死的举报信都给我撕下来!” 然而,气势汹汹赶去的保卫科一群人,刚到张贴栏前,就被两个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像铁塔一样的男人挡在了前面。 其中一个男人面无表情,只是抬手亮了一下证件,保卫科领头那位脸色“唰”地就白了。 他的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敢说,尴尬地朝手下挥挥手,一群人灰溜溜地又走了。 站在不远处树荫下的宋玉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看到那个亮证件的男人,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保卫科的人就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瞬间偃旗息鼓。 校领导们在办公室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无计可施之下,只能火速召开紧急会议! 其实冒名上大学这事,在现在屡见不鲜。 刚恢复高考,可以钻的空子太多,各路神仙各显身手。 又不像之前,工农兵举荐上大学,一个萝卜一个坑的。 所以学校也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现在闹开了,就不能不管。 要是让学生集结起来闹运动,那就麻烦了。 宋倩倩的好友唐小红看到举报信后匆忙跑去宋倩倩家找宋倩倩。 她脸上带着惊惶,进门就喊: “倩倩!不好了!出大事了!” 刚迎过来的宋倩倩闻言脸上带着一丝不悦:“小红?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唐小红喘着粗气,声音又急又低:“你的高考成绩被人扒出来了!贴在学校宣传栏上了!说你是顶替的!” 宋倩倩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她身体晃了晃,她眼睛瞪得极大,死死盯着唐小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什……什么?你说什么?不可能!你……你再说一遍?” 唐小红用力点头,语速飞快:“千真万确!现在全校都传疯了! 同学们都炸锅了,骂得可难听了,说你是偷别人命的贼,是强盗,跟旧社会的恶霸没两样!” “哐当!”马巧玲手里的茶杯脱手砸在地上。 她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 “胡说八道!!我们家倩倩是堂堂正正自己考上的大学!是那些眼红的、下贱的东西在造谣生事!” 唐小红被她吼得一缩脖子,声音小了下去: “阿姨……要不……您亲自去趟学校看看? 那举报信写得有鼻子有眼的,还贴了东西,同学们现在情绪激动得很,保卫科的人想去撕,都被围住不让撕了……” 马巧玲的脑子飞速转动,第一个跳出来的名字就是宋玉兰。 这个阴魂不散的小贱人!她最近上蹿下跳,肯定是她干的! 可是,马巧玲的心猛地一沉! 当年那件事,宋玉兰怎么会知道? 做的天衣无缝!她不可能知道啊? 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女儿好好学,结果宋倩倩不争气只考了五十多分。 最后是张广文在档案和卷子上动了手脚。 这事除了他们三个(或许再加上那个被顶替的学生),绝不可能有第四个人知道! 宋玉兰一个乡下丫头,她怎么可能知道? “妈……妈!我该怎么办啊?”宋倩倩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她所有的伪装和底气,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第48章 他的秘密 马巧玲狠狠剜了宋倩倩一眼:“怕什么?走!我倒要看看,是哪个黑心烂肺的在背后嚼蛆!” 话音未落,她已像头护崽的母狮,一手拽着宋倩倩,一手拉着唐小红,朝学校冲去。 宣传栏前的人已散去大半,只剩下些上午没课的,还三三两两聚着,交头接耳。 宋玉兰站在人群中央,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听着那些对宋倩倩偷摘胜利果实的唾骂,心中一阵畅快。 生活就是这样,一件好事,哪怕铁证如山,也总有人疑神疑鬼;可一件坏事,只需开个头,看客们自会脑补出全套的戏文。 她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欣赏马巧玲和宋倩倩那两张脸,此刻会是何等精彩。 “让开!都给我让开!” 马巧玲的怒吼像炸雷,她拉着脸色惨白的宋倩倩,硬生生从人缝里挤到最前面。 目光刚扫到那张白纸黑字的举报信,她怒火腾地烧起来,根本不看内容,劈手就狠狠撕扯下来,三两下揉成一团烂纸,狠狠摔在地上! 围观的人群被她这凶悍的气势慑住,像潮水般下意识退开半步。 宋倩倩则像狂风暴雨中一株孱弱的小白花,死死咬着下唇,泪珠在眼眶里疯狂打转,瘦削的身子微微发着抖,仿佛随时会瘫软下去,那份楚楚可怜,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恻隐。 “你就是宋倩倩吧?”一个尖锐的声音刺破短暂的寂静, “说!你是不是顶了别人的名额才上的大学?” 宋倩倩猛地一颤,泪水终于决堤。 她拼命摇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我没有…真的没有…” 她下意识地往马巧玲身后缩了缩,仿佛想躲开所有人的目光。 “胡说什么!”马巧玲瞬间炸了,一张脸气得通红,指着那发问的人厉声道,“谁在胡说八道污蔑我闺女? 我家倩倩是凭真本事,一根蜡烛熬半宿,生生熬出来的! 你们是没看见,下乡那会儿,白天累死累活挣工分,晚上点着煤油灯看书。 好好一个白白胖胖的姑娘,硬是熬得皮包骨头,只剩八九十斤……” 她越说越激动,悲从中来,突然“哇”的一声拍着大腿嚎哭起来, “我苦命的闺女啊!咱娘俩是刨了谁家祖坟了咋的?招来这起子黑心肝的,红口白牙就想抹了你吃过的苦、遭过的罪啊!老天爷,你睁睁眼吧!” 她这撒泼打滚般的一哭,倒真让一些人心头的天平摇摆起来,怀疑是不是冤枉了人。 宋玉兰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嗤笑:哭吧,闹吧,这不过是开胃小菜。 她寄出去的那些举报信,才是真正的大餐。 有眼前这场戏铺垫渲染,后面的好戏才更精彩入味呢。 她正盘算着,站在她前面的一个高个子男生,突然拔高声音问道: “你说你是自己考的?那好,高考政治卷最后那道二十分的大论述题,问社会主义的本质是什么?你当时答了什么?” 这问题像块巨石砸进水面! “对!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是谁在哪篇讲话里提出的?” “课文总不会忘吧?《出师表》第一句是什么?背一段证明你会!” 连珠炮似的质问劈头盖脸砸来,宋倩倩瞬间如遭雷击,脸色煞白! 那些成绩本就是精心伪造的,高考时她连蒙带猜,哪里还记得什么最后一道大题? 就算记得题目,那些理论她根本一窍不通! 至于课文,她脑子里早已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挤不出来,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马巧玲急得直跺脚:“你们还有完没完?!这都猴年马月的老黄历了,谁能记得那么清楚!” 底下立刻炸开了锅,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她不记得?呵,我们可记得门儿清!” “就是!”另一个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接上, “当年背得头悬梁锥刺股,这才一年就忘得一干二净?骗鬼呢!除非你们压根儿就没正儿八经学过!” 宋倩倩只觉得她仿佛被当众剥光了衣服,赤条条地站在聚光灯下任人指责,羞耻和难堪瞬间淹没了她。 她再也承受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捂着脸,转身冲出了人群。 “倩倩!”马巧玲恨恨地剜了一眼喧闹的人群,低咒了一声“一群长舌妇!”,拔腿就追了上去。 局面反转这么快宋玉兰倒是没想到。 而那个从马巧玲她们出现就始终挡在她身前的男生,此刻慢悠悠地转过身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看着她。 “林大哥?!”宋玉兰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料到林木泽会混在学生堆里冒充大学生。 不过仔细想想,现在大学里年龄跨度本来就大,好些三十好几的“老”学生,林木泽身姿挺拔,气质干净,混在其中非但毫无违和感,反而比真正的学生更添了几分沉稳的朝气。 林木泽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走,陆奕辰在人工湖那边等咱们呢。 他听说你舅妈杀过来了,急得不行,生怕你这小身板吃亏,非把我塞过来当护花使者。” 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甜丝丝的滋味瞬间弥漫开来。 宋玉兰眼睛弯成了月牙:“其实我自己能应付的,她们顶多动动嘴皮子,在学校里哪敢真动手?” 林木泽微微垂眸,看着眼前笑容明媚、眼神灵动的宋玉兰。 比起第一次在嘈杂市场里见到的那个带着几分怯懦和防备的小姑娘,她阳光了许多。 林木泽心里也为陆奕辰悄悄松了口气,宋玉兰越是这样开朗自信,陆奕辰心底那份愧疚,或许就能减轻几分吧。 人工湖心的小亭子里,陆奕辰独自坐在冰冷的石凳上。 身旁,湖面铺展着大片大片的碧绿荷叶,粉嫩的荷花亭亭玉立,在微风中摇曳生姿,潋滟生光。 陆奕辰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身清冷疏离的气质,竟奇异地融入了这片娇艳热烈的夏日图景中,非但不显突兀,反而像画中不可或缺的冷色调,平衡了所有的喧嚣。 宋玉兰脚步轻快地跑进亭子,声音清脆:“奕辰哥!” 陆奕辰闻声抬眼,目光柔和:“不是说了,有林木泽在,你不用特意跑过来。” “我才不是来监督林大哥工作的呢!” 宋玉兰赶紧摆手解释,脸上带着点俏皮,“我就是想看看热闹嘛!而且……” 她压低了声音,“我还给教育局、信访办、省教育厅三个地方都寄了举报信!看他们怎么收场!” 陆奕辰倒也不意外,他可以感觉出来,宋玉兰是个要么不做,要做就直接将人摁进泥里、永世不得翻身那种性格。 林木泽却忍不住咋舌: “那宋倩倩这次是跑不了,肯定会被开除学籍,档案上还会被记录一笔,连去工厂做工人都没资格了。” 宋玉兰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宋倩倩就算躺大街上要饭,都和我没关系。” 比起上一世,她们对我做的,这些……呵,都算仁慈了! 陆奕辰深邃的目光落在宋玉兰脸上片刻,随即转向林木泽:“东西给玉兰。” 林木泽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 他忙不迭地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又翻出一沓粮票和一张自行车票递给宋玉兰。 宋玉兰惊讶地道:“这是干嘛?” 陆奕辰看着她:“彩礼。拿着,想买什么就买。金戒指那些折成钱了,你自己挑喜欢的。” 宋玉兰立刻把信封和票往前一推,眉头紧蹙: “我不要!买院子肯定花了大钱,现在又拿出这么多……奕辰哥,你是不是也借了不少?快拿去把帐还了!” 她语气急切:“我嫁给你是要过一辈子,图的可不是眼前这点儿东西!” 林木泽惊讶地挑了挑眉。 这姑娘句句都在替陆奕辰打算。 看来陆奕辰这随手一捡,还真捡着个宝贝了。 陆奕辰眉头微蹙:“收着。我有数,够用。” 林木泽心里默默吐槽:你就嘴硬吧陆奕辰! 宋玉兰哪里会信?她太清楚陆奕辰的收入了。 直接伸手,利落地把钱和粮票一股脑塞回林木泽还没来得及合上的提包里。 她带着一种新晋女主人的强势:“陆奕辰!我们已经领了证,是夫妻了!以后…” 她看向陆奕辰,又转向林木泽,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家里的事,我说了算!” 一着急,连“林大哥”都不叫了。 陆奕辰一愣,随即,一丝笑意从他眼底蔓延开来,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林木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得,我成他们家大管家了!还是自带钱箱的那种老妈子! 他拉好提包拉链,对着宋玉兰点头:“行,听你的。” 宋玉兰想了想,指了一下自行车票: “这个给我。回头我去买辆自行车,以后出门方便,省得总麻烦林大哥接送。” 她盘算着,买辆带大梁的二八车正合适。 林木泽看看宋玉兰那纤细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板,又想象了一下身高腿长的陆奕辰坐在后座…… 表情差点失控,脑海里瞬间蹦出画面:一只瘦伶仃的小猴儿,吭哧吭哧蹬着车,后座上驮着一头沉稳如山的大熊。 他强忍着笑,把票递过去:“给。我再给你拿点钱?” 宋玉兰干脆地摆手:“不用,我有。” 她心里盘算着从马巧玲那儿要来的钱和自己的积蓄。 买完车,剩下的足够她做点小生意了。 现在政策不明朗,她也没想着一口吃成胖子,先积累经验,够糊口就行。 宋玉兰说不要,林木泽也乐得轻松。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环境清幽,闹中取静,适合谈情说爱。 而他现在,感觉自己像个锃光瓦亮的电灯泡,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林木泽的身影刚消失后,宋玉兰便在陆奕辰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她的目光落在他腿上,微微蹙眉: “你这腿上的纱布好像松了,我帮你重新绑一下?” 陆奕辰闻言,低下头,看了一眼腿上的纱布:“哦?没事没事,我自己来!” 他立刻弯腰,手指有些笨拙地拉扯着松散的纱布。 宋玉兰心里好奇,他这么紧张? 如果腿伤真严重到不可逆,何必这样遮遮掩掩?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伤疤。 不过,看到他近乎狼狈的样子,她便不问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对了,院子那边那几间空房,我想自己去刷,就不麻烦别人了。” 陆奕辰有些担忧:“那怎么行?太辛苦了!” “辛苦什么呀?”宋玉兰笑意盈盈,“我在家什么活儿都干过,刷房子难不倒我。我盘算着,给石灰里兑点颜色进去,刷出来才好看呢,白墙太素净了。” 她顿了顿,“最主要的是,咱们自己的事,能自己动手,就别去麻烦别人。你说是不是?” 陆奕辰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想依赖他人。 一股暖流涌上的同时,也夹杂着更深的无力感。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搁在膝盖上的拳头,是啊,他这腿,现在什么忙都帮不上。 宋玉兰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黯然,赶紧笑着说: “我想好了,房子刷成暖暖的粉色和鹅黄色!院墙刷得雪白雪白的,到时候我要在上面画画!还有啊,” 她指向院角那棵枝叶繁茂的老核桃树,“在树荫底下放两把藤椅,买个带收音机的录音机。 等天儿好的时候,你就坐在藤椅上听听广播,我给你泡壶好茶,多好!” 这温馨的画面瞬间在陆奕辰脑海中清晰起来: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收音机里流淌着舒缓的旋律或新闻播报,而她,就坐在旁边,眉眼弯弯地为他斟茶…… 他唇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带着暖意的笑容。 夏海棠拎着沉甸甸的菜篮子,从人工湖边的小路往回走。 远远的,就瞧见亭子里那两道身影。 距离太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也看不清表情,但那弥漫在两人周身的氛围,却像春日里和煦的阳光,温暖、宁静、和谐的仿佛自成一个小天地。 尤其是陆奕辰,他整个人的姿态是夏海棠从未见过的放松,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惬意和满足,让她脚步猛地钉在了甬道旁,愣愣地望着他们俩。 又过了好一会儿,宋玉兰才起身,小心地扶着陆奕辰送他回家。 安置好陆奕辰,她便盘算着去置办刷墙的材料。 走出家属院大门,心里还在琢磨是今天就把自行车买了,还是等明天再说。 刚踏上林荫道,一个拎着菜篮的身影突兀地拦在了她面前。 宋玉兰脚步一顿,抬眼看清来人,面上立刻浮起得体的微笑,礼貌地问了声:“伯母好。” 夏海棠站得笔直,眼中没有丝毫温度,冷冷的,一寸寸地审视着宋玉兰。 足足过了好几秒,她才缓缓开口:“我们谈谈吧。” 宋玉兰微微颔首,唇角噙着一丝笑意:“可以呀。” 她心里明镜似的,夏海棠来者不善。 奶奶的话犹在耳边:“这个家,最难缠的就是夏海棠。” 现在看来,果真不假! 宋玉兰暗忖:这一世,她和陆奕辰关系的改变,已然打破了上一世与夏海棠那层虚假的平静。 夏海棠眼皮都没抬,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转身便朝旁边的小花园走去。 宋玉兰跟了上去。 走了几步,夏海棠倏地停步转身,看着宋玉兰: “宋玉兰,你根本不是我们理想的儿媳人选。” 宋玉兰迎着她的目光,脸上那抹浅笑丝毫未减,眼底却结起一层寒霜: “是吗?那可真遗憾,没能让您如愿以偿。” 夏海棠被噎了一下,眉头拧紧:“奕辰十七岁就投身建设,去的都是最艰苦的地方! 后来被举荐上指挥学院,那是培养将帅的摇篮!要不是这次意外伤了腿,他前途无量,根本轮不到你!” 宋玉兰慢悠悠地接口:“哦?这样啊。没关系,” 她目光坦然地迎向夏海棠,“我不嫌弃他腿脚不便。” “你!”夏海棠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背过气去。 她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是让这女人别嫌弃?! 这分明是在装傻充愣,故意曲解! 她的脸色瞬间铁青:“宋玉兰!你少在这里装疯卖傻!一个不清不白的人嫁进陆家,是我们陆家嫌弃你!你们结了婚,不要搬出去!” 宋玉兰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霜寒。 她冷冷地看向夏海棠: “夏伯母,如果我是您,真想和儿子修复关系,就少操这份闲心,少管这份闲事!否则……” 她顿了顿,“最后难堪的,只会是您自己。” 她精准地戳中了夏海棠与陆奕辰之间那道无法忽视的巨大裂痕,否则提亲这等大事,怎会轮到刘小娥出面? 夏海棠万没想到,竟被宋玉兰几句话精准地捅在了最痛处。 她怒道:“你放肆!宋家的教养就是教你这样跟长辈说话的?!” 宋玉兰轻嗤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讽刺: “伯母,您最好搞清楚,” 她眼神毫不退让,“是您先失了长辈的体面,出言不逊,恶语伤人。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夏海棠彻底被噎得哑口无言,知道再说下去自己只会被气得七窍生烟。 她猛地吸了口气,强压怒火:“好!宋玉兰,你果然牙尖嘴利!”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你知道奕辰为什么会娶你这种女人吗?你想知道吗?” 第49章 她的英雄 宋玉兰看着夏海棠,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慢悠悠地说:“不想知道。” 她平静地看着夏海棠: “伯母,你觉得随便挑拨两句,我就能信你?”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还是你觉得,你这个陌生人,比我朝夕相处的丈夫,更值得我信任?” 若还是从前那个心思单纯、对婚姻满怀抗拒的宋玉兰,夏海棠这番诛心之言或许真能让她方寸大乱。 但重活一世,看尽了世态炎凉、人心鬼蜮的宋玉兰,怎会因外人的一句挑唆,就轻易动摇对枕边人的信任? 更何况,即便陆奕辰娶她真有所图,她也心甘情愿! 这一世,她要牢牢握住自己选择的路。 夏海棠被宋玉兰这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态度气得脸色发青。 她狠狠剜了宋玉兰一眼,挎着菜篮子的手臂用力一甩,转身就走。 等着吧宋玉兰!有你哭的时候! 她可是亲耳听到林木泽和陆奕辰的对话! 那次陆奕辰分明像是中了那种下三滥的药! 虽然更详细地没听清,但夏海棠笃定,陆奕辰肯娶宋玉兰这个“残花败柳”,绝对是因为愧疚!绝不可能是爱! 宋玉兰站在原地,看着夏海棠怒气冲冲、近乎小跑着离开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 小声嘀咕:“怪了,该生气的不该是我么?她倒先气上了?” 那点小小的困惑很快被抛诸脑后,阳光重新洒满眼底。 她心情愉悦地转身,脚步轻快。 决定了,这就去买自行车!有了它,出门可方便多了。 在百货大楼货比三家,宋玉兰最终选定了一辆锃光瓦亮的凤凰牌二八大杠。 推着崭新的爱车走在路上,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她推着车溜了一大段,找回平衡感,才深吸一口气,利落地翻身上车。 起初车身还有些微晃,但很快,她便稳稳地蹬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车轮飞转,带起的风将她额前的刘海高高扬起,肆意飞扬。 好在路上行人车辆稀少,宋玉兰一路畅行无阻,带着风驰电掣的快感,一口气骑到了家门口。 刘海被吹得七零八落,她也顾不上整理,人未到声先至,清脆地喊着: “姑姑!姑姑!快看,我买什么好东西回来啦!” 宋彩霞正坐在窗边纳鞋底,闻声赶紧放下针线,扶着门框急急探出头。 一眼瞧见院子里那辆乌黑锃亮、还带着崭新金属光泽的自行车,眼睛瞬间亮了。 她颤巍巍地快步迎出来,围着车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冰凉的车梁: “哎哟!咱家玉兰买洋车啦?好!真好!瞧瞧这模样,多精神!”她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宋玉兰单脚支地,得意地拍了拍结实的车座: “姑姑,以后你想去哪儿,我就驮着您去!等将来我挣了大钱,咱买四个轮子的小汽车,带您去游山玩水!” 她描绘着未来,眼睛亮晶晶的。 宋彩霞被她说得心花怒放,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连连点头: “好!好!姑姑就等着享我玉兰的福喽!” 她爱不释手地又摸了摸车座,忽然想起什么,赶紧嘱咐: “这金贵东西,晚上可得推进屋里放着,别让贼娃子惦记了去!” “嗯!知道啦姑姑,明儿我就去买把结实的大锁,给它锁得牢牢的!” 宋玉兰笑着应下。 宋彩霞像是得了件天大的宝贝,乐颠颠地又跑回屋里,翻箱倒柜一阵,找出压箱底的一块红绸子布。 她仔仔细细地裁剪、折叠,手指灵巧地翻飞,不一会儿就扎成了一朵饱满喜庆的大红花。 她小心翼翼地把红绸花系在车把下方。 乌黑的车身,配上这抹鲜艳的红,顿时显得喜气洋洋。 宋玉兰倚着门框,笑盈盈地看着姑姑像对待稀世珍宝一样,摸摸车座,又好奇地按按车铃铛。 “叮铃铃!”清脆的铃声响起,姑姑自己先被逗乐了,像个得了新奇玩具的孩子,满是皱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新奇劲儿过了,宋彩霞又想起正事,脸上露出担忧,拉着宋玉兰的手: “玉兰啊,我可听街坊说,外头最近不太平,夜里都有敢劫道的!你骑着这车,晚上可得千万当心,早点回来!” 宋玉兰心头暖融融的,反手握住姑姑的手,郑重地点头: “放心吧姑姑,我心里有数,一定会加倍小心的。” 宋彩霞一拍脑门,又想起要紧事: “瞧我这记性!刚看了黄历,这个月三十号,阴历五月十六可是顶顶好的日子!你可得赶紧跟奕辰说去。” 宋玉兰掰着手指头一算,眼睛唰地亮了: “哟,那可没剩几天了!我得赶紧的,这两天就把房子刷出来!” 她脸上笑开了花,哪有一丝新娘的羞涩。 宋彩霞被她逗乐了:“哎哟喂,你这丫头,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一点儿不害臊!” 宋玉兰毫不在意,反而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在屋里回荡。 与宋玉兰这边的阳光明媚截然不同,宋家此刻却笼罩在一片阴冷的愁云惨雾中。 宋福生感觉自己的脸皮像被剥下来扔在地上踩。 厂区里那些鄙夷的目光、指指点点的窃语,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 宋倩倩高考成绩造假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厂区。 宋福生阴沉着脸坐在客厅,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死死盯着宋倩倩,又猛地转向旁边脸色难看的马巧玲: “倩倩的成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马巧玲猛地站起来:“宋福生!你什么意思?!外面那些嚼舌根子的放屁,你也信?! 倩倩是你亲闺女!她从小到大什么样你不清楚?她刻苦努力你没看到?!!” “刻苦努力?”宋福生猛地一拍茶几,突然站起指着宋倩倩,“刻苦努力弄出个假成绩?! 真要是清清白白,你们娘俩缩在家里哭天抹泪顶个屁用! 去啊!去学校!找他们领导!把倩倩的高考卷子调出来! 把分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贴到大门口去! 让那些嚼舌头的都给我闭上臭嘴!你们敢吗?!” 马巧玲被他戳中要害,瞬间恼羞成怒,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 “宋福生!你混蛋!你就这么盼着你闺女倒霉?这事儿从头到尾就是宋玉兰那个小贱人搞的鬼!是她嫉妒我们倩倩,是她要害我们! 你不去找那个祸害算账,反倒在家里审问起我们娘俩来了?我们娘俩到底哪儿对不起你了,让你这么狠心?!” 她声嘶力竭,试图把祸水引向宋玉兰。 “够了!!!”宋倩倩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泪水糊了满脸。 她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爸!你不信我,好!你不信我,我去死好了!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她说完,像疯了一样,一把推开挡路的椅子,嚎哭着冲出了家门。 马巧玲被女儿的样子吓住了,随即对宋福生爆发出更深的恨意,她咬牙切齿,指着宋福生的鼻子: “宋福生!倩倩要是出了半点岔子,我跟你没完!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 她撂下狠话,顾不上其他,慌忙追了出去。 楼道里,几个探头探脑的邻居被马巧玲撞个正着,见她出来,迅速缩回各自家里关紧了门。 那关门声,像一个个响亮的耳光抽在马巧玲脸上。 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无地自容,心里对宋玉兰的怨恨,瞬间又深了一层。 与此同时,宋玉兰起了个大早,哼着小曲儿,骑着自行车轻快地驶向南城早市。 她得去买石灰,这两天日头好,房子刷上石灰肯定干得快。 南城卖石灰的地方,还得穿过一条长长的胡同,再过一座小石桥。她心里盘算着刷墙的活计。 桥上的水泥墩子,仿佛成了游手好闲者的专座,总歪歪斜斜坐着几个叼烟卷的二流子。 他们冲着桥下经过的年轻姑娘和小媳妇,不是吹刺耳的口哨,就是吐着下流的荤话。 更过分时,甚至会嬉皮笑脸地堵在路中间,把人逼停,用污言秽语肆意调戏。 若不是急着去买石灰,宋玉兰打死也不愿走这晦气路。 她特意赶早,想着那些瘟神总该还没出窝。 可刚拐出胡同,踏上桥头,心就沉了下去,墩子上,赫然坐着两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烟雾缭绕。 其中一个眼尖,瞥见她,立刻吹了个长长的、轻佻的口哨,像发现了什么稀罕物。 另一个瘦高个,眯缝着眼打量片刻,竟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 “哎哟喂!哥几个快看!这不是纺织厂家属院那朵厂花嘛?啧啧,可惜喽,如今怕是朵败柳咯!” 他边说,边晃晃悠悠站起来,大剌剌地横在路中央,堵死了去路。 宋玉兰不得不捏紧刹车,单脚支地。她下颌微绷,目光像淬了冰,冷冷地道:“让开!” 那瘦高个非但没动,反而嬉笑着朝旁边使了个眼色。 一个穿着廉价红色秋衣的男人,晃晃肩膀走上前,一把就攥住了宋玉兰自行车前梁的三角架,手指还故意蹭了下车漆: “嘿!新凤凰啊!够亮堂!”他凑近些,带着烟臭的热气喷过来, “妹子,借给哥哥骑两天兜兜风?保管给你伺候得倍儿新!” 瘦高个立刻像没骨头似的趴到红秋衣肩上,一双浑浊的眼睛黏腻地在宋玉兰脸上、身上打转,嘿嘿笑道: “要不怎么说厂花呢?这身段儿,这脸蛋儿啧啧,看着就招人疼!别急着走啊妹子,跟哥几个乐呵乐呵?保你以后…” 他拖长了调子,下流意味十足,“吃香喝辣!” 宋玉兰的脸色瞬间寒如深冬,她死死盯着蓝秋衣那只抓着车梁的手,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我再说一遍,松手!” “嚯!够劲儿!”瘦高个怪叫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红秋衣也被这冰冷的眼神刺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脸上那点假笑彻底挂不住了。 他非但没松手,反而欺身更近,那只油腻的爪子径直朝宋玉兰的脸颊摸去,嘴里不干不净: “装什么清高?摸一下能掉块肉……” “肉”字还在他舌尖打转! 宋玉兰眼中寒光一闪!她猛然松开紧握车把的双手,自行车失去支撑,哐当一声歪倒在地! 与此同时,她的手快速往包里一探! 只见一块沉甸甸、棱角分明的板砖,结结实实地夯在了红秋衣的额角! “砰!” 一声闷响,听着都觉骨头疼! 红秋衣连哼都没哼一声,整个人像截烂木头般向后踉跄。 鲜血瞬间从他捂住的指缝里喷涌而出,糊了半张脸,滴滴答答砸在桥面上。 “我操!小婊子敢动手?!”瘦高个惊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顾不上倒地的同伙,张牙舞爪就扑向宋玉兰,枯瘦的手指直直抓向她乌黑的发辫,“老子今天非扒了你的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汪!!!” 一声低沉暴戾的咆哮撕裂空气!一道矫健如箭的灰影,带着风雷之势,从桥墩旁的阴影里暴射而出! 阳光下,那身皮毛油亮的刺眼,赫然是一条精壮剽悍的狼狗! 它跃起的高度惊人,目标精准无比!森然白牙如匕首般咔嚓k一声,狠狠楔进了瘦高个抓向宋玉兰的那只胳膊的肩窝! 咬合力之大,让人仿佛听到了布料和皮肉被撕裂的闷响! “嗷!!!”瘦高个的惨叫瞬间变了调,凄厉得不像人声。 巨大的冲击力和剧痛让他像个破麻袋一样被狠狠掼倒在地,只能抱着血流如注的肩膀,在尘土里疯狂打滚哀嚎。 原本吹口哨那个流氓,早吓得魂不附体,腿肚子转筋,缩在墩子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出。 红秋衣愣了一下转身就跑,嘴里还哭爹喊娘的,也顾不上管地上打滚的瘦高个。 只是跑到一半,两人又站住不敢动了,呆呆的看着眼前。 不知道桥头什么时候站着一个男人。 宋玉兰往桥头看了一眼,惊喜地喊道:“奕辰哥!” 第50章 英雄的印记 明明只是一个瘸了腿的男人,红秋衣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伸手死死抓着同伴的胳膊,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作响: “卧……卧槽,这是什么人?” 同伴也好不到哪儿去,双腿抖得像狂风中的芦苇,他这才知道,有些人根本不用动手,光是杵在那儿,就能让你肝胆俱裂。 两人正僵在原地,是冲是跑还没个章程,一道黑影已如闪电般从男人身后扑出! 虎子低吼着将红秋衣狠狠按倒在地,森白的獠牙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寒光,精准地抵向他的咽喉! “虎子!”宋玉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一口下去,红秋衣的脖子怕是要断! 她惊呼刚出口,却见那凶悍的大狗竟伸出粗糙的舌头,在红秋衣剧烈跳动的喉结上重重舔了一口!随即松开爪子,冰冷的目光转向另一个男人。 红秋衣裤裆一片湿热,喉咙里嗬嗬作响,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另一个男人被虎子那无机质的眼神一扫,膝盖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在泥地上,磕头如捣蒜: “爷爷!祖宗!饶命啊!我们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虎子喉咙里滚过一声低沉的、警告性的呜噜,这才转身,踏着无声而威仪的步子回到陆奕辰腿边,稳稳坐下。 它甩了甩尾巴,伸出长舌头“哈赤哈赤”地喘气,眼神却像看蝼蚁般睨着地上两个魂飞魄散的怂包。 宋玉兰长长舒了口气,这才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她走过去,没好气地踢了一脚还蜷在地上、抱着胳膊鬼哭狼嚎的瘦高个,扶起自己那辆宝贝自行车,朝陆奕辰走去。 “奕辰哥,你怎么来了?”她有点欣喜。 陆奕辰看着宋玉兰,声音低沉:“没伤着吧?” “人没事儿!”宋玉兰摇头,心疼地拍了拍车座,“就是车遭罪了,链子盒摔掉漆还凹进去一块!” 陆奕辰紧绷的下颌线放松了些许,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周身那股迫人的冷厉气息也随之消散不少: “人没事就好。我和林木泽刚从红旗大队过来,姑姑说你买石灰去了,就顺路过来看看。” 话音未落,林木泽也停好他那辆军用吉普,溜溜达达地走过来。 他扫了眼地上残留的尿渍和跑得没影的方向,啧啧两声,对着红秋衣消失的方向虚踹了一脚:“算你们跑得快!” 他这才转向宋玉兰,一双桃花眼笑的弯弯,用手肘捅了捅旁边像座冰雕似的陆奕辰: “嘿,我说玉兰妹子,你跟咱们这位冷面阎王站一块儿,啧,还挺般配!” 刚才他可是看得真真儿的,这姑娘从她那军绿挎包里掏板砖的利落劲儿,还有砸人时那股子狠厉又冷静的眼神,跟陆奕辰那股子不动声色的煞气,简直绝了! 宋玉兰眨眨眼,好奇地问:“冷面阎王?” “可不嘛!”林木泽大拇指朝陆奕辰一翘,语气半是调侃半是佩服, “咱们团里响当当的铁拳头!报上他的名号,那些个牛鬼蛇神腿肚子都得转筋!” 宋玉兰一听,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声音又脆又甜:“我就知道!奕辰哥最厉害了!是大英雄!” 如此直白热烈的崇拜和喜欢,让陆奕辰微微一滞,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低头,:“石灰还买不买?把自行车放后备箱。” “哎!”宋玉兰脆生生应了,麻利地把自行车推过去。 林木泽笑嘻嘻地搭把手,轻松抬进了吉普车宽大的后备箱。 宋玉兰想起上次林木泽来接陆奕辰时,他和虎子都坐在后座,便很自然地走向副驾驶位,手刚搭上门把手。 “嗖!” 一道黄黑相间的影子快如闪电,抢在她之前从拉开的后车门缝里猛地窜出,精准无比地跃上了副驾驶座! 虎子得意地甩了甩尾巴,占据宝座,伸长舌头“哈赤哈赤”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的!” 林木泽看着虎子那副模样,乐得肩膀直抖: “哎哟喂,虎子这是要成精啊?还学会看人眼色了嘿,挺有眼力见儿嘛!” 宋玉兰目光扫过站在车门口的陆奕辰,走过去扶着他:“走,我们坐后排。” 因为南城边上有石灰厂,这里能买到便宜又好的石灰,连带的早市也异常喧闹,吆喝声此起彼伏,各色摊贩挤得满满当当。 宋玉兰把装着石灰的布袋子往车斗里一扔,拍了拍手上的灰: “你俩在车上待着,我去买点别的,很快回来。” 她目光在陆奕辰的伤腿和虎子那张天生凶相的脸上转了一圈,意思不言而喻,这组合下去,市场非炸锅不可。 林木泽嘿嘿一笑,顺势往车座上一靠,掏出一根烟点上,烟雾缭绕里眯着眼看宋玉兰的身影融入人群: “啧,真没瞧出来啊,小宋同志性子够烈。 出门包里揣板砖?看来没少遇上不开眼的玩意儿。” 他弹了弹烟灰,语气里带着点欣赏。 陆奕辰沉默了几秒,目光一直追随着宋玉兰消失的方向,声音低沉: “给我一把折叠军刀。” “啥?!”林木泽差点被烟呛着,猛地坐直身体,瞪大眼睛像看疯子一样看着陆奕辰, “你是不是疯了?那玩意儿是闹着玩的?不小心就能捅出人命!知道你现在像啥吗?” 他指着陆奕辰,一脸痛心疾首,“活脱脱一个溺爱熊孩子的败家家长!由着她胡闹,不计后果!” 陆奕辰眼皮都没抬一下:“她有分寸。总比被人伤了强。” 两人正说着,副驾驶的虎子突然烦躁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噜声,两只前蹄焦躁地刨着车底板,硕大的头颅不安地扭动,死死盯着早市的方向。 林木泽心头一跳,顺着虎子的视线望去,只见远处早市上的人群像炸了锅的蚂蚁,骚动混乱,尖叫声隐约传来。 “你在车里待着!”他撂下烟头,推开车门就朝骚动的中心冲了过去。 宋玉兰觉得今天真是撞了邪。 大清早先是小混混堵路,好不容易到了市场,又撞上有人丢了钱,哭天抢地地喊抓小偷。 小偷果然是团伙作案,被发现了拔腿就跑,还边跑边招呼同伙。 同伙为了制造混乱脱身,竟然丧心病狂地冲向角落的牛羊市场,用匕首狠狠扎伤了一匹拴着的枣红色大马! 马匹剧痛受惊,嘶鸣着猛地挣断缰绳,像一团失控的烈火,疯狂地冲进了密集的人群! 瞬间,市场变成了人间地狱。人们惊恐地尖叫推搡,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哭喊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宋玉兰被人潮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往前涌,还要分神护着前面的老人和孩子,场面彻底失控。 林木泽冲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混乱的一幕。 人在极度恐慌下失去了方向感,竟不知往两边疏散,反而互相冲撞踩踏。 “别乱跑!往两边!往两边靠!”他扯着嗓子大吼,声音在喧嚣中显得有些无力。 这时,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被吓傻了,呆立在路中央动弹不得。林木泽暗骂一声,毫不犹豫地冲过去,一把将女人和孩子拽到相对安全的摊位后面。 宋玉兰这边更是险象环生。 背后一股巨力猛地推来,她根本稳不住身形,“噗通”一声重重跪摔在地! 紧接着,后面被绊倒的人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压下来,瞬间倒了一片! 而那匹发狂的枣红马,正朝着这片倒地的人群直冲而来! 尖锐的马蹄高高扬起,阴影笼罩下来,宋玉兰甚至能闻到尘土和马匹汗液的味道。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心脏,完了! 就在马蹄即将踏落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迅捷如猎豹的身影猛地从斜刺里冲出!那人没有半分犹豫,借着旁边一个倾倒的货摊猛地一蹬,身体凌空跃起,以一个极其矫健利落的姿态翻身跨上了惊马的马背! 他一把死死攥住狂甩的缰绳,双臂肌肉贲张,用尽全力向后勒紧! “唏律律!”马嘴被勒得剧痛,发出凄厉的嘶鸣,前蹄高高扬起,在空中疯狂地刨了几下,又重重砸落在地! 它喘着粗重的鼻息,暴躁地在原地打转,试图甩掉背上这个让它痛苦的控制者。 宋玉兰顾不上膝盖钻心的疼痛,连滚带爬地随着人流往旁边退开。 但她那双倔强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马背上那个奋力与惊马搏斗的身影,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腿上缠的纱布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半截腿像是浸了血一样红! 宋玉兰愣愣看着那修长的大腿因为一片赤红而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人群中不知道谁惊呼了一声:“要死人啦!" 宋玉兰猛地回神:“闭嘴!要不是他,你现在就是马蹄下的烂泥!”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刺骨的寒意。 那匹受惊的马虽被暂时勒住,却仍在焦躁地原地踏蹄,鼻孔喷着粗气,肌肉绷紧,随时可能再次暴起。 陆奕辰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闪电般出手! 他左手死死扣住缰绳,身体借力腾空,右掌如斧,带着破风声精准狠厉地劈向马颈最脆弱的连接处! “咔嚓”一声闷响,伴随着马匹凄厉的嘶鸣,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陆奕辰在巨马倒下的瞬间,借着反冲力一个利落的侧翻,稳稳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只是落地时,那条伤腿顿了一下。 林木泽也已赶到,他二话不说,果断抽出腰间匕首,俯身对着倒地的马颈要害处补上一刀,彻底断绝了后患。 危机解除,周围凝固的空气瞬间沸腾。 逃难的人群变成了看客,目光聚焦在陆奕辰那条染血的伤腿上,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天爷!他那腿……是被砍伤的吗?血呼啦的……” “啧啧,看着跟戏文里那些残废的大侠似的,真瘆人!” “太吓人了,伤成这样还出来晃悠?不怕吓着人?” “就是就是,自个儿心里没点数?” 也有不同的声音响起:“你们说的还是人话吗?刚才是谁救了大家?” “忘恩负义!没他拦着马,指不定踩死几个!” 宋玉兰听着这些刻薄又愚昧的议论,胸腔里的怒火几乎要炸开。 这和后世那些躲在屏幕后肆意伤人的键盘侠有什么区别? 一样的冷漠!一样的自私!她猛地拨开挡在前面的人,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几步冲到陆奕辰身前,将他牢牢挡在自己身后。 她抬手指着那几个嘴最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刚才马怎么没把你这张喷粪的嘴踩烂?救你?真是救了条白眼狼!就该让你尝尝被踩扁的滋味,也算给社会清理垃圾!” “嫌吓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嘴脸!青天白日跑出来恶心人!做人做到你这份上,连畜生都替你臊得慌!” 她的话又快又狠,像连珠炮,又像锋利的冰雹砸在那些人脸上。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骂得那几个碎嘴子面红耳赤,纷纷低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 连见惯场面的林木泽都被宋玉兰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 他原本正扶着陆奕辰准备离开,此刻也停下了动作,略带惊诧地看着这个瞬间从温顺小羊变成炸毛刺猬的姑娘。 陆奕辰本人却依旧平静。 他早已习惯了各种目光和非议。 这点闲言碎语,于他不过清风过耳。 他本以为宋玉兰会害怕或难堪,却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样不管不顾地冲出来,为他辩驳,为他怒斥。 这份意外的维护,让他心生暖意。 宋玉兰吼完,凌厉的眼风像小刀子一样扫过那几个缩头鹌鹑,见他们彻底蔫了,胸中那股浊气才稍稍平息。 林木泽这时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轻轻拍了拍宋玉兰紧绷的肩膀,声音温和地打着圆场: “好了玉兰妹子,消消气。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咱们先去把东西买了?我和奕辰去车上等你。” 宋玉兰闻言,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陆奕辰。 见他神色淡然,仿佛刚才的风波与他无关,她才想起此行的目的。 对,石灰还没买!不能白折腾这一早上! 她走到陆奕辰面前,刚才那股泼辣劲儿瞬间敛去,伸手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再抬头时,声音已经软了下来,带着点撒娇的味道: “奕辰哥,你跟林大哥先去车上歇会儿,我买好东西马上就来。” 这语调的转变快得让陆奕辰猝不及防。 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低低应了一声:“嗯……你小心点。” 林木泽扶着陆奕辰离开后,马主人才哭丧着脸过来收殓马尸。 人群又嗡嗡议论了一阵,才渐渐散去。 宋玉兰目标明确,直奔石灰摊。 利落地称了三十斤石灰,又挑了几包刷墙的颜料,付了钱,请老板帮忙送到吉普车旁。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利落地拉开后车门坐进去,紧挨着陆奕辰。 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她像个没事人一样,语气轻快地对前面的林木泽说: “林大哥,走吧!一会儿去我家,我给你们包饺子吃,羊肉萝卜馅儿的!我看奶奶院里那萝卜长得可好了,正好派上用场!咱得好好去去今天的晦气!” 她说着,还特意侧过身看着陆奕辰,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陆奕辰也偏过头看她,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刚才,你不害怕吗?” 他更在意狰狞的腿伤吓到她。 宋玉兰粲然一笑,那笑容坦荡又真诚,带着全然的信任和崇拜: “怕什么?那是你的勋章!是英雄的印记!我看着只觉得……” 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却无比坚定,“只觉得心疼,也自豪。” 坐在驾驶座的林木泽听了这话,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 第51章 姑姑的小心思 陆奕辰摇头,声音低沉:“没有,除了每天早上起来,腿会有些不舒服。” 宋彩霞把啃干净的瓜皮往簸箕里一扔,拿起手帕擦了擦手指,朝陆奕辰伸出手:“把你的手给我。” 陆奕辰依言将右手递过去。 宋彩霞凝神,三指精准地搭上他的脉搏。 片刻后,她收回手,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 “还成,你身体素质够强,毒素蔓延得很慢。” 陆奕辰身体微微前倾:“姑姑,能彻底治好吗?” 宋彩霞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眯起眼睛,带着点审视: “先别急,我问你,治好了,你是不是立马就要回部队?” 陆奕辰毫不犹豫地点头:“那是我的责任,我必须回去!” “嗯,”宋彩霞这才慢悠悠地笑了,“问题不大,就是得花些时间。” 老太太心里可打着小算盘。 她听说陆奕辰那单位,紧挨着边境线,条件苦得掉渣不说,眼下那边还乱得很。 要是这小子腿脚一利索就跑了,岂不是又丢下她侄女玉兰一个人在省城? 她暗暗思考:还是再等等。 等两人结了婚,感情扎了根,玉兰也学点傍身的本事。 到时候,就算跟着这小子去那龙潭虎穴,遇到那些下毒的黑心玩意儿,也能有几分自保之力。 陆奕辰哪里猜得到姑姑这深谋远虑的心思? 听她说“问题不大需要时间”,他紧绷的心弦便松了下来,能完全康复已是意外之喜。 他盘算着:如果年底能好利索,还能赶上次大换防。 估计会被派到最艰苦的哨所去,到时候就得留玉兰一人在家…… 想到这里,他心头忽然掠过一丝不安。 现在这光景,禁锢刚除,人心浮动,什么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 再加上大批知青回城找不到工作,街上晃荡的混混二流子也多了起来。 得给玉兰找个趁手的防身家伙才行。 厨房里,宋玉兰正忙得热火朝天。 咚咚咚的剁馅声震天响,把外面的谈话都盖了过去。 她麻利地剁好肉馅,揉好面团,又去菜地拔了两个大萝卜,在水井边三下五除二洗干净,回到厨房又是一阵密集的“当当当”响。 她心里盘算着:陆奕辰和林木泽都是在一线保密单位干活的,平时训练苦,饭量肯定大,得多包点饺子才够吃。 林木泽洗了手走进厨房,见宋玉兰已经调好了香喷喷的馅料,正揉着面团准备擀皮儿,便笑着凑过去: “我来搭把手,帮你包饺子吧?” 宋玉兰抬头,脸上绽开爽朗的笑容:“好呀!那可就辛苦你啦!” 林木泽探头看了眼盆里的饺子馅,粉嫩的肉粒裹着莹绿的葱末和细碎的白萝卜,油光水亮,一看就知道下足了料。 他忍不住好奇:“我听奕辰说,你琢磨着要做点小买卖?具体想干点啥?” 宋玉兰手上擀皮的动作没停,爽快地回答: “想先从车站那边支个小摊,卖点吃的试试水,站稳脚跟了再瞅瞅别的机会。” 纵使有一肚子经验,大环境不支持也是白搭,她一个人重生也不可能改变一个时代的发展。 林木泽不懂生意,但还是被宋玉兰的笃定勾起了好奇,他捏着饺子皮,抬眼问道: “车站卖吃食的摊子可不少,真能挣着钱?”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 宋玉兰闻言,唇角弯起一个自信的弧度,手上擀面杖转得飞快: “你可真别小看作小生意的门道!老话说得好,‘家有万贯不如开店。” 她顿了顿,往后那些响当当的大老板,多少不都是从摆地摊、推着自行车走街串巷起家的? 相信自己有这份眼光,再踏踏实实干,机会来了,肯定比旁人抓得准、抓得快! 林木泽看着她熠熠生辉的脸,手指无意识地在饺子边缘捏了个小褶。 他沉默一下道:“想法是好。不过,玉兰,你想过没有?要是陆奕辰的腿好了,他可是要回云南部队的。” “回云南?”宋玉兰手上擀面杖猛地一顿,面团在杖下被压扁了一小块。 她抬起头,眼神先是掠过一丝茫然,随即迅速变得坚定,“那我跟他去!”她的声音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不成,”林木泽缓缓摇头,“那边是边境,情况特殊,家属不能随军。” “这样啊...”宋玉兰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释然一笑,低头继续擀皮,“那也没关系。我在省城等他回来就是了。” 林木泽看着她低垂的、写满坚定与期待的眉眼,喉结微动,最终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低下头专心对付手里的面团。 他拇指灵巧地往饺子皮里一按馅料,双手利落地一挤,一个圆鼓鼓、肚皮饱满的饺子就立在了盖帘上。 “哇!”宋玉兰看得眼睛一亮,忍不住真心赞叹,“真没想到,林大哥你还有这手艺!这饺子包得真俊!” 林木泽闻言,手上的动作没停,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点忆苦思甜的感慨:“在部队食堂待过几年,看也看会了。 那时候,也就过年能吃顿饺子,一群大小伙子,饿狼似的,眼都绿了。 我们就琢磨着,怎么把饺子包得看起来皮薄馅大,其实啊...” 他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里头馅儿得省着点放。” 宋玉兰立刻听懂了那背后的辛酸,她麻利地把一大勺肉馅塞进自己手里的饺子皮,语气带着点豪气: “放心!今儿馅管够!咱们就包实实在在的,皮薄馅大!” 两人正一边闲聊一边忙碌,院子里忽然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宋玉兰直起身,侧耳细听,眉头立刻蹙了起来,是她舅舅宋福生的声音! 宋福生拎着一网兜蔫巴的苹果和两包油纸裹着的点心,刚踏进院子,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他没想到陆奕辰也在,正冷着一张脸,坐在苹果树下的阴影里,像尊没温度的雕像。 宋彩霞坐在旁边,原本温和的表情在看见宋福生的瞬间,如同被寒霜覆盖,骤然冷下来。 宋福生心里一咯噔,强压下那份不自在,脸上迅速堆起一个刻意的笑容: “哎哟!奕辰也在啊?” 陆奕辰只是眼皮微抬,极冷淡地扫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宋福生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赶紧转向宋彩霞: “姐,我来看你了。你身子骨还好吧?” 宋彩霞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浑浊的老眼锐利地盯住他,冷冷地道: “托你的福,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宋福生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干咳两声,硬着头皮把话题生硬地拐了个弯,声音带着点急迫:“那个啥,姐,我是来接玉兰回家的。 这孩子不懂事,跟家里闹点别扭,也不能老在你这儿打扰你,多不合适。” 他一边说,一边眼神忍不住往屋里瞟。 马巧玲昨天追着宋倩倩跑出去后,一夜都没回家。 宋福生一早心急火燎地跑到马巧玲娘家,结果扑了个空,人根本没回去。 更糟的是,被那泼辣的丈母娘和大舅哥马志刚指着鼻子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骂宋玉兰是个“搅家精”“丧门星”,迟早闹得他家破人亡。 宋福生思来想去,觉得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宋玉兰弄回去,先想办法稳住她,哄着她别再闹腾,等顺顺当当嫁进陆家就万事大吉了。不然,谁知道后面还会出什么乱子? 宋彩霞眯起眼睛,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剜着宋福生: “接玉兰回去?这是你自个儿的主意,还是马巧玲在后头撺掇的?!” 宋福生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嗫嚅着:“是我的主意。” “我不回去!”宋玉兰的声音斩钉截铁地从厨房门口传来。 她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那里,腰间还系着沾了面粉的围裙,手里紧紧攥着那根擀面杖。 她冷冷地盯着宋福生。 宋福生强压着胸腔里翻腾的怒火盯着宋玉兰: “玉兰,你在姑姑家,也住得够久了。 就算心里有气,总得回家才能解决不是?跟舅舅回去,我让你妈给你赔个不是,行不?” 宋玉兰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妈?呵,我妈早埋地底下了。 宋福生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头,他猛地攥紧拳头,勉强把那股暴怒压下去,厉声道: “你怎么说话的?!你摸着良心想想,小时候你发烧烧得滚烫,是谁整宿整宿抱着你、喂你吃药?啊?!她不是你亲妈,可你叫一声妈,难道还委屈你了不成?!” 宋玉兰终于抬眼,眼神带着一丝厌倦: “懒得跟你掰扯。正好,通知你一声,我月底结婚,直接从姑姑这儿出门。” “什么?!”宋福生震惊地看着宋玉兰:“月底结婚?!!” 当初和陆家明明定的是十一!更重要的是,这么大的事,他这个“家长”居然被蒙在鼓里! 如果不是今天来,他简直不敢想!一股被彻底无视、被狠狠羞辱的狂怒直冲脑门:“宋!玉!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舅舅?!” 宋玉兰冷笑一声,:“我连认都不想认你们,凭什么要把你们放眼里?” 她悠闲地拍了拍手上的面粉。 “小畜生!!”宋福生彻底被这句不认点燃了,理智瞬间烧成灰烬,多年积压的怨气和此刻的羞辱让他彻底失控,手臂带着风声就朝宋玉兰脸上狠狠扇去!“我看你是欠教训!” 一直沉默旁观的陆奕辰动了。 他沉稳地起身,颀长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挡在了宋玉兰身前,目光冷冷地盯着宋福生扬起的手腕。 那眼神平静,却像带着千钧之力,让宋福生的动作硬生生僵在半空。 宋福生更加羞恼,无处发泄的怒火猛地转向陆奕辰: “陆奕辰!她不懂事,你也跟着犯浑?!结婚!这是天大的事!不跟父母商量,你们两小辈就能拍板定钉了?!还有没有规矩!” 陆奕辰眉头微蹙:“我娶的是宋玉兰。只要她点头,她高兴,就够了。” 他微微侧身,将宋玉兰完全护在身后。 宋福生被噎得一口气上不来,脸色由红转紫,嘴唇哆嗦着还想发火。 “滚!”一直冷眼旁观的宋彩霞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筷乱跳。 她指着门口,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拿上你那些破玩意儿,立刻给我滚出去!” “姐!你!”宋福生难以置信地看着姐姐。 “闭嘴!谁是你姐?!”宋彩霞厉声打断,“从你当年昧着良心举报我、拉着我去游街示众那天起,我宋彩霞就没你这个弟弟!滚!现在!立刻!滚!” 宋福生好歹是个大厂人事科长,平日里前呼后拥,何曾受过这等当面驱逐的奇耻大辱? 他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狠狠瞪了宋玉兰一眼: “好,好!宋玉兰,你真是好样的!”说完,狼狈不堪地摔门而去。 门“哐当”一声巨响关上。 屋内的紧张气氛似乎瞬间散去。 宋玉兰脸上那层冰霜迅速褪去,她像个没事人似的,甚至带着点轻松的笑意,走到气的胸口起伏的宋彩霞身边,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声音软了下来: “姑姑,不气不气啊,气坏了不值当。看,咱们的饺子皮儿都醒好了,一会儿就包白白胖胖的大饺子。” 宋彩霞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 “气?我才不气呢。为了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生气,我早八百年就气死了!倒是你,”她神色带着担忧,“月底办事儿,得当心点。那家人指不定会去闹场子。” 宋玉兰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姑姑放心,他们不敢。而且……” 她顿了顿,“就宋倩倩那摊子烂事,够马巧玲焦头烂额的了,她哪儿还有心思顾得上我?” 与此同时,马巧玲已经急匆匆地带着宋倩倩找到了张广文。 其实不等马巧玲来,张广文已经在焦头烂额地踱步。 宋倩倩这事要是深挖下去,不仅她得被开除,自己这把老骨头也得跟着折进去! 他万万没想到,马巧玲竟然直接把宋倩倩给拽来了! “哎哟我的姑奶奶!”张广文吓得脸都白了,手忙脚乱地把两人推进屋,“哐当”一声插上门闩,这才惊魂未定地瞪着马巧玲,压低的嗓音里全是火气:“你疯了?!带她来干啥?嫌事儿不够大?” 马巧玲一肚子邪火正没处撒,劈头盖脸就怼回去:“干啥?你说干啥?!天都要塌了,你还能坐得住?准是宋玉兰那个丧门星!肯定是她捅出去的!你赶紧给我想辙!马上!” 张广文烦躁地瞥了一眼旁边脸色煞白、魂不守舍的宋倩倩,强压着不耐: “我这不正想呢吗?现在,你俩马上去学校请假!等风头过了再说!” “不行!”宋倩倩声音尖厉,“我现在请假?那不是不打自招,承认我是顶替的吗?我不去!死也不去!” 马巧玲立刻站到女儿一边,眼珠一转,又抛出个主意: “对对对,不能请假!还有,赶紧让建之和倩倩先把结婚证领了!成了陆家的人,陆家还能不管?” “哼!”张广文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你当陆家是傻子?还是当陆建之没长脑子?” 马巧玲被他这态度彻底激怒了,声音陡然拔高:“张广文!你什么意思?撂挑子不想管了是不是?行!你直说!别在这儿给我阴阳怪气!” 一直站在角落冷眼旁观的宋倩倩,眉头越皱越紧。 母亲马巧玲对张广文这态度太不对劲了!那命令的口吻,还有张广文那下意识的紧张,这哪儿是求人办事? 她心里咯噔一下,不敢再往下想。 张广文也被马巧玲的蛮横点着了,猛地一拍桌子,低吼道: “马巧玲!你讲点理行不行?!火烧眉毛了,我比你还急!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兜底吗?!你们能不能别在这儿添乱?! 现在最要紧的是想想,除了顶替,还有没有别的把柄捏在别人手里?!啊?!” “还能有啥事?!”马巧玲脑子乱成一锅粥,又急又怕,口不择言地指着张广文,“我告诉你张广文!倩倩要是真因为这破事被开除了,我跟你没完!” “你胡说什么!”张广文脸色一黑,厉声呵斥。 宋倩倩不是傻子。 母亲那句“我跟你没完”,还有张广文那瞬间过激的反应和掩饰不住的恐慌,像一道炸雷,把她劈懵了! 一个可怕的、她从未敢深想的念头,此刻撞进脑海! 她浑身发冷,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让她作呕的猜测在疯狂盘旋。 直到马巧玲发泄完怒火,气冲冲地拽着她出门,宋倩倩还像个提线木偶一样,眼神空洞,脚步虚浮。 走出张广文家好远,她才像突然回魂,猛地停住脚步,死死盯着马巧玲:“妈,你和张叔叔到底什么关系?” 马巧玲正在气头上,被女儿的质问弄得又羞又恼,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抬手就戳她脑门: “问什么问?!不该问的别问!当初让你在乡下老老实实看书!看书!你要多用点功,至于考那点丢人现眼的分数?!至于今天被宋玉兰那个丧门星害成这样?!” 她越说越恨,咬牙切齿,“宋玉兰!小贱人!你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像一头暴怒的母狮,调转方向,气冲冲地直奔娘家而去。 宋倩倩脑子也乱糟糟的,木然地跟在母亲身后。 马巧玲“砰”的一声撞开娘家的院门,尖着嗓子就喊:“哥!哥!马志刚!你给我出来!” 正端着碗蹲在门口吃饭的马志刚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咋了咋了?这又是唱哪出?刚才宋福生还来找你们呢,没找着。哎哟,这脸拉的,又是玉兰那丫头惹的祸?” 第52章 吃醋的男人 马巧玲眼珠子赤红,声音尖厉:“去!拿上锄头!把宋锦宁那贱人的坟,给我刨了!一锹土都别剩!” 马志刚吓得一哆嗦,脸都白了: “妹妹!这刨坟掘墓,是断子绝孙、损阴折寿的勾当啊!老祖宗都看着呢,咱一家老小往后还安生得了吗?” “你说啥?!”马巧玲猛地扭头,眼神狠狠剜着他,“阴德?值几个钱?!宋玉兰那小贱蹄子敢骑到我头上拉屎,我今天就要把她娘这坟给刨了!我看她还怎么张狂!宋锦宁生的贱种,我就不信摁不死她!” 她上前一步低声道:“你不是做梦都想要个好工作吗?去!把坟刨了,明天就帮你找!” 宋倩倩在一旁听得倒抽一口冷气,眼珠子瞪得溜圆。 刨坟?!还是宋玉兰她妈的坟?!这做法太毒太狠,但下一秒,一股扭曲的快意猛地窜上来,烧得她心口发烫!太解恨了!就该让宋玉兰那个贱人尝尝肝肠寸断的滋味! 她看着马志刚脸上的贪婪最终压倒了恐惧,看着他扛起沉重的锄头,竟也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嘴角咧开一丝弧度。 正午毒辣的日头炙烤着山坡,空气死寂,连虫鸣都噤了声。 一男两女,三个影子投射在坟包上,挥动锄头的“噗噗”声单调而刺耳,透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阴森感。 红旗大队的李建华正在远处砍柴,远远瞧见这诡异景象,心下一凛。 大中午刨坟?他壮着胆子悄悄摸近,看清那坟堆的轮廓,心头“咯噔”一沉,这不是宋玉兰她娘宋锦宁的坟吗? 当年下葬,他还帮着填过土!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他再也不敢多看,连滚带爬冲下山坡,找到藏在草丛里的自行车,疯了似的蹬着朝宋彩霞家冲去。 “宋大娘!宋大娘!出大事了!”车子还没停稳,李建华就扯破了嗓子喊,“快!快去后山坡!有人在挖玉兰她娘的坟啊!” 宋家刚吃过午饭。 宋玉兰正拿着菜刀准备切西瓜,门外的喊声像一道炸雷劈进她耳朵。 她手里的刀猛地攥紧,刀锋在日光下闪过一道寒光,她甚至没等姑姑反应过来,人已经冲了出去。 门外,李建华扶着车把,上气不接下气。 宋玉兰脸色煞白,她死死盯着李建华:“建华叔!你再说一遍?挖谁的坟?!” “玉兰!我看着像是你娘的坟啊!那帮畜生,大晌午得干这缺德冒烟的事!你快去看看吧!” 宋玉兰的瞳孔一缩,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她转身就跑,被紧追出来的林木泽一把拦住手腕:“玉兰!冷静!我知道地方,开车快!” 宋彩霞和陆奕辰也冲了出来,听到李建华的话,皆是脸色剧变。 “造孽啊!天杀的!”宋彩霞声音都抖了。 “快上车!”林木泽当机立断,拉着宋玉兰就往车上塞。 宋彩霞和陆奕辰也迅速跟上。 吉普车卷起一路烟尘,疯了一般冲向南山。 车刚在山坡下停稳,车门就被宋玉兰猛地推开! 她拎着那把寒光闪闪的菜刀,不管不顾地朝山坡上冲去,速度快得惊人,身影瞬间消失在茂密的草木后。 林木泽这才看到她手里的刀,心猛地一沉,对刚下车的宋彩霞和陆奕辰急道:“你们小心跟上!我去追她!” 山坡上,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味道。 坟包已被挖开大半,露出了底下暗沉腐朽的棺木一角。 马志刚拄着锄头,看着那口破败的棺材,手心里全是冷汗,胃里一阵翻腾,声音发虚地问:“巧玲,还、还挖吗?这……” 马巧玲死死盯着那露出的棺木,眼中全是恨意,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张刻薄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扭曲的疯狂。 她猛地抬脚,泄愤似的狠狠踹在旁边的土堆上,尖声嘶吼: “挖开!给我把棺材板撬开!我要让宋锦宁那个贱人曝尸荒野!我要让她死了都不得安宁!我要宋玉兰那小贱人跪着来求我!挖!给我挖开!” 马志刚攥着锄头把子的手关节都泛了白。 老家那个讲究,尸骨暴晒,损阴德,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他犹豫了一下没动。 “挖!你还愣着干什么!”马巧玲叉着腰,“指望我自己动手吗?废物!” 马志刚被她吼得浑身一激灵,那点犹豫瞬间被恐惧压垮。他猛地提起一口气,眼神发狠,抡圆了锄头带着风声狠狠砸向棺木! “咔嚓!” 腐朽的木头应声碎裂,木屑如暴雨般迸溅开来。 就在这木屑纷飞的瞬间,宋玉兰已经冲了过来!她一眼就看到了那碎裂的棺木,还有马志刚还未来得及收起的锄头。 一股滔天的怒火瞬间烧红了她的双眼! “马志刚!我杀了你!!”她话音未落,手中的菜刀已经化作一道凄厉的寒光,朝着马志刚当头劈下! 马巧玲、宋倩倩和马志刚三人的注意力全在那洞开的棺木上,对身后逼近的杀机毫无察觉。 直到那刺骨的寒意和破风声迫近,马志刚才惊骇回头! 正午的阳光在刀刃上跳跃,反射出刺眼夺命的冷芒! 马志刚彻底吓傻了,身体僵在原地,连躲避的本能都忘了。 噗嗤! 沉闷的撕裂声响起。 菜刀带着宋玉兰全身的恨意,深深嵌入马志刚的左肩!刀刃瞬间被鲜血染红,深可见骨!若非菜刀不够锋利,这一刀足以卸下他整条臂膀! “呃啊!!”马志刚爆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宋玉兰双目赤红,牙关紧咬,猛地就要拔刀再砍! “玉兰!住手!”千钧一发之际,林木泽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扣住了宋玉兰握刀的手腕,另一只手猛地一推马志刚的胸膛。 “滚下去!” 马志刚像个破麻袋一样,惨叫着滚进了那个被他亲手挖开、砸烂的坟坑里,抱着血流如注的肩膀在碎木和泥土中翻滚哀嚎。 马巧玲和宋倩倩这才彻底反应过来,看着坑里的马志刚,又看看被林木泽死死制住、状若疯魔的宋玉兰,两人吓得魂飞魄散,腿直哆嗦。 宋倩倩更是直接瘫软在地。 马巧玲强撑着发软的腿,指着宋玉兰:“宋玉兰!你个疯婆娘!真敢杀人啊你!!” 宋玉兰被林木泽死死箍住,她根本不理马巧玲的尖叫,只是拼尽全力挣扎,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坑里的马志刚,声音嘶哑: “放开我!林木泽!放开!我要剁了他!!” 挖坟掘墓,此仇不共戴天! 林木泽用身体挡着她:“玉兰!看着我!为这种人渣偿命?不值!” 马巧玲见宋玉兰被制住,又听到林木泽的话,那点虚张声势的胆气又回来了。 她跳着脚,指着宋玉兰破口大骂:“宋玉兰!是你先害我家倩倩!满嘴喷粪让她没法做人!老娘挖你那个短命鬼妈的坟怎么了?!活该!我告诉你,你再敢瞎咧咧,我就把宋锦宁的骨头渣子都扔进河里喂鱼!让你跪着哭都找不着坟头!” “妈…妈……”瘫在地上的宋倩倩忽然带着哭腔,她指着坟坑,“棺材,棺材里好像是空的啊?” 坑底,疼得死去活来的马志刚也挣扎着嘶喊:“拉我上去!快拉我上去啊!我的胳膊…胳膊要断了!这坑里啥也没有啊!” 马巧玲的叫骂戛然而止,她猛地扭头看向坟坑,马志刚在血泊和碎木中翻滚,身下除了腐朽的棺材板碎片,空空如也!别说尸骨,连一片布头、一缕头发丝儿都看不见! 宋玉兰狂暴的挣扎也骤然一停,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坑底。 那被砸烂的棺材里,除了泥土和朽木,什么也没有。 就在这时,陆奕辰拄着拐杖,在宋彩霞的搀扶下,终于气喘吁吁地赶来了。 宋彩霞冷冷地看了马巧玲一眼,又扫了一眼坑里哀嚎的马志刚,最后落在林木泽身上,声音平静地说: “林同志,有劳,先把坑里那个腌臜东西弄上来。”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免得脏了我妹妹的清净的。” 林木泽下去拽马志刚时,宋玉兰去宋彩霞身边,有些疑惑地问:“姑姑,怎么是个空棺?” 宋彩霞也不清楚,皱眉看着林木泽把马志刚扔上来,又清理了下面的木屑木板,结果棺底依旧干干净净。 说明这是个空坟。 马巧玲僵立在坟坑边缘,眼睛死死瞪着那片空荡的泥土。 “人呢?!当年我亲眼看着她躺进去,钉子钉得死死地下葬的!” 马巧玲声音沙哑。 宋彩霞狠狠啐了一口,指着马巧玲的鼻子,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马巧玲!缺德玩意儿!青天白日就敢挖坟掘墓,你就不怕天打雷劈,死了下十八层地狱?!” 马巧玲脑子里嗡嗡作响。 宋锦宁没死?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 被宋彩霞一骂,她猛地抬头:“怪我?!都是宋玉兰逼的!不是她,我能干这损阴德的事儿?!” 陆奕辰皱着眉,目光落在马志刚痛苦蜷缩的身体上。 他沉声对林木泽道:“阿泽,你立刻送他去医院处理,费用记我账上。”他得先撇清宋玉兰这边的干系,避免后续麻烦。 宋玉兰在看到空棺的那一刻,胸中那股几乎要炸裂的怒火奇异地平息了大半。 她缓缓扫过马巧玲和瑟缩的宋倩倩,她还是低估了马巧玲的歹毒程度。 宋福生听到消息气喘吁吁地跑上山坡,一眼看到被掘开的坟墓,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二话不说,冲到马巧玲面前,抡圆了胳膊,“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她脸上:“蠢货!你干的什么好事!” 他对宋锦宁哪有什么感情,他在乎的是自己的脸面!这事传出去,他宋福生在厂区还怎么抬头做人? 马巧玲被打得一个趔趄,脸上火辣辣的痛楚和长久积压的怨毒瞬间爆发。“宋福生!你敢打我?!” 她尖叫着,像一头被激怒的母兽,不管不顾地扑上去,疯狂地抓挠宋福生的脸,“老娘跟你拼了!” 宋福生脸上被抓出几道血痕,剧痛让他彻底失去理智。 他一把薅住马巧玲的头发,死命往后一拽,另一只手又是狠狠一巴掌扇过去:“泼妇!丢人现眼的东西!” 宋倩倩吓得魂飞魄散,哭喊着扑上去抱住宋福生打人的胳膊:“爸!别打了爸!” 场面顿时混乱不堪,尘土飞扬,哭骂撕打声混作一团。 宋玉兰冷眼看着这出荒诞的闹剧,那对夫妻如同跳梁小丑般在地上翻滚撕扯。 她再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坟坑,心中疑虑更深。 她不再停留,平静地挽起宋彩霞的胳膊,另一只手自然地牵住陆奕辰的手,声音清冷:“走吧,姑姑,奕辰。咱们回家。” 既然棺材是空的,再留在这里看那两人狗咬狗,纯属浪费时间。 三人转身下山。 宋玉兰牵着姑姑和陆奕辰的手,走到半山腰,马巧玲那凄厉的声音传来: “宋福生!你活该!活该你这辈子都当个戴绿帽子的王八!!” 宋玉兰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她一路沉默,脑海里反复盘旋着那个巨大的疑问:坟为什么是空的?难道.母亲宋锦宁真的没死? 一直走到大路边,拦了辆马车回到红旗大队,进了自家院子,宋彩霞才心有余悸地开口:“奇怪!当年下葬,我就在旁边看着的,钉棺、入土,一样没落,怎么会是空的呢?” 宋玉兰望向姑姑,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姑姑,你说,会不会我妈当年根本没死?后来被人救走了?” 宋彩霞皱着眉摇摇头:“不可能。你妈走的时候,我亲眼看过,脸上那尸斑都出来了,人是真没了。” 陆奕辰看着宋玉兰眉宇间残留的郁色,低沉开口:“我找人查查当年的事?” 宋玉兰摇摇头:“算了,奕辰哥,都过去十几年了。大海捞针一样,再说,如果我妈真在,也不想被打扰。” “造孽啊!”宋彩霞重重叹了口气,心疼地揽住宋玉兰的肩膀。 宋玉兰反倒扬起脸,冲姑姑扯出一个灿烂的笑,抱着她的胳膊晃了晃:“姑,别愁眉苦脸的!你看,这不还挖出个天大的秘密吗?值了!”她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而且我也没吃亏,狠狠给了马志刚那浑蛋一刀!可惜…”她撇撇嘴,“就可惜那把菜刀,沾了他的脏血,我当场就扔山上了,亏!” 宋彩霞看她强颜欢笑,又气又心疼:“扔就扔了!那把破刀早该换了,正好买新的!” 宋玉兰这才转向陆奕辰,尴尬地笑了笑:“奕辰哥,让你看笑话了。”她心里打鼓,自己这泼辣凶悍的样子,一回回在他面前暴露…… 陆奕辰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唇角微扬:“你做得很好。但是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 宋玉兰的脸腾地红了,下意识地避开他灼人的视线。 “我……我以后尽量收着点脾气!”她慌乱地丢下这句,转身就冲向墙角的水桶和石灰袋,“差点忘了正事!泡石灰泡石灰,明早还得刷房子呢!” 她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心里一阵庆幸:还好他晚到一步,没亲眼看见自己挥刀砍人时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这时,林木泽送完马志刚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一进院门就忍不住嚷嚷:“我的老天爷!今儿可算开了眼了!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玩意儿!刚缝完针就躺医院嚎,还想讹钱!呸!” 宋玉兰正把搅拌好的石灰水提到墙边,闻言毫不意外。 她洗了手,倒了杯水递给林木泽:“他一贯如此。靠着马巧玲那点接济混日子。” 林木泽接过水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心有余悸地看着宋玉兰:“玉兰!你是真敢下手啊!那刀口我看了,再往上偏个几公分,就奔着他脖子上的大血管去了!想想都后怕!” 宋玉兰擦手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砍他的时候,我收着力呢。” 林木泽猛地噎住,瞪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姑娘:“你是说,你当时还顾着分寸?!”他难以置信。 “当然。”宋玉兰点头,语气斩钉截铁,“不然你以为他还能有命嚎着讹钱?为了这种烂人搭上自己?不值。” 林木泽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 回来的路上他还忧心忡忡,盘算着怎么让陆奕辰好好劝劝这胆大包天的姑娘。 万万没想到,人家自己门儿清!愤怒之下,竟还有如此惊人的自控力! 他下意识看向旁边一直沉默的陆奕辰。 陆奕辰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深邃的目光一直锁在宋玉兰身上。在那样暴怒的瞬间,她竟能强行拽回一丝理智,精准地控制着伤害的边界,这份心性,这份狠厉与克制并存的力量,实在罕见。 林木泽心中感慨:这姑娘和陆奕辰……啧,绝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林木泽和宋玉兰谈笑风生,那份不加掩饰的愉悦扎得陆奕辰心里泛起一股酸涩。 他抿了抿唇,冷冷地道:“林木泽,咱们走吧。” 林木泽瞥了陆奕辰一眼,却还是转头继续对宋玉兰道: “马志刚那怂货,还嚷嚷着要报警?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干的那点破事! 让我劈头盖脸一顿骂,报警是不敢了,嘿,倒有脸说要来找你,讹养伤钱!” 宋玉兰嗤笑一声,摆摆手:“让他来!多来几趟,让他长长记性,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可不是嘛!”林木泽咧嘴一笑,带着几分轻蔑,“那家伙就是个外强中干的软蛋,以后瞅见你拎菜刀的架势,保管吓得腿肚子转筋!” 陆奕辰的眉头拧成了疙瘩,那两人旁若无人的熟稔让他胸口发闷。他猛地站起身,带着命令的口吻:“林木泽!现在回去!” 他眼神锐利地钉在林木泽脸上。 宋玉兰这才意识到陆奕辰是真急了,以为他有要事,连忙跟着起身:“哦哦,这就走啊?林大哥,中午的饺子还剩不少,我给你装饭盒里带回去,晚上热热就能吃!” 林木泽一点没客气,笑得爽朗:“行啊!正好省得我晚上开火了,谢啦妹子!” 一旁的陆奕辰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像蒙上了一层寒霜。 胃里那股翻腾的酸意更重了,烧得他喉咙发紧。 宋玉兰动作麻利,钻进厨房,不一会儿就拎着装满饺子的铝饭盒出来,上面还特意搁了两个宋彩霞腌的醋辣椒。 “林大哥,给你加了俩这个,”她把饭盒利索地塞进网兜,笑眯眯地说,“我看你中午可没少吃,姑姑这辣椒又酸又辣,最下饭了!” 林木泽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那我可真不客气了!姑姑这手艺绝了,比我们炊事班的大师傅腌得还够味儿!” 就在这时,陆奕辰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是挺好吃,我也喜欢吃。” 宋玉兰闻言一愣。 陆家条件好,顿顿有人张罗,她压根没想过把自家腌的咸菜给陆奕辰。 可听他这话音,怎么透着一股委屈劲儿? “哎呀,瞧我这脑子!”她赶紧补救,“姑姑腌了好多呢!你等着,我这就给你装点!”说着又风风火火地钻回了厨房。 翻出个扁饭盒,捞了几大勺辣椒,想了想,又抄起小菜刀,咚咚咚地把辣椒细细切成丝,最后淋上几滴香油提味。这样拌一拌,配馒头、就粥,滋味更足。 厨房里传来利落的切菜声和碗碟轻碰的脆响。 林木泽抱着胳膊,斜睨着陆奕辰,压低声音:“陆大少爷,你可真行!脸皮真厚。”他眼神里满是鄙夷。 陆奕辰冷哼一声,同样压低嗓音,针锋相对:“比不得你,蹭吃蹭喝心安理得。白面肉馅,不便宜吧?” 林木泽气得差点跳脚,真想把这饭盒扣他脸上:“我没良心?!老子天天给你当司机,风里来雨里去,容易吗?” 陆奕辰眼皮都没抬:“公事公办,局里安排。再说,”他顿了顿,“玉兰做的你没吃吗?” 林木泽气得七窍生烟,实在没忍住,抬手就狠狠拍了陆奕辰肩膀一巴掌! 这动作正好被端着饭盒出来的宋玉兰撞见。 她看着林木泽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一脸困惑:“林大哥?你们这是干嘛呢?” 第53章 谁的气也不受 林木泽一见宋玉兰出来,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他几步上前,声音洪亮: “哎哟喂,瞧你这肩膀上落的灰!”他一边拍,一边笑。 宋玉兰只当自己眼花看错了,抿唇浅笑着走过去。 直接将一个沉甸甸的搪瓷饭盒塞进陆奕辰怀里: “奕辰哥,辣椒我切得细细的,还特意淋了香油,明早配馒头,保管香得你舌头都想吞下去。” 陆奕辰紧抿的嘴角瞬间上扬,眼底的寒意尽数化开,声音都轻快了几分:“好。那我们走了。明儿一早,我去帮你刷房子。” 宋玉兰也不矫情,爽快点头:“行!你直接去那边院子就成。”她挥挥手,目送他们。 林木泽抱着手臂,冷眼瞅着陆奕辰这堪称“川剧变脸”的功夫。 等车开出去老远,他才“啧啧”两声,摇着头,语气夸张的调侃: “我说老陆,真没看出来啊!一盒咸菜疙瘩,瞧把你宝贝的,跟得了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陆奕辰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峻。 他眼皮都没抬,声音带刺: “那咸菜也是玉兰姑姑一根根洗、一把把腌出来的辛苦。你呢?除了在这儿说风凉话,做了什么?” 林木泽被他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盯着窗外,跟这个突然变得幼稚的男人,没法聊! 车在陆家门口停下。 陆奕辰推门下车,一只脚刚落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住: “林木泽,酒席的事抓紧。厨师班子找最好的,菜品定十道一桌,鸡、鱼必须有,剩下你看着配,但档次不能低。” 林木泽惊得差点跳起来,扒着车窗探出头: “十道?我说陆大少爷,你这谱儿也摆得太大了!现在谁家办事儿不是六个菜顶天了?你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挖着金矿了呢!太奢侈了!” 陆奕辰根本不理会他,径直往院里走,只丢下一句冷硬的命令:“按我说的办。另外,请柬、红纸,多买些备着。” 至于其他琐碎的事,他得回去问问奶奶孙丽华。 林木泽对着他的背影,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得,又是个跑断腿的差事! 陆奕辰拿着饭盒刚踏进院门,正在花坛边浇花的夏海棠立刻放下洒水壶,脸上堆起殷切的笑容快步迎上来: “奕辰回来了?拿着饭盒呢?是不是还没吃饭?厨房里还有现成的面,我这就让陈妈给你下碗热汤面去?” 她伸手想去接那饭盒,语气带着小心翼翼地讨好。 陆奕辰脚步未停,甚至在她靠近时,侧身往旁边让了一大步,拉开距离。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冷淡得像结了冰:“不用。” 夏海棠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丝难堪的沉默。 她攥紧了围裙的边角,看着陆奕辰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你表姑来了,”她提醒陆奕辰,“在客厅陪你奶奶说话呢,你要不要进去打个招呼?” 陆奕辰像是没听见,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朝着客厅走去。 他当然不是去跟那个表姑刘小娥打招呼,他是要告诉奶奶孙丽华,他和宋玉兰的婚期已经敲定了。 客厅里弥漫着茶香。 刘小娥正坐在孙丽华旁边,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不时发出夸张的笑声。 手里还殷勤地剥着橘子,把橘瓣小心地放在孙丽华面前的碟子里。 孙丽华脸上带着客套而温和的笑意,显然被刘小娥这一番“糖衣炮弹”哄得心情不错。 见陆奕辰进来,孙丽华脸上的笑意浓了几分,立刻站起身:“奕辰回来啦!快过来坐。你表姑特意给你带了张记得锅贴,还热乎着呢,你小时候最爱吃的那家。” 她说着,习惯性地伸手想帮陆奕辰把饭盒接过去。 陆奕辰却微微侧身,避开了孙丽华的手,将饭盒紧紧攥在自己手里,“我自己拿着就行,奶奶。” 他走到孙丽华面前开门见山,“奶奶,我跟玉兰的婚礼定在这个月三十号。您看看,咱家这边还有哪些亲戚要请的,提前列个单子吧。” “三十号?”孙丽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有点懵,眼睛都瞪大了。 旁边的刘小娥反应更快,她“哎哟”一声,手里的橘子差点掉地上,立刻尖着嗓子插话: “三十号?这也太赶了吧!奕辰啊,是不是那个宋玉兰逼你的?” 在她看来,领了证又如何?没风风光光办酒席昭告天下,没得到陆家所有亲朋的认可,宋玉兰就休想坐稳陆家儿媳妇的位置! 孙丽华也回过神来,拉着陆奕辰的胳膊,脸上是真切的担忧和不解: “是啊奕辰,这也太突然了!不是说好放在十一吗?这离三十号满打满算才几天啊?你们那新房墙还没刷呢!说好的新家具也才刚下了料,这根本来不及准备啊!太仓促了!” 陆奕辰看都没看刘小娥。 他目光专注地看着满脸焦急的奶奶,声音沉稳: “奶奶,日子是玉兰选的,我们都觉得挺好。新房刷墙,明天我就去弄。家具能赶多少算多少,实在不行,旧的先用着。时间紧是紧点,但该准备的,一样不会少。” “婚房就不用准备了,我们结婚后不住家里。” 夏海棠进门听见这句,瞬间炸了:“为什么不住在家里?是宋玉兰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陆奕辰也不搭理夏海棠,继续对孙丽华说道: “婚礼酒席就在咱们家属院办,除了我的同事和玉兰家家人,你看看咱们这边还有多少亲戚要请。” 孙丽华还没反应过来,“奕辰,为什么不住在家里?你这样,你们出去住,我们也不放心啊。”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眼神里满是困惑和担忧。 刘小娥鼻腔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哼”,嘴角向下撇着, “我就知道是宋玉兰出的主意!大姨,你也看见了,那丫头两个眼睛像玻璃蛋儿一样亮,滴溜溜一转就一个主意,鬼精着呢!” 夏海棠压下火气,目光锐利地盯着儿子陆奕辰,质问他: “你就算生我的气,也得为你爷爷奶奶想想!他们那么大岁数了,盼星星盼月亮盼的是什么? 不就是儿孙绕膝,热热闹闹!你们在院里摆酒席,结婚却要搬出去住,让别人看了会怎么说?戳咱们陆家的脊梁骨吗?” 孙丽华被这话戳中了心窝子,一脸的不开心。 她这么大岁数,最看重的就是一家子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她沉默了一下,带着几分恳求看向陆奕辰:“奕辰啊,要真是宋玉兰的主意,你跟她好好说说。你们这么搬出去,不等于分家了吗?这像什么话?” “和宋玉兰没有关系!是我的主意!”陆奕辰的声音陡然拔高,“我只是提了个开头,你们就把责任一股脑儿扣在玉兰头上!以后真要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凡有点风吹草动,是不是第一个被怀疑、被指责的就是她?” 他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三个女人,“我娶她,是当妻子,是要和她携手一生,白头到老的!不是娶回来让她受你们的质疑、看你们的脸色、听你们的怨气的!” 这难得的长篇大论,字字诛心。 孙丽华被噎得脸色一白,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说出话来。 刘小娥显然很不服气,梗着脖子反驳:“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都是最近你和那个宋玉兰……” “够了!”陆奕辰厉声打断,声音里的寒意让空气都为之一凝。 他猛地站起身,拐杖重重顿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明明之前你们也不是这样!听说我要结婚,你们不是欢天喜地?一听是宋玉兰,立马就换了副面孔!你们也都是读过书、明事理的人,谁是谁非,心里难道没杆秤?”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冷冷地道:“还有,我今天过来,是通知你们我的决定,不是来和你们商量的!” 说完,他决绝地转身,拄着拐杖,径直离开了房间。 屋里顿时一片死寂,只剩下三个女人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尴尬。 刘小娥率先回神,气呼呼地转向孙丽华: “大姨!你看奕辰现在这脾气!眼里还有谁?我们掏心掏肺为他好,他怎么就油盐不进,好坏不分了?我看就是让那个宋玉兰给灌了迷魂汤了!” 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要飞出来。 孙丽华疲惫地摆了摆手,眉头紧锁:“行了,小娥!少说两句吧!奕辰说的,也不是全没道理。我们啥也不清楚,就把帽子扣在玉兰头上,对她确实不公平。” 她重重叹了口气,又把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夏海棠,语气带着忧虑, “海棠啊,你和奕辰到底是怎么回事?母子之间能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十几年了!奕辰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孩子,你就不能好好跟他谈谈?低个头?” 夏海棠死死咬住下唇,胸口剧烈起伏着,最终还是没吱声。 她眼神复杂地盯了门口几秒,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不管陆奕辰是不是真的看见了当年的事,她今天都必须跟他把话说清楚!当年,她也是走投无路! 走到陆奕辰房门前,夏海棠的脚步顿住了。 她看着紧闭的房门,深吸一口气,似乎想敲门,手抬到半空却又猛地放下。 心一横,她直接拧开门把手推门而入!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陆奕辰背对着门口,坐在书桌边,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听到门响和脚步声,他纹丝不动。 夏海棠反手关上房门,走到离陆奕辰大约一米远的地方停下。 她没有再靠近,就那么站着,眼神里交织着委屈、不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十几年了,陆奕辰!就算你恨我入骨,也该让我死个明白!我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让你恨我这么多年?” 陆奕辰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她。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抿成一条线,仿佛在极力压制着怒火,一言不发。 夏海棠这次彻底被他的沉默激怒了,她向前逼近半步,声音陡然拔高: “不管怎么样!我是你妈!我自认作为一个母亲,我掏心掏肺,尽心尽责!我没有对不起你陆奕辰的地方!” 陆奕辰的嘴角终于动了,他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嘲讽的弧度,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向夏海棠,声音低沉: “好。那我问你……” 他停顿了一下,冷冷地道: “我大娘当年为什么自杀?” “轰!” 夏海棠只觉得脑子里仿佛炸开一道惊雷! 她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血色尽褪,变得惨白如纸。 她四肢冰凉,僵在原地,仿佛被那冰冷的字钉在了耻辱柱上! “你什么意思?”夏海棠的声音变了调,混杂着恐惧与慌乱。 她身体猛地一晃,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桌沿才勉强站稳。 开口时,声音不受控制地发抖:“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她死死盯着陆奕辰,她绝不相信他知道那桩隐秘! 陆奕辰嘴角勾起一抹冰笑,“你不是总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冷漠?”他向前逼近半步,声音低沉而冰冷,“这就是答案!收起你那套装傻充愣的把戏,我没兴趣,更没那闲工夫去嚼你跟我大伯的舌根。” 夏海棠心中一惊,强装镇定:“你,你住口!那是你大伯!是你爸的亲大哥!” “呵,”陆奕辰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讥讽的冷笑,眼神里淬满了鄙夷,“是啊,亲大哥。所以我才更觉得恶心!你连他都不放过!” 第54章 夏海棠的秘密 夏海棠的脸色骤变,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被彻底击碎。 陆奕辰知道的,远比她猜测的还要多!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眼圈倏地一红,泪水迅速盈满眼眶。 她肩膀垮塌下来,带着哭腔:“奕辰你听我说,我,我也是有苦衷的!再说,再说我现在和他早就断了!真的断了!” 她急切地想抓住儿子的衣袖寻求一丝宽恕。 陆奕辰却猛地甩开了她的手,动作决绝。 他的目光越过她,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个充斥着饥饿和隐秘耻辱的乡下老屋。 那时他不过十四五岁,父亲陆正刚被送去首都深造。夏海棠带着他住在乡下老家。 大伯陆正业,那个父亲口中敦厚可靠的长兄,总会“适时”地出现,拎着两斤珍贵的白面,或是背来一袋救命的玉米面。 在那个普遍饥饿的年代,这些粮食如同恩赐。少年陆奕辰曾天真地以为,大伯是顶天立地的依靠。 直到那一天。陆正业拎着一条肥厚的猪肉上门,宽厚的肥膘在阳光下白得晃眼,粉嫩的瘦肉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夏海棠像往常一样,打发他:“奕辰,快去挖点野菜,晚上咱们包饺子吃。”他满心欢喜地出门,却半路发现忘了带镰刀。 当他匆匆折返,刚走到虚掩的隔壁房门时,一阵压抑又古怪的呻吟声钻入耳朵。 是母亲夏海棠的声音,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痛苦与沉溺。他鬼使神差地靠近,透过门缝,看见了让他终生作呕的一幕:床上,两具白花花的身体像野兽般纠缠在一起。 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死死捂住嘴才没吐出来。 踉跄后退时,清晰地听到陆正业粗重的喘息和话语:“海棠,你好生歇着,下次想吃啥,哥给你弄…” 那天他是怎么走出去的,记忆已经模糊。 只记得天黑透才回家,桌上那碗香气扑鼻的猪肉饺子,此刻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腥臊。 他看也没看,径直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冰冷的凉水,狠狠灌了下去,然后一头扎进自己冰冷的被窝。 从那以后,陆奕辰看夏海棠的眼神彻底变了。 只是他本就寡言,这层冰冷的疏离被沉默包裹着,夏海棠竟迟钝地未曾察觉。 直到他参加工作的调令下来,夏海棠成了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人,她才惊觉,母子之间早已横亘着一条深不见底、冰冷刺骨的鸿沟。 此刻,夏海棠看着陆奕辰。 他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线紧绷,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气,显然一个字都不想再听她说。 夏海棠心知肚明,再纠缠只会让他更厌恶。 她绝望地垂下头,“奕辰,你也知道,那些年有多难,你爸一个人根本撑不起这个家。 你爷爷奶奶又都不在,我一个女人,没工作,没门路…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饿死啊…” 陆奕辰冷哼一声,一脸的轻蔑:“呵。我不是三岁小孩了,夏海棠。收起你那套说辞。出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决绝,“放心,你那点龌龊事,我嫌脏嘴。” 夏海棠身体一颤,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她深深地看了陆奕辰一眼,那眼神里有恐惧,有哀求,更有一种怕事情败露的极致恐慌。 尤其是怕丈夫陆正刚知道。 如果他知道,她现在拥有的一切荣华富贵,恐怕顷刻间就会化为泡影。 她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了房间。 另一边,宋玉兰等陆奕辰和林木泽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外,立刻拉着姑姑宋彩霞进了里屋,关上门。 她焦急地问:“姑姑,你是不是已经知道陆大哥的腿是怎么回事了?” 宋彩霞看着侄女关切的模样,坦然地点头:“嗯,是知道一些。不过玉兰你放心,有姑姑在,保管他这条腿出不了大岔子。” 宋玉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脑中念头飞转:“所以,姑姑您教我那些正骨推拿的手法和认草药,也是为了以后,万一再遇上类似的事情,我能帮上忙?” 一个更大胆的猜想在她心中升起:上一世,陆奕辰的腿能好,是不是也是姑姑暗中出手? 可时间线似乎对不上,姑姑明明去世在前,陆奕辰康复在后。 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关联?这一世,她一定要紧紧守在姑姑身边,绝不能再让姑姑发生意外! 宋彩霞见宋玉兰蹙着眉头,一脸凝重地陷入沉思,以为她在担心陆奕辰,便温和地拉过她的手,轻轻拍抚着: “玉兰,好孩子,莫愁。有姑姑在呢,天塌不下来。奕辰那孩子是个有福的,你也是个有韧劲儿的,姑姑这把老骨头,定护你们周全。” 宋玉兰被这暖意唤回神,眨了眨眼睛,眼底的阴霾散去,漾开笑意,亲昵地环抱住宋彩霞的胳膊,将头靠在她肩上: “姑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您这么可亲可爱呢?” 她蹭了蹭姑姑的肩膀,才坐直身子,“姑姑,您知道陆奕辰中的具体是什么毒吗?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宋彩霞点点头:“知道些门道。这毒阴诡,解法也刁钻,我手头缺几味关键的草药和毒引子。回头我把方子写下来,让他们派得力的人跑一趟云南,那边深山老寨子里,毒物盛行。” 她叹了口气,眉头微蹙,“寨子间规矩森严,毒物向来是绝不许带出寨门的禁物。哼,定是寨子里出了见利忘义的蠹虫,被人收买,专用来对付奕辰了。” 宋玉兰听得心头火起,秀气的眉毛拧紧,忍不住攥紧了拳头:“真是丧尽天良!心思好歹毒!” 宋彩霞见她气愤,反倒笑了笑,“不过丫头啊,这毒还有个特征,姑姑得先给你透个风,免得你到时候慌了神。” 宋玉兰见她神情暧昧,心里咯噔一下,好奇心被吊起:“什么特征?” 宋彩霞说得极其委婉:“就是,待你们成其好事后,他那身子骨里的毒性作祟,有时会,嗯,会显得格外‘亢奋’些,看着倒像是中了那等下三滥的春药。” 宋玉兰先是一怔,随即轰的一下,从耳根到脸颊瞬间红了。 她猛地想起那日陆奕辰突然发作、将她抵在门上的情形,难道就是…… 她羞得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宋彩霞看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噗嗤”乐出声,又赶紧收了笑,安慰道: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奕辰那孩子心性坚韧,自控力极强,姑姑告诉你,是让你心里有个数,不至于到时候手忙脚乱。真要到了万不得已、他自个儿也压不住的时候……” 她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布包,露出里面几根细长的金针,“就用这个,找准穴位,给他扎一下,保管清醒。” 宋玉兰只觉得脸上发,她声音带着羞窘:“姑姑!咱们还是先说正事,这毒到底怎么解才是正经!” 就在她凝神屏息,全神贯注跟着宋彩霞辨识药性、学习解毒法门时,宋福生和马巧玲那场惊天动地的厮打,连同马巧玲丧心病狂去挖了宋锦宁坟茔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机械厂。 所有人都被这骇人听闻的消息震得回不过神。 平日里那个说话细声细气、总带着三分笑的“贤惠”马巧玲,竟能干出这种刨人祖坟的阴损事? 家属院门口,郭秀英像得了天大的喜讯,眉飞色舞地倚在门框上,手里攥着一大把瓜子嗑得飞快,唾沫星子混着瓜子皮四处飞溅,活脱脱一个开足了马力的大喇叭: “哎哟喂!我说什么来着?早八百年前我就跟你们说过,马巧玲那副贤惠样儿,全是装的!你们瞅瞅,瞅瞅!狐狸尾巴这不就露出来啦?刨人家姐姐的坟!啧啧啧,缺了大德了!你们且等着瞧吧,下一步,她宋家不闹个鸡飞狗跳、离婚散伙才怪!” 她越说越起劲,声音拔得老高,生怕别人听不见: “热闹吧?他家这阵子比唱大戏还热闹!先是宋玉兰那丫头遭了难,被人糟践了;紧跟着宋倩倩也栽了,冒名顶替上大学的丑事被掀了个底儿掉!你们知道为啥不?这里头啊,门道深了去了!” 她故意吊着嗓子,卖了个大关子,小眼睛滴溜溜扫视着聚拢过来的听众。 “哎呀,快说呀秀英!别吊人胃口了!”有人急不可耐地催促。 郭秀英得意地一扬下巴,把瓜子皮狠狠啐在地上,绘声绘色地分析道: “宋玉兰那丫头,以前是啥样,咱们院里的老邻居谁不清楚?下了班回来,灯底下还帮人缝缝补补挣点辛苦钱! 在家?在家那就是个使唤丫头!一天三顿饭,哪顿离得开她?可你们发现没?自打她出了那档子事儿回来,整个人就变了!跟换了个人似的! 这说明了啥?嗯?”她环视众人,眼神锐利,“说明她宋玉兰当初出事,根本就不是意外!是有人存心害她!” 这话一出,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郭秀英更来劲了,压低了点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神秘感: “你们想想啊,玉兰之前跟那大学生处对象,处得好好的吧?结果呢?玉兰前脚刚出事,后脚,嘿!宋倩倩就跟人家订婚了!这时间卡得多准呐!你们再仔细品品,咂摸咂摸这味儿!” 这事儿大家私下确实嘀咕过,都觉得陆建之不地道,姐姐刚遭难就嫌弃,转头就跟妹妹好上了,忒不讲究。 可谁也没敢往马巧玲故意害亲外甥女这上面想。 毕竟玉兰出事那天早上,马巧玲在院里哭天抢地、捶胸顿足,那份“悲痛”演得跟真的一样,加上她平时“好舅妈”的名声在外。 “不能吧?秀英,这话可不敢乱说!害一个大姑娘的清白?这得多毒的心肠?” 有人将信将疑,觉得这指控太过惊悚。 “呸!”郭秀英叉着腰,一脸“你们太天真”的鄙夷,“她连死人坟都敢刨,还有啥丧良心的事干不出来?!刨坟啊!这心肠,比那砒霜还毒!” 第55章 细心的冷面阎王 众人顿时噤了声,心里直犯嘀咕:郭秀英那大喇叭传的,没准儿还真让她说着了! 再说了,郭秀英虽然一天到晚东家长西家短,那张嘴没个把门的,可邪门的是,她每次传的闲话,最后都八九不离十! 这么一想,马巧玲和宋倩倩遭的罪,铁定就是宋玉兰的报复! 活该!谁让她们娘俩先不做人的! 宋福生和马巧玲在坟地打了一架,回来后,宋福生连家都没回,直接去了宿舍。 马巧玲顶着一张青紫肿胀的脸,回到家,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 “哐当!哗啦!”摔砸声震得窗户纸都嗡嗡作响。 整个厂区都在看她的笑话?好!她马巧玲今天就把这脸皮彻底撕下来,不装了! 宋倩倩缩在墙角,吓得大气不敢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等马巧玲喘着粗气停下,她才怯生生地凑过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妈,妈你消消气。咱、咱们这样,不是,不是正合了宋玉兰那贱人的意吗?” “宋玉兰!”马巧玲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恨不得生啖其肉! 她猛地一把拽过宋倩倩,“倩倩!你去找你张叔叔!现在就去!让他必须把你嫁进陆家!还有你那破学籍,让他立马给我摆平!” 宋倩倩疼得抽气,心里更是没底。 “妈,现在陆建之连我面都不见,嫁过去,怎么可能?上学的事儿,怕是也悬…” 马巧玲狰狞一笑,“哼!张广文有的是办法,他要是敢推三阻四,呵,老娘手里攥着他的把柄,够他喝一壶的!他不敢不管!” 她用力推了宋倩倩一把,“快去!” 宋倩倩被推得一个踉跄,看着母亲那张扭曲的脸,心里又怕又疑,忍不住小声问:“妈,你跟张叔叔到底…” 马巧玲转身狠狠剜了她一眼:“不该问的别问!让你去你就去!” 至于宋玉兰,她给我等着!还有宋锦宁,到底死了没有?!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宋玉兰就蹬着自行车,后座两边各驮着一大桶浸泡好的石灰浆,车把上还挂着刷子,风风火火地赶去刷房子。 她到的时候,陆奕辰已经到了。 小院明显被仔细清扫过,地上还均匀地洒了水,压着尘土。 陆奕辰正坐在墙根那堆散乱的砖块前,一条腿不太灵便地伸着,另一条腿曲起支撑着身体,专注而缓慢地将砖头一块块垒放整齐。 宋玉兰见状,赶紧停好车,放下沉甸甸的石灰桶,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 “哎呀!奕辰哥!你放着我来弄!这砖头瓦块的,万一藏着钉子铁皮什么的,扎着你手怎么办?!” 她语气里满是心疼和责备。 陆奕辰抬起头,沾了点泥灰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拍了拍手上的灰: “没事儿,我小心着呢。坐着干活,不累。” “还不累!”宋玉兰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由分说地就要把他拉开,“以后这种粗活重活你别沾手!你就坐那儿,陪我说说话就行!” 陆奕辰看着她着急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傻话,我一个大男人,哪有那么娇贵。” 他手上动作没停,依旧稳稳地垒着砖。 这时,林木泽吭哧吭哧地抱着一张崭新的藤椅挤进院门,边走边大嗓门地嚷嚷:“来了来了!这宝贝疙瘩可真够沉的!” 宋玉兰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看着那藤条编织精巧、桐油刷得锃光瓦亮的藤椅,眼睛一亮,惊喜道: “呀!这藤椅真漂亮!看着就舒服!” 林木泽故意用力把椅子往地上一放,斜眼瞟着陆奕辰,语气夸张地抱怨: “那可不!他选的!非说这款式好,坐着得劲!一口气买了两把!为了找这玩意儿,我腿都快跑细了,差点把省城翻个底儿朝天!”话里话外,把对陆奕辰的嫌弃表露无遗。 宋玉兰抿嘴笑了,走过去摸了摸光滑的藤条,又迫不及待地坐上去试了试,舒服地往后一靠,轻轻摇晃起来。 躺下来,正好能透过头顶茂密的枝叶缝隙,看到细碎跳跃的点点阳光洒落下来。 确实是一种享受。 林木泽喘匀了气,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给宋玉兰: “喏,你家陆大工程师吩咐画的院子规划图,你看看,有哪儿不顺眼尽管提,我再改!” 宋玉兰展开图纸,上面线条清晰,标注明了。 她一眼就看到特意在仓房旁边画了个小凉棚的标记。 陆奕辰也撑着旁边的矮墙,慢慢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指着图纸解释道: “玉兰,你不是想做生意么?到时候肯定得有地方存货。院子地方有限,再盖一间库房太挤,我想着,把厨房腾出来当库房最合适。” 宋玉兰本想说自己刚开始做点小买卖,暂时还用不着专门库房,但看着陆奕辰认真规划、处处为她着想的模样,心头一暖,把话咽了回去,专注地听着。 陆奕辰继续指着图纸:“原来的小仓房,我打算改造成洗澡间,旁边那个夹道,通风好,正好放煤球,安全,不易闷着气儿中毒。” 他顿了顿,指向正房,“这三间正房,东边那间阳光最足,冬天暖和,留给姑姑住。” 宋玉兰仔细地看着图纸,又抬眼环顾了一下小院,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拄着拐杖,早不知在这院里细细丈量、琢磨了多少遍,才能规划得如此周到细致。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看着陆奕辰,眼底满是幸福。 却没想到林木泽突然开口: “我怎么没觉着东边屋子的阳光好到哪儿去?现在瞅着,两边都半斤八两嘛。” 他抬手指了指头顶,“喏,整个树冠像口大锅,把小院扣得严严实实。” 陆奕辰的目光从树梢收回,落在林木泽脸上,沉默了两秒才开口: “你细看。槐树的树干是不是明显朝西边歪?相对的,西边的枝杈是不是更密、更沉?” 他下巴微抬,示意他们观察。 林木泽和宋玉兰闻言都仰起头,眯着眼仔细分辨。 片刻,宋玉兰轻“啊”了一声:“还真是!西边那片叶子厚实多了,跟打了层绿漆似的。” 林木泽也看出来了,撇撇嘴,随即胳膊肘不轻不重地捣了一下旁边的陆奕辰,语气夸张: “行啊你!宋玉兰同志,忘了跟你隆重介绍,这位冷面阎王,不光脸冷,还是个活体雷达、人肉地图、自带天气预报!眼睛毒着呢!” 宋玉兰看着陆奕辰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再看看林木泽挤眉弄眼的样子,一时语塞。 “……” 这几个外号,哪一个拎出来都够唬人的。 林木泽似乎觉得火候不够,又慢悠悠地补上一刀,眼神故意往陆奕辰的腿瞟了瞟,拖长了调子: “可惜啊,现在是个行动不便的瘸子咯!” 陆奕辰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射击场上,我照样能赢你。” “嗤!”林木泽嗤笑出声,满脸的不信,“你就可劲儿吹吧!风大,当心闪了舌头!” 陆奕辰缓缓转过头,淡定地看着林木泽,“赌不赌?赢了,你给我一样东西。” 林木泽立刻警觉起来,像嗅到陷阱的狐狸:“等等!陆阎王,你又憋什么坏水?想要什么?” 陆奕辰视线在林木泽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他胸前口袋别着的那支旧钢笔上,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要是不敢赌……” 他顿了顿,“就算你自动认输。把你那支宝贝钢笔,给玉兰。” “我靠!”林木泽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眼睛瞪得溜圆,指着陆奕辰,“陆奕辰!你现在脸皮厚得能防弹了是吧?直接上手抢了?!” 陆奕辰依旧纹丝不动,语气平淡:“我给了你公平竞争的机会。无论输赢还是认怂,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他摊了下手,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无辜,“不能赖我。” 宋玉兰一直抿着嘴在旁边看两人斗法,这会儿实在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她发现,陆奕辰只有在跟林木泽针锋相对时,那层冻人的冰壳才会裂开缝隙,露出底下鲜活。 “恶劣”的真性情,让整个人都生动了不少。 刷房子时,宋玉兰没让这两位“伤员”沾手。 她利落地兑好颜料,又用水稀释了泡好的石灰浆,找了块旧毛巾对角折好包在头上。 她先专注地刷外面的墙,动作麻利,石灰水均匀地覆盖了斑驳的旧墙皮。 刷完外面,又转战屋里。空荡荡的房子刷起来很快,为了颜色均匀饱和,她耐心地刷了两遍。 林木泽确实帮不上忙,就和陆奕辰并排坐在老槐树浓密的树荫下乘凉。 蝉鸣聒噪,树影婆娑。 聊着聊着,话题转到了婚礼宾客上。 林木泽掰着手指数:“柱子他们几个我都通知到了,都在附近单位,到时候请个假就能过来。还有老队长,我也联系上了,他说尽量安排时间,应该能来。” 陆奕辰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远处斑驳的墙皮,声音低沉了些:“姜嫂子呢?你联系她没有?” 林木泽眉头拧了起来,“还要请她?”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裤料。 陆奕辰叹了口气:“请吧。不然,让她知道我们请了老队长和柱子他们,唯独漏了她…”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冷,“以她的性子,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事,说出多少难听的话来。” 林木泽猛地吸了口气,胸腔起伏,声音里压抑着浓重的痛苦和悔恨: “我真他妈后悔!陆奕辰,我肠子都悔青了!为什么当时就慢了那么一步!让老领导替我挡了那颗该死的子弹!” 他猛地一拳砸在自己那条完好的大腿上,眼眶泛红,“如果可以,我宁愿躺在那儿的是我!是我!” 陆奕辰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沉沉地拍了拍林木泽剧烈起伏的肩膀。 过了一会,他才开口“去买个西瓜回来吧,要沙瓤的。再带两根冰棍,给宋玉兰降降温。” 他指了指头顶明晃晃的太阳,也巧妙地转移了话题的重心。 林木泽一听陆奕辰的吩咐,立刻夸张地“啧”了一声,眉毛挑得老高:“嘿,陆大少爷,使唤我倒是越来越顺溜了啊!” 他嘴上抱怨着,身体却很诚实,利索地站起身就往外走。 宋玉兰刚巧出来,恰好听到林木泽那句带刺的话,再看他那副不情不愿却又麻利行动的样子,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她想起方才隐约听到的只言片语,心里微微一动,原来这个整天嘻嘻哈哈的林木泽,心底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沉重。 房子刷得焕然一新,林木泽也拎着西瓜和几根冰棍回来了。三人围坐在小院里歇息,啃着沙甜的西瓜消暑。 陆奕辰慢条斯理地吃着,林木泽则大大咧咧地瘫在藤椅上,满足地长吁一口气。 宋玉兰吃完西瓜,手脚麻利地把地上的瓜皮、包装纸等垃圾收拾干净,又去把沾满石灰的桶仔细刷洗出来。 看着眼前白净亮堂的房子,连日来的疲惫似乎都一扫而空,心情也跟着敞亮起来。 忙活完已经过了午饭的点,小院里空空如也,开伙是来不及了。宋玉兰拍了拍手上的灰:“院里啥都没有,咱们出去吃点吧?” 三人就在附近找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面馆,一人点了一碗当地常见的“锅盖面”。 这面讲究不多,眼下更是图个实在,汤头尚可,面条管饱,碗大量足就是最大的优点。 宋玉兰看着自己面前堆得满满当当的粗瓷大碗,微微蹙了下眉。她自然地拿起筷子,毫不犹豫地往旁边陆奕辰碗里拨了一大筷面条:“太多了,我吃不完,别浪费。” 这动作做得极其自然。 一旁的林木泽看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一口面汤呛在喉咙里,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他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哎哟,这都啥时候的事儿啊?酸死个人了……” 宋玉兰刚把碗筷在陆奕辰面前摆好,店门帘子“哗啦”一响,又进来个人。 来人嗓门洪亮,带着一股子张扬劲儿:“老王家的!老规矩,来碗面!” 第56章 以牙还牙 此人正是张广文的老婆田采花。她脸上堆着笑,厚厚的下巴肉随着说话一颤一颤。 老板娘闻声从后厨探出头,手上还沾着面粉,熟稔地搭话:“哟,采花嫂子,又来照顾生意啦?今儿懒得开火了?” 田采花腰板一挺,声音拔高了几分:“可不是嘛!家里就我一个,费那劲干啥!出来吃多省心,想吃啥点啥!” 她说着,眼神还特意往宋玉兰他们这桌瞟了瞟。 老板娘一边利落地下面,一边顺着她的话茬问:“那是,嫂子有福气!对了,咋好些日子没见张工回来了?听街坊说,你们打算把院子租出去,搬去跟张工住楼房了?” 她话锋一转,压低了点声音,“嫂子,不过我可得多句嘴啊。张工那边就他一人住着大学宿舍,听说那地方年轻女学生多得很,都爱围着有学问的教授转悠。男人嘛,四十来岁,正是那啥的时候,嫂子你心可真大,就一点儿不担心?” 田采花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脸色唰地沉了下来。 她猛地一拍桌子:“他敢?借他十个胆子!哪个不要脸的小贱蹄子敢往他跟前凑,看老娘不撕烂她的脸,扒了她的皮!让她在这没脸做人!” 老板娘看着田采花瞬间炸毛的样子,心里暗暗得意。 她早就看不惯田采花仗着嫁了个知识分子就整天趾高气扬地做派,以前“臭老九”挨批的时候咋不见她这么神气? 她就是故意拣田采花最不爱听、最戳心窝子的话说。 果然,田采花气的胸口剧烈起伏,脸涨成了猪肝色。 她“啪”的一声把三毛钱重重拍在桌子上,也不管硬币滚落一地,端起刚出锅的面碗,恶狠狠地剜了老板娘一眼,像阵风似的冲出了面馆。 老板娘不屑地哼了一声,捡起钞票,扭身就钻进了后堂。 宋玉兰眼珠一转,一个坏念头在她心里冒了尖。 是该撺掇田采花去张广文那儿闹一闹了!她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吃完饭,宋玉兰利落地支开林木泽:“林大哥,你送奕辰哥回去。我还有点事儿,去找个朋友。” 等两人背影一消失,宋玉兰直奔车站。 那几个黄金位置的摊位依旧空荡荡地晾在那儿。旁边倒新开了家牛肉面店,可惜门可罗雀,不是饭点,冷清得可怜。 宋玉兰心里那点算计又活泛开了。 她抬脚就去找车站后勤的胖主任。 胖主任对宋玉兰这张俏脸印象挺深,这么水灵的姑娘出来跑生意,少见。 况且这都过去快十天了,他早认定她是被家里摁住了。 “哟,是你啊?”胖主任抬起眼皮,一脸的惊讶:“家里点头了?” 宋玉兰也不废话,开门见山:“主任,我来是想跟你谈笔大生意,搞个合作。” “合作?”胖主任身子往后一靠,大肚腩抵着办公桌边缘,“什么合作?说来听听。” 宋玉兰故意叹了口气,显得十分为难:“这生意盘子太大,我怕您一个人拍不了板。我想着,是不是得跟站长、书记一块儿聊聊才稳妥?” 这话像根针,精准地扎在了胖主任那点官威上。 他脸色一沉:“小丫头片子!口气倒挺大!看不起谁呢?你说!这后勤的事儿,还有我做不了主的?” 他梗着脖子,唾沫星子都差点喷出来。 宋玉兰要的就是他这句。 这年头的人,尤其是当个小官的,面子比天大,说出的话就是泼出的水。 她心里暗笑,脸上却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主任您别急呀,我是怕万一您做不了主,说出来不是让您为难嘛?既然您都这么说了……”。 她故意顿了顿,“我想跟车站搞联营!您想不想让后勤这块多赚点?” “联营?”胖主任眉头拧成了疙瘩,这个词儿这两年是不新鲜,可车站这地方能联营啥?卖票还是扛包?他满腹狐疑。 宋玉兰语速快而清晰:“主任您看,咱们这可是省城大站,人山人海的,那几个金疙瘩摊位怎么就空着?这不正常!根子啊,就在这死板的租法上!要是跟我合作签了合同,我打包票,保管让咱们车站这生意红火起来!” 她刚才看见那家冷清的牛肉面店,心思就活了,守着个卤肉摊子熬时间?太小家子气了!她要玩盘大的。 她的计划很直接:车站把经营权交给她,她来招商运营,赚的钱,车站抽成。 胖主任眯缝着小眼睛,显然在思考。 眼前这姑娘,眼神清亮,语气斩钉截铁,不像瞎咧咧。车站的摊位确实因为租金高吓退了不少人…… 宋玉兰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那丝松动,立刻加码,“主任,这联营要是成了,可不光是站里多紧张。您个人,” 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那也是能跟着吃红利的呀!” 无利不起早!胖主任敲桌的手指猛地停住,小眼睛里瞬间闪过一道精光,“哦?那,你具体说说看?” 宋玉兰轻轻摇头,嘴角噙着一丝神秘的笑意:“现在真不能说。我得好好想想,再说,我这个月底就结婚了,等结完婚,腾出空来,咱们再细聊这事儿。” 胖主任也没强求,点点头:“成!回头你来找我,我倒要听听你这联营是啥新鲜招儿。” 宋玉兰心情轻快得像要飞起来,脚步轻捷地走出办公室。 尘埃落定,等结完婚再来,这事儿就顺理成章了。 她正盘算着去找葛红梅,嘿,巧了不是,刚拐过弯儿,就看见葛红梅推着辆破旧的自行车从胡同里钻出来。 “玉兰?”葛红梅眼睛一亮,带着惊喜,“你们这就搬过来啦?” 宋玉兰把崭新的自行车稳稳当当靠在路边:“没呢,今儿过来收拾收拾房子。你这是去上班?正好,我找你有事儿。” 葛红梅的目光立刻被那辆锃亮的“凤凰”粘住了,一脸的羡慕:“哇!新买的自行车?真漂亮!瞅瞅我这辆,”她拍了拍自己那辆除了铃铛哪儿都“嘎吱”响的破车,撇撇嘴,“我哥淘汰下来的老爷车,除了铃铛不响,浑身都响!” 她停好车,几步凑到宋玉兰车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清脆的铃铛,发出“叮铃”一声清响,这才想起正事:“啥事儿找我?” 宋玉兰眼珠转了转,朝葛红梅招招手,示意她靠近些。 等葛红梅把耳朵凑过来,宋玉兰才压低声音,用气声飞快地嘀咕了一阵。 葛红梅听着听着,眼睛越睁越大,最后“噗嗤”一声笑弯了腰,连连拍着宋玉兰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兴奋和保证:“哎哟喂!这事儿啊?放心放心,包在我身上!肯定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 到了傍晚,胡同里那点儿闲话就像长了翅膀,飞快地传开了。 中心思想就一个:张工(张广文)在学校里跟漂亮的女学生不清不楚,那女学生还经常往他宿舍跑! 这年月,娱乐活动少得可怜,大家日子都差不多,没啥太大压力,容易满足,也更容易把过剩的精力放在打听和传播邻居家的“新闻”上。听见谁家有点“不光彩”,心里莫名就觉着舒坦几分,仿佛自己的日子也跟着亮堂了。 田采花拎着个搪瓷痰盂去公厕,刚进门就觉着不对劲儿。 几个女人挤在角落,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看见她进来,那眼神儿“嗖”地一下飘过来,又“嗖”地一下躲开,带着点同情,又带着点看热闹的窃笑。 田采花心里“咯噔”一下。 她可不是没心眼儿的傻大姐,当下不动声色,放下痰盂,假装解手,耳朵却竖得像天线。 等那几个女人以为她走了,声音又窸窸窣窣起来,田采花立刻猫着腰,悄没声儿地从厕所后面绕了过去,躲在墙根底下。 果然,那几个压低的、带着兴奋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哎呀,两口子老不在一块儿,能不出事儿吗?” “可不咋的!就田采花那身板儿,那长相,跟个老爷们儿似的,哪个男人乐意往她被窝里钻啊?” “就是!听说她还特爱吃生蒜,味儿大得熏人,那张工斯斯文文的,哪受得了这个?” “所以啊,张工把她哄在这边住着,自己在宿舍那边……嘿嘿,跟那女大学生,可不就方便了么?” “听说那女学生长得可俊了,跟画儿里走出来似的。” 田采花听着,立刻火冒三丈!肺都要气炸了!这些烂舌根的长舌妇!竟然敢这么编排她,这么糟践她男人! 她左右一扫,见墙根儿底下扔着两块半截砖头,想也不想,抄起来就朝着粪坑狠狠砸了下去! “扑通!噗通!” “哎哟妈呀!” “谁啊?那个缺德的!作死啊!” 里面顿时响起一片尖叫和咒骂。 田采花气得浑身发抖,又摸起一块更大的砖头,使足了劲儿砸进去:“呸!你们才作死!一群嘴比粪坑还臭的玩意儿!不是爱吃屎吗?老娘让你们吃个够!烂心烂肺的玩意儿!” 她叉着腰,对着厕所方向就是一顿恶毒的咒骂,唾沫星子横飞。 骂完,她再也按捺不住。 不行,她得去抓个现行!这些碎嘴子的话,她本来是不全信的,可那些细节,说她像男人,说她吃蒜有味儿,说张广文嫌她,像一根根毒刺扎进心里,由不得她不信了!张广文那个王八蛋,宿舍里肯定藏了小狐狸精! 她连家都顾不上回,一路小跑冲到公交站,跳上公交车就直奔美院家属楼。 她和张广文结婚二十年,一个孩子都没落下。为啥?一是聚少离多。张广文忙工作,她在老家伺候他瘫痪的老爹。老爹没了,他又赶上倒霉下放。 二是,就算好不容易见上面,张广文也总推说累,腰疼,倒头就睡,碰都不碰她一下。这样,能怀上才怪! 田采花越想越气,下了公交车,甩开膀子就往张广文的单身宿舍冲。 也是凑巧,宋倩倩正好来找张广文。这次马巧玲没跟着,怕再跟张广文吵起来。 张广文看着面前的宋倩倩,感觉一阵头痛。 这是他唯一的骨血,不能撒手不管,可这烂摊子,他连从哪根线开始捋都毫无头绪。 他强压下心头的烦躁,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你先别着急,路子我托了,但这种事,哪有那么快的?总的给人时间运作。你安心等着。” 宋倩倩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张叔叔!求你了,再快点儿行不行?期末考就在眼前了!我再不露面,学校里的人会怎么想我?那些闲言碎语会把我淹死的!” 她焦躁地绞着手指,“还有建之,他是我唯一的指望了!我不能就这么放弃,绝对不能!” 张广文看着宋倩倩梨花带雨的样子,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到底是亲生的,看她这样,心里那点残存的父爱还是被勾了起来,可更多的还是麻烦上身的烦躁。 他眉头拧成了疙瘩,紧张地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急促地说:“倩倩,听叔叔一句,赶紧把眼泪擦了!没什么天塌下来的事,就别往这儿跑!让人瞧见了,指不定传出什么闲话来,到时候谁都难做!” 门外,田采花一路小跑过来,刚把耳朵贴上冰凉的门板,里面断断续续飘出几个词儿,“别哭”、“误会”“闲话”再联想到那狐狸精哭唧唧的声音和老张那副“温和”的调调…… 轰!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她哪还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后退半步,铆足了在乡下练出来的全身力气,照着那扇碍眼的门狠狠就是一脚! “哐当!”一声巨响!门锁应声崩开,门板带着风声重重拍在墙上。 田采花黑着脸堵在门口,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她那喷火的眼睛扫过惊恐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张广文,最后死死盯着沙发上那个哭得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宋倩倩身上。 这场景!这模样!活脱脱就是她脑子里最不堪画面的铁证! “骚蹄子!小狐狸精!让你不学好,一天到晚勾引爷们儿!” 田采花怒骂着,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风就扑向了沙发!那布满老茧的大手,像铁钳一样薅住宋倩倩的衣领,轻而易举就把她像拎小鸡崽似的从沙发上提溜起来! 另一只粗壮的胳膊抡圆了,带着风声,那厚实的大巴掌就朝着宋倩倩那张楚楚可怜的脸狠狠扇了过去! “老娘今天不扒了你这身骚皮!我田采花三个字倒过来写!” 第57章 不嫁也得嫁 田采花打宋倩倩,那真是往死里招呼! 粗糙的手掌劈头盖脸扇下去,手指如同铁钩般死死揪住宋倩倩乌黑的长发往下摁,另一只手则毫不留情地在她细嫩的脸上狠抓挠刮,瞬时留下几道刺目的血痕。 张广文顿时慌了神,脸唰地白了,扑上去死死攥住田采花的手腕,声音都变了调:“住手!疯婆子!你闹什么!快松手!” 男女作风问题可是能毁前程的核弹,这要是传出去,他辛辛苦苦爬到今天的位置就全完了! 田采花哪里肯听,猩红的指甲狠狠刮过宋倩倩的脸颊,留下又一道血印子,唾沫星子直喷: “不要脸的贱蹄子!年纪轻轻就学会爬男人床了?呸!看老娘今天不扒了你这身狐狸皮,把你光腚扔到大街上现眼去!” 话音未落,她那只空闲的手就死死揪住宋倩倩身上那条薄薄的夏季棉布裙,猛地往外一扯! “嘶啦!” 裂帛声尖锐刺耳。 单薄的布料哪经得起这般蛮力? 宋倩倩身上的连衣裙瞬间被撕扯下来,露出里面的白色内衣和大片肌肤。 羞愤和剧痛同时袭来,宋倩倩脑子一片空白,本能地尖叫着蜷缩身体,双手死死护住胸口,泪水决堤般涌出。 房子本就不隔音,坏掉的门板更是形同虚设,门口早已挤满了探头探脑的邻居。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落在众人眼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议论。 张广文只觉得脑门充血,脸上像被人狠狠抽了几耳光,又臊又怒又怕。 一股邪火猛地窜起,他再也顾不得许多,猛地一把薅住田采花油腻的头发狠命向后拽,另一只手铁钳般卡住她的脖子,咬牙切齿地低吼:“贱人!你再敢胡说八道一个字!是不是活腻歪了!” 田采花被这突如其来的狠手掐得喉头咯咯作响,瞬间憋红了脸,眼珠子凸起,难以置信地瞪着张广文。 这一下,她心里更是坐实了这俩狗男女的勾当!男人竟然为了个小狐狸精对她下死手! 她喉头被扼住说不出话,抠着宋倩倩手臂的手指却愈发用力,恨不得掐进肉里去。 门口围观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两个壮实些的男人赶紧冲进来,死死拉住状若疯子的田采花。 一位胖胖的大婶眼疾手快,一把扯下旁边沙发上的旧布单,赶紧上前披裹在瑟瑟发抖、几乎赤裸的宋倩倩身上。 “造孽啊!快裹上孩子!”大婶心疼地拍着宋倩倩的背。 田采花被人架着胳膊,够不着宋倩倩,更是气得发狂,冲着张广文和被裹住的宋倩倩破口大骂,声音嘶哑尖厉:“大伙儿都瞧瞧!这不要脸的骚狐狸精!大白天的就往野男人屋里钻,是离了男人活不了吗?贱货!” 张广文气得浑身发抖,那张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脸此刻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一推眼镜,指着田采花,声音拔高,“田采花!你给我闭嘴!你这是污蔑!赤裸裸的污蔑!宋倩倩同学是进步青年,是来向我请教学习的!你这是在侮辱一个进步女学生的清白,也是在侮辱我的工作、我的人格!” 他语速极快,气势汹汹,仿佛要用这滔天的“正义怒火”将田采花的指控焚烧殆尽。 宋倩倩裹着脏兮兮的布单,脸颊血痕交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蜷缩在胖大婶身后,这副凄惨模样倒让几个围观者动摇了。 “采花嫂子,消消气,是不是有啥误会啊?”一个邻居犹豫着开口劝道。 “是啊,张老师说的万一真是来问学问的呢?你看把人姑娘吓得。”另一个也跟着附和。 田采花啐出一口唾沫:“放屁!问学问为啥不去办公室?为啥关着门?你们看看她那身浪衣裳!露胳膊露腿的,不是勾引男人是干啥?正经学生这么穿?” 她一边嘶吼,一边拼命挣扎,试图挣脱钳制再去撕打宋倩倩,“放开我!让我撕烂这小婊子的脸!” 胖大婶见状,心知这地方不能再待了,不管真相如何,姑娘家的脸面要紧。她赶紧半扶半抱地架起哭得脱力的宋倩倩,低声说:“姑娘,先走,先离开这儿!”硬是把宋倩倩往门外带。 田采花眼睁睁看着宋倩倩被护走,更是怒不可遏,扭头就将所有怨毒喷向张广文,手指几乎戳到他鼻尖上:“张广文!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要不是老娘在家当牛做马伺候你那瘫爹,给你端屎端尿,你能心安理得上大学?你下放那会儿饿得跟狗似的,是谁一口口从牙缝里省下粮票给你寄去?现在你人模狗样了,就想学陈世美踹了老娘?门儿都没有!” 打不着人,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田采花猛地挣开拉着她的人,扑向那些家具摆设。 她一把将桌上张广文珍视的茶杯、笔筒、文件狠狠扫落在地,发出噼里啪啦的碎裂声。 接着又冲到墙边,将那几张象征着他荣誉和地位的“先进工作者”“优秀教师”奖状,连同镜框一起,粗暴地撕扯下来,狠狠摔在地上,用脚狂踩,嘴里发出恶毒的诅咒: “王八蛋!等着!那个小婊子别让我再碰上!再让我看见,我非剥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 张广文僵立在满屋狼藉之中,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下墨汁。 他心里飞速盘算着:明天怎么堵住悠悠众口?怎么向上级解释?这该死的女人,简直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逼! 其他围观者一看主角只剩夫妻俩,知道再待下去不合适,纷纷尴尬地说了几句“两口子好好说”“别冲动”的场面话,摇着头离开了。 那扇被踹得摇摇欲坠的门,终于被勉强合上,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和喧嚣。 死一般的寂静瞬间笼罩了这间充斥着暴力余烬的屋子。 张广文缓缓转过身,镜片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冰冷的光,一双眼睛像毒蛇,死死盯在田采花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愤怒,而是彻底卸下伪装的阴鸷和杀意。 “闹啊,接着闹。”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把我工作闹没了,饭碗砸了,咱们全家就抱着你那点省下来的粮票,一块喝西北风去!你是不是就痛快了?嗯?” 田采花被这眼神看得心里猛地一哆嗦,后背窜起一股寒意,但嘴上依旧不肯服软,尖声道:“那你让她来家干啥?你知不知道外面都传成啥样了?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传?传什么?”张广文猛地踏前一步,动作快得惊人,粗糙的大手如同铁箍般再次狠狠掐住了田采花的脖子,这一次更加凶狠决绝!巨大的力量瞬间剥夺了她的呼吸,田采花的脸由红转紫,眼球惊恐地凸起,双手徒劳地扒拉着张广文的手臂,双腿乱蹬。 张广文的脸凑近她扭曲的面孔,几乎鼻尖贴着鼻尖,喷出的气息带着暴戾的灼热,声音压得极低,一字一顿,如同地狱传来的低语: “好啊…田采花,你可真是我的好妻子!既然你一门心思要毁了我,毁了这个家…那我成全你。不如我先掐死你,咱们俩一起下去…倒也干净痛快了,你说是不是? 田采花所有的泼悍怨毒瞬间被这濒死的恐惧彻底碾碎,只剩下濒临窒息的绝望和对眼前这个陌生恶魔的无边恐惧。 她喉管里发出“嗬嗬”的、濒死的抽气声,挣扎的力气飞速流失。 张广文最终还是没有真的掐死田采花,毕竟他还没活够。 他重重一甩手,像扔块破抹布一样把田采花掼了出去! 田采花瘫软在地,双手死死捂住脖子,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嘶嘶”声,脸色由紫涨转为青白,只有那双瞪得溜圆的眼睛里,盛满了恐惧。 家属楼的这场闹剧,瞬间传遍了整个厂区和宿舍区,连学校那片净土也被搅得沸沸扬扬。 听说在张工房里被抓个正着的女学生居然是宋倩倩,不少人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张广文可是桥梁设计的教授,跟宋倩倩学的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专业,能有啥交集? 说是请教学问?鬼才信! 这背后的猫腻,不由得人不往龌龊处想。 连巷口卖茶叶蛋的老大娘都听了一耳朵完整版,啧啧咂嘴:“哎哟喂,这张大教授,不光有个半老徐娘地相好,连小丫头都不放过哇!”老太太说得兴起,唾沫星子横飞,连张广文有个“四十多的相好的”这等“独家秘闻”,也一并抖落了出去,说得活灵活现,仿佛自个儿趴在床底下亲眼瞧见了似的。 …… 宋玉兰刚捏着鼻子灌下一碗苦得倒胃的药汤,正对着自己胳膊上的穴位,小心翼翼地捻着姑姑教过的金针。针尖刚进去,院门就被撞得“哐当”响。 葛红梅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自行车往墙根一靠,都懒得支稳当,叮呤哐啷一阵响。 她先扯着嗓子对里屋喊了声:“彩霞姑!”人却早已蹿到了宋玉兰跟前,眼睛亮得吓人,一把抓住宋玉兰没扎针的手腕:“玉兰!你猜怎么着?惊天大八卦!田采花下午把那家属楼给掀了!堵门堵住人了!” 宋玉兰捻针的手一顿:“堵到谁了?” “宋倩倩!屋里头的,是宋倩倩!”葛红梅声音又尖又快,“我的老天爷,谁能想到是她啊!你是没瞧见那阵仗,听说田采花跟疯了一样,把宋倩倩那身新裙子都撕成破布条子了!里三层外三层全是看热闹的,这下好了,她宋倩倩的脸皮,算是让田采花当众给扒下来踩在脚底下碾碎了!” 宋玉兰嘴角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往上翘。 真是瞌睡送枕头!她这边还没动手呢,田采花这个泼辣货倒先替她把戏台子搭得又高又敞亮,连主角都帮她挑好了。 她用空着的手慢悠悠地搅了搅药碗底的渣子,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了然:“呵,传得倒是快。” “快?那叫一个光速!你是不知道咱这片儿胡同串子传闲话的本事!我上午相个亲,屁股还没坐热呢,中午回去,整条胡同都知道了,连男方裤衩啥颜色都快给我扒出来了!就你们院那个郭秀英,那更是个人才,但凡听到点风吹草动,立马蹬上她那辆破永久,跟送鸡毛信似的,冲我们胡同就来了!” 葛红梅歪着头,还是有点想不通:“哎,你说,宋倩倩那丫头,真能看上张广文那么个老帮菜?图啥啊?图他年纪大?图他不洗澡?她要是真这么饥不择食,当初还不如就从了张树奇呢!”语气里全是鄙夷和不理解。 宋玉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东西,怎么会甘心跟张树奇那种窝囊废?不过嘛,”她拖长了调,“经田采花这么一闹,天上地下都知道了她干的腌臜事,这回,由不得她不甘心!她不嫁张树奇,还能嫁谁?谁家还敢要她?” 葛红梅又兴致勃勃地跟宋玉兰掰扯了好一会儿,直到宋玉兰抬头看看窗外渐沉的天色,皱着眉推她:“行了行了,知道你憋不住话,可这天眼见着就擦黑了,你一个人蹬车子回去不安全,赶紧回家!” 等送走了依旧沉浸在八卦中的葛红梅,宋玉兰转身回屋。 姑姑宋彩霞盘腿坐在炕上,戴着老花镜,就着窗棂透进的最后一点天光,一针一线,慢条斯理地缝着一件旧衣服的大襟。 针脚细密均匀,透着股岁月沉淀的安稳。 宋玉兰走过去,挨着姑姑坐下,轻轻靠在她肩膀上。 炕沿冰凉,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药草味和旧布的气息。 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了下去: “姑姑……”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姑姑衣角的一个线头,“我这么对付宋倩倩,您会不会觉得我太坏,太狠了?” 宋彩霞手里的针线活没停。 她稳稳地用顶针把细小的针鼻顶过厚实的布料,又轻轻拽出线来,发出细微的“嘶啦”声。 她眼都没抬,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狠?为啥这么说?” 宋玉兰紧紧攥住宋彩霞的手腕,声音带着颤抖:“姑姑,因为我看见张广文和马巧玲那贱人走得近,像对野鸳鸯!更恶心的是,宋倩倩竟然是他们的野种!” 她眼底闪过一丝狠戾的快意,“我就让葛红梅去传话,专挑张广文老婆爱听的真相说。呵,果然,那蠢婆娘下午就扑过去了,正好撞见宋倩倩在那儿!误会?哼,那叫现世报!” 她虽未亲自动手,却在暗处精准地拨动了每一颗复仇的棋子。 宋彩霞脸上挂着笑意,轻轻拍着宋玉兰的手背:“傻孩子,姑姑懂。定是她们先往你心窝子里捅了刀子,你才还手的。这世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人啊,起了歹念,报应迟早找上门。” 她语气陡然转冷,“至于原谅?那是对恶人的纵容!尝过一次甜头,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宋玉兰抱住宋彩霞,将脸埋在她肩头:“姑姑,只有你信我。只有你懂我有多恨!马巧玲,宋倩倩……我恨不能将她们挫骨扬灰!” 宋彩霞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别让那些腌臜事脏了心。现在啊,你该想想大喜的日子穿什么?” 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指尖轻柔地梳理着宋玉兰鬓边的碎发。 宋玉兰勉强从恨意中抽离,想了想,语气平淡:“还能怎样?扯块红布,自己做件衣裳呗,头上戴朵红花,也就那样了。” 她对婚礼的憧憬,似乎也被那浓烈的恨意冲淡了几分。 “红裙子好看!”宋彩霞眼睛一亮,“我们玉兰身段好,穿红裙子最是明艳动人!”她上下打量着侄女,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宋玉兰顺从地点点头:“行,那就做条红裙子。” 宋彩霞惋惜地说:“唉,可惜了,姑姑当年的嫁衣,那可是顶好的苏杭绸缎,金线绣的凤凰……” 她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抄家,充公,什么都没了。若在,给我们玉兰穿上,那才叫真真的风光!” 在宋玉兰强打起精神,盘算着去买红布做嫁衣的同时,宋倩倩的丑闻在大院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郭秀英那张利嘴更是添油加醋,将“风流韵事”传遍了整个家属院,人尽皆知。 宋倩倩几乎是撞开家门冲进来的。 宋倩倩一头撞了进来!身上胡乱裹着隔壁胖大婶那件肥得能塞进两个人的旧褂子,头发被撕扯得如同被暴风蹂躏过的枯草,脸上红肿交加,几道渗血的长痕狰狞地盘踞着。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厉哀嚎,不管不顾地就要往那堵冰冷的墙上撞! “倩倩!!”马巧玲的魂儿瞬间吓飞了,她猛扑上去,双臂铁箍似的死死勒住女儿纤细的腰身,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粗糙的手指触到女儿脸上那滚烫肿胀、还渗着血丝的伤痕,心疼的她浑身筛糠似的哆嗦,“天杀的!谁干的?是哪个挨千刀地把你糟蹋成这样?快告诉妈!” 第58章 从来都没有意外 宋倩倩在她怀里发了疯般地扭动挣扎,涕泪糊了满脸,绝望地哭喊着: “放开我!让我死!妈,你让我去死啊!厂里、学校……现在全大院都指着我的脊梁骨骂!骂我是勾引老师的贱货!我没脸活了!让我死!” 她只想把自己撞死,好逃开这铺天盖地的羞耻和唾弃。 马巧玲用尽吃奶的力气,才勉强稳住她。 她自己的声音也在发抖,却强压着恐惧,用近乎命令的口吻低吼: “傻闺女!你给妈站住!天塌了有妈给你顶着!说!是谁?妈扒了他的皮!” 她顾不上许多,用袖口胡乱地去擦女儿脸上的血污和泪水。 宋倩倩抬起头,那双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里射出滔天的委屈和怨毒,语无伦次地哭喊出下午的遭遇。 尤其当提到张广文的名字和他的冷漠时,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张广文!!”马巧玲听完,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他竟敢……竟敢眼睁睁看着你被打?!好!好得很!他姓张的也别想好过!!” 宋倩倩抬起肿得像桃子的眼睛,死死盯着马巧玲: “妈!你看着我!你告诉我实话!你跟那个张广文,到底是什么关系?!” “住口!”马巧玲尖叫着打断女儿,眼神慌乱地躲闪了一下,随即厉声咆哮,“给我闭嘴!这几天你给老娘老老实实关在家里!敢踏出这门一步,我打断你的腿!” 宋倩倩被她吼得浑身一颤,本能地缩了缩脖子,但巨大的恐惧和屈辱之下,又挣扎着想起更重要的事,抽噎着: “那我和陆建之,我们,我们怎么办……” 马巧玲的心如坠冰窟。 闹成这样,陆家是彻底没指望了。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所有的温情和心疼都消失了: “倩倩,听妈的。陆家,死了这条心吧。张树奇那孩子,妈知道,他是真心实意稀罕你,一门心思扑在你身上。虽说他爹妈不是东西,可他老实,能护着你,你跟他……” “我不嫁!”宋倩倩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声音带着极度的厌恶和抗拒, “让我嫁给张树奇那个窝囊废?!妈!你还不如现在就拿刀捅死我!我宁愿死也不要嫁给那个废物!!” 对她来说,这比死更屈辱。 “你就是死!也得给我嫁过去!” 伴随着一声炸雷般的怒吼,房门被一股蛮力“哐当”一声狠狠踹开!宋福生像一尊黑煞神堵在门口。 他显然已在门外听了许久。 i他盯着宋倩倩的眼神,不再是看女儿,而是像在看一块玷污了宋家门楣、散发着恶臭的烂肉,充满了极致的耻辱和暴怒,那目光几乎要将她凌迟处死! 宋倩倩看着宋福生的表情,有些害怕地朝马巧玲怀里靠了靠,委屈的哭起来。 这次,马巧玲难得没站在宋倩倩这边,她猛地一拍桌: “宋倩倩!你现在只有嫁给张树奇这条路!否则以后,你连张树奇这样的都攀不上,看谁还要你!” 宋福生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咚咚响,重重地往板凳上一坐。 这段时间,他在整个厂区简直把老脸丢尽了! 今天那些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的议论,那些针扎似的、充满嘲讽和看热闹的眼神,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神经。 尤其是听到宋倩倩勾搭老师、被人家老婆当场抓住暴打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他感觉脊梁骨都被戳断了。 办公室那地方,他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冲回家,门一推开就撞上马巧玲逼嫁的话茬。 “有事!肯定有事!” 宋福生脑子里嗡嗡作响,要不是出了丑事,马巧玲这婆娘怎么会突然这么急赤白脸地要把闺女塞给张树奇? 他越想越气,胸脯剧烈起伏,拳头攥得死紧,喉咙里发出沉闷的的喘息声。 宋倩倩看着父母竟破天荒地统一了战线,巨大的绝望和委屈瞬间淹没了她。 她“哇”的一声哭出来,肩膀剧烈地抽动着,猛地从椅子上起来,捂着脸冲回自己房间,“砰”的一声狠狠甩上门。 门板震得嗡嗡响。 扑倒在床上,她把头深深埋进枕头里,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充满了不甘和怨愤。 嫁给张树奇?凭什么!她宋倩倩怎么能甘心嫁给那个废物! ...... 与宋家的鸡飞狗跳截然不同,宋玉兰这边完全不受任何影响,一早起来就精神抖擞。 她先去院子里,仔细看了看昨天新刷的墙皮,指尖轻轻敲了敲,确认石灰干透了。 接着,她拿出卷尺,像最精密的工匠,一丝不苟地丈量起两边房间炕的宽长尺寸,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记着数字。 新房嘛,自然要一切都崭新、妥帖! 量好尺寸,她麻利地推出自行车,直奔百货大楼。为了保险,还特意把车存在了收费的停车棚里,小心地锁好。 宋玉兰对这次婚礼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她在柜台前精挑细选:一块鲜艳夺目、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缎子被面;一条同样喜庆的红色炕单;一对粉色的枕巾,上面也绣着精巧的鸳鸯图案。 虽然知道结婚时亲友会送暖瓶、脸盆、香皂盒之类的贺礼,她还是坚持把这些东西买了个全套。 崭新的红双喜暖瓶、锃亮的搪瓷脸盆、印着喜字的香皂盒……最后,她看中了一块挺括鲜亮的红色的确良布料,打算给自己做条漂亮裙子,结婚那天穿。 结账时,看着收据上“不到二百块”的数字,宋玉兰还是忍不住咂咂嘴,小声嘀咕: “这钱可真是不经花啊!”她拎着沉甸甸、塞得满满当当的网兜和袋子,刚走出百货大楼门口,就被一个人影拦住了去路,居然是乔依依。 乔依依的目光死死盯在宋玉兰手里那个崭新的、红得刺眼的暖瓶上,仿佛被那红色灼伤了眼睛。 她攥紧了拳头,声音带着怨毒:“宋玉兰,你很得意,是不是?” 宋玉兰停下脚步,眉头微蹙,看着眼前明显情绪失控的乔依依,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条疯狗,带着点不解,更多的是鄙视。 乔依依见她这副平静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声音陡然拔高: “你少在这儿装模作样!你以为陆奕辰是真的喜欢你才娶你吗?别做白日梦了!” 宋玉兰闻言,非但没恼,反而轻轻嗤笑一声: “呵,乔依依同志,他是不是因为喜欢我才娶我,这很重要吗?难道是因为喜欢你才娶我?” 她故意顿了顿:“再说了,他喜不喜欢我,关你什么事?只要我宋玉兰喜欢他,这就够了!” “你真不要脸!”乔依依被她这番大胆又直白的话噎得满脸通红,眼睛都气红了。 “不要脸?”宋玉兰毫不示弱,眼神瞬间锐利起来,“我看不要脸、不知分寸的是你才对吧!明知道人家男同志都要结婚了,还三番五次不知廉耻地往跟前凑,不是脑子不清醒,就是作风有问题!乔依依,你要是再这样纠缠不清,败坏风气,我就写封信给你们单位领导,好好讨论讨论你这思想觉悟和工作作风问题!” 乔依依被宋玉兰这番有理有据、还带着威胁的话堵得哑口无言,气得浑身发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宋玉兰看她这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不仅没心软,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她凑近一点,慢条斯理地道:“我劝你啊,最好回去好好查清楚,当初跟你通信、让你魂牵梦绕的,到底是不是陆奕辰本人。别跟个傻子似的,写了半天的信,连对方是谁都没弄明白,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你,你什么意思?”乔依依猛地一愣,脸上血色尽褪,声音都变了调。 “字面意思。你又不傻,难道听不懂?”宋玉兰懒得再跟她废话,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拎着东西,利落地侧身从僵住的乔依依身边绕了过去。 乔依依的出现,对宋玉兰来说,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丝毫没有影响她筹备婚礼的好心情。 她骑着车,驮着那堆象征着幸福的“战利品”,哼着小曲儿往家走。盘算着今天就开始动手裁剪那块红“的确良”,还得给姑姑也做身新衣裳,时间可不宽裕。 然而,这份好心情在快到家门口时,又被打断了。 她远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陆建之,正背着手在她家门口来回踱步,不时抬头张望,明显已经等了很久。 宋玉兰的眉头瞬间就拧紧了,心里哀叹:今天是什么日子?刚送走个乔依依,又来个陆建之!真是没完没了! 陆建之一看见她,立刻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堆起笑容:“玉兰!你可回来了,我等你好半天了。能跟你聊聊吗?” 陆建之挡住了路,逼得宋玉兰不得不捏闸下车。 她单脚点地,一手扶着沉甸甸的车把,一手还拎着网兜,脸色冷得像结了霜,毫不客气地吐出两个字:“不能!”声音干脆利落,毫无转圜余地。 陆建之被她的冷硬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但很快又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玉兰,你听我说,你这样冲动嫁给我堂哥太不理智了!你根本不了解他这个人,就这么仓促结婚,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他是在家里听到长辈们议论陆奕辰和宋玉兰月底就要结婚的消息后,又惊又急,宋玉兰怎么能嫁给陆奕辰? 宋玉兰闻言,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充满嘲讽的弧度,眼神锐利地看着向陆建之:“后悔?你错了,陆建之。我宋玉兰嫁给任何人,都绝不会后悔!但唯独嫁给你,那才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想想都让人恶心!” 她的话字字诛心,“所以,没事赶紧滚!别在这儿碍我的眼,我看见你这副假惺惺的嘴脸就犯恶心!” “宋玉兰!你!”陆建之的脸色瞬间铁青,他强压着怒火:“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好心好意来提醒你,怕你跳火坑!你用得着这么刻薄吗?我是不想看你犯错误!你根本不懂,我大哥他那个人,心冷得像块石头,捂都捂不热的!你跟着他不会有好日子过!” 宋玉兰眼神更冷。 她懒得再跟他废话,语气森然:“难道你陆建之就是什么好东西了?少在这儿装大尾巴狼!我再说最后一遍,滚!立刻!马上!再赖着不走,别怪我骂出更难听的来!” 她顿了顿,“还有,记住你的身份!以后见面,麻烦你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大嫂!毕竟,我和你哥陆奕辰,可是正儿八经领了结婚证的合法夫妻!” “你!”陆建之被这连番的羞辱刺激得气血翻涌,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涨红。 他想走,却又不甘心。 然而,宋玉兰只是冷冷地回视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厌烦。她握紧车把的手指微微用力,显然耐心已经耗尽,下一秒真可能说出更不堪入耳的话来。 就在陆建之骑虎难下、犹豫不决时刻,一个清冷低沉的男声自身后不远处响起: “陆建之。” 声音不大,却让陆建之瞬间如坠冰窟,猛地打了个激灵。 宋玉兰循声望去,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奕辰!” 只见陆奕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不远处的巷口,身姿挺拔如松,面无表情。 陆建之万万没想到陆奕辰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自己的狼狈样子被堂哥撞个正着。 巨大的羞耻感和对陆奕辰本能的畏惧让他瞬间慌了神,脸上火辣辣的,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几乎是本能地、仓促地应了一声:“大、大哥……” 陆奕辰慢慢走近,步伐沉稳。 他目光直接落在陆建之身上,“我说过,让你好自为之。陆建之,你是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陆建之额头瞬间渗出冷汗,慌忙解释:“大哥,我没有!我、我就是,就是想跟大嫂说点事……” “大嫂?”陆奕辰重复了一遍,眼神却更冷了,“事不过三。这是第二次。”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果让我发现,还有第三次,”他停顿了一下,“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手下无情了。” 没等陆建之解释,陆奕辰薄唇轻启,清晰地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 “滚!” 陆建之浑身一颤,再不敢有丝毫停留,甚至连眼神都不敢再与陆奕辰对视,更别提看宋玉兰,几乎是落荒而逃,背影仓皇狼狈,迅速消失在巷口。 宋玉兰看着陆建之仓皇逃离的背影,又看看身边气场冷冽的陆奕辰,心里忍不住嘀咕:啧,老天爷还真是公平,今天这烂桃花,一人一朵,谁也没落下。 不过,自家这朵烂桃花,被自家男人收拾得可真够干净利落! 等陆建之彻底消失,宋玉兰才将自行车稳稳停好,脸上冷意尽褪,换上温柔的笑意,主动上前牵起陆奕辰的手:“你今天怎么过来了?我刚去百货大楼了,”她晃了晃手里的大包小裹,“买了红被面、红炕单,还有布料,准备做结婚那天穿的新裙子。你的新衣服准备好了吗?要不要我给你也做一身?” 陆奕辰周身的冷硬气场瞬间柔和下来。 他反手轻轻握了握宋玉兰的手,语气也温和了许多:“不用,家里会准备。”他目光扫过陆建之消失的方向,又落回宋玉兰脸上,“陆建之,他经常来找你麻烦?” 宋玉兰立刻摇头:“没有!今天是头一回,也不知道他抽什么风找到这儿来了。你放心,我压根不会搭理他这种人!”她可不想让陆奕辰误会。 陆奕辰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银白色、外形酷似钢笔的物件,递给宋玉兰:“这个,拿着。” 宋玉兰好奇地接过来。笔身冰凉,入手沉甸甸的,很有分量:“这是什么笔?看着挺特别的。” “防身用的。”陆奕辰示意她打开,“林木泽自己捣鼓的小玩意儿。两边都有笔帽,拧开一边是刀片,”他指了指一端,“另一边,是个微型注射筒,里面可以装强效麻醉剂,剂量足够放倒两个壮汉。” 宋玉兰惊讶地按照指示拧开一边笔帽,果然露出一片薄如蝉翼、边缘闪着幽冷寒光的锋利刀片。 再拧开另一边,一个极其精巧的针筒出现在眼前。 “哇,这么厉害?”宋玉兰又惊又喜,反复看着这个小巧的武器,“这该不会是林木泽的心头好吧?你就这么要来了,他没意见?” 陆奕辰淡淡地道:“他自己做的,又不费什么功夫。回头让他再做一支就是了。” 宋玉兰心头一暖,利落地将暖水瓶塞进挎包:“那我就不跟你和林大哥客气啦!”她拍了拍挎包,笑容爽朗,随即好奇地转向陆奕辰,“你也是林大哥送来的?” “嗯。”陆奕辰应了一声,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卷钱,不由分说地塞到宋玉兰手里,“拿着。布置新房,没道理让女方贴钱。”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下颌线微微绷紧。 宋玉兰看着他固执又透着点紧张的样子,她没推辞,接过那卷钱,笑着道:“行,这钱我收下。” 她语气轻快,“走,跟我回家,中午给你露一手,卷饼管够!”她说着,自然地伸手搀住陆奕辰的胳膊,稳稳地扶着他往院里走,安置好他,又利落地转身把自行车推进院子。 刚拴好车,就听见姑姑宋彩霞的笑声:“哟,小两口一块儿出门置办东西去啦?” 宋彩霞目光扫过车把上挂着的大红暖水瓶,眼睛一亮,“这暖瓶可真喜庆!买就得成双成对才吉利嘛!”她边说边凑近,伸手想摸摸那光亮的瓶身。 就在指尖快要触到暖瓶的瞬间,宋彩霞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她倏地皱紧眉头,使劲吸了吸鼻子,猛地抬头,视线紧紧锁住刚站稳的陆奕辰和一旁的宋玉兰,声音陡然沉了下来:“你们回来路上,碰见谁了?” 宋玉兰被她问得一愣:“没谁啊,就在门口撞见陆建之打了个招呼。” 宋彩霞根本没听她解释后半句,目光死死盯在陆奕辰脸上,语速又快又急:“奕辰!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陆奕辰眉头微蹙,有些茫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能感觉到宋彩霞的紧张绝非寻常。 “快!玉兰,赶紧扶他进屋!别问!快进去!”宋彩霞几乎是低吼出来,语速快得惊人。 那缕若有似无的、甜腻的诡异的香气钻进她的鼻腔,正是能诱发陆奕辰体内那该死毒素的“引信”!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陆奕辰被宋玉兰半扶半推地带进房间门槛,一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燥热感如同毒蛇般猛地窜上脊背,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他身体一僵,牙关紧咬,心底那层模糊的疑云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灼烧感彻底撕开,果然!他每次发作,从来都不是意外! 第59章 暗箭难防 宋玉兰能明显感觉到陆奕辰皮肤的热度正节节攀升,滚烫得灼手。 他脖颈上的青筋暴凸而起,如同扭曲的蚯蚓蜿蜒在皮肤下,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底下有东西在一下下搏动。 宋彩霞推门进来,脸上不见丝毫慌乱。 她反手不紧不慢地关上门,下巴朝炕边一扬:“玉兰,扶他坐下。” 等宋玉兰吃力地将陆奕辰安置在炕沿,宋彩霞才利落地脱鞋上炕,从布包里取出那套金针。 她捻起最长的一根,用酒精棉片仔细擦拭,眼神专注的瞄准,下一刻,那闪着寒芒的三寸金针便稳、准、狠地刺入陆奕辰颈侧一处要穴,针尾微颤,没入近半。 陆奕辰坐在炕沿,牙关紧咬。 他双手死死攥成拳,抵在膝盖上,手背上青筋虬结,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皮而出。 那是一种用尽全身力气,近乎自虐的克制。 宋玉兰看得心尖都在发颤。 她再也忍不住,握紧陆奕辰的手声音带着哽咽:“奕辰哥。” 她紧张的目光紧随着宋彩霞的手,眼看着那细长的金针一针接一针,次次都落在那些听名字就让人胆寒的穴位上,扎得又深又狠,她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了。 漫长的一刻钟,每一秒都像在煎熬。 终于,陆奕辰脸上那骇人的潮红如同退潮般缓缓褪去,周身蒸腾的滚烫气息也渐渐平息。 只是唇色依旧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宋玉兰大气不敢出,目光在姑姑和陆奕辰之间逡巡。 宋彩霞始终神色淡然,眼神古井无波,仿佛眼前这惊心动魄的救治不过是寻常家务。 这份平静,让宋玉兰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又缓了好一阵,陆奕辰才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声音嘶哑: “谢谢姑姑。” 短短几个字,像是耗尽了他积攒的力气。 宋彩霞没应声,只是探手抓过他的手腕,三指精准地搭在脉门上。片刻后,她满意地点点头: “底子不错,意志力也够强。记住,下回多留个心眼,碰了什么不该碰的,见了什么不该见的,都得仔细想想。” 宋玉兰蹙起秀眉,脱口而出:“陌生人?奕辰哥平时根本接触不到什么生人!刚才也就跟陆建之说了几句话……” 她顿了顿,带着几分犹疑,“总不会是陆建之吧?” “不会。”陆奕辰斩钉截铁地道:“他的审查,没问题。” 他回来养伤,对身边每一个人都做过最彻底的调查,若有问题,绝不可能留到现在。 宋彩霞收回手,眼神扫过陆奕辰苍白的脸:“敌暗我明,人家在暗处放冷箭,防不胜防。你自个儿千万当心。” “嗯,我明白。”陆奕辰点点头。 宋彩霞利落地收拾好金针下炕:“行了,你们小两口说说话,我老婆子出去透透气。唉,老喽,就扎这几针,胳膊腿儿都酸了。” 她摆摆手,步履沉稳地走了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陆奕辰的目光落在宋玉兰脸上,带着一丝忐忑:“刚才,吓到了吧?” 宋玉兰用力摇头,脸上绽开笑容,主动握住他的手:“不怕!邪不压正,坏人总有露出马脚的那天!” 陆奕辰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心底却涌上更深的忧虑。 他反手紧紧包裹住她的手,喉结滚动了几下,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 “玉兰,你也看到了,我这身子,就是个麻烦,后头还不知道有多少风浪。你要是现在后悔……” 话未说完,一只温热小手便用力地捂住了他的唇。 “不许说!”宋玉兰微微仰头,眼神灼灼,“奕辰哥,我宋玉兰从不做后悔的事!刀山火海,我陪你闯!再大的危险,我们一起扛!”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却更显情真意切:“其实……该说谢谢的是我。是你把我从那些能把人淹死的唾沫星子里捞出来。就我这名声,要不是你肯要我,指不定被唾沫星子淹死,或者被家里随便塞给哪个死了老婆的老光棍,进门就得给人当后娘!” 这番话像根针,狠狠扎在陆奕辰心上,比刚才那毒药发作还要疼上千百倍。 他猛地站起身,将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在掌心,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愧疚和痛楚,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宋玉兰看着他痛苦自责的模样,心尖一酸,随即又眨了眨眼,忽然踮起脚尖,带着少女的羞涩飞快地在他紧绷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我们是夫妻!”她退开一点,脸颊飞红,“以后再说这种生分的话,我可真生气了!” 那温热的触感,像一道清泉,瞬间涤荡了陆奕辰心头的焦躁与阴霾。 他紧绷的身体微微一震,本能地伸出臂膀,一把将眼前的人儿紧紧揽入怀中。 宋玉兰也毫不犹豫地环住他的脖颈,将微微发烫的脸颊深深埋进他带着药味和汗味的颈窝。 这个在当下年代堪称大胆的拥抱,奇异地让她那颗悬着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清晰感受到彼此急促的心跳,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如擂鼓般共鸣。 他们就这样无声地相拥着,汲取着彼此身上的力量和温度。 过了一会儿,宋玉兰才轻轻推了推他:“奕辰哥,你躺下歇会儿。我去做饭。” 她松开手,又仔细替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转身,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屋外,宋彩霞果然正坐在那棵老苹果树下,慢悠悠地摇着一把蒲扇乘凉。 看到宋玉兰脚步轻快地走出屋子,宋彩霞正坐在苹果树下摇着蒲扇,她立刻眯起眼睛,笑容满面:“哎哟,可算出来了,我这肚子都唱空城计喽!玉兰丫头,赶紧的,做饭去!” 宋玉兰被姑姑这模样逗乐,脆生生地应道:“好嘞!姑姑饿啦?中午咱们吃卷饼,行不?” “行!怎么不行!”宋彩霞眼睛一亮,立刻点起菜来,“我要吃茄丝儿的!还有土豆丝儿的!多放点儿醋啊!”她咂咂嘴,仿佛已经尝到了那酸香的味道。 北方土豆多,灾荒年月全靠它活命,家家户户那大菜窖里,别的可以没有,土豆必定塞得满满当当。 宋彩霞对这朴实无华的食材,却有着几十年如一日的深厚情谊,怎么吃都不腻。 “知道啦,给您做双份茄丝儿土豆丝儿!”宋玉兰笑着应承,利落地挽起袖子,转身就进了旁边的厨房。 她手脚麻利地从地里刨出几个圆滚滚的新鲜土豆,又从藤上摘下两个紫亮的茄子和几根青红辣椒。 回到灶台前,宋玉兰舀水和面,面团揉得光滑劲道,醒在盆里。趁着醒面的功夫,她把土豆切成细如发丝的细丝儿,辣椒、胡萝卜也切成均匀的细丝。 锅热油香,几样丝儿下锅,只听“滋啦”一声响,她手腕翻飞,快速翻炒,菜断生即出锅,保留了爽脆的口感。 茄丝则炒得软糯入味。最后,醒好的面团被她擀成一张张薄如蝉翼的饼皮,刷上油,层层叠叠地码进蒸屉。水汽蒸腾间,薄饼渐渐变得透亮柔软。 宋彩霞不知何时踱到了灶棚门口,倚着门框,看着宋玉兰在氤氲的热气里忙碌。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角,白皙的脸颊被灶火和油烟熏染得红扑扑,像熟透的苹果。 她盯着那蒸好出锅、薄得能透光的饼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由衷地赞叹:“啧啧,瞧这饼子擀的,透亮!玉兰这双手啊,真是又巧又利索。奕辰这小子,以后可有口福喽!” 宋玉兰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一边利索地把炒好的茄丝铺在薄饼上卷起,一边笑着回应:“姑姑想吃啥,以后随时跟我说。只要是家常饭,我都会。” 宋彩霞看着她娴熟的动作和额角的汗珠,脸上带着心疼。她忽然问道:“玉兰啊,以前在家的时候,是不是你做饭?” 宋玉兰手上的动作没停,点了点头:“嗯,只要我在家,灶上的活儿基本是我包了。马巧玲对我挺好的,我就想着多做些家务,也是报答她。” “你呀!”宋彩霞不赞同地摇摇头,语气带着怜惜,“真是个实心眼儿的傻丫头!那后来怎么就想明白了呢?” 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灶间的雾气,落在宋玉兰脸上,那布满皱纹的眼睛里闪烁着洞悉世事的睿智光芒。 宋玉兰翻炒茄丝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总觉得姑姑那双眼睛能看透人心,连忙借着灶火的热气掩饰,语气尽量放得轻松: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前些天不小心听见马巧玲和宋倩倩在屋里说话,才知道我出事那天,好像……没那么简单,不是意外。” 宋彩霞眉头瞬间拧紧了,脸上的轻松神色彻底消失。 她往前凑近一步,声音带着严肃:“怎么个不单纯法?跟姑姑仔细说说。” 宋玉兰深吸一口气,将出事那天的经过,张树奇的纠缠、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又复述了一遍。 说完,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带着一丝苦涩:“说到底,也怪我自个儿太傻,警惕心太低,着了人家的道。” “胡说八道!”宋彩霞立刻打断她,“这怎么能怪你?千防万防,人心难防!那些个黑了心肝烂了肠子的东西,谁能想到他们能坏到这份上?你是说,张树奇那混账还安排了其他人?但最后却不是他安排的那个?” 宋玉兰点点头:“嗯,是另外一个人。” 宋彩霞紧盯着宋玉兰追问:“那,如果让你知道是谁呢?” 宋玉兰握着锅铲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微微发白。 她直起身,面对着姑姑锐利的目光,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没敢说出“陆奕辰”三个字。 她挺直了背脊,一字一顿地说:“如果让我知道是谁,我定饶不了他!” “哗啦!”灶棚外,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碰到的轻微声响。 宋玉兰没太在意,利落地盛出锅里的茄丝,扬声对宋彩霞说:“姑姑,火可以撤了,饭马上好。”她快步走到灶棚门口,伸手去拉门。 门外,陆奕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脸色比刚才在屋里时还要苍白几分,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宋玉兰脸上立刻扬起明媚的笑容,自然地伸手去扶他的胳膊:“奕辰哥你醒啦?正好饭好了,我先扶你去洗把脸。” 她感觉他手臂肌肉绷得死紧,触手冰凉,以为他身体还不舒服,语气更加担忧:“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难受?睡了一觉,感觉好点没?” 陆奕辰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避开她关切的眼神,声音低沉沙哑:“嗯。都挺好。” 心里却十分担忧,玉兰这么刚烈的性格,说不定真的会言出必行! 莫名,感觉脊背毛孔都透着冷汗。 宋玉兰去井边提了一通凉水上来,倒进洗脸盆里,端在陆奕辰面前:“我把毛巾搭在你肩上,我过去收拾饭桌。” 吃饭时,陆奕辰吃饭中很沉默,宋玉兰也没放在心上,因为陆奕辰本身就不是个话多的人。 倒是她说了不少:“姑姑,我给你买了块枣红色的布料,回头我给你量量尺寸,给你也做件新衣服。” 一听“枣红色”,宋彩霞浑浊的眼睛瞬间焕发出光彩:“枣红色?哎哟,那可是我最稀罕的颜色了!红红火火,看着就喜庆!”可随即,她脸上又浮起一丝这个年纪少见的、带着点羞赧的犹豫,声音也低了些,“就是……穿这么艳,会不会让人背后嚼舌根,笑话我这老婆子老不正经啊?” 宋玉兰正利落地卷着饼,闻言头也没抬,语气干脆利落:“您管别人说什么呢?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啥说啥去!咱们自个儿穿得整整齐齐、高高兴兴的,碍着谁了?再说了,新衣服新气象,谁笑话谁没见识!” 她卷好一个饼,顺手就塞进宋彩霞手里。 宋彩霞被侄女这爽利劲儿一冲,心里的那点顾虑瞬间烟消云散,脸上立刻笑开了花,眼角堆起深深的褶子:“对对对!玉兰说得在理!行,那就这么定了,等你结婚那天,我就穿这身枣红的新衣裳,给我家玉兰撑场面去!” 宋玉兰又卷了一个饼递给陆奕辰:“奕辰哥,我这边亲戚少,就姑姑和……可能那两个姑姑。算起来,一桌应该就够了。” 她语气平淡,显然对宋福生和马巧玲并不打算主动邀请,他们若是不请自来,在她眼里也如同路人。 宋彩霞咬了口饼,含糊地补充:“玉兰那两个姑姑,都在郊区,性子软得跟面团似的,一辈子被男人捏在手里。请不请的,也就那么回事儿。” 陆奕辰接过饼,沉吟片刻。 他声音沉稳:“还是请吧。毕竟是玉兰的姑姑。姑姑,您把她们的住址给我,我让人送份请帖过去。如果她们想来,交通不便的话,我再安排车去接。” 宋玉兰对这两位姑姑的印象确实很淡,上一世也几乎没什么来往,宋彩霞一走,关系就彻底断了。 只记得她们是那种典型的、毫无主见的旧式妇女。她微微蹙眉,没说话。 宋彩霞倒看得开,摆摆手:“接啥接?费那个劲儿!都是自己不争气的,随她们去吧。” 她咽下嘴里的饼,满足地舒了口气,随即像是想到什么,看着宋玉兰,眼里带着一丝探究的笑意:“玉兰,你是不是一直纳闷,你爸他们那不成器的样儿,随了谁?” 宋玉兰被说中心事,索性点头:“嗯,是有点奇怪。” 宋彩霞哈哈一笑,毫不在意地揭开了尘封的家史:“随谁?随了他们的亲爹妈呗!跟我可没血缘关系。” 宋玉兰握着筷子的手顿住了,惊讶地看向宋彩霞:“啊?”她完全没想到这层。 宋彩霞从来不当这是秘密,只是没人问起罢了。 她又拿起一张薄饼,慢悠悠地往上堆土豆丝,语气平淡无波:“你爷爷和你奶奶结婚后,就生了我一个。 那会儿啊,你爷爷怕人戳脊梁骨说他绝户,就抱养了你爸回来。后来逃荒路上,又捡到了你二姑和三姑,就这么凑成了一大家子。” 寥寥数语,道尽了一个特殊年代家庭的复杂构成。 宋玉兰听得愣神,虽然知道和宋福生等人关系淡漠,却没想到这血缘纠葛竟如此曲折。 宋彩霞卷好饼,咬了一大口,满足地咀嚼着,眼神却变得悠远深邃:“这世道啊,乱一乱也好。乱了,才能把人心照得透亮。人啊,不经历点事儿,永远分不清谁是真心实意对你好,谁是披着笑脸巴不得你立时三刻就咽气!”这话带着一种冰冷的清醒。 宋玉兰心头猛地一震,总觉得姑姑这话意有所指,仿佛是在点拨自己。 午饭后,宋彩霞打着哈欠回屋午睡。 第60章 心软不能当饭吃 宋玉兰麻利地收拾完碗筷,对陆奕辰说:“奕辰哥,我骑车送你回去吧?” 陆奕辰立刻摇头:“不用。”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之前拥抱时掌下那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折断,让他心头发紧。 “林木泽忙完手头的事会来接我。你不是还要赶着做衣服?别来回折腾浪费时间了。” 宋玉兰有些不好意思:“总麻烦林大哥也不好,他工作也忙。我骑车技术真的挺好的……” 话音未落,院门口传来脚步声。 只见林木泽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网兜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利落地把东西往宋玉兰面前一放: “玉兰,这是一部分红纸请柬,还有提前准备的瓜子、花生和喜糖,过两天请街坊邻居来帮忙招待客人用。不够随时说,我再买。” 宋玉兰看着这一大堆东西,有些迟疑:“我们这边其实不需要太多人帮忙的。” 林木泽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目光却瞟向陆奕辰: “嫂子,这是老陆特意交代的。他说了,别人家姑娘出嫁该有的热闹和排场,你一样也不能少。就算人手够用,结婚前一天也得请街坊四邻过来吃顿饭,热闹热闹,这才是正经娶媳妇儿的规矩!” 宋玉兰惊讶地扭头看向陆奕辰。 他依旧端坐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侧脸线条冷硬,神情是一贯的淡漠平静,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考虑这些琐碎细节、心思如此细腻的人。 宋玉兰的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声音里带着甜甜的笑意:“谢谢啊,奕辰哥。” 被当众点破心思又被直接道谢的陆奕辰,耳根悄然爬上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红。 他有些不自在地微微别开脸,目光落在别处,低声道:“嗯,没事。” 他这副强装镇定却掩不住一丝窘迫的模样,与他平日冷峻沉稳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看在宋玉兰眼里,竟觉得格外有趣,甚至透着一股可爱劲儿。 她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更加灿烂明媚。 送走陆奕辰和林木泽后,宋玉兰不仅要跟宋彩霞学艺,还要忙着做两人的新衣服。 没有缝纫机,宋玉兰只能在家量好尺寸,仔细裁剪好布料,再拿到邻居家借用机器缝制。 这一忙起来,也就没空去关注马巧玲和宋倩倩那点糟心事了,不过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娘俩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转眼就到了六月二十八号,离她和陆奕辰的大喜日子只剩不到两天。 衣服总算赶制完成,宋玉兰正和姑姑宋彩霞商量着按规矩请街坊邻居吃顿饭的事。 没想到,院门被敲响了。 开门一看,竟是陆奕辰的奶奶孙丽华。 她身边还跟着一位宋玉兰从未见过的女人,约莫四十多岁,面容温婉,眉眼柔和,带着一股子书卷气,看着很是温柔可亲。 孙丽华看见宋玉兰和迎出来的宋彩霞,脸上立刻堆起笑容: “哎哟,亲家姑姑,玉兰,真是不好意思啊,这节骨眼上还来打扰你们。” 因为婚前几天新人不能见面的习俗,宋玉兰已经有两天没见到陆奕辰了,此刻见到孙丽华,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隐隐有些不安: “奶奶,您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孙丽华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千万别多心!这位啊,是奕辰他大伯母,刘玉萍。这次特意和他大伯一起从新城赶过来参加你们的婚礼。我们今天刚好在附近看个老朋友,想着顺路,就过来看看你们,认认门儿。” 刘玉萍温温柔柔地朝宋彩霞和宋玉兰笑了笑,轻声细语地打招呼:“亲家姑姑好,玉兰好。打扰了。” 宋彩霞脸上挂着爽朗的笑,热情地招呼: “哎呀,贵客临门,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能说打扰!快请进,院里坐!玉兰,赶紧泡茶,再切点井水里镇着的西瓜来,凉快凉快!” 她利落地搬过两张小凳放在苹果树荫下。 宋玉兰应了一声,转身去拿茶壶茶杯,心里却疑窦丛生。 这位大伯母刘玉萍看着确实温和有礼,可上一世她对此人毫无印象,或许婚礼上出现过,但当时的自己浑浑噩噩,根本无心留意。 孙丽华坐下后,目光就落在院子里那些绿油油、长势喜人的蔬菜瓜果上,不住口地夸赞: “亲家姑姑,您这小院拾掇得可真好啊!瞧瞧这菜,水灵灵的,看着就让人欢喜!” 宋彩霞摆摆手,笑呵呵地谦虚:“哎呦,老姐姐您可别夸了,就是胡乱种的,能糊口就行,哪讲究什么好不好。” “是真的好!”孙丽华语气真诚,带着由衷的欣赏,“老话讲人勤地不懒,这菜园子打理得这么精神,一看就知道亲家姑姑是个勤快利索人!” 她说完,特意转向身边的刘玉萍,寻求认同:“玉萍,你说是不是?” 刘玉萍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温婉得体的笑容,连连点头,声音柔得像水: “是呢,嫂子家的菜园子生机勃勃,一看就是用了心的。我看玉兰侄女也生得标致大气,一看就是个能干的好姑娘。我们家奕辰能娶到玉兰,真是有福气了呢。” 她的话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和赞美。 孙丽华深以为然,接话道:“可不就是!我第一眼看见玉兰这丫头啊,就喜欢得紧!模样周正不说,眼神清亮亮的,一看就是个心眼儿正、又善良又勤快的好孩子!” 宋彩霞只是笑着,手里慢悠悠地摇着蒲扇,心里却明白,这上来就一箩筐好话,后面怕是还有正题。 宋玉兰端着泡好的茶水和几个印着蓝花的粗瓷茶杯出来,正好听见孙丽华在夸自己,心里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这趟“顺路”,恐怕真没这么简单。 她不动声色地给孙丽华和刘玉萍倒上茶,又去灶间切了一大盘用冰凉井水镇过的西瓜端出来,安静地挨着宋彩霞坐下。 “来,尝尝这西瓜,井水拔过的,又沙又甜,消消暑气。”宋彩霞热情地招呼着。 孙丽华拿起一块西瓜,斯文地吃了几口,放下瓜皮,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她脸上的笑容敛去几分,带上了一丝郑重和恳求,目光直直看向宋玉兰: “玉兰啊,奶奶今天来呢,其实还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这事儿你要是觉得为难,就当奶奶没提过,千万别往心里去。” 宋玉兰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没有立刻接话。 这话听着像是给选择,实则让人更难拒绝。 宋彩霞在一旁适时地开口,笑容依旧:“瞧您这话说的,都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您先说说看是啥事儿?” 孙丽华轻轻叹了口气,终于道出来意:“那天奕辰跟我们说,你们结婚后,不打算回家里住。我们明白,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想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想跟我们这些老家伙掺和在一块儿。” 她顿了顿,看着宋玉兰,眼神里带着殷切的期盼,“但是玉兰啊,奶奶就想求你们一件事,就一件!能不能结婚那天晚上,你们在家里住一宿?” 宋玉兰依旧沉默着,垂下眼睫看着杯中的茶水。 孙丽华这个要求,从情理上确实不算过分。但她更想知道陆奕辰当时是怎么跟家里说的,他是否坚决。 见宋玉兰不答话,刘玉萍脸上温婉的笑容不变,声音更加柔和: “是啊玉兰,就住头一晚。不然这街坊邻居看着,新媳妇接进门,当晚就不在家住,这传出去,多不好听啊?人家还以为是家里不容人,把新媳妇赶出去了呢。奶奶她老人家也是真心盼着你和奕辰好,就住一晚上,也耽误不了你们什么,对吧?” 她的话听起来句句在理,处处为陆家名声和宋玉兰考虑。 宋玉兰刚想开口解释,宋彩霞却抢先一步,她把手里的蒲扇往腿上一拍,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亲家奶奶,这话我倒觉得有点欠考虑。你们想想,新媳妇头天晚上在婆家住了,第二天一早就搬出去,这传出去像什么话?知道的,是孩子们想过自己的小日子;不知道的,还不得戳着脊梁骨说,新媳妇刚进门就跟公婆闹翻了,第二天就吵着要分家?那更难听!既然孩子们商量好了要搬出去单过,那就大大方方地从一开始就搬出去,反倒显得干脆利落,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是非口舌!” 宋彩霞这番话说得在理。 孙丽华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宋彩霞的话,一想到结婚酒席在家热热闹闹办完,新人却要连夜离开,那份期待落空带来的憋闷感堵在胸口,让她眼圈都有些发红。 刘玉萍脸上的温婉也有些挂不住了,她蹙着秀眉,一时也想不出更合适的话来反驳宋彩霞这番“分家论”,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宋玉兰身上, “其实……住在一起多好啊?家里人丁兴旺,热热闹闹的,互相也有个照应。特别是奕辰那身子骨,有家里人帮着照看,玉兰你也能轻松不少不是?” 一直沉默的宋玉兰这时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迎向刘玉萍和孙丽华。 她嘴角扬起一个温和却不容动摇的弧度,声音不大: “谢谢大伯母关心。不过,陆奕辰的身体,我能照顾好。他在哪儿,我在哪儿,我会把他照顾得很好,请奶奶和大伯母放心。” 孙丽华看着眼前这对立场坚定的姑侄,知道自己这趟是白来了。她强压下心头的失落,努力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语气带着明显的酸涩: “好孩子,是奶奶想岔了。是我们唐突了,没考虑周全。你别往心里去啊。好在……” 她顿了顿,目光看向院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自我安慰的意味,“好在,咱们都还在一个城里市,也能经常见面。玉兰,你这边结婚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 宋玉兰点头:“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明天请街坊邻居们过来吃顿饭就好了。” 孙丽华又客气地聊了几句,跟刘玉萍离开。 送走了孙丽华和刘玉萍,宋彩霞看着院门方向,轻轻叹了口气,摇着蒲扇的手也慢了下来: “陆家老太太人倒是不坏。这人老了,就像老树恋着枝头的雀儿,总想着儿孙都在眼前绕,这份心啊,能理解。” 她说着,转过头,目光如炬地看向依偎在身边的宋玉兰,语气陡然变得严肃而语重心长: “但是玉兰,你记住喽!心软是好事,可心软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因为一时的心软,就做出让自己往后日子都难受的决定!这过日子,得自个儿心里头舒坦才行。” 宋玉兰声音闷闷的:“姑姑,我知道,我不会的。” 如果是前世那个懵懂懦弱的自己,或许真会因心疼孙丽华那失落的眼神而妥协,然后陷入陆家那一大家子错综复杂的关系里,最后闹得跟乌眼鸡似的,满心疲惫。 但这一世,她早已脱胎换骨。她要牢牢守住自己的幸福,护住她珍爱的人,更要远离一切可能带来麻烦的漩涡。 姑侄俩很快抛开那点小插曲,兴致勃勃地商量起明天的大事。 请哪些街坊邻居?下午得赶紧去买菜买肉,请哪几位手脚麻利、厨艺好的婶子大娘过来掌勺?剪喜字、贴窗花也得安排人手。 最重要的是,得找一位儿女双全、有福气的大娘,来帮忙套新被子,还要在婚礼当天充当送亲的全福人。 宋玉兰的小院仿佛被喜悦的潮水冲刷着,充满了忙碌而欢腾的气息。 然而,与这里的生机勃勃形成刺眼对比的,是宋家老宅里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马巧玲的日子,如今苦不堪言。 她做主让宋倩倩嫁给张树奇的决定,此刻却成了勒紧自己脖子的绳索。 张家,尤其是张树奇的母亲曹桂香,拿捏住了宋家急于“遮羞”的心态,彻底端起了架子。 这不,曹桂香再次登门,还带上了她那能说会道的二姑子张凤仙。 曹桂香那胖硕的身子像座小山似的,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堂屋最舒服的那把藤椅。 她甚至没等马巧玲让座,就自顾自地陷了进去,坐稳后,那双细小的眼睛斜睨着站在一旁的马巧玲,嘴角撇着,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慢悠悠地开口: “唉,我们家树奇啊,就是个死心眼儿!外头多少好姑娘排队等着呢,他愣是瞧不上,就非你家倩倩不可了!这不,我这当妈的和他二姑,只能厚着这张老脸,再跑一趟。” 她刻意把“厚着脸皮”几个字咬得又重又慢,仿佛受了多大委屈。 张凤仙立刻堆起满脸假笑,在一旁帮腔:“可不就是嘛嫂子!你是不知道,最近托人给树奇介绍对象的,门槛都快踏破了!有市医院的大夫,那都是有学问的;还有纺织厂坐办公室的干部闺女,正经八百的黄花大闺女!可我们树奇啊,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死活就认准倩倩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马巧玲瞬间铁青的脸色,故意把“黄花大闺女”几个字说得格外响亮,像一把钝刀子,狠狠戳在宋家母女的痛处。 马巧玲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勉强压下那股想要骂人的冲动。她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地顺着对方的话说: “是啊,两个孩子从小一块儿长大,情分总归是有的……” 曹桂香得意地冲张凤仙使了个眼色。 张凤仙心领神会,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了,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 “嫂子这话说到点子上了!青梅竹马的情分,多难得!倩倩要是嫁到我们张家来,我们肯定当亲闺女一样疼!不过呢……” 她话锋陡然一转,搓着手,“就是这彩礼上头,家里是真有点难处。树奇他爹盘算着秋天得把老屋翻盖了,这可不是笔小数目。还有树奇他弟弟小勇,眼瞅着也到年纪了,媳妇儿还没着落呢……” 话里话外,就差明说“没钱给彩礼”了。 马巧玲的心彻底凉了半截。 她算是听明白了,张家这是想空手套白狼,一分钱不花就把媳妇娶进门!这算盘珠子都快崩她脸上了! 曹桂香看着马巧玲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样子,心里别提多畅快。她端起桌上那杯凉白开,慢悠悠地呷了一口,仿佛不经意般,又往马巧玲心口最疼的地方狠狠捅了一刀,语气带着浓浓的酸意和刻意的拉踩: “当然喽,我们家这情况,肯定是没法跟人家陆家比的。我听说啊,陆家给宋玉兰下的彩礼,那才叫一个体面!啧啧,真是同人不同命哟!”那阴阳怪气的腔调,在死寂的堂屋里回荡。 第61章 救兵 马巧玲阴沉着脸,强压住心中的怒火。 对方现在不就掐准了她的死穴,认定宋倩倩除了张树奇再也嫁不出去,想白捡个媳妇进门! 隔壁房间,宋倩倩听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胸口那股气顶得她几乎要破门而出,大喊一声“我不嫁了!” 可是她不能!眼下不嫁,往后名声只会更臭。 教育局那边都收到了举报信,她冒名顶替上大学的事正在查,铁定捂不住。到时候,怕是张家那破门槛都不让她进! 想到这儿,宋倩倩恨不得立刻把宋玉兰拖出来千刀万剐。 等马巧玲强撑着笑脸送走曹桂香和张凤仙,她才“砰”地撞开门冲出来,声音尖利:“妈!我饶不了宋玉兰!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马巧玲气得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狠狠剜了她一眼:“光会放狠话顶个屁用!你要是脑子清楚点,手脚干净点,能让人捏住七寸,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想起刚才在曹、张二人面前受的窝囊气,她心口那把火就烧得更旺。 宋倩倩委屈地扁着嘴,带着哭腔:“这能全怪我吗?还不是宋玉兰那贱蹄子太阴险,处处算计我们!” “现在说这些有个屁用!”马巧玲烦躁地打断她,“她后天就要嫁给陆奕辰了!你听清楚了没?” 宋倩倩眼中迸射出强烈的不甘:“她凭什么得意?妈,等那贱人结婚那天,我们找人去闹!就说她以前跟人搞对象,自己愿意跟人睡了,回头又反咬一口说是被强暴!管它真假,先让她丢尽脸!” 马巧玲到底多吃了几年盐,一听就皱紧了眉头,厉声道:“蠢!那是让宋玉兰丢人吗?那是打陆奕辰的脸!姓陆的肯娶她,这些烂账肯定早查得一清二楚了。 你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宋倩倩急得直跺脚:“那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她骑到我们头上?以后她指不定怎么耀武扬威呢!” 马巧玲阴沉地盯着女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现在顾不上宋玉兰!当务之急是把你和张树奇的事定死!曹桂香和张凤仙那两个老虔婆,摆明了想空手套白狼! 你去找张树奇,把话撂明白,彩礼,自行车、缝纫机,一样不能少!没有?你就跟他闹,往大了闹!至于宋玉兰……”她眼中寒光一闪,“先别动她。” 是她太小瞧了那丫头片子,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处处被动挨打。 马巧玲心里发狠:且让你得意两天,等腾出手来,非得给你来个狠的!让你跟你那短命的妈一样,不得好死! …… 曹桂香午饭后去许家提亲的事,像长了翅膀,不到下午,整个厂区都传遍了,连同葛红梅都知道了: 张家娶宋倩倩,一分钱彩礼不掏!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宋倩倩不值钱,白送都不要! 葛红梅听到风声,立刻兴冲冲跑来跟宋玉兰分享最新“战况”,一进门就看见宋玉兰盘腿坐在炕上,正低着头,灵巧地摆弄着剪刀和红纸,剪出一个个漂亮的“囍”字。 她也来了兴致,凑上前:“我妈说剪这喜字可有讲究,得请儿女双全的婶子来剪才吉利。” 宋玉兰手下动作不停,小心地剪着细处: “我剪的这些是贴这边窗子院子的。新家那边,姑姑早请好了一位手巧又福气全乎的婶子,明天过去剪。” 葛红梅看着宋玉兰低垂的眉眼,那专注的神情里仿佛沁着一层柔光,整个人都透着股待嫁的甜蜜。 她忍不住感慨:“真想不到你这么快就要嫁人了。我还记得以前咱俩说笑,要找个家里有兄弟的,以后做妯娌呢。” 宋玉兰噗嗤一笑,抬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谁让老天爷自有安排呢?不过嘛,陆奕辰家倒是有个堂弟……” 葛红梅吓得连连摆手:“别别别!那可不行!我最烦那种小白脸了!哎,对了,张树奇家今天中午又去宋家提亲了,听说咬死了不给一分钱彩礼!” 宋玉兰嘴角弯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以曹桂香那掐尖要强的性子,当初觉得宋倩倩是大学生,还算是高攀。 如今?一个被她儿子睡过、身份还存疑的“假大学生”,在她眼里恐怕连草芥都不如。 不过,这火候还不够。 她还得给宋倩倩和马巧玲那对母女,再添上一把柴,让她们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葛红梅眼尖,捕捉到宋玉兰唇边那抹古怪的笑意,好奇地歪着头:“你笑啥呢?” 宋玉兰立刻敛了神色,抬起头,眉眼弯弯,晃了晃手里刚剪好的喜字,笑得一脸纯真无邪: “没笑啥呀,就觉得我剪得还不错?等你结婚的时候,我也能帮你剪窗花。” “囍”字肯定是不行了,这年头计划生育紧,儿女双全太难。 葛红梅没好气地白她一眼:“你呀,脸皮越来越厚了,说起结婚一点不害臊,还乐成这样!” 宋玉兰乐呵呵地跟葛红梅东拉西扯,看着日头偏西,便连声催促她赶紧回家。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宋彩霞张罗请来的街坊邻居就早早到了。 大伙儿提着自家的菜板、盆碗、桌椅板凳,热热闹闹地涌进小院。 院子里,有人吆喝着搭起临时灶台,炉火噼啪作响;有人围在水盆边,手脚麻利地洗菜切菜,水声哗啦。 屋里炕上更是挤满了人:几位公认手巧、儿女双全的婶子大娘盘腿坐着,手里拿着红纸和剪刀,专心致志地剪着窗花和更精致的喜字;旁边还有几位大娘,正飞针走线,帮忙赶制新被子。 大家一边忙活,一边忍不住笑着埋怨宋彩霞:“他姑,你这准备得也太赶了,闺女出嫁这么大的事,该早早就张罗起来啊!” 宋玉兰就站在炕沿边,笑盈盈地给婶子大娘们递剪子、分线头,打打下手。看着满屋子的热闹和善意,她只觉得心里像泡在蜜罐里,甜丝丝的。 宋彩霞又忙着分派任务,请了几位稳重的婶子和年轻的嫂子,带着准备好的红纸窗花喜字,去新房子那边布置。 明天送亲,也还得麻烦她们。 大家都知道宋玉兰最近和宋家闹翻了,娘家肯定没人送嫁,都爽快地应承下来。 这忙碌喧闹的一天直到晚上才渐渐平息。 送走了帮忙的邻居,宋玉兰烧了热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等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进里屋,宋彩霞正坐在炕边,手里捻着一根长长的红棉线,满眼温柔地看着她。 玉兰刚沐浴完,脸颊被热气熏得粉扑扑的,像三月里初绽的桃花苞,鲜嫩得能掐出水来。 宋彩霞朝她招招手,声音里带着笑意:“咱们没那么多老规矩,我怕你明儿一早忙得脚不沾地,趁着现在有空,姑姑给你绞个脸,开开面儿。” 宋玉兰听话地用毛巾把湿发包好,盘腿坐到姑姑对面,微微仰起脸,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垂下。 宋彩霞绷紧了腮帮,嘴里抑扬顿挫地念着开脸词: “手里拿着红棉线,喜为新娘来开脸。新娘心里喜洋洋,敬烟敬酒又敬糖。一把枣子生麟儿,两把花生落凤凰。左扯三下中状元,右扯三下福满堂!” 每念一句,她手上的红棉线就绷得更直一分。 宋玉兰心头一暖,眼眶微微发酸。 上一世那冷清孤寂的婚姻起点,何曾有过这般带着温度与祝福的仪式感? 绞完脸,宋彩霞仔细收起红线,却没有立刻放开宋玉兰的手。 她粗糙的手掌握住侄女的手腕,力道透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玉兰,打今儿起,你就是奕辰的媳妇儿了。往后的日子,甭管遇上啥沟沟坎坎,你都得给我记牢了,奕辰那孩子,肩上扛的是国家大义!有些事儿,由不得他,也由不得你。你是个明白孩子,遇事……千万别钻那死胡同!” 她浑浊的眼睛紧盯着宋玉兰,像是要把这话刻进她骨子里。 宋玉兰心头一跳,姑姑这话,沉甸甸的。 她试探着问:“姑姑,您是怕我不懂奕辰工作的难处?” 宋彩霞嘴唇动了动,刚想开口。 “哐!哐!哐!”院门突然被拍得山响,急得像是要拆门板! 宋玉兰吓了一跳,看向姑姑:“这么晚了,谁呀?” 宋彩霞眉头拧成个疙瘩,冲宋玉兰一摆手,语气斩钉截铁: “甭动!你待着,我去瞅瞅!”她利落地抄起墙边的拐杖,颤巍巍却目标明确地走出去。院里灯一亮,昏黄的光晕洒在苹果树下,她杵着拐杖,沉声喝问:“谁?!” “姐!是我!宋福生!”外面传来闷闷的回应。 紧接着一个带着点急切的女声响起:“姐!我是焕英!快开门呀!” 宋彩霞一愣,脸上瞬间蒙上一层寒霜。 林木泽前天明明回来说,下乡请宋焕英的人碰了钉子,说农忙脱不开身!倒是大妹宋翠英应了当天自个儿来。 这深更半夜的,她满腹狐疑地挪过去开门。 门闩一落,门刚拉开条缝,宋焕英就拉着个瘦小的男孩挤了进来。 她头上包着块打补丁的旧头巾,脸上堆着刻意的笑,声音又尖又亮: “姐!听说玉兰明儿大喜,我紧赶慢赶也得来瞧瞧新娘子不是?” 她一边说,一边把身边的孩子往前推。 宋彩霞背着光,脸色晦暗不明,只冷冷地哼了一声: “呵!前脚说忙得脚不沾地,后脚就摸黑来了?我看你是掐着点儿,怕来早了多吃一顿份子饭吧?”她的话像冰碴子,直直砸过去。 宋焕英脸上的笑僵住了,搓着粗糙的手,讪讪道:“姐,瞧您说的……我们乡下日子紧巴您是知道的。想着,想着平时跟大哥走动也少,怕来了反倒添乱……” 她赶紧又推了推身边的孩子,声音拔高:“二丫!哑巴啦?快叫大姨!” 孩子瑟缩了一下,细声细气地挤出两个字:“大姨。” 宋彩霞借着灯光仔细打量那孩子,眉头皱得更紧,几乎能夹死苍蝇: “好好的丫头片子,瞅瞅让你养成啥样了!进来吧!” 她侧身让开道,目光却剜向宋福生,语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你免了!家里没你待的地儿!” 宋福生脸色瞬间涨红,梗着脖子:“姐!您这话我不爱听!玉兰现在明面儿上还得叫我一声爸!闺女出嫁,亲爹亲娘不在场,像什么话?!我这不是怕玉兰明儿没娘家人送亲脸上无光,特意把焕英接来了嘛!” 宋彩霞拄着拐杖站得笔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沉甸甸的威压,目光锐利地刺向他: “我说了,用不着!玉兰歇下了,你打哪来回哪去!” 宋福生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像泄了气的皮球,肩膀一垮,悻悻地转身,融入了门外的黑暗里。 宋彩霞“哐当”一声插好门闩,带着一身寒气,领着宋志英和二丫进了屋。 宋玉兰早已下地穿好了鞋。 看着眼前穿着洗得发白碎花短袖、面容枯槁蜡黄的宋焕英,和记忆里那个被生活磋磨的二姑形象重叠起来。她客气地招呼:“二姑来了。” 宋焕英一见宋玉兰,眼睛瞬间亮了,啧啧赞叹:“哎哟喂!瞧瞧我们玉兰,出落得跟朵花儿似的!到底是城里姑娘,水灵!” 她说着,又忙不迭地拽过身边的闺女:“二丫!快!叫姐姐!这是你玉兰姐,明儿就做新娘子啦!” 宋玉兰看向那个剃着男孩头、穿着不合身旧秋衣的二丫,温和地笑了笑。 她太清楚这个二姑了,为了生儿子简直入了魔,东躲西藏,生女儿就送人……后来断了音讯,也不知最终有没有得偿所愿。 此刻看着二丫怯生生往后缩的样子,她心中只有叹息。 宋焕英见女儿往后躲,赶紧用力扯了一把,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对宋玉兰解释: “孩子!没见过世面,胆子小得跟耗子似的,玉兰你别见怪啊!”她眼睛滴溜溜在屋里转了一圈。 宋玉兰请她们上炕坐,客气地问了句:“二姑,路上辛苦,吃过饭没?” “吃了吃了!”宋焕英抢着回答,嗓门依旧很大, “你爸,哦不,你舅舅带我俩下了馆子,吃了碗牛肉面!喷香!二丫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吃呢!” 她说完,屁股刚挨着炕沿,就迫不及待地转向宋玉兰,压低了些声音: “玉兰啊,不是二姑说你。你跟福生,再怎么说,他是你亲舅舅啊!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们能有啥过不去的深仇大恨?你这终身大事,咋能连面都不让他露一个呢?这传出去,多难听啊!” 宋玉兰心里明镜似的,这准是宋福生搬来的救兵。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温和:“二姑,您赶了一天路也乏了。我去给您打点水,您和二丫洗洗早点歇着吧。明儿接亲的来得早,我也得养养精神。”她说着就要起身。 宋焕英却急了,一把想拉住宋玉兰的胳膊,被宋玉兰不着痕迹地避开,声音又拔高了:“玉兰!你听二姑一句劝!去给你舅舅认个错,低个头,这事儿就过去了!你想啊,明儿那么大的场面,你亲爹亲妈都不在跟前,街坊邻居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宋焕英!”宋彩霞一声厉喝,像炸雷一样在屋里响起。 她坐在炕边,脸色铁青,拐杖重重地往地上一顿,“咚”的一声闷响。“你是来吃席贺喜的,就麻溜儿去厨房烧水拾掇自己睡觉!你要是来给宋福生当说客的,”她抬手直指门外,“门在那儿!现在!立刻!给我走!” 宋焕英吓得一哆嗦,脖子一缩,瞬间噤若寒蝉,半个字也不敢再多说,慌忙拉着二丫就往厨房钻。 宋彩霞看着她们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脸的的失望和疲惫。 她枯瘦的手紧握着拐杖头,指节发白,半晌才恨铁不成钢地低声念叨:“榆木脑袋!当初让她嫁城东刘家,多好的人家!偏叫个赶大车的,用一个白面馍馍就哄得五迷三道,说什么跟回去顿顿白面管饱,蠢透了!” 想起当年宋焕英偷偷跟人跑了,再挺着大肚子回来的狼狈样,宋彩霞胸口就堵得慌。 她当时气得发狠,把这个不争气的妹妹草草嫁了,勒令她不许回娘家,更不许带那男人回来。 可这狠话背后,终究是割不断的血脉和放不下的牵挂。 宋玉兰默默听着,没有插话。 她理解姑姑的愤怒,也看得见她深藏的心疼与无奈。 毕竟,那是她的妹妹。 被宋焕英母女这么一搅和,宋玉兰躺下时已近深夜。 感觉刚合眼没多久,院子里就热闹起来。 邻居婶子大娘们压着嗓子的说笑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声,交织成清晨特有的忙碌序曲。 宋玉兰迷迷糊糊地刚坐起身,一个爽朗的婶子就笑着掀帘子进来了: “新娘子醒啦?你姑姑特意嘱咐我,今儿这梳头的差事归我!为啥?哈哈,我可是咱这条胡同里独一份儿,生过龙凤胎的全福人!”桂枝婶子嗓门洪亮,满脸喜气。 宋玉兰忙笑着应道:“辛苦桂枝婶子了,是我的福气。” “哎哟,这话说的!能给新娘子梳头,沾福气的是我!” 桂枝婶子乐呵呵地摆摆手,手脚麻利地开始帮宋玉兰换上大红嫁衣,又灵巧地盘起发髻,最后在发髻侧面稳稳簪上一朵饱满的红绸花。 刚收拾停当,院外就传来一阵喧闹。 第62章 有仇即刻报 林木泽领着接亲的队伍到了。 为首的陆奕辰一身笔挺军装,身姿挺拔如松,几个同样精神抖擞的小伙子紧随其后,都是生面孔。 大约是顾忌着陆奕辰的身份,加上宋彩霞坐镇,并没有人敢闹哄哄地堵门讨红包。 仪式简洁而庄重。 陆奕辰沉稳地走到宋玉兰面前,两人目光相接。 他伸出手,宋玉兰将戴着红手套的手轻轻放入他宽厚的掌心。 在众人祝福的目光和善意的哄笑声中,他稳稳地牵着头上盖着红纱巾的新娘,一步步走出了这个承载着她两世记忆的小院。 门口停着一辆林木泽找来的东风大卡车,车头绑着醒目的大红花。能坐着大东风出嫁,在胡同里算是很风光了。 宋玉兰只顾低头,隔着红纱巾小心地牵引着陆奕辰往前走,丝毫没留意车斗里满载的被褥、缝纫机、录音机,每件都贴着鲜红的喜字。 林木泽利落地指挥着人把宋玉兰的自行车搬上车,又麻利地安排人骑车送宋彩霞和宋志英去省大家属院。 车子启动前,胡同里“噼里啪啦”炸响一挂长长的鞭炮。 在震耳的声响和弥漫的硝烟中,喜糖如雨点般洒落。 街坊们嬉笑着争抢,热闹非凡,谁也没发现角落里,一双阴恻恻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卡车远去的方向…… 驾驶室里,宋玉兰紧挨着陆奕辰坐着,手心不知不觉沁满了汗,心头交织着激动和一丝紧张。 驾驶员是个二十多岁、精瘦的小伙子,他熟练地发动汽车,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嫂子,我叫郑嘉勇,外号猴子。以前是陆组长手下的兵,现在汽车队混口饭吃。” 宋玉兰隔着红纱巾冲他微微颔首:“今天麻烦你了,郑同志。” 郑嘉勇笑得爽朗:“嫂子太客气了!能给咱组长开婚车,这份荣耀够我吹一辈子!”他语气里满是自豪。 宋玉兰笑着,下意识更紧地握住了陆奕辰的手,却意外地发现他掌心也和自己一样,一片濡湿。 他也紧张?这个发现让她心头一暖,一丝顽皮涌上心头,她悄悄用指尖在他掌心里轻轻挠了一下。 家属院外的空地上早已搭好了喜棚,红彤彤的喜字格外喜庆。陆家全体都等在门口,十桌宾客已坐了大半。 婚礼程序简洁庄重。 陆奕辰特意请了老领导做证婚人,加之酒席上有整整两桌身着笔挺制服的同事,整个场面肃穆安静。 没人敢在这种场合随意议论,连大声喧哗都自觉收敛了。 敬酒时,宋玉兰已取下了红纱巾。 一袭红裙衬得她肤白胜雪,腰肢纤细,光彩照人。 林木泽在一旁帮衬着,宋玉兰则稳稳扶着陆奕辰,先向老领导那桌敬酒。 几个年轻小伙子“唰”地起立,身姿挺拔如松,冲着宋玉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震耳:“嫂子好!” 这突如其来的郑重与尊敬,让宋玉兰鼻尖猛地一酸,一股热流直冲眼眶。 这声“嫂子好”,这庄严的敬礼,都是陆奕辰赋予她的无上荣光!更是向所有人宣告,她是被他郑重珍视的人。 然而,这桌也有两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一个年纪稍长,穿着板正的列宁装,架着黑框眼镜,神情疏离;另一个很年轻,穿着白色连衣裙,眉眼间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倨傲。她们端着酒杯随众人站起时,态度也显得漫不经心,目光扫过宋玉兰,带着几分轻慢。 宋玉兰目光平静地掠过她们,并未在意。 她又不是人见人爱的钞票,哪能指望人人都喜欢?她扶着陆奕辰转向下一桌,依旧是陆奕辰的同事们,无论调离的还是现任的。 同样“唰”地全体起立,同样挺拔如标枪的军礼,同样洪亮如钟的齐声问候:“嫂子好!” 宋玉兰努力绽开笑容回应,眼尾却抑制不住地泛红,握着陆奕辰的手又紧了几分,仿佛要从这紧握中汲取力量。 下一桌轮到陆家本家。 宋玉兰第一次见到陆奕辰的大伯陆正业。 他比陆正刚高大粗壮,一脸络腮胡,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刀刻般深刻。 他端着酒杯站起来,嗓门洪亮:“哎呀,时间过得可真快!一眨眼奕辰都成家啦!现在政策好了,走动也方便,往后咱们两家可得多亲近亲近啊!”他说话时,目光带着审视在宋玉兰身上转了一圈。 宋玉兰敏锐地察觉到,陆正业开口的瞬间,陆奕辰握着自己的手骤然收紧了一瞬,随即又松开。 这微小的动作让她心头一凛。 孙丽华和陆平安则是一脸慈祥欣慰:“好,真好!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啥难处尽管开口。” 宋玉兰得体地微笑:“谢谢爷爷奶奶,以后少不得要麻烦二老操心。” 就在这时,陆正业像是酒劲上了头,或者根本就是有意为之,他猛地一拍陆奕辰的肩膀,扯着嗓子,“关切”:“诶,对了!侄媳妇是哪家的千金啊?这,家世背景都清白吧?” 他尾音拖长,眼神里闪烁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话音一落,整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 宋玉兰清晰地感觉到身边陆奕辰周身瞬间迸发出的冰冷气息。 林木泽反应极快,一步插到陆正业和陆奕辰夫妇之间,脸上堆着笑,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硬气:“哎哟我的大伯!您这酒劲儿上头了吧?瞧您这话问的!放心!嫂子的人品家世,那都是经过组织严格审查的,一等一的好!您老放一百二十个心!” 陆正业眯着眼,皮笑肉不笑地“哦?”了一声,语气玩味。 孙丽华气得脸色发青,厉声呵斥:“老大!你胡说八道什么!” 刘玉萍慌忙站起来,死死拽住陆正业的胳膊往下按,声音又急又气:“你个老糊涂!灌了几口猫尿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嘴上没个把门的!奕辰,玉兰,真是对不住,他喝多了,满嘴胡吣!你们别往心里去,快去敬下一桌吧!”她几乎是哀求地看着陆奕辰和宋玉兰。 陆奕辰身形纹丝未动,脸色沉静得可怕。 林木泽也冷了脸,盯着陆正业,一字一句清晰地警告:“大伯,酒喝多了顶多伤身,话要是说错了,那可就不知道会招什么祸了。您老可得悠着点儿。” 宋玉兰就算再迟钝,此刻也彻底明白了。 这看似冲她来的刁难,根子分明扎在陆奕辰身上!她心中惊疑:陆奕辰和他大伯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 再看陆奕辰,他始终沉默着,紧抿着唇,下颌线绷紧,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这看在旁人眼里,或许像是畏惧或不敢还嘴? 邻桌的宾客们屏息凝神,悄悄交换着眼神,心里翻江倒海,嘴上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林木泽见状,果断地扶着陆奕辰的轮椅转向下一桌,巧妙地打破了僵局。 宋玉兰不明就里,只能沉默地跟着。 走出两步,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正巧,陆正业也扭过头来,目光直直地撞上她。 那眼神毫不避讳,里面混杂着赤裸裸的鄙夷、不屑,甚至还有一丝令人作呕的、居高临下的同情。 种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宋玉兰胃里一阵翻腾。 宋玉兰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了几秒,眼神沉静如水,然后才缓缓转回头。心底已将陆正业牢牢标记为“头号需警惕人物”。 接下来是娘家桌。 宋彩霞、三姑宋焕英带着二丫、二姑姑宋翠英和她黑壮的儿子李文刚,还有几位送亲的婶子大娘。 宋彩霞笑容满面地看着一对新人:“好,好啊!从今往后你们就是小两口了,要同心同德,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陆奕辰身上的冷意早已收敛,对着宋彩霞温和而郑重地点头:“姑姑放心,我一定好好待玉兰,不让她受委屈。” 宋彩霞满意地喝了杯中酒。 宋焕英似乎想说什么,被旁边的宋翠英悄悄在桌下扯了扯衣袖,两人都笑着说了恭喜的话,喝了酒。 一圈酒敬下来,宋玉兰虽然喝的是白开水,却感觉头晕脑胀,像真喝醉了一样,大概是连日操劳加上精神紧绷所致。 陆奕辰侧过头,指腹轻轻压了压宋玉兰的手背,低声道:“累了吧?去歇会儿?” 宋玉兰确实没什么胃口,点点头:“嗯,我去那边棚子下坐会儿。” 陆奕辰不放心,怕有人打扰她休息,转头对林木泽低声吩咐:“找个人过去陪着玉兰。” 宋玉兰只当陆奕辰还要去陪老领导说话,便没多想。 陆奕辰又凑近林木泽说了几句话,林木泽立刻会意,转身离开。 林木泽离开后,陆奕辰的目光在阴影中变得更加幽深。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陆正业本就馋酒,这些年日子紧巴,平时舍不得喝,今天终于忍不住贪了几杯。 此刻他醉眼朦胧,趁着席间喧闹,晃晃悠悠地起身去找厕所。 路上不知撞见了谁,给他指了个方向,他便迷迷瞪瞪地往那边摸去,越走越偏。 膀胱涨得难受,他正想找个角落解决,却猛地顿住脚步,前方树荫下,陆奕辰正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的寒意让陆正业瞬间打了个寒噤! 斑驳的光影落在陆奕辰脸上,明明是大白天,那景象却让人不寒而栗。 陆正业快十年没见过这个侄子了。 每次来省城探望老爷子老太太,也碰不上远在云南的陆奕辰。 他从小就讨厌这孩子,觉得他阴沉、倔强,尤其那双眼睛看过来时,总让他心底发毛,仿佛下一秒就会有镰刀劈过来。 此刻猝然相见,酒意被吓退大半。 陆正业强撑着板起脸,口齿不清地呵斥:“你、你大白天杵在这儿装什么神弄什么鬼?想吓死老子不成?” 话音未落,陆奕辰动了! 他如同鬼魅般瞬间欺近,动作快得陆正业根本没看清。一只铁钳般的手猛地扼住陆正业的咽喉,将他未尽的叫骂死死掐断!紧接着,一记裹挟着冰冷怒意的重拳狠狠砸在陆正业柔软的腹部! “呃!”陆正业连惨叫都发不出,剧痛让他像只煮熟的虾米蜷缩起来,醉意彻底化为冷汗涔涔的恐惧。 --- 宋玉兰坐在棚下,微风拂过,驱散了燥热。 一些早离席的宾客三三两两往外走,议论声清晰地飘进来: “啧啧,陆家这席面,真阔气!鸡鸭鱼肉,肉丸子个头赛拳头,香得很!” “可不是!早知道这么丰盛,把我家那馋丫头带来开开荤也好啊!” “陆家这是真看重新媳妇啊!瞧那迎亲阵仗,缝纫机、录音机,还有那老高的被褥垛,都是给亲家做脸呢!” “唉,奕辰多好的孩子,可惜了。” “嘘!这话可不敢乱说!人家姑娘是清清白白经过组织审查的,咱别嚼舌根子!” 刚松快几年的日子,让所有人都学会了谨言慎行。 隔着一层布单,宋玉兰听着这些议论,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缝纫机?录音机?还有这样丰盛的席面?陆奕辰竟安排得如此周到。这排场,怕是省城独一份了。 他做这些,无非是要告诉所有人:陆家娶她宋玉兰,没有丝毫轻视,只有十足的重视和体面。 这份用心,让她心底泛起暖意,笑容也真切了几分。 “你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一道带着明显讥诮的女声突兀地响起。 宋玉兰抬眼,看见一个穿着白连衣裙的姑娘站在面前,正居高临下、满眼挑剔地打量着自己。是陆奕辰老领导那桌的人,姜莉莉。 姜莉莉见宋玉兰只是平静地回视,丝毫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眼中鄙夷更甚,忍不住小声嘟囔:“陆大哥那么好的人,真是瞎了眼……” 宋玉兰眉梢都没动一下,只慢悠悠地反问:“哦?不娶我,难道娶你?” “你!”姜莉莉被这直白又犀利的话噎得脸一红,气恼地哼了一声,自顾自在宋玉兰对面的椅子坐下,抱着胳膊,斜睨着她,“得意什么?一点新媳妇的害臊劲儿都没有,脸皮真厚。” 宋玉兰目光清亮,直直看进姜莉莉眼里:“你喜欢陆奕辰?” 姜莉莉瞬间涨红了脸,声音都尖利了几分:“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我一直把陆大哥当亲哥哥看的!你别血口喷人坏我名声!” 宋玉兰轻轻“呵”了一声,那声笑里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既然不喜欢,那你管他娶谁?看你这么忿忿不平、指手画脚,我还以为你是求而不得,恼羞成怒呢。” 姜莉莉彻底被激怒,猛地站起来:“你胡说八道!我、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样子!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宋玉兰身体微微后靠,姿态依旧从容,只是眼神冷了下来:“我的事,不劳你费心。你不喜欢我,我也同样不待见你。所以,少在我这儿刷你那点可怜的存在感。” 姜莉莉被她这毫不客气的态度刺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气急败坏地跺了下脚:“哼!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你根本不知道陆大哥为什么娶你!等你知道了,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这话像根刺,轻轻扎了宋玉兰一下。 夏海棠也说过类似的话。 难道陆奕辰娶她,真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图她什么?家世?她没有。才能?似乎也不突出。唯一,宋彩霞的医术?可就算不娶她,以陆家的情分,宋彩霞也未必不救。还能图什么呢? 宋玉兰面上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地看着姜灿灿,不再接话。 这沉默让姜灿灿误以为戳中了她的软肋,脸上重新浮起一丝得意:“陆大哥那样的人物,能娶你?你且等着看吧,有你哭的时候!” 宋玉兰摸不清姜灿灿的底细和目的,不想在婚礼当天给陆奕辰惹麻烦。 面对这莫名其妙的挑衅,她索性垂下眼帘,彻底无视了这个聒噪的“客人”。 姜莉莉见她油盐不进,像个闷葫芦,自己这拳拳打在棉花上,憋了一肚子气没处发,只能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也闷声坐了回去。 场面瞬间炸了锅,有人去厕所,在旁边的树林里发现了瘫在地上、满脸血污、人事不省的陆正业! 陆家人慌慌张张把他架了回来。 刘玉萍一见丈夫那惨状,立刻扑了上去,手里的新手绢不管不顾地就往他脸上糊,动作又快又急,仿佛要把那刺眼的血迹连同这丢人的场面一起抹掉。 陆正业被弄得“嘶嘶”抽气,迷迷瞪瞪地挥手挡开,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别,别动……”。 孙丽华的脸色铁青,她“啪”地把手里的茶杯重重一搁,茶水溅了一桌布:“丢人现眼的东西!几两猫尿就灌成这样?看看你这副德性,陆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刘玉萍猛地抬头,眼圈通红,却不是委屈而是愤懑:“妈!正业是爱喝两口不假,可他喝酒什么时候把自己磕得头破血流过?您看看这伤……” 她指着陆正业额角还在渗血的伤口,声音拔高,带着质问:“这能是自己摔的吗?我看八成是有人趁他喝多了下黑手!” 孙丽华“腾”地站起,锐利的目光看向向刘玉萍:“你胡说什么!没凭没据的,想搅和得全家不安生吗?今天来的都是客!谁会干这种事?!”她气得胸口起伏,声音都在发颤。 主位上的陆老爷子面色铁青,手里的拐杖“咚”地一声狠狠杵在地上:“够了!还嫌不够丢人?赶紧给我弄回去!”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刘玉萍咬着牙,又气又恨,扶着陆正业胳膊的手狠狠一掐!陆正业“哎哟”一声痛呼,总算睁开了一条缝的醉眼,茫然地看着眼前晃动的人影:“嗯?散、散场了?别啊,接着喝!……”舌头都捋不直。 “喝喝喝,喝死你算了!”刘玉萍恨铁不成钢地低吼,使劲晃了他一下:“你睁大眼看看!说!到底是你自己摔成这鬼样,还是哪个王八羔子打你了?!” 陆正业被她晃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才站稳,他使劲甩了甩沉重的脑袋,一把挥开刘玉萍搀扶的手,梗着脖子,醉醺醺地冲着四周嚷嚷:“打,打我?谁他妈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老子?!活,活腻歪了是吧?!来!……接着喝!……老子……” 他话没说完,一个巨大的酒嗝顶了上来,熏得周围人直皱眉。 然而,就在这虚张声势的醉话里,陆奕辰那双冰冷警告的眼睛猛地闪过脑海,让他那点醉意都惊散了几分,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第63章 算不算欺负人 陆正业一口咬定自己脸上的伤是摔的,其实脸上的伤真是他自己摔的,陆奕辰揍他的都是看不见的地方,这会儿肋下、肚子更是疼得他直抽冷气,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 可是他还得强忍着,连龇牙咧嘴都不敢! 这个天杀的陆奕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阴毒可怕?!下手又黑又刁钻! 陆正业硬撑着说不是被人打的,刘玉萍也不好再追问,只能一边用力架着他胳膊,一边没好气地数落: “你说你也是,奕辰婚礼也能喝成这副德行?脸都丢尽了!赶紧走,别在这儿杵着现眼了!” 陆老爷子气得脸色铁青,拐杖重重一顿地:“快,赶紧把人给我弄回去!还不够丢人现眼的!” 孙丽华也气得不轻,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脸上却硬是挤出点笑容,还得转身去招呼剩下的客人。 夏海棠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陆正业,心里总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可又抓不住头绪,下意识扭头去找陆奕辰。 就看见陆奕辰和林木泽站在不远处,两人似乎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可夏海棠心头猛地一跳,陆奕辰那双眼,锐利得仿佛穿透了人群,精准地、冷冷地正落在她这边。 夏海棠慌忙垂下眼睫,手心沁出薄汗。 从陆正业出现在婚礼上开始,她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要出事。 接下来,酒席基本散场,只是陆奕辰那帮生龙活虎的同事都没走,又咋咋呼呼嚷着要去看看新房。 一群人,连老领导一起都爬上了卡车车斗,宋玉兰和陆奕辰依旧坐在副驾驶里。 路上,司机跟陆奕辰聊天时,宋玉兰才知道那个神情特别骄傲的姑娘叫姜莉莉,而那位中年女人是他们老队长的妻子赵卫华。 郑嘉勇是个挺能说的小伙子,凑近陆奕辰,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低声道:“陆哥,你知道这次嫂子带姜莉莉来干嘛吗?” 陆奕辰目光看着前方,淡淡地“嗯”了一声。 郑嘉勇嗤笑:“想让姜莉莉和林木泽相亲呗,这不就是挟恩图报嘛!刚才我不是跟老领导一桌,嫂子就一个劲儿撺掇老领导跟林木泽提这事呢。” 陆奕辰眉头蹙了一下,没接话。 郑嘉勇叹口气:“我看嫂子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不能因为老队长救过林木泽,就非得让人家娶他闺女吧?还有那个姜莉莉,那眼睛都快长头顶上了,跟我们坐一桌的时候,恨不得离八丈远,嫌我们身上有土腥味儿似的。” 陆奕辰侧过头,眼神带着点警告:“少嚼舌根。林木泽心里有数。” 宋玉兰默默听着,也明白了个大概:姜莉莉的父亲对林木泽有救命之恩,现在赵卫华是想促成女儿和林木泽。 看这架势,姜莉莉对林木泽也是有意思的。 她心里不免担忧:要是林木泽不乐意,这恩情夹在中间,可就难办了。 弄不好,真会落个里外不是人。 到了新家,葛红梅已经在院门口等着了,一见到卡车就笑盈盈地迎上来:“没看见我是不是很吃惊?这边陆奕辰也安排请了两桌,都是街坊邻居,让我负责招呼呢。” 宋玉兰看着院里还放着两张方桌,桌上碗碟空空,客人已经离开,心里讶然,没想到他心思这么细,连新邻居这边都安排得滴水不漏。 葛红梅跟宋玉兰打完招呼,又和邻居两个婶子手脚麻利地收拾起饭桌。 林木泽突然放开嗓门,大手一挥:“兄弟们,该办正事儿了!闹洞房去!” 他带头起哄,推搡着陆奕辰和宋玉兰就往屋里走。 郑嘉勇跳得最高,声音也最响:“必须闹!今天非得看看咱们冷面阎王是怎么疼媳妇儿的,对不对兄弟们?” “对!必须看!” 几个小伙子高声应和,一拥而上,嘻嘻哈哈地簇拥着两人往西屋走。 宋玉兰被他们闹得面红耳赤,耳根都烧了起来,偷偷看了眼陆奕辰,发现他脖颈处也泛起了可疑的红晕,紧绷的嘴角却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忍不住低头抿嘴笑起来。 两人被按着肩膀在铺着大红喜被的床沿坐下。墙上贴着大红喜字,屋里一片喜气洋洋。 林木泽坏笑着,叉腰站在中间:“开胃小菜!咱们先来个咬苹果,热热身,怎么样?” 宋玉兰:“……” 她心里有点急:陆奕辰腿不方便站着,这不是为难他吗? 念头刚闪过,就有人变戏法似的掏出个苹果,用红线绳系着吊了起来。 林木泽二话不说,一手稳住陆奕辰的肩膀,一手轻轻扶着他的后颈,让他面向宋玉兰,然后把苹果吊在两人中间。 “快!往前凑!” “老陆,行不行啊?腿软了?” “哈哈哈,男人能说不行吗?不能!老陆,拿出你端敌人指挥部的气势来,拿下这个高地!” 不等宋玉兰反应,感觉后脑勺被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往前一带,那边林木泽也扶着陆奕辰的头往前一送,中间的苹果瞬间被抽走。 两人的唇猝不及防地碰在了一起! “哦——!!!”小伙们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口哨声,兴奋得仿佛打了胜仗。 宋玉兰活过一世也没经历过这么直白的场面,整个人像被点了把火,从脸颊一路烧到了脖子根,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奕辰同样呼吸一滞,那短暂却无比清晰的柔软触感,像火星溅进了干草堆,瞬间点燃了他压抑在心底的渴望,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林木泽他们几个很能闹,但也顾及着陆奕辰的腿伤,没玩太出格的花样,一直闹到太阳快落山,才意犹未尽、勾肩搭背地离开。 宋玉兰脸上红晕未消,送走所有客人,感觉身体都要散架了。 看着院里已经被葛红梅她们打扫得干干净净,就想着先去烧些热水,两人简单洗漱一下,再做点吃的。 却没想到,小厨房里的案板上整整齐齐码着几十个白胖的饺子,显然又是葛红梅精心准备的。 陆奕辰过来,站在厨房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些许光线。他沉默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才低声道: “姑姑说,她这几天暂时不搬过来。今天晚上,我睡东屋。” 宋玉兰惊讶地转过身,清澈的眼睛直直看着他:“我们结婚了,为什么要分房睡?” 陆奕辰避开她的目光,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而克制:“我怕你将来会后悔。” 宋玉兰觉得陆奕辰在她面前始终带着一份近乎笨拙的小心,不像在林木泽他们面前那般恣意洒脱。 她定定地看着他,忽然上前一步,主动伸出手,坚定地握住了他有些僵硬的手指:“陆奕辰,你娶我,是别有用心吗?” 陆奕辰猛地抬眼,目光如炬,斩钉截铁:“不是!” 宋玉兰唇角扬起,眼中带着柔和的亮光:“那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吗?” 陆奕辰反手用力握紧了她的手,眼神专注而郑重:“会!” 宋玉兰轻轻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这不就得了。我们既然是夫妻,就没有分开睡的道理。” 她顿了顿,直视着他的眼睛,带着一丝探究和俏皮:“除非我们是假结婚?还是说,你心里还藏着个人,想为人家守身如玉呢?” 陆奕辰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紧:“没有藏着人,我就是,怕你后悔。” 宋玉兰看着陆奕辰忽然“扑哧”一声乐了,笑声清脆: “后悔?陆奕辰同志,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呢?现在半个省城怕是都知道,我宋玉兰风风光光嫁进了陆家大门。多少人眼红着呢,我后悔?” 陆奕辰抿紧了唇,没吱声,心底那股不安却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来。 宋玉兰向前一步,几乎要贴着他胸口,仰着脸,笑眼弯弯,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陆奕辰,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被人骗。只要你对我坦诚,不骗我,”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又带着奇异的亲昵,“我就一辈子跟你好,给你当媳妇儿,给你生儿育女。好不好?” 明明是滚烫的承诺,陆奕辰却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激得他指尖微凉。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好。” 宋玉兰不再给他思考的时间,直接上手推着他的背,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在厨房的小饭桌旁坐下。 “行了,天大的事也等填饱肚子再说。我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动作麻利,眼底始终带着一丝笑意。 厨房里,除了刚煮好的饺子,还有两盘拨出来的剩菜。 宋玉兰利索地添柴生火,先煮饺子,又把几样剩菜倒进一个锅里,“刺啦”一声热热闹闹地烩成一锅。 这要搁几十年后讲究的人家,怕是会被嫌弃。 可她宋玉兰是苦日子里滚出来的,最懂粮食的金贵,上一世就算后来条件好了,骨子里的节俭也改不掉。 更别说她还有个奇怪的癖好,总觉得各种剩菜混在一起回锅烩过,反而能激发出一种特别香浓的味道。 饺子和热腾腾的大烩菜上了桌。 宋玉兰搬了个小板凳,径直坐在陆奕辰正对面,离得极近。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个胖乎乎的饺子,在碗边小心地晾了晾,然后手臂一伸,稳稳地递到陆奕辰嘴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陆奕辰下意识地想去接筷子,却扑了个空,温热混着肉香面皮香的东西已经碰到了他的唇。 他身体僵了一下,才有些不自然地张开嘴,将那饺子含了进去。 宋玉兰将他这一瞬间的动作尽收眼底,唇角忍不住高高翘起,像只偷到腥的小猫:“好吃吗?”她明知故问,声音里带着促狭。 陆奕辰垂着眼,避开她灼人的视线,含糊地应了一声:“好吃。”耳根悄悄染上一点红。 宋玉兰满意地笑了,自己也夹了一个塞进嘴里,是扎实的牛肉小葱馅儿,肉汁丰盈,香气瞬间在口中炸开。 嗯,葛红梅这馅儿调得倒是实在。 她眯着眼,饶有兴致地看着陆奕辰把那个饺子咽下去,筷子立刻又夹起一个,目标明确地再次送到他嘴边。 接着是一筷子裹着汤汁的烩菜。动作流畅,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昵。 一顿饭,就在宋玉兰主导的“你一口,我一口”中,吃得既亲密又暗流涌动。 饭后,宋玉兰指挥着陆奕辰:“去屋里等着。” 自己则快手快脚地烧了一大锅热水。 兑好温度适宜的水拎进卧室,看着这简陋的环境,她心里难得地浮起一丝愧疚:“家里地方小,委屈你了。要是在省大家属院,好歹还有个像样的洗澡间。” 陆奕辰摇摇头,伸手想接水桶:“没事,我自己来就行。” 宋玉兰却没松手,反而往前又凑近了些,眼神带着点狡黠的坚持:“你刚来,还不熟。脱衣服,我给你擦。” 话一出口,她自己心里也“咯噔”一下,暗暗啐了自己一口:宋玉兰啊宋玉兰,上辈子活到老脸皮厚,怎么重活一回,年轻的身体里还住着个小色女呢?但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眼前这具充满男性力量感的身躯带来的期待感压了下去。 陆奕辰明显迟疑了,但在她亮得惊人的目光注视下,还是缓缓动手解开了衬衫扣子。 里面是件洗得发白的工字背心,标准的年代配置。宋玉兰的眼睛像粘在了他身上,长期训练塑造的古铜色皮肤,肩背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腰腹紧窄平坦,没有一丝赘肉。 宋玉兰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心口像揣了个小鼓,咚咚咚地敲着。 她几乎能想象背心下面那壁垒分明的腹肌轮廓。 陆奕辰的动作停下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面那目光的温度,再往下脱,实在超出了他此刻能承受的羞赧范围,耳根的红晕蔓延到了脖颈。 宋玉兰见他不动,那股子大胆劲儿又上来了。 她故意歪了歪头,声音带着一丝娇憨的挑衅:“干嘛呀?陆营长,咱们可是领了证的革命夫妻。你还跟我害羞?要不,我帮你?”说着,作势就要伸手。 陆奕辰:“……”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被她的直白惊到了,耳根红得几乎滴血。但终究是一咬牙,双手抓住背心下摆,利落地向上一掀,褪了下来。 肌肉的线条果然如宋玉兰想象般漂亮,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感。然而,那本该完美的腹肌区域,却被一道狰狞的长疤彻底破坏! 那疤痕横贯整个腹部,像一条丑陋的、扭曲的蜈蚣死死趴在那里。缝针的痕迹粗糙凌乱,边缘凸起发硬,显然是受伤极重,加上当时条件艰苦,救治或后期护理出了问题,留下了这触目惊心的印记。 宋玉兰的心猛地一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 刚才那些旖旎的心思瞬间烟消云散。她倒抽一口凉气,指尖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道凸起的疤痕边缘。冰凉的触感下,是坚韧的皮肉。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这,当时……一定疼死了吧?” 从广播和后来的影像里,她多少知道边境战场的残酷。能活着回来,都是阎王爷手下抢人。 这道疤,无声地诉说着他曾经离死亡有多近。 “不疼。”陆奕辰的声音低沉而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漠然。这是实话。在那个血肉横飞的地方,所有念头都浓缩成了八个字:“宁可前进一步死,绝不退后半步生。”疼痛,早已被更强大的意志和信念压到了感知之外。 宋玉兰心头百味杂陈,什么心思都没了。 她默默拉着陆奕辰在方凳上坐下,拧了温热的毛巾,动作轻柔地开始给他擦拭宽阔的背脊、坚实的臂膀,刻意避开了那道伤疤区域,仿佛那是某种禁忌。 等自己也匆匆在小厨房洗了澡回来,宋玉兰看到陆奕辰已经安静地坐在床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迟来的羞涩涌上脸颊。 昏黄的灯泡散发出暖融融的光,映照着床铺上崭新的大红色被面,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皂角香和淡淡男人气息的、独属于新婚之夜的微妙氛围。 宋玉兰悄悄做了个深呼吸,压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只要过了今晚,只要过了今晚,他们失去的那个小生命,就能重新回到她身边。 她走到床头,手指勾住灯绳,轻轻一拉。 “啪嗒。” 黑暗温柔地笼罩下来。 她摸索着,挨着陆奕辰坐下,身体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感受到他散发的热意。 黑暗中,她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天黑了,奕辰……我们……睡吧。” 宋玉兰心里掠过一丝自嘲。 趁着他腿脚不便行动受限,故意选了这个其实不算太晚,邻居们还在外头纳凉闲谈的时机。这算不算欺负人? 陆奕辰显然更紧张,喉咙里滚出一个模糊的“嗯”,动作有些僵硬地摸索着枕头躺下,那条不方便的腿在动作间不自觉地蜷了一下。 宋玉兰压下那点自我鄙夷,连忙伸手扶稳他,帮着他调整好姿势躺舒服。 她自己则慢吞吞地爬进床里侧,紧挨着陆奕辰躺下。 黑暗瞬间包裹了两人。 四下里一片寂静,唯有窗外不知名的虫鸣此起彼伏,衬得屋内的寂静更深。 这寂静仿佛有放大作用,将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勾勒出来,缠绕在一起。 宋玉兰平躺着,能感觉到身边人一动不动,双手规矩地交叠放在小腹上,呼吸刻意拉得绵长平稳,像是在极力模仿熟睡的状态。 她侧过身,面朝他。黑暗里只能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试探的颤音:“陆奕辰?” “嗯?”他的回应立刻传来,低沉短促,带着被点破伪装的微窘。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宋玉兰的声音更轻了,这个问题勾起了沉痛的回忆,那个未能来到世间的、已成形的男婴。 心口一阵细密的抽痛。 这一世,她拼尽所有也要护住她的孩子!这个念头给了她勇气,她不再犹豫,伸出手,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覆盖在他放在腹部的手背上,同时撑起半个身子靠近他,“我喜欢男孩。” 话音未落,不等陆奕辰从那温软覆盖的触感和靠近的气息中反应过来,宋玉兰已经微微低头,一个轻柔的如同花瓣飘落的吻,印在了他的唇角。 那一点带着药香的温软触碰,瞬间点燃了陆奕辰苦苦压抑的火焰。最后一丝理智轰然溃散。 他喉结滚动,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喘,那只被她覆盖的手猛地反转,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另一条有力的手臂则瞬间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牢牢锁进怀里,随即一个翻身,将她困在身下。 他低头,带着几分笨拙却无比虔诚的急切,先是吻落在她的鼻尖,紧接着,便寻到了那两片柔软的唇瓣,用力地吻了上去。 毫无经验的亲吻带着生涩的啃咬,急切而汹涌,充满了被长久压抑后爆发的渴望。 “嘶…”宋玉兰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唇上传来轻微的痛感。 她本以为那些不堪的过往会让她本能地排斥抗拒,可此刻被他炽热的气息包围,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紧绷力量和那份笨拙的急切,心底涌起的竟是依恋和同样强烈的渴望。 她闭上眼,手臂顺从地环上他的脖颈,十指无意识地陷入他颈后的发根。 这一刻,身体深处的悸动让她再也分不清,驱使她靠近的,究竟是想要一个孩子的决心,还是对他这个人,无法抑制的、纯粹的渴求。 窗外,夏夜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屏障隔绝。 远处隐约还能听到几声蒲扇拍打蚊虫的轻响,或是哪家竹椅被起身时带起的吱呀,但这些市井的声响,此刻都显得遥远而模糊。 只有近在咫尺的、彼此交融的呼吸和心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仿佛成了这方寸天地间唯一真实的存在。 第64章 不一定是你的亲生女儿 宋玉兰和陆奕辰的新婚夜,甜甜蜜蜜。 而马巧玲和宋倩倩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宋福生更是在客厅枯坐了一整夜。 宋玉兰那场风光的婚礼,连同酒席的排场,早已传遍了整个厂区。自然,所有人都知道了,宋玉兰结婚,竟连亲生父母宋福生夫妻都没让去! 有人说宋玉兰心狠,是个白眼狼,天大的仇恨也不该记恨父母。 但更多人私下议论,肯定是宋福生夫妻做了什么比挖坟掘墓还过分的事,否则以宋玉兰那温顺的性子,断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这些戳心窝子的闲言碎语,一字不落地全灌进了宋福生和马巧玲的耳朵里。 马巧玲气得在床上翻来覆去,听着客厅里宋福生一声接一声的长吁短叹,心里像塞了团乱麻,又堵又烦。她狠狠捶了下枕头:当年真是瞎了眼!怎么就觉得当工人的宋福生能有大出息? 结果呢?过的这叫什么窝囊日子! 熬了一夜,早上起来脑袋像灌了铅,昏沉刺痛。一抬眼,客厅地上烟头狼藉,烟灰洒得到处都是,宋福生早不知躲哪儿去了。 马巧玲看得后槽牙都隐隐作痛。 还没等她动手收拾,曹桂香又领着张凤仙上门了。 这次两人倒没空手,拎着两包油乎乎的廉价点心,一瓶刺鼻的散装白酒,外加两瓶糖水都快析出罐子的水果罐头。 马巧玲眼角一扫那堆破烂,心头那股邪火“噌”地又蹿了上来,堵得她差点背过气去,这简直是打发叫花子!她强压下翻涌的恶心,嘴角硬挤出个假笑,把两人让进屋。 曹桂香本就是个邋遢人,踩着地上的烟灰烟头,大剌剌一屁股墩在沙发上,震得弹簧“嘎吱”响:“哎呀,我们昨天就想来了,又怕你们去吃喜酒不在家,这不,赶早就过来了!” 这话简直是拿刀子往马巧玲心口上剜! 她不信曹桂香能不知道他们昨天压根儿没去成!马巧玲嘴角抽搐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嗯,有心了。”憋着火,转身去倒茶。 张凤仙伸着脖子,眼珠子滴溜溜在屋里扫了一圈,尖着嗓子道:“哟,倩倩呢?这都几点了还不起?啧啧,这屋也不拾掇拾掇,可不行啊!” 马巧玲眉头拧成了疙瘩,没好气地顶回去:“树奇姑,孩子这两天没睡好,多躺会儿碍着谁了?” 张凤仙张嘴想呛声,想起此行目的,又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堆起一脸假笑:“哎哟,那是该多歇歇,多歇歇。” 马巧玲“哐当”一声把茶杯撂在两人面前,溅出几滴热水,自己抱着茶杯在曹桂香对面重重坐下:“说吧,这么早过来,到底有啥事?” 曹桂香“嘿嘿”干笑两声,一拍大腿:“这不,眼看咱就要成亲家了嘛!得多走动走动,亲香亲香!” 马巧玲心里冷笑:信你才有鬼!上次空着手,这次提溜点破烂,没憋好屁才怪。她垂着眼皮,小口啜着滚烫的茶水,一声不吭。 曹桂香拿胳膊肘捅了捅张凤仙,脸上那点假笑也收了:“树奇回家跟我闹呢,说没彩礼让倩倩脸上不好看。你是不知道,我家树奇啊,就是心善,太为别人着想!行吧,钱呢,咱就不给了,”她嗓门陡然拔高,唾沫星子差点喷出来,“咱给东西!一台十二寸大彩电!一台崭新的缝纫机!再加一台双缸洗衣机!到时候弄个卡车,拉着在厂区里风风光光转上三圈!让那些眼皮子浅的好好开开眼,馋死他们!” 马巧玲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瞬间亮了!洗衣机和彩电?整个家属院都没几家置办得起!她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曹桂香:“你…你说真的?”这铁公鸡突然拔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曹桂香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我曹桂香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比金子还真!到时候啊,我亲自带倩倩去百货大楼,她相中啥咱就买啥,让她付钱!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 马巧玲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三样加起来得一千多块!这曹桂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曹桂香端起茶杯“咕咚”一口灌下,用袖子一抹嘴边的水渍,话锋陡然一转:“不过呢,我们也有件小事想请你帮个忙。树奇他姑家的小超,今年十七了,想去当兵。你也知道,这当兵啊,没点门路,分的地方能把人苦死!” 马巧玲还没回过味:“这事儿…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曹桂香猛地一拍茶几,震得杯子跳起来:“哎呀!你怎么糊涂了!你没办法,宋玉兰有啊!她不是嫁了个当兵的?那陆家不是有门路有面子?你去找他们说说,让小超分个好地方,城市里那种!” 张凤仙赶紧在一旁帮腔,语气谄媚:“就是就是!陆奕辰现在可是大英雄!他一句话顶别人一百句!等我们家小超出息了,肯定忘不了你的大恩!” 马巧玲的脸“唰”地一下拉得老长,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现在和宋玉兰势同水火,让她去求那小贱人?她宁可一头撞死!就算去了,宋玉兰指不定怎么羞辱她呢!她硬邦邦地甩出四个字:“我办不到!” 曹桂香“腾”地站起来,脸也垮了:“我们可是实打实拿出诚意了!就这么点小事你都不肯帮?你想过没有?”她逼近一步,眼神带着威胁,“倩倩肚子里,说不定已经揣上我家树奇的种了!他俩要是不赶紧把事儿办了,等肚子大了,那笑话可就大了!到时候丢人的是谁?” 这话像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马巧玲最疼的地方!这正是她日夜悬心、最害怕的事!当初想着赶紧嫁进陆家,孩子是谁的还能糊弄过去。现在全被宋玉兰搅黄了!不嫁张树奇?等真显怀了,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们娘俩! 曹桂香见马巧玲咬着嘴唇不吭声,冷哼一声:“反正我们彩礼的诚意摆这儿了,现在,就看你的‘诚意’了!”说完,看也不看马巧玲,拽着张凤仙,摔门就走。 马巧玲只觉得一股浊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她眼前发黑。她猛地转身,几步冲到宋倩倩卧室门前,“砰”地一脚踹开门,指着里面吼道:“听见了?你妈这张老脸,算是让你给丢尽了!” 宋倩倩其实早就醒了,一直躲在门后偷听。此刻被马巧玲指着鼻子骂,她也委屈地红了眼眶,恨恨道:“怪我吗?都怪宋玉兰!都是她这个黑心肝的使坏!凭什么她就能过上好日子?” 马巧玲从齿缝里挤出那个名字,带着彻骨的恨意:“宋玉兰…又是宋玉兰!” 宋倩倩怯生生地看着母亲铁青的脸,小声问:“妈…我们…真要去求她啊?” 马巧玲狠狠剜了女儿一眼:“你妈还没死呢!要我去求她?做梦!”她喘着粗气,压着火命令:“你!赶紧起来!去找张树奇!当面问清楚,曹桂香说的那些东西,到底作不作数!” 宋玉兰睁开眼时,还以为出现了幻觉,窗棱上贴着大红的喜字,窗外清脆的鸟叫,都让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动了动胳膊,感觉腰酸背痛! 心里默默腹诽,果然是军人!体能真好!那方面时间真长! 想着动了动腿,整个人又愣住了,好像压到了什么东西…… 宋玉兰瞬间动也不敢动,扭头看着陆奕辰,他侧身躺着。 这会儿微微闭着,眼尾狭长犹如燕尾轻折,睫毛也是如鸦羽般漆黑还很长。 宋玉兰惊讶,一个男人的睫毛竟然可以这么好看。 忍不住转身想伸手指碰了碰他的睫毛。 结果手刚伸过去,陆奕辰的手突然伸过来握住她的手腕。 宋玉兰虽然知道已经结婚,但是一大早被男人拉住,还是不免有点害羞。 陆奕辰像是才想起身边还睡着人,手上的力气放松,脸色也温和很多:“是不是吓到你了?” 宋玉兰赶紧起身抱着他:“没有害怕,就是还没有适应,我刚才就是看你眼睛好看,忍不住想摸摸呢,你让我摸摸呀?” 语气软糯带着撒娇。 陆奕辰身体僵了下,有些不自然的转过身躺平,任由宋玉兰趴在他身上磋磨,简直是非人折磨。 宋玉兰趴在陆奕辰胸膛上,摸着他的眉眼,挺直的鼻梁,菲薄的唇。 像顽皮的小猫一样,东挠挠西挠挠。 最后付出的代价就是被陆奕辰又拖回去狠狠收拾了一番。 等再睁开眼,都已经快中午时间。 宋玉兰不敢再闹,非常快速的穿衣服爬起来:“我先去做饭,你的衣服就放在枕头边,你自己慢慢穿上。” 边说着边套上鞋往外走,腿一软差点儿摔倒,忍不住红了脸,两人这是多疯狂啊。 出了门去厨房洗漱完准备做饭,生火的功夫又把昨晚换下来的衣服和床单都泡在盆里,准备吃完饭洗。 早饭很简单,葱花炝锅,下了一把细挂面,出锅时放了青菜又点了些香油。 陆奕辰也正好收拾好过来,两人坐在小饭桌前刚准备吃饭,院门被砰砰拍响。 宋玉兰有些惊讶,都知道他们新婚第一天,一般都不会上门打扰,放下碗筷:“我去看看,你先吃,面条太细容易坨了。” 边说着边过去开门,却没想到是宋福生! 宋福生脸色灰白,冲宋玉兰讪讪的笑着:“玉兰,我想和你谈谈。” 宋玉兰是一个字都不想跟宋福生说,目光落在他手里拿着的黑皮夹上,想了想还是同意他进门:“进来吧。” 院里角落还放着没有归还的四方桌和板凳,宋玉兰让宋福生坐:“你想谈什么?” 宋福生缓缓看着小院,浅黄的墙上贴着红色的喜字,窗户上也贴着喜字,每一处都透着新婚的欢喜。 心里突然酸涩起来,抬头看着宋玉兰:“玉兰,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到底是我们哪里做的不够好,让你这么恨我们?” 宋玉兰垂眸看着宋福生,他是没有参与和马巧玲宋倩倩一起害自己失身。 可是他却纵容马巧玲次次算计自己! 她不信,宋福生不知道当年去当知青就能考大学的事,也不信马巧玲每次对她的好,都含着虚情假意,他会不知道。 要不,许治国也不会到死都用亲情绑着她,让她给马巧玲和宋倩倩做牛做马! 想到这里,宋玉兰冷笑一下: “那你信我每次考试都生病,并不是因为我成绩不好害怕考试,而是人为的吗?” 宋福生愣了一下:“人为的?” 宋玉兰眼中讥诮更浓:“还有,考大学的事情,明明是我更有资格,你们却让我去顶班,让宋倩倩下乡好拿上大学的名额,这件事你也知道吧?” 宋福生吧嗒了下嘴:“我以为你妹妹学习比你更好。” 宋玉兰冷呵:“这些其实也不算什么,毕竟很少有人能一碗水端平。那我问你,我亲生母亲怎么死的?" 宋福生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宋玉兰突然有些同情宋福生,以为的亲生女儿却是马巧玲给他戴的绿帽子。 宋福生赶紧解释:“玉兰,不是你想的那样,当时事情很复杂,我一句两句也跟你说不清楚。” 宋玉兰呵呵:“你说不清楚,还是根本没法解释?如果我没猜错,我母亲怕是被你俩活活气死的!” 宋福生慌的一下站起来:“你不要胡说八道!你母亲是因为生你亏了身子,病死的!” “那你慌什么?”宋玉兰目光清澈冷冽的盯着宋福生的双眼。 宋福生更心虚了,抓紧手里的黑包:“我是想来给你送点儿东西,是你母亲生前留下的。宋玉兰,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母亲的事情!” 宋玉兰懒得听他解释,伸手去拿黑包:“既然是我母亲留下的,那就给我啊。” 宋福生却不肯松手:“我想见见奕辰,我也有话跟他说。” 宋玉兰突然松开手:“既然你不想给,就拿着好了!我跟你们,从马巧玲挖开我母亲坟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今后只能是死敌!” 宋福生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最近的宋玉兰让他太陌生了! 陌生到,他都怀疑她是不是宋玉兰? 陆奕辰从屋里缓缓走了出来。 宋福生见陆奕辰出来,直接放弃跟宋玉兰谈,转身急急的走过去:“奕辰,在这边住的还适应吧?你说你们两人也是,住在那边大院子不好吗?” 陆奕辰没接话,反问了一句:“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宋福生叹口气:“我就是来看看你们,奕辰你比玉兰大几岁,见过的世面也多。回头你也劝劝她,一家人哪有什么隔夜仇。” 宋玉兰突然在旁边冒了一句:“你以为的一家人,恐怕真不是一家人!而且你以为的亲生女儿,也不一定就是你女儿。” 宋福生扭头怒视着宋玉兰: “你!什么意思!!” 第65章 男人的思维 宋玉兰目光平静地落在宋福生脸上,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笃定:“就是你听到的字面上的意思。” 她心里盘算得清楚:与其自己费力去调查、去闹,不如让他们内部自己斗起来。有这精力,干点什么不好? 宋福生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随即又涌上一股骇人的紫黑,他猛地向前一步,眼珠子瞪得几乎要凸出来,声音都劈了叉:“你……你说谁不是亲生的?!” 宋玉兰看着他那副愚钝又暴怒的样子,心头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宋福生的脑子这么不灵光,理解能力差得离谱?她甚至生出了一丝荒谬的同情,语气带着点怜悯: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宋倩倩是你女儿?马巧玲生孩子的时候,你在产房亲眼盯着了?我劝你,好好查查吧,别到头来替别人养了孩子,当了便宜爹。” “你放屁!”宋福生,嘶声怒吼,整张脸都扭曲了。 可宋玉兰的话像毒刺,精准地扎进了他心里,那怀疑的种子瞬间破土疯长。 他手指颤抖地指着宋玉兰的鼻子,嘴唇哆嗦着:“你……你现在真是无法无天!连这种混账话都敢编排!” 怒火冲昏了他的头脑,连来找陆奕辰的正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他抓起桌上的黑包,转身就要往外冲,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他又惊又怒的地方。 然而,门口的身影让他猛地刹住了脚步。 虎子,那条威猛的德国黑背,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堵在了门口。它后背乌黑油亮的毛发在光线下闪着光,黄棕色的四肢稳如磐石,两只尖耳朵警惕地竖着。 它没有吠叫,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两把冰冷的锥子,死死盯在宋福生紧抓着的黑包上,喉咙里发出极低沉的、警告般的“呜呜”声。 宋福生被这无声的威压慑得腿肚子发软,下意识地往左边挪了半步,想绕过去。 虎子庞大的身躯跟着同步移动,依旧精准地封住去路,目光如同焊在了那只黑包上,半步不让。 那姿态再明显不过:包留下,人才能走。 宋玉兰虽然对包里的东西好奇,但也绝不会向宋福生低头讨要。此刻看着虎子这副“拦路打劫”的架势,她乐得袖手旁观,嘴角甚至勾起一丝看好戏的浅笑。 宋福生又急又怕,额角青筋直跳,转向陆奕辰,声音带着气急败坏的求救:“奕辰!你……” 他后面的话还没出口,虎子似乎被这“告家长”的行为激怒了。它猛地一个前扑,精准地一口叼住黑包的提手,喉咙里的低吼瞬间变成更具威胁性的咆哮!那架势,仿佛在说:公平较量,喊帮手算什么本事! 宋玉兰见状,立刻走到陆奕辰身边,轻轻拉住他的手,小声又带着点好奇地说:“你看虎子,怎么也盯上那个包了?” 陆奕辰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低声解释:“虎子有个怪癖。你空手来去它不管,但你手里要是拿了东西进来,再想原样拿走,它可不答应。” 宋玉兰眼睛一亮:“这么霸道?不过……那黑包我也挺想要。”她语气里带着点小任性。 陆奕辰微微颔首,侧过脸,朝着虎子的方向,干脆利落地打了个响指。 那声音像是一道指令。 虎子尾巴立刻兴奋地摇了一下,叼着包的嘴用力一扯,同时龇起森白的尖牙,眼神凶狠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撕咬! 宋福生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松,那黑包瞬间被虎子夺了过去。它叼着战利品,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嗖”地窜到院子角落去了。 宋福生僵在原地,猛地转身,就看到宋玉兰和陆奕辰并肩而立,一个眼神无辜,一个神情淡漠,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看热闹的样子。他气得浑身发抖,手指颤巍巍地点着宋玉兰:“你……你们……欺人太甚!” 宋玉兰眨了眨眼,一脸纯良:“不是你自己说那些东西是要给我的吗?而且,我劝你,当务之急是赶紧去查查宋倩倩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她的话轻飘飘的,却像刀子一样精准扎心。 宋福生只觉得眼前发黑,再多待一秒他怕自己会气炸。 他一个字都不想再跟这死丫头多说,狠狠一跺脚,转身气急败坏地冲出了门。 宋玉兰强忍着没当场笑出声,要不是陆奕辰在旁边,她真想痛快地大笑三声。 想到马巧玲和宋倩倩即将面临的鸡飞狗跳,一股复仇般的淋漓畅快感瞬间席卷了她。 她压下笑意,晃了晃陆奕辰的手:“你的面还没吃完吧?” 陆奕辰温声道:“没呢,走吧,去吃饭。” 宋玉兰这才想起那两碗面,拉着陆奕辰快步走向厨房:“哎呀!面肯定坨成疙瘩了!” 果然,原本清汤细面,此刻已经变成黏糊糊的两大坨。 宋玉兰拿起筷子用力搅了搅,勉强分开一些,递给陆奕辰:“只能这样凑合吃了,配点咸菜,就当是吃拌面疙瘩吧。” 陆奕辰对此毫不在意。 他经历过更艰苦的环境,何况这是宋玉兰亲手做的。 低头吃面的瞬间,不知怎的,昨晚她如水草般柔软娇媚的模样忽然闪过脑海…… 一股燥热猛地窜起,他赶紧埋下头,大口扒拉着碗里的面条。 两人在厨房安静地吃着面。 院子角落,虎子却对那个黑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它用前爪扒拉着,鼻子嗅来嗅去,看到银色的拉链,便尝试着用尖牙去咬。 费了一番功夫,聪明的虎子竟然真把拉链拉开了! 它兴奋地叼起包底,使劲晃着脑袋,把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全倒了出来。 几张泛黄的纸片,两张照片,还有一个镶嵌着硕大宝石的戒指。戒指滚落在地,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虎子被这突然的反光吓了一跳,猛地向后蹦开一步。 它警惕地观察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伸出前爪碰了碰那闪闪发光的东西,感觉没有威胁,立刻叼起来,开始在墙角找个合适的地方刨坑,准备把它当成宝贝埋起来。 宋玉兰吃完饭,收拾好厨房,端着洗衣盆出来时,才看到院子角落散落的黑包和纸张,这才想起这茬。 抬眼望去,虎子正舒舒服服地卧在厨房边的角落里,抬着头,伸着粉红的大舌头,“哈赤哈赤”地喘着气,一副又丑又萌的样子看着她。 “哟,虎子,你还真给打开了呀?是不是里面没你喜欢的骨头?”宋玉兰笑着走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的旧纸和照片。 那张黑白照片已经相当模糊,边缘泛着严重的黄色,显然是被随意丢弃,并未好好保管。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姑娘,虽然影像不清,但依稀能辨出温婉的气质。 照片侧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宋锦宁二十岁留念。 宋玉兰还是第一次见到生母的模样。 都说她长得像母亲,但照片过于模糊,她很难找到相似的感觉。 相反,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照片里的人,像极了上一世她认识的某个人。 也许是重生的缘故,上一世的许多记忆变得非常模糊。 宋玉兰蹙着眉头努力回想,却始终抓不住那个清晰的影子。 她摇摇头,不再纠结,轻轻拂去照片上的灰尘,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珍重。 再看那几张纸,上面都是些摘抄的古诗词。唯有最后一张,只孤零零地写着一句,笔迹格外用力,力透纸背: 天恩后,金花屡锡,携老共卿。 宋玉兰怔怔地看着这句词,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深深的墨痕。 她的名字……“玉兰”……会不会就源于这句深情的词? 这分明是一首祈盼白头偕老的诗句。 难道,这是母亲宋锦宁记录她与丈夫的爱情?她带着疑惑,又仔细读了前面几张纸上的诗词。 与最后这首“携老共卿”的深情祈盼不同,前面的诗词字里行间透着悲凉,弥漫着一种隐忍的苦涩和寻而不得的怅惘。 如果这些真是母亲宋锦宁留下的手迹…… 宋玉兰心中微动,她的生母,似乎是个颇有才情,却也深藏心事的女子。 宋玉兰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指尖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将纸张仔细叠好,照片小心地夹在中间。 宋福生给她的东西,向来是筛了又筛,能让她找到一丝有用的线索才怪。 一转身,却见陆奕辰不知何时已出来,正挽着袖子,安静地坐在水盆边搓洗着衣服。 她心头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把纸和照片往口袋深处一塞,快步走过去:“哎呀,放下放下!我来洗就好。” 她伸手就去拿陆奕辰手里的湿衣服,语气里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急切,“快去想想,明天去姑姑家,咱们带点啥?总得像个样儿。” 她没有娘家可回,新婚“回门”只能去姑姑那儿,这也是宋彩霞暂时没搬过来的缘由。 她利落地抢过衣服,用力搓洗起来,水花溅开: “都说男主外女主内嘛,这些活儿就该我来。你呀,好好琢磨琢磨姑姑那儿的事儿。” 她抬头,笑着看了看陆奕辰。 陆奕辰顺从地站起身,水珠顺着他结实的小臂滑落。 他走到旁边的石凳坐下,看着妻子忙碌的背影,声音温和地商量: “你看这样行不?买两斤羊肉,再称些好点心,扯块厚实的布料给姑姑做件衣裳?” 宋玉兰手下不停,搓洗的力道带着一种生活的实在感,脸上漾开柔和的笑意: “点心多买些!姑姑就爱那些甜的零嘴儿。对了,还有罐头!橘子罐头和梨罐头,她见了准高兴。” “好,都听你的。”陆奕辰嘴角微扬,满眼纵容,“一会儿我就去买回来备着。肉新鲜要紧,明儿一早去红旗大队再买。” 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筛下来,落在两人身上,空气里只有水声和低声的交谈。 宋玉兰埋头洗衣,心里却像被温水熨过一样妥帖。 这样慢悠悠、有人商量的日子,是她往后岁月里,再难寻回的宁静。 可惜,这份宁静被院门口突兀的脚步声打破了。 赵卫华领着姜莉莉来了,手里提着两瓶包装扎眼的白酒和一篮子码得整齐的鸡蛋。 宋玉兰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拢,像被风吹熄的烛火。 她不喜欢这两人,尤其是赵卫华那总带着算计的眼神。 但碍着陆奕辰的面子,她还是迅速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挤出客套的笑脸迎上去: “嫂子来了?院里凉快,快坐,我去搬凳子。” 赵卫华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麻烦你了。” 姜莉莉则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赵卫华身后,绷着脸,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仿佛地上有金子。 宋玉兰懒得理会她,麻利地从屋里搬出两个小板凳放下,又端来两杯白开水: “昨儿刚搬来,东西还没归置利索,茶叶一时没找见,嫂子将就喝口水。” 赵卫华大剌剌坐下,接过水杯随手放在脚边,摆了摆手,视线直接越过宋玉兰投向陆奕辰: “不碍事。玉兰妹子你忙你的,我找奕辰说点事。”那语气,分明是嫌她碍事。 宋玉兰心里“呵”了一声,面上却不显,只应了声“行”,便端着洗衣盆挪到水龙头边上,哗啦啦地重新放水搓洗起来。 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支棱着,这么巴掌大的院子,想不听都难。 她倒要听听,这赵卫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卫华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声音刻意放得清晰,像是要确保水龙头边的人也能听见: “奕辰啊,嫂子今天来,就是为莉莉的事。你看,林木泽那边……能不能帮着递个话?我们家莉莉哪点差了?马上也要调到省城医院药剂科了,正经工作!” 陆奕辰眉头立刻蹙紧,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声音沉稳却透着拒绝: “嫂子,这话我递不了。结亲这事儿,讲究你情我愿,勉强不得。” 赵卫华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换上一副悲切的神情,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控诉: “是!是勉强不得!可当初要不是我们家老姜豁出命去救了林木泽,莉莉这孩子……能没了爹吗?!” 她用力拍了下大腿,眼圈似乎都红了,“林木泽他当年,可是跪在老姜坟头发过誓的!说要照顾我们孤儿寡母一辈子!这誓言,难道就随风散了?” 宋玉兰手下搓衣服的动作猛地一顿,差点把肥皂甩出去。 她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照顾就得娶你家闺女?这算盘珠子都要崩人脸上了! 陆奕辰的眉头锁得更紧,眼神锐利地看向赵卫华,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嫂子,话不能这么说。木泽这些年对你们,够尽心了!工资月月一发,头一件事就是给你们寄去一半。逢年过节,米面油肉、穿的用的,哪一次落下过?这难道还不算照顾?”他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赵卫华的眼睛,强调着事实。 赵卫华眼圈瞬间红了,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尖锐: “奕辰!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觉得我们赵家眼皮子浅,稀罕那几个钱吗?”她猛地指向一旁低着头的姜莉莉, “还是你觉得,这些冷冰冰的钱票子,能填上莉莉心里那个窟窿?!你是没看见,这孩子夜里蒙着被子,哭得枕头都湿透了多少回!她爸要是还在……” 姜莉莉死死抿着嘴唇,指尖几乎要抠进掌心肉里,僵硬地坐在小马扎上,像个任人摆弄的木偶,任由母亲赵卫华在那里声泪俱下地控诉。 她恨不得地上裂条缝钻进去。 陆奕辰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是真觉得这逻辑匪夷所思,直愣愣地反问: “嫂子,林木泽娶了莉莉,就能把她爸还给她了?这……这能补上父爱?”他语气里充满了纯粹的困惑。 一旁的宋玉兰正晾衣服,听到这话差点没绷住,赶紧死死咬住下唇才把笑声憋回去,手上那件衣服被她下意识地拧成了麻花。 赵卫华要不是知道陆奕辰向来是个直筒子脾气,真以为他是在故意讽刺。 她喘了口气,试图把话题引向另一个她认为的“王牌”:“可灿灿喜欢高湛啊!那高湛他就该负起这个责任,照顾灿灿一辈子!天经地义!”这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 陆奕辰在一旁听着,实在忍不住了,他放下手里的茶杯,声音沉稳但带着不赞同:“赵嫂子,您这个理儿,恕我直言,有点不讲道理了。莉莉喜欢林木泽,林木泽就非得娶?那林木泽自个儿愿不愿意,就不重要了?强扭的瓜不甜,勉强凑一块儿的婚姻,能有好结果吗?” 第66章 回娘家 赵卫华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立刻梗着脖子反驳: “陆奕辰,你这话说的!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情投意合?你和宋玉兰不也就见了两面就定下了?你们那会儿能有多深的感情基础?莉莉和林木泽可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知根知底!”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再说了,现在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看看街上那些自己谈对象的,哪个不被人戳脊梁骨说闲话?正经人家谁那样!” 陆奕辰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也严肃了几分: “我和玉兰,那是我们双方都点了头的。现在的问题是林木泽他本人不同意,非常坚决。” 他强调着“本人”和“坚决”这两个词。 赵卫华声音又高亢起来,带着点自以为是的底气: “所以才来找你们啊!奕辰,你跟林木泽关系铁,你再去好好说说!感情嘛,结了婚慢慢处,自然就有了!我们家莉莉性格多好,又懂事又能干,娶回去是他林木泽的福气!” 她说着,还推了推旁边沉默的姜莉莉。 陆奕辰想都没想,斩钉截铁地拒绝: “嫂子,这事我真办不了!我不能为了安抚谁,就把林木泽往火坑里推,更不能坑了莉莉!” 他把话说得很重。 赵卫华眼圈更红了,那套悲情戏码又搬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开始絮叨: “要是我们家老姜还在……我们娘俩的日子哪会过成这样……我夜里闭上眼,就梦见他站在床跟前,问我卫华啊,莉莉过得好不好?你有没有亏待咱闺女? 你说,要是莉莉连个好归宿都没有,我……我以后到了地下,拿什么脸去见老姜啊……” 她说着,还用手背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宋玉兰晾着最后一件衣服,听着赵卫华这套说辞,心里简直翻江倒海,忍不住暗自咋舌: 这人的三观,真是完全站在自己角度上砌起来的墙!在她赵卫华眼里,她这套理论肯定天经地义,理直气壮得很。 姜莉莉的脸颊火辣辣的,终于忍不住了,猛地站起身,带着一股羞恼和难堪,用力拽住赵卫华的胳膊,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恳求:“妈!别说了!我们……我们先回去吧!” 她只想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赵卫华却像钉在了地上,不死心地甩开女儿的手,冲着陆奕辰的方向又喊了一句: “奕辰!算嫂子求你了!你就再帮我们去跟林木泽递个话,啊?你们是兄弟,他肯定听你的!” 她被姜莉莉半拖半拽着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叮嘱。 宋玉兰看着那对母女走远,才转身关上院门,走回院里。 见陆奕辰还站在原地,眉头紧锁,一副被烦心事缠住的样子,她走过去,轻轻拉住他的手,温声道: “别想了,她们那想法本来就不对。林木泽是个大活人,又不是集市上的物件,看上了就能拎回家。再说了,他要是真对莉莉有意思,认识这么多年了,还用等到现在?” 陆奕辰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他……心里有人了。” 宋玉兰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啊?林木泽有喜欢的姑娘了?那……那怎么没在一块儿?”这消息太意外了。 陆奕辰苦笑了一下,自己也觉得有点离谱:“他……找不着人。” 宋玉兰:“……” 所以,林木泽这是……喜欢了个寂寞? 陆奕辰解释道:“三年前吧,他在单位附近遇见一个姑娘,就那么一眼,就……就上心了。后来想找,再也没找着。” 他耸耸肩,“再具体的,那小子嘴紧得很,撬不开。” 宋玉兰更惊讶了:“一见钟情?那他现在调到省城了,离原来那儿更远了,岂不是更没指望找到了?” 陆奕辰摇摇头:“谁知道呢。反正,姜莉莉这事儿,绝对没戏。林木泽不可能答应的。”他语气很笃定。 宋玉兰想起赵卫华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为林木泽捏了把汗,也替姜莉莉感到一丝悲哀。 陆奕辰像是要把这些烦心事甩开,突然抬手,用指节轻轻蹭了蹭宋玉兰的发顶,声音放柔了:“别管他们了,闹心。走,咱们上街转转去,给你买点好吃的。” 他想让妻子开心起来。 宋玉兰脸上立刻绽开笑容,用力点点头:“好呀!等我一下!”她脚步轻快地跑去洗手,又哼着歌换了条清爽的碎花裙子,拿起常用的布兜,挽住陆奕辰的胳膊,两人亲亲热热地出门了。 有她在,就不用带虎子了,带着小家伙逛供销社可不太方便。 正是午饭前时间,几个妇女凑在一起,边择菜边叽叽喳喳。 路过几个人影,都能被她们的目光粘住,嘀嘀咕咕议论半天。 宋玉兰牵着陆奕辰的手走过去,那些带着评判的目光像小针一样扎过来,还有那刻意压低的、挤眉弄眼的嘀咕声,她都感觉到了。 但她腰杆挺得笔直,下巴微扬,目不斜视,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大大方方a地拉着陆奕辰往前走,步履轻快,仿佛那些议论不过是耳边风。 “瞧见没?就那家,刚买下老王家院子的小两口,昨儿结婚。嗨,请我们家去吃席了!” 一个妇女努努嘴,“那席面,啧啧,油水足的嘞,是我吃过最排场的!” “没叫我们家。哼,谁稀罕!”另一个撇撇嘴,随即压低声音,带着隐秘的兴奋,“哎,你们不知道吧?就那个新娘子,看着人模人样的,根儿上就不干净!” “啊?咋回事?”其他几个立刻凑得更近,眼睛放光。 “听说啊,在黄河边上……被好几个男的……糟蹋了!”爆料者语气夸张,带着鄙夷,“啧啧,你们想想,清白姑娘能摊上这事儿?要不咋就配了个瘸子呢?正经人家谁要啊!” “不能吧?看着挺俊一姑娘,命可真苦……”有人假惺惺地唏嘘。 “苦?我看是活该!”立刻有人反驳,语气尖酸,“一个姑娘家家的,没事往那荒滩野地的黄河边跑啥?指不定就是自个儿不检点,搞对象搞野了,让人钻了空子!” 这话像火星子,一下点燃了众人的“正义感”: “就是!现在这些小年轻,张口闭口自由恋爱,动不动就往小树林钻,能干啥好事?” “可不是嘛!瞧着吧,那新媳妇就不是个安分的,以后咱都看紧点自家小子,别让她勾搭了去!” 田采花斜倚在墙根,手里一把瓜子嗑得“咔吧”响,听着众人的议论,眼睛却死死盯着宋玉兰远去的背影。 那腰肢,细得一把能掐断;那条油亮的大辫子,随着走路的韵律在背后一荡一荡,晃得人眼晕,说不出的招摇。 “呸!” 她猛地朝地上啐了一口瓜子壳,心里狠狠骂道:“骚狐狸精!” 这背影,莫名地让她想起丈夫张广文学校里那个扎辫子的女学生。虽然前阵子闹腾半天,最后证明是“清白”的,可她田采花打死也不信!张广文看那女学生的眼神就不对劲! “不行!” 她烦躁地把手里剩下的瓜子全摔在地上,用鞋底狠狠碾碎,“还得去!我就不信抓不住那对狗男女的把柄!” 她再也顾不上听闲话,胡乱拍了拍手上的灰,扭身就风风火火地朝市里方向冲去,仿佛去抓现行。 宋玉兰带着陆奕辰到了供销社。 她利落地挑了两瓶水果罐头、一袋油纸包的鸡蛋糕,又指着柜台里一个漂亮的铁盒:“同志,要那个牡丹花的饼干,一盒。” 那铁盒四四方方,红彤彤的,盖子上画着粉嫩富贵的牡丹,格外喜庆。 宋玉兰知道,里面的奶油饼干又香又酥,姑姑会喜欢。 她掏出钱结账,陆奕辰则默默接过售货员递来的网兜,稳稳拎在手里。 走出供销社,阳光正好。 陆奕辰侧头对她说:“我每个月一号领工资,印章在我抽屉里。回头你去邮局,直接领就行。” 宋玉兰眼睛一亮,狡黠地歪头看他,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哟,陆同志,这意思……以后家里钱袋子归我管啦?” “嗯,”陆奕辰毫不犹豫地点头,声音低沉却清晰,“都归你管。” 宋玉兰乐开了花,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那……你抽烟不?” “不抽。”陆奕辰摇头。 “好同志!”宋玉兰赞许地用力捏了捏他的手,“不抽烟好!省下的钱,够以后咱娃喝好几罐奶粉呢!” “咱们孩子”四个字,像蜜糖一样灌进陆奕辰心里,甜得发晕。 他只觉得一股热流涌上耳朵,下意识地想把脸别开,却又舍不得移开看着她的目光,只能微微低下头,耳尖红得几乎透明。 宋玉兰瞧着他害羞的样子,心里软成一汪水,脸上笑意更盛。 她放慢脚步,温柔地拉着他:“我歇几天就打算去摆摊试试水。你要是一个人在家闷得慌,就跟我一块儿去呗?给我当个镇摊的门神!” “好。”陆奕辰依旧点头应承。 “我就想先试试,”宋玉兰**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慢慢来,等摸清了门道,再琢磨着把摊子支大点。” 陆奕辰对她生意上的雄心壮志还有些懵懂,只想着别给她压力:“别太拼,我的工资……够咱们用的。” 宋玉兰笑着没接话。她知道陆奕辰的工资比普通工人高不少,但她心里有自己的盘算。 这时,趴在一旁的虎子仿佛听懂了陆奕辰的话,不满地“呜”了一声,猛地抬起头,歪着大脑袋,一双黑亮的眼睛带着明显的控诉瞪着陆奕辰,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委屈的咕噜声。 宋玉兰被逗笑了:“哎哟,瞧见没?咱虎子不乐意你说它不够用呢!” 陆奕辰看着虎子,冷硬的嘴角难得地向上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虎子很聪明,抵得上七八岁的孩子。它爹妈都是功勋犬,退下来的。”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宋玉兰这才知道虎子还有“军籍”,惊讶得睁大眼睛,蹲下来揉了揉虎子毛茸茸的大脑袋:“啧啧,不得了啊!原来我们虎子还是吃皇粮的干部呢!” 虎子冲着陆奕辰又“汪”了一声,像是在表达“知道就好”,然后才傲娇地转回去,重新趴好。 第二天吃完早饭,宋玉兰推着自行车就要招呼陆奕辰:“走,我骑车带你去看姑姑!” 陆奕辰却杵在原地没动,眉头微蹙,语气异常坚决:“虎子看家。我们坐公交。” 宋玉兰难得见他这么“犟”,觉得新鲜又好笑。 她眼珠一转,凑近他,踮起脚,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在他耳边说:“心疼我骑车累啊?那你晚上少折腾我两回呗?” 她故意顿了一下,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锁骨下方,“昨晚这儿,都让你咬出印子了,还疼呢……” 陆奕辰浑身一僵,整张脸“唰”地红透了,连脖子根都染上了绯色*。他窘迫的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下意识地想后退,又被宋玉兰拉着。那些话……她怎么能……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宋玉兰看他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乐不可支,“嘿嘿”地笑出声。 她欣赏够了自家男人这副可爱的模样,才把装着礼物的篮子塞进他手里,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好啦好啦,不逗你啦!走,坐公交去!” 我们坐公交车去。 从这边有一趟车到红旗大队附近,下车还要走二十分钟左右。 正好路过卖肉的摊子,宋玉兰又买了两斤羊肉。 “天太热,买多了也放不住。”她掂了掂手里的肉,对陆奕辰解释道。 带着陆奕辰到姑姑家时,没想到宋焕英和二丫还没走。 两人坐在苹果树斑驳的树荫下,面前放着一小堆芹菜,慢悠悠地择着,地上却没多少择好的菜叶。 看见宋玉兰和陆奕辰进门,宋焕英立刻撂下手里的芹菜,麻利地站起来,脸上堆满笑容迎上去,嗓门洪亮:“哎哟!可算来了!你大姑一早就念叨,说你们要回来,还非让我把家里那只下蛋的老母鸡宰了待客!我说留着下蛋多好,她偏不听!” 她一边说,一边作势要去接宋玉兰手里的肉。 宋玉兰不动声色地把肉往身后带了带,客客气气地喊了声:“二姑。”目光迅速扫过院子,“我大姑呢?” “嗨!说是出去拿个什么东西,一会儿就回!快坐快坐,走了那么远路累坏了吧?” 宋焕英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模样,热情地指挥着,转头就冲着树荫下磨磨蹭蹭的二丫高声催促:“二丫!愣着干啥!没看见你姐和你姐夫来了?还不快搬凳子!真是的,一点眼力见儿没有,木头疙瘩似的!” 二丫被吼得一哆嗦,慢吞吞地站起来,低着头,慢悠悠地拖过两张小马扎,放在离宋焕英稍远的地方,也没抬眼看人。 宋玉兰心里那股子不舒服劲儿更明显了,她抿了抿嘴,没说什么,拉着陆奕辰坐下。 陆奕辰对二丫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刚坐下,宋焕英那带着责备的尖嗓子又响起来:“二丫!你倒茶啊!杵在那儿等谁伺候呢?让你搬个凳子就完事儿了?越大越不懂事!”她不满地瞪着女儿,仿佛女儿犯了天大的错。 二丫这才像上了发条一样,拖着步子往屋里挪去拿茶壶。 就在这时,院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宋彩霞风风火火地领着个穿着扎眼的花衬衣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她脸上原本带着点笑意,可一眼扫到苹果树下坐着的宋焕英和二丫,那笑容瞬间冻住,眉头紧紧拧起: “宋焕英!你怎么还在这儿?!” 第67章 捂不住了 宋彩霞对宋焕英还赖在院里,非常不满意,脸色沉了下来,眉头紧锁。 宋焕英瞬间没了刚才那点主人的架势,肩膀一塌,眼神躲闪地看着宋彩霞,声音带着刻意的讨好: “姐,你看我和二丫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让我们住两天吧?玉兰嫁人了,就你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让二丫给你做个伴多好。”她边说边偷瞄宋彩霞的脸色。 宋彩霞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语气斩钉截铁: “收起你那点花花肠子!养二丫?门儿都没有!今天不走,那就明天一早给我走人!”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妹妹的算盘。 说完,她才缓和了神色,转向陆奕辰和宋玉兰,脸上堆起笑容招呼道:“玉兰,奕辰,你们快坐。” 又指着身边穿花衬衣的年轻人介绍:“这是北街老王家的儿子二喜,我特意叫他过来帮忙的。” “奶奶,我叫王建华!”王建华在一旁不乐意地提高声音纠正,眉头微皱。 王建华! 宋玉兰心头猛地一跳,瞳孔骤然收缩,目光紧紧锁住对面那个清秀白净、带着几分青涩和不羁的年轻人。 她认得他!前世初涉商海时,他们是同行,从激烈竞争到最终合作。 宋玉兰欣赏王建华做生意时的仗义和灵活变通。 然而后来,股市初兴,王建华一头扎了进去,尝到甜头后孤注一掷投入巨资,结果大盘崩盘。 不仅赔光身家,更背上了几百万的债务——这在九十年代初,简直是天文数字。承受不住打击的王建华最终选择了跳楼。 宋玉兰听闻噩耗时,深感痛惜。 当年宋家作坊转型工厂,多少同行暗地里使绊子,唯有王建华选择与她并肩合作,才让宋家迈出了关键的第一步,最终发展壮大。 这份恩情,宋玉兰铭记在心,更懊悔当初没能多劝他一句远离股市陷阱。 没想到这一世,竟这么早就遇见了他!必须阻止他重蹈覆辙! 宋玉兰心中瞬间涌起强烈的决心。 就在宋玉兰心潮起伏时,宋彩霞已向王建华介绍了宋玉兰和陆奕辰,接着对宋玉兰解释道:“玉兰,知道你们今天回门,我特意把二喜叫来帮忙,这孩子手艺可好了!” 王建华无奈地再次小声强调:“奶奶,我叫王建华!早不叫二喜了。” 宋彩霞依旧像没听见,自顾自乐呵呵地招呼宋玉兰和陆奕辰坐下:“你们今天是贵客,哪能让新娘子动手做饭?二喜,快忙活起来!”她转头指挥。 宋焕英赶紧抢着表现:“姐,鸡我都杀好收拾干净了!我去灶下烧火!”说着就要往厨房钻。 宋彩霞瞥了她一眼,淡淡应道:“嗯,去吧。” 王建华彻底放弃纠正名字,认命地挽起袖子,动作麻利地钻进厨房。 宋彩霞给宋玉兰和陆奕辰倒了茶,又朝一直怯生生靠着墙的二丫招手,语气温和了些:“丫头,过来坐,女孩子家要大方点。” 等二丫蹭过来坐下,宋彩霞塞给她一个大苹果,这才对宋玉兰低声说:“不是我心狠不留她们,是你二姑想把这丫头硬塞给我养!她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不就是想甩掉包袱,回去再拼个儿子!” 宋玉兰看着二丫那刺眼的寸头,心里一阵发堵。 同为女人,宋焕英骨子里的重男轻女竟如此根深蒂固。 宋彩霞摇头,语气笃定:“我早看过了,她没那个儿子命!再这么魔怔下去,老了有她苦头吃!”她眼中带着洞悉世事的了然。 宋玉兰不好接话,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敞开的厨房门。只见王建华手起刀落,剁鸡块的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节奏感。 宋彩霞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以为她是好奇王建华的厨艺,笑着夸赞:“二喜这手艺可是家传的!听说他太爷爷还是宫里的御厨呢!” 宋玉兰压下心中的波澜,配合地露出惊讶表情:“这么厉害?那一会儿可要好好尝尝!”她语气带着真诚的期待。 宋彩霞的目光在宋玉兰脸上转了转,见她眉梢眼角都含着春意,举手投足间不自觉流露出新嫁娘的娇态,心中了然这小两口定是蜜里调油不知节制。 她又转向陆奕辰,关切地问:“奕辰啊,这两天身体可有什么不舒服?” 陆奕辰坐姿端正,闻言摇头:“身体无碍,就是早上起来眼睛有些干涩发痒。” 宋彩霞拉过他的手腕仔细号了号脉:“嗯,脉象还算平稳。等我寻的那些药材齐了,应该就没事了。” 因为有二丫在场,宋玉兰只是安静听着,没多问。 又闲聊了一阵,浓郁的香气从厨房阵阵飘出,勾得人食指大动。 二丫忍不住偷偷咽了下口水,被宋彩霞瞧见,老太太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小馋猫,一会儿多吃点肉。” 虽然不喜宋焕英,但孩子是无辜的,摊上这样的娘也是可怜。 王建华终于忙活完,端出了他的杰作:一盆炖得烂熟、香气扑鼻的红烧鸡块,一盘葱爆羊肉,一盘油亮的辣椒炒肉,还有一盘红黄相间的西红柿炒鸡蛋。炖鸡费时,午饭便晚了点。 饭菜摆在葡萄架下的小方桌上。 王建华又跑着去邻居家借来两个小板凳,几人这才围坐下来。 大约是宋彩霞提前叮嘱过要好好招待陆奕辰,王建华坐下后显得格外热络。他端起一杯酒,恭敬地递到陆奕辰面前,眼神里充满敬佩:“陆哥,奶奶说您是立过大功的英雄!我最佩服的就是您这样的!这杯酒,我敬您!”说完,自己先端起一杯。 陆奕辰没有推辞,接过酒杯与王建华轻轻一碰,便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 宋玉兰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想起结婚那天林木泽只让他喝白开水。 但见宋彩霞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没说话,料想应无大碍,便按下没提。 几杯酒下肚,王建华话匣子打开了,好奇心被勾起,拉着陆奕辰不停地问边境上的事:“唉!我就想当兵!可惜啊,小时候不懂事,闹着要出家当和尚,自己拿香在头上烫了几个疤……这下好了,兵当不成了!”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宋玉兰听得暗自咋舌,这真是个奇人。见陆奕辰每次回答都言简意赅,怕他不耐烦,连忙岔开话题:“二喜,你做饭这么香,就没想过自己开个食堂?” 王建华立刻放下酒杯,一脸较真地抗议:“我叫王建华!玉兰姐,你叫我建华行不?别再二喜二喜的了!” 宋玉兰被他认真的样子逗乐了:“好好好,建华!你这手艺不开食堂真可惜了!” 王建华闻言肩膀一垮,叹了口气:“我妈不让,非想让我进厂子端铁饭碗。”他眼神里透着不甘和迷茫,“可我也觉着,我这人,天生就该围着锅台转!” 宋玉兰心中一动,想到即将去车站谈联营的事,试探着问:“那……卖快餐,你有没有兴趣?” 王建华一愣,疑惑地反问:“快餐?啥是快餐?” 宋玉兰刚想张口解释,身旁的陆奕辰伸手去拿碗时,手腕不着痕迹地一斜,酒杯“哐当”一声翻倒,深色的酒液瞬间在桌面上洇开一片。 “哎呀!”宋玉兰轻呼一声,连忙起身,“奕辰哥,你没事吧?我去拿抹布。” 她快步走向厨房,方才被打断的话题自然也就搁置了。 陆奕辰垂着眼,指尖在桌沿无意识地轻叩。 他听见了,宋玉兰对王建华那声亲昵的“建华!”,对自己却是客客气气的“奕辰哥”。 这一对比,心头莫名涌上一股涩意。再看她和王建华聊得眉开眼笑,一股幼稚的冲动便占了上风,他就是要弄出点动静,把她的注意力拉回来。 桌子另一头,宋焕英正埋首于那盘鸡肉,动作又快又狠,面前堆起的骨头几乎成了座小山。宋彩霞皱着眉,目光在她身上扫了好几次,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训斥咽了回去,只沉沉地叹了口气。 这顿午饭直吃到日头西斜。 王建华满脸通红,脚步虚浮,带着傻笑告辞离开。宋玉兰则扶着同样喝了不少的陆奕辰进了里屋,让他躺到炕上休息。 堂屋里只剩下姐妹俩。 宋彩霞看着宋焕英依旧油腻腻的手指和面前那堆刺目的骨头,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惯有的严厉: “宋焕英!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我打小教你们的规矩都喂了狗?筷子在盘里翻来拣去,见了肉就跟饿狼似的,一点体面都不要了?” 宋焕英嘴里塞的鼓鼓囊囊,委屈地抬起头,含糊不清地辩解:“姐,你是不知道我在乡下过的啥日子!说是离市里近,那也是乡下!一年到头闻不到几回肉腥!我这好不容易来一趟,想多住几天你还不乐意……” “行了!”宋彩霞不耐烦地打断她,指着那盘残羹,“剩下的你都吃了,明儿一早,麻溜坐车回去!当年你嫁出去那会儿,我就把话撂下了:出了这个门,你是好是歹,跟我再没半分关系!” 宋焕英咀嚼的动作猛地僵住,嘴里的鸡肉瞬间变得味同嚼蜡。她原以为这次回来能缓和些关系,没想到大姐宋彩霞,依旧是那个说一不二、铁石心肠的大姐。她眼圈一红,却不敢反驳。 宋彩霞的目光又转向旁边怯生生的二丫,语气稍微缓和,却依然透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如今政策好,把心思用在正道上,琢磨怎么把自家日子过红火。别一天到晚就想着生儿子!你啊,” 她顿了顿,看着宋焕英苍白的脸,一字一句道,“没那个儿子命!” 宋焕英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终究没敢吱声。 里屋炕上,宋玉兰用湿毛巾细细擦着陆奕辰的手,窗外姑姑训斥小姑的话隐约传来。 她动作顿了顿,侧头看向闭目养神的陆奕辰,声音轻柔又带着一丝试探:“奕辰哥,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呀?” 陆奕辰被酒意熏的反应有些迟缓,闻言微微偏过头,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似乎在努力聚焦。 宋玉兰见他没睡沉,抿唇一笑,轻轻拉过他的大手,覆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说不定……这里已经有个小芽儿了呢。你会不会……也像村里那些男人,只盼着是个儿子?” 陆奕辰沉默了片刻,久到宋玉兰以为他又睡了过去。 他低沉的嗓音才缓缓响起,带着酒后特有的沙哑:“我不喜欢孩子。” 宋玉兰的心倏地一沉,刚想追问,却听他慢悠悠地又接了一句,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不过……若是你生的,男孩女孩,我都喜欢。” 宋玉兰愣了一下,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像盛满了星光。 她俯下身,温软的唇轻轻印在他额头,又隔着纱布,小心翼翼地亲了亲他紧闭的眼睛:“真没想到,我们奕辰哥也会说甜言蜜语了呀。” 陆奕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就在刚才,林木泽的话鬼使神差地钻进脑海,有了孩子,就算日后真相揭开,宋玉兰或许也会看在孩子的份上选择原谅。 这个念头,让他心底掠过一丝卑劣的庆幸:如果她现在真的有了身孕,倒也不错。 毕竟,按这里的习俗,出嫁的女儿不能在娘家与丈夫同房。何况宋彩霞这里也确实没有多余的房间。 歇息了一会儿,酒意稍退,两人便向宋彩霞辞行。 宋彩霞没挽留,拿出两个红包塞给他们,又递给宋玉兰一个小布包:“早点回去吧。明儿个,记得到那边去看看爷爷奶奶。” “嗯,明儿一早就过去。”宋玉兰应道。 虽然搬出来单过了,但爷爷奶奶还在,血缘关系总归是断不了的。 宋彩霞拄着拐杖,迈着小脚,一路将两人送到胡同口。 夕阳的金辉洒在她清瘦微驼的身影上,像一幅温暖的剪影,融在漫天的晚霞里。 宋玉兰频频回头,老人始终乐呵呵地挥着手,催促他们快走。 “走吧走吧,别磨蹭!”老人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宋玉兰笑着最后一次挥挥手,转过身,心头蓦然涌上一阵感慨,声音也低了下去: “以前从没觉得离别有什么,可现在……却总怕一转身,就是一辈子。”她想起了上一世的错过,声音有些发涩。 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宋玉兰很快调整过来,小声和陆奕辰商量:“明天我们吃过早饭就去看爷爷奶奶和爸。路过百货大楼时下车,买点东西带过去。” 她刻意避开了“夏海棠”的名字,她能感觉到陆奕辰与这位继母之间有着极深的隔阂。 陆奕辰只淡淡“嗯”了一声,眉宇间掠过一丝阴郁。 他并不想踏进那个家门,尤其想到陆正业很可能还在,他怕自己控制不住那股翻腾的戾气。 第二天一早,两人依旧没带虎子,吃过早饭便出门了。 公交车在百货大楼站停下。 两人下车,买了精致的点心、一瓶好酒,还给孙丽华和陆平安各挑了一块厚实的布料,这才重新坐上车,前往省大方向。 刚下公交车,宋玉兰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哎!穿红格子裙的姑娘!那个红格子裙姑娘!等等!” 宋玉兰循声望去,是那位卖冰棍的八卦大娘。 她无奈地笑了笑,周围确实只有她穿着显眼的红格子裙。 她转头对陆奕辰说:“奕辰哥,你在这儿等我一下,那位大娘我认识,估计有事要告诉我。” 大娘一见宋玉兰走近,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问:“好些天没瞅见你了,忙啥去了?” 宋玉兰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陆奕辰,脸上带着新嫁娘的羞涩:“前两天办喜事呢,忙得脚不沾地。” 大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陆奕辰,又瞄了眼斜对面的省大校门,脸上露出几分了然和探究: “哟!前些日子听人说,有个教授家的儿子娶媳妇,那排场大的,都快赶上国宴了!说的就是你们吧?” 宋玉兰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是我们。” 大娘心里嘀咕着“这么俊的姑娘嫁个瘸子,图啥呀”,但因为有更劲爆的八卦要分享,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她立刻凑近宋玉兰,压低了声音,带着分享秘密的兴奋:“昨儿个,张广文他老婆又跑来闹了!嚷嚷着说跟之前那大学生没事儿了!可我看那,你后妈的事儿,这回怕是捂不住了!” 她赶紧撇清,“我可啥都没说啊!谁知道他那婆娘田采花是怎么知道的!” 宋玉兰恰到好处地露出惊讶和担忧:“啊?她老婆知道我后妈?那……那她知不知道我家住东方汽修厂家属院啊?我后妈名字叫马巧玲?” 她语速放慢,清晰地说出关键信息,眼神却带着“无意”泄露的焦急。 大娘眼珠转了转,暗暗记下“东方汽修厂家属院”和“马巧玲”这两个重要名字,连连摆手:“这我可没细打听,就看了个热闹。你赶紧给你后妈提个醒儿,那个田采花,泼辣着呢,可不是盏省油的灯!” 宋玉兰一脸感激:“大娘,您心肠真好!谢谢您提醒!我得跟我爱人去婆家了,改天再聊啊!”她语气真诚。 “哎哎,快去吧快去吧!”大娘心满意足地挥手。 宋玉兰快步走回陆奕辰身边,自然地牵起他的手。 想到田采花即将对上马巧玲的场面,她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陆奕辰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有些莫名:“怎么突然这么开心?” 第68章 男人的洞察力 宋玉兰嘴角那抹几乎压不住的笑意立刻被她抿了回去,飞快地瞥了陆奕辰一眼,可不能让他瞧见自己煽风点火的模样。 她换上温顺的语气,声音刻意放轻了些:“没啥大事,就是琢磨着做点小买卖。这天儿太热了,吃食搁不住。刚听大娘说,冰棍厂有那种大冰块卖,” 她眼睛亮了一下,“到时候搁在吃食旁边镇着,就不容易坏啦。” 陆奕辰点点头,语气带着几分赞许:“嗯,这法子稳妥。” 两人慢悠悠踱回陆家时,陆家早饭的碗碟刚撤下去。 陆正刚还没出门,看见他俩进门,脸上立刻绽开惊喜:“奕辰,玉兰!回来啦?吃过了吗?” 宋玉兰立刻扬起一个甜润的笑脸,声音清脆又亲昵:“爸,我们吃过了!” 这声“爸”叫得又脆又亮,陆正刚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连声说: “好,好!你们先歇着,中午等我回来吃饭!”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欢喜。 一旁的陆建之却像被这声“爸”刺了一下,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目光死死黏在宋玉兰脸上。 才三天不见,这女人竟像吸饱了露水的花骨朵,迎着光肆无忌惮地绽放开来,眉眼间那股清灵劲儿刺得他眼睛生疼。 凭什么!陆建之心里翻涌着恨意。 一个残花败柳,一个不清不白的女人,合该在阴暗角落里发霉腐烂,像块破抹布一样被人嫌弃!她怎么配?怎么配笑得这么没心没肺?! 他盯着她脸上那抹浅笑,眼神变得愈发阴鸷。 宋玉兰压根儿没往他那边扫一眼,跟陆正刚打完招呼,又转向孙丽华和陆平安,笑容乖巧又热络:“爷爷,奶奶,我们回来看您二老啦!” 孙丽华笑得合不拢嘴,早早就从口袋里摸出个红艳艳的纸包,不由分说塞进宋玉兰手里,还嗔怪地拍了拍: “我就说嘛,今天准回来!你大伯母还嘀咕你们不来了呢。” 她一手拉着宋玉兰,一手挽住陆奕辰的胳膊,眼睛像探照灯似的上下仔细打量着两人。 看到陆奕辰脸色似乎比在家时红润了些,宋玉兰也是神采奕奕,这才满意地连连点头:“好好好!看见你们小两口都好好的,奶奶这心就踏实了!快,进屋坐!”不由分说就把两人往客厅里引。 客厅里只有刘玉萍在,她见人进来,立刻堆起满脸的笑,眼神却像钩子似的在宋玉兰身上转了一圈:“哎哟,瞧瞧咱们玉兰,当了新娘子就是不一样,水灵灵的更好看了!奕辰这气色也精神不少,看来这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呀!” 她转头冲着孙丽华,话里话外带着点邀功的味道,“妈,我说什么来着?您之前白担心一场!我看他俩啊,好着呢!” 孙丽华拍着宋玉兰的手背,笑呵呵地认错:“可不是嘛,人老了就爱瞎操心。快坐下,坐下!回家了就别拘着,当自己家一样!” 宋玉兰依言坐下,目光在客厅里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没看到陆正业和夏海棠,便礼貌性地问道:“奶奶,妈和大伯呢?” 刘玉萍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轻轻叹了口气:“唉,你大伯啊,婚礼那天不是摔了一跤么?到现在身上还不爽利,在屋里躺着歇着呢。你妈知道你们要回来,一大早就出去张罗买菜了。” 她说话时,眼神若有似无地瞟着宋玉兰。 宋玉兰点点头,不再多问。又陪着聊了几句家常,孙丽华就心疼地催促:“玉兰啊,快带奕辰回屋歇会儿去。他这身子骨,得多休息才能养好。” 宋玉兰正愁着跟刘玉萍虚与逶迤让人心累,闻言立刻顺水推舟,站起身:“哎,好,奶奶您说得对。”她小心地搀扶起陆奕辰,两人一起走向他的房间。 虽然新婚没住这边,孙丽华却把陆奕辰的房间布置得一丝不苟。大红的缎面喜被叠得整整齐齐,窗户上贴着鲜艳的“囍”字,连柜门和暖水瓶都未能幸免,通通披红挂彩,洋溢着浓浓的新婚喜气。 宋玉兰扶着陆奕辰在床边坐下,环视着这用心的布置,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感慨:“奶奶他们……真是太有心了。咱们没回来住,他们肯定盼着又失落着。要不……以后咱们每周回来住一晚?” 她心里盘算着,至于夏海棠、刘玉萍她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只要不过分,面子情她可以给;若蹬鼻子上脸,她也绝不惯着! 陆奕辰却干脆地摇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更改的疏离:“不用。有空回来吃顿饭就好,住就不必了。” 他目光淡淡扫过门口方向,意思不言而喻,有些人,未必真心欢迎他们留下。 两人又低声说了几句体己话,宋玉兰便催陆奕辰躺下休息:“你躺会儿养养神,我去看看厨房有什么要搭把手的。” 宋玉兰轻手轻脚走进厨房,只见做饭的阿姨已经把大部分食材都处理好了,案板上码着切得整整齐齐的青菜、肉片。 她心里犯起嘀咕:准备得这么齐全,夏海棠还去买什么菜?这借口找得也太不走心了。 正想着,刘玉萍也跟了进来,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亲热得有些过分的笑容:“玉兰啊,快别沾手了!你奶奶可特意交代过,新媳妇回门是客,哪能让你进厨房忙活!” 她嘴上说着,人却靠在门框上没动,丝毫没有真阻拦的意思。 宋玉兰顺手拿起案板边的一头大蒜,自顾自地剥起来,笑容温婉得体:“瞧您说的,奶奶不也说了嘛,不能拿自己当外人。我剥个蒜,顺手的事儿。” 她手指灵活地剥开紫皮,露出洁白的蒜瓣。 刘玉萍眼神闪了闪,像蛇一样在宋玉兰脸上逡巡,终于切入正题,声音压低了点,带着试探:“玉兰啊,那天你们办喜事,你大伯……摔得不轻,这事你知道吧?” 宋玉兰头也没抬,专注地对付着蒜皮,语气平静:“嗯,听见有人提了一句,说是摔着了。大伯现在好些了吗?” “摔着?”刘玉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目光锐利地盯着宋玉兰,“你大伯那是被人打的!你知道吗?”她紧紧盯着宋玉兰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宋玉兰剥蒜的动作顿了一瞬,猛地抬起头,一脸的惊愕和不解:“被人打了?!谁这么大胆子?报警了吗?我……我真以为是摔的呢!” 刘玉萍仔细分辨着她的神情,似乎没看出破绽,才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你大伯不让声张,非说是自己摔的。他说啊,你们小两口大喜的日子,要是报了警,公安呼呼啦啦一来,那成什么样子了?多晦气,也给你们添堵不是?” 宋玉兰低下头继续剥蒜,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声音依旧温顺:“大伯真是……太为我们着想了。其实我不在意的。”她心里却飞快地转着念头:刘玉萍这明摆着是来套话的,想从她这里挖出打人者。 谁干的?她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敬酒时陆正业那几句刻薄话,以及当时陆奕辰骤然冰冷又随即离去的背影……难道是他?!这个念头让她心头猛地一跳,但脸上依旧维持着温婉平静。 刘玉萍见她油盐不进,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也悻悻地拿起一瓣蒜剥着,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和抱怨:“算了算了,就当是你大伯倒霉吧!高高兴兴去吃侄子的喜酒,结果……唉,碰上这种晦气事儿!” 宋玉兰没吱声,任由刘玉萍在一旁絮絮叨叨地抱怨。 等厨房开始炒菜,宋玉兰才走出来,一抬头,心脏猛地一跳,夏海棠竟阴森森地站在阁楼的窗前! 树影婆娑,半张脸在晦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瘆人。 宋玉兰心头疑云更重,总觉得今天的刘玉萍和夏海棠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午饭时,陆正业房门紧闭,刘玉萍麻利地拨了些饭菜,端着就进了屋,显然是要和丈夫一起吃。 陆正刚倒是赶了回来,陆建之却不见人影。 孙丽华也没多问,只是热情地招呼着:“玉兰,快带奕辰过来坐这边。今天特意让厨房炖了老母鸡汤,给你好好补补身子。” 宋玉兰脸上微微一热,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拉着陆奕辰过去坐下。 她刚把筷子塞进陆奕辰手里,门外骤然传来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紧接着,虎子像一道血色的闪电般冲了进来!它脖颈上皮开肉绽,深可见骨,鲜血淋漓,染红了皮毛。 “虎子!”宋玉兰吓得魂飞魄散,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陆奕辰已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 虎子看见小主人,喉咙里挤出几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呜咽,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快!给林木泽打电话!”陆奕辰蹲下身,手急切地摸索着虎子,声音带着强压的颤抖。他看不见,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和皮毛烧焦的糊味,已让他知道情况有多糟。 陆正刚反应极快,拔腿就冲向电话。 宋玉兰的心揪成一团,扑到陆奕辰身边蹲下:“虎子脖子伤得很重,皮肉都翻开了,能看见骨头!”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陆奕辰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虎子的脖颈,指尖传来黏腻温热的触感,他声音沉痛:“它脖子周围的皮毛被烧焦了!” 宋玉兰忍着泪点头:“是,伤口……像是炸开的!”家里哪有什么爆炸物?难道是有人蓄意要害死虎子?联想到陆奕辰的身份,宋玉兰明白,人为的可能性太大了!她顾不上多想,转身就往陆奕辰房间冲。 她熟门熟路地拉开柜子下层第二个抽屉,一把抓起纱布和云南白药瓶,又旋风般地冲了出来:“伤口太大了,估计得缝针!先撒药粉止血!”她的动作快得惊人,仿佛对那房间了如指掌。 陆奕辰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安抚地抚摸着虎子低垂的头。平日里威风凛凛的伙伴,此刻只能无力地瘫在地上,只剩下痛苦的微弱喘息和委屈的低鸣。 宋玉兰咬着嘴唇,将瓶中药粉小心而均匀地撒在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看着那狰狞的伤口,她心如刀绞——虎子得有多强的意志才能拖着这样的伤跑回来啊!撒完药粉,她又迅速将纱布覆盖上去。 孙丽华在一旁看得直跺脚,痛心疾首:“造孽啊!这是哪个黑心烂肺的,怎么下得去这样的毒手!作孽哟!” 宋玉兰刚起身想去洗手,林木泽就像阵风一样冲了进来。 “我操!怎么回事?!”看清虎子的惨状,林木泽也倒吸一口冷气。 陆奕辰站起身,声音冷冽如冰:“人造火柴枪打的。万幸威力不大,没伤到要害。立刻送老陈那儿!” “妈的!让老子逮着是谁,非剁了他的手不可!”林木泽双眼喷火,骂骂咧咧地俯身,费劲地将沉重的虎子抱起来,动作却带着不可思议的轻柔。 他小心地将虎子放进吉普车后座,又迅速把陆奕辰扶进副驾驶,这才对宋玉兰说:“嫂子,你先回吧,有我和辰哥在,放心!老陈手艺好,虎子命硬,肯定能挺过来!” 宋玉兰知道车上也挤不下,只能强忍担忧摆手:“你们快去!路上千万小心!” 林木泽应了一声,跳上车,引擎怒吼,车子如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 直到开出家属院大门,林木泽才沉声问:“谁干的?是那帮下毒的杂碎?” 陆奕辰摇头,声音带着寒意:“不是他们。他们现在被盯得紧,不敢冒头。而且真要是他们出手,虎子今天跑不回来。” 林木泽更疑惑了:“那还能有谁?” 陆奕辰抿紧薄唇,下颌线绷紧,压着怒火没吭声。 林木泽开始盲猜:“会不会是宋玉兰娘家那边?你们结婚没请他们,怀恨在心?火柴枪这玩意儿,汽修厂那边做起来太容易了。” 陆奕辰眉头紧锁,断然否定:“不是他们。” 第69章 都听媳妇的 他忽然想起刚才宋玉兰冲进房间拿药那一幕,心头疑窦顿生:“林木泽,我房间的药和纱布,放在哪儿你知道吧?” 林木泽莫名其妙:“废话!柜子下面第二个抽屉,还是我帮你归置的,我能不知道?” 陆奕辰没再接话,心底却陡然一沉,宋玉兰怎么会知道?她总共只进过他房间两次,时间都很短,绝无可能留意到这么细节的位置。可刚才她冲进去,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目标明确,拿了就跑出来……这速度,绝不是摸索寻找的样子。 她怎么会知道? 林木泽察觉到不对:“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陆奕辰语气平淡地掩饰过去:“没什么,随口一问。” “得了吧你!”林木泽嗤笑,“你陆奕辰是那种‘随口问问’的人?你哪次主动问人话不是挖坑等着人跳?还记得在驻地不?你就问了一句早饭吃的啥,结果呢?你丫就是发现那小子训练时偷啃了老乡的西瓜!” 陆奕辰懒得理他的絮叨,头靠向椅背闭上眼睛,脑海里翻腾着刚才的疑点和虎子的伤情。 后座,虎子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夹杂着痛苦的呻吟。林木泽眼神一凛,油门狠踩到底,车子咆哮着在公路上疾驰。 看着车子消失在路口,宋玉兰才转身回院。她走到水池边,用力搓洗着沾了药粉和血迹的手指。 孙丽华、陆正刚和夏海棠几人还站在廊檐下,面色凝重。 宋玉兰走过去,孙丽华立刻拉着她的手,声音带着后怕:“真是遭天谴啊!虎子伤成那样……它要是有个好歹,以后奕辰可怎么办?他出门全指着虎子呢!” 宋玉兰心中满是自责,声音低落:“伤得那么重,还跑了那么远……早知道,真该带着它一起出门的。” 陆正刚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先别想太多,虎子命大,应该能扛过去。走吧,饭都凉了。” 这时,北屋门帘一掀,刘玉萍探出身来。她瞥见地上刺目的血迹,夸张地“哎哟”一声,撇着嘴道:“听着是虎子出事了?啧啧,真是可惜了。不过你们还杵在这儿干啥?天塌下来也得吃饭啊!总不能为个牲口连饭都不吃了吧?” 在她眼里,狗终究是狗,乡下多的是,冬天还能杀了吃狗肉呢。 像前些年,日子不好过的时候,一到冬天,陆正业就去套路上跑的狗回来吃。 等养狗的找来,连狗毛都看不见。 所以刘玉萍觉得,虎子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宋玉兰目光锐利地扫过刘玉萍的脸:初见时,怎会觉得这女人温顺老实?分明是藏得深! 孙丽华眉头一拧,不耐烦地挥手打断:“打住!虎子那是功臣犬,你那套闲话少往它身上扯!”她转向宋玉兰,语气干脆,“走,先回去吃饭。” 宋玉兰惦记虎子的伤,胃口全无,只勉强喝了碗鸡汤。等陆平安和孙丽华歇下,她便回了陆奕辰的房间。 无事可做,她便整理起之前慌忙翻乱的抽屉。 抽屉里塞满了治外伤的药,一大包止疼片格外扎眼,还有一瓶阿司匹林。 宋玉兰拿起阿司匹林的药瓶,指尖冰凉。 她记得后来这类药因成瘾性被禁产,可此刻,陆奕辰却要靠它们强压蚀骨的疼痛。 一念及此,心口便像被针密密扎着,泛起细密的疼。 她仔细归置好药品,又拿起鸡毛掸子,轻轻拂去桌面浮尘。 就在这时,房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 陆建之像片阴云,无声无息地进来,直挺挺杵在门边,一双眼睛沉沉地盯在宋玉兰身上。 宋玉兰猛一转身,被这阴魂不散的人影惊得心头一跳。 她柳眉倒竖,厉声斥道:“陆建之!你脑子进水了?进别人房间不知道敲门?” 陆建之被她的气势慑得一滞,随即梗着脖子,语带不甘:“宋玉兰,你现在得意了?这样报复我,有意思?” 宋玉兰像看什么脏东西似的睨着他:“提醒你,见了我,规矩点叫大嫂!我得意不得意,轮不到你操心!” “报复?”陆建之仿佛没听见,眼神偏执,“不就是因为我跟宋倩倩订婚,你就赌气嫁给我堂哥?现在我跟她掰了,你还装什么装?” “哈!”宋玉兰气极反笑,鸡毛掸子“啪”地拍在桌上,“陆建之,你算哪根葱?你跟宋倩倩,在我眼里就是渣男贱女,天生绝配!以前是我眼瞎,错把瓦砾当明珠。现在我眼明心亮,看得清清楚楚,你堂哥陆奕辰,才是顶天立地的真男人!” “你!”陆建之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他最恨被人拿来和陆奕辰比较!从小到大,无论他多么努力,以省状元考入顶尖大学,攻读人人艳羡的法律专业,自诩前途无量的未来大法官。 在别人口中,他永远只是“陆奕辰的弟弟”,仿佛他的一切成就都理所应当该沾堂哥的光。 他拼命想证明自己比那个“糙汉子”强百倍,可陆奕辰却用命换来了一枚活人难求的一等功勋章!那耀眼的英雄光环下,他陆建之又成了黯淡的陪衬! 宋玉兰见他脸色铁青,厌恶地一指门口:“滚出去!再不滚,我就喊人了!让全家都看看,大哥不在家,小叔子就敢往嫂子房里钻!你还要不要脸?” “宋玉兰!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陆建之恼羞成怒。 “难听?”宋玉兰抄起鸡毛掸子,一个箭步逼近,眼神凌厉如刀,“再废话,我就让你尝尝什么叫更难看的!”她作势就要挥下。 陆建之被她这副豁出去的泼辣劲儿吓住了,下意识连退两步。 眼前这凶神恶煞的女人,哪还有半分当初那个温婉柔顺的影子? “你,你早晚会后悔的!”他撂下狠话,色厉内荏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生怕慢一步那鸡毛掸子真会抽到自己身上。 宋玉兰冷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走过去关门。 目光无意扫过对面花架,却见夏海棠正静静站在阴影里,脸色阴沉地盯着这边。 见宋玉兰望来,夏海棠立刻踩着怒气走了过来。 宋玉兰心里一阵腻烦,刚打发走一个,又来了个找茬的。 她倚着门框,面无表情地看着婆婆走近。 夏海棠停在门外,丝毫没有进门的意思,劈头就问,语气尖刻:“建之刚才来找你干什么?” 宋玉兰毫不客气地顶回去:“这话你该问他!明知道大哥不在,小叔子往嫂子房里钻,想干什么?夏阿姨,你要不想陆家闹出大笑话,最好管好你们家的人!” 夏海棠没料到宋玉兰如此牙尖嘴利,一句顶一串,气得嘴唇哆嗦:“你……你管好你自己!别像个狐狸精似的到处招摇!” “我是不是狐狸精,陆奕辰说了算!”宋玉兰寸步不让,声音冷硬,“你有功夫在这儿编排我,不如多花点心思管教管教你们家的‘好孩子’!” 说完,她懒得再看夏海棠气得发青的脸,“砰”的一声重重甩上门。 是婆婆又如何?偏心眼偏到胳肢窝,她宋玉兰可不吃这套! 直到半下午,院门才传来动静。林木泽搀扶着陆奕辰走了进来,却不见虎子的身影。 宋玉兰的心猛地一沉,快步迎出去,声音都变了调:“虎子呢?虎子怎么没回来?” 林木泽看她脸都白了,连忙笑着宽慰:“嫂子别急!虎子没事儿!伤口处理得挺好,就是天儿太热,来回折腾怕感染。 陈医生那儿条件好,让它安心在那边养几天,咱接回来反倒不会伺候,你放心!” 宋玉兰一听虎子没事,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长长吁出一口气。 她快步上前,一把紧紧握住陆奕辰的手,声音带着微颤:“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们也赶紧进屋歇会儿,我去给你们热饭。” 孙丽华和陆平安因为心里七上八下,午觉根本躺不住,索性出去转了一圈。 两人刚踏进家门,就听见林木泽说虎子没事的消息。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真是菩萨保佑!”孙丽华拍着胸口,一脸后怕。 孙丽华立刻扬声招呼阿姨:“快,快给奕辰和木泽把饭菜热热。” 宋玉兰已经利落地挽起袖子:“不用,我来就行!”她语气干脆,动作麻利地转身进了厨房。 午饭剩了不少,宋玉兰手脚麻利地热好饭菜,又快手快脚地下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鸡汤挂面,端去饭厅。 饭厅里,孙丽华正忧心忡忡地问陆奕辰:“奕辰啊,你们查出来没有?到底是哪个挨千刀的干的?”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急切和担忧。 陆奕辰只是沉默地垂着眼,没接话。 林木泽见状,赶紧笑着打圆场:“奶奶,您放一百个心!坏人指定跑不了!我也找人去那边院子看过了,不像小偷干的,自行车啥的都好好在院里呢。” 孙丽华听了,连声念叨着“造孽啊,真是造孽”,随即又转向陆奕辰:“虎子没了,你和玉兰就搬回来住吧!家里人多,也好照应。玉兰一个人照顾你,我怕她太吃力。”她边说边看向刚端面进来的宋玉兰。 宋玉兰正好听见这句,脚步一顿,想都没想,斩钉截铁地拒绝:“奶奶,不用!我能照顾好他,我们两个人住着自在,挺好。” 她把面碗“哐当”一声放在桌上,声音清脆。 搬回来?再跟夏海棠、陆建之那些极品搅和在一起?她好不容易才跳出那个泥潭,脑子进水了才会再跳回去! 孙丽华眉头紧锁,显然很不放心:“你不是还盘算着要去做那个小买卖?到时候你出门了,留奕辰一个人在家,万一磕着碰着可怎么好?” 宋玉兰早有打算,语气坚定:“我带他一起去啊!正好,他还能帮我推推车,搭把手呢。” 她说着,还冲陆奕辰扬了扬下巴。 孙丽华脸上的不赞同瞬间加深了。 她骨子里读书人的清高和对“体面”的执念冒了头,声音也沉了几分:“你……你带着奕辰去做买卖?这……这成何体统?不大好吧?”她想象着孙子坐在小摊后的情景,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宋玉兰眨了眨眼,故意装糊涂:“有啥不好的?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更能照顾周全。” 她一边说,一边利落地把筷子塞到陆奕辰和林木泽手里。 林木泽在一旁听着,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陆奕辰那张万年冰山脸、身姿笔挺地杵在小摊前的样子,那强大的冷气,方圆十米怕都没人敢靠近!这画面太有冲击力,他赶紧低头猛扒拉面条,肩膀可疑地抖动起来,拼命忍着才没笑出声。 孙丽华见宋玉兰油盐不进,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奕辰,你是个明白人,你也好好想想。玉兰带着你去做生意,多不方便?搬回来多省心!” 陆奕辰一直沉默着,此刻才抬起眼皮,眉头微蹙,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 他目光在宋玉兰坚定的小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奶奶殷切的目光,半晌,薄唇轻启,吐出三个字:“听她的。” “噗——咳咳咳!”林木泽一个没忍住,被面条呛得惊天动地,一边咳一边像看外星生物一样瞪着陆奕辰,这货现在说话怎么这么……黏糊?还“听她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孙丽华彻底没辙了,一股被小辈联手忤逆的郁气涌上心头,她重重叹了口气,带着明显的失落:“好,好!你们翅膀都硬了,主意都正了!我这个老太婆说话,是没人肯听了!”她赌气似的别过脸。 就在这时,夏海棠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关切。 她快步走到孙丽华身边,亲昵地扶住老太太的胳膊,声音又软又甜:“妈,您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 接着,她转向陆奕辰,眼神里带着责备:“奕辰啊,你看看,把奶奶气成什么样了?你也不劝劝玉兰……” 陆奕辰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来,打断了她的话。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夏海棠,你知道虐杀虎子,同样是刑事犯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