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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影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陈佩兰 “他凌虐了你么?”(二更)……


    少君勾过小狗链,神色危险:“你先前提醒我,让我当心魏清灵说假话,莫非你早就知道些什么?”


    他指尖分明没用力,桑青却被扯到脖子发紧,不自觉靠近:“我只知道少君信他,不信我。”


    少君挑高桑青的下巴,傲然道:“我和他从小一块儿长大,情谊岂是外人可比……”


    他这句“外人”像张邪符贴上桑青的额头,令疯狗马上就要发疯。


    “……但话又说回来,”齐芜菁目光玩味,“若宛双君愿意坦诚相告,我也可以重新斟酌孰轻孰重。你愿意将自己献给我么?”


    桑青握住他的指尖:“真要听?那你可要接住了。”


    齐芜菁“唔”道:“接住什么?”


    桑青眸色一暗,让人瞧不懂表情:“接住我。”


    这话轻飘飘的,却倏然沉重到砸在地上,让二人陷入了短暂地沉寂。细沙被吹走了好些,桑青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仰倒在黄沙里:“也没什么好讲的,活得太久,都快忘干净了。”


    齐芜菁也不客气,他也仰望星空:“二十又五很久么?我看你真是活够了。”


    “是啊……”桑青笑起来,不厌其烦地问,“要不要一起死呢?”


    齐芜菁道:“别着急,看完今天的星星再说。”


    桑青开始讲:“从前有一个人……”


    齐芜菁打断道:“又有一个人?”


    桑青惊奇:“以前有过吗?”


    齐芜菁点点头:“你不如说从前有条狗。”


    “也行。”桑青似乎并不介意,“从前有……”


    “喂。”少君顶着满脑袋黄沙坐起来,“我不要听有个人,也不要听有条狗,人我有,狗我也有,独独没有桑宛双。”


    桑青有些新鲜:“你要听桑宛双的故事?那是谁?”


    齐芜菁俯身弹他耳朵:“不认识。所以你要讲给我认识。”


    桑青道:“好吧。从前有个人……”


    齐芜菁“嘭”地声倒在旁边。


    桑青哈哈大笑。


    从前有个人,他住在有大漠和草原的地方,这个地方很特别,不准信神也不准信佛,非要有个“神”的名义,那么草原的神是牛羊,天空的神是鹰隼,若信了别的,牛羊不吃草,鹰隼不捕猎,它们就不显灵了!


    那个地方叫什么,这个人忘了,但是那个地方的人他却记得很清楚。有一年夏天,牛羊生了病,那些疫病传染给了人,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染上了,药石无医,人和牛羊一块儿下葬,死了一批又一批。


    但那个人,他有病。他仗着自己身强体壮,跑出家乡,自身难保却妄想救大家。这个人他来到另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有宗门,有修者,这些人告诉他,若是无药可救,那便是天不让你救,这个时候你就要求天。


    又有人说,你若求不到,便自己做天。


    这个人自己做过天,发现不过是滥竽充数、东施效颦,死的人一个都没救活。于是他便求天……


    桑青懒懒散散地说:“他一路北求,来到处名叫煜都的地方,又凑巧碰上了朝圣日,跟着人流,他跪在了一处宫堡下面。阁楼上有位穿白衣的少君,郁郁寡欢的,像被关在笼子的病鸟。那个人心里嘲笑他,还很可怜他,但不知怎么就被少君听到了,少君含恨扔了朵白花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中那个人。


    “周围所有人都在欢呼,大伙儿似乎都很羡慕这个人,但只有这个人知道,他完蛋了。”


    齐芜菁听他讲得狗屁不通,也没打断,而是真情实感地问:“怎么就完蛋了?”


    桑青道:“因为这个人脑子有病,他以为有人要杀他,所以就记恨上了这位少君。然后偷偷入了和少君对立的无为教,但这个人很快发现,无为教也是一群废物,还是无头苍蝇,他们的教主只顾四处搞破坏,半年才露一次面组织纪律。正当这个人想要退出无为教时,他却以无为教教徒的身份被神教抓了。”


    齐芜菁点点头,似乎觉得这故事还不错:“再然后呢?”


    桑青道:“再然后……这个人就每天等,等了很久,终于等到可以杀少君的机会。然而少君让他‘汪’了声,‘汪’过之后不仅有了新衣裳,还有了疗伤的药。”


    齐芜菁“啊……”了声,意兴阑珊道:“这太烂了吧。”


    桑青道:“你想听哪种?”


    齐芜菁抬腕遮住眼睛:“狗既然心怀恨意,你就得讲他有多少种方法折磨死主人,他每日听话卖乖,是在设置怎样的陷阱……你太没劲了。”


    桑青道:“灵感告罄,不如少君想想,身为主人,会用什么方法来折磨狗呢?”


    齐芜菁冷嘲热讽道:“其实没有,全凭心情。因为我根本不在乎猫还是狗,懒得花心思去折磨。”齐芜菁翻身撑着脸,又问,“你这故事没讲完,最后那些无药可医的人是什么下场?”


    桑青事不关己道:“全死了。”


    齐芜菁别嘴:“那你这滴泪?”


    桑青道:“哭悲,鳄鱼泪。”


    “啊……太烂了!”齐芜菁道,“我再提醒你一遍,你可千万不要出去做文章,丢的是我的面子!”


    就在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之时,有个裹黑袍拄拐杖的人逐渐靠近。那人行动缓慢,像是每一步都很犹豫似的。


    忽然,他踩中沙坑,一条腿骤然陷了进去。


    那边“嘭”的声响动,令齐芜菁忽然警觉,他立马拔刀:“谁在那儿?”


    那人正在笨拙地拔腿,仿佛光是这一动作,就足以令他气竭。此刻听到齐芜菁的声音,更是吓得浑身发软,跌倒在沙坑里。


    齐芜菁狐疑地走近。


    那人遮遮掩掩,赶紧低下头。


    “大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看人幽会。”少君毫不客气,蹲下身将刀架在他脖子上,“抖这么厉害?头转过来。”


    那人闻言,执拗地拧着脖子,浑身都吓得发抖。除了打扮诡异,丝毫不见威胁。


    “少君问话,”齐芜菁刀尖上移,挑过他的下巴,“快点——”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面前的人满面都是眼泪,战战兢兢地仰面瞧着他。


    这张脸,竟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一瞬间,齐芜菁脑中闪过无数疑问,陈佩兰不是死了么?他分明夺了陈佩兰的身体?我总不能是假的吧?


    连桑青都诧异了一瞬。


    但很快,齐芜菁定下心来,捏高对面的下巴。他左右打量,眼睛发亮,甚至还有些恶劣地亢奋:“做得挺逼真。”


    婴塔还是傀儡?


    他和面前的人虽然都长着陈佩兰的脸,但气质却截然相反。“陈佩兰”似乎被吓破了胆,被齐芜菁捏着下巴也不敢反抗:“我是你……”


    齐芜菁道:“这么巧?”


    “陈佩兰”道:“我知道你会来,我一直……在等你。”


    齐芜菁将人从沙坑中拉了出来,他发现这人轻得可怕。


    桑青无可奈何地坐在沙子里,对面儿是两个少君,其中一个温顺柔弱,另一个腰杆挺得笔直,神采奕奕。


    齐芜菁的困倦一扫而空,他很有精神:“我是假的,他是真的。”


    桑青:“……”


    齐芜菁玩得没趣,他支着脑袋,仔细打量“陈佩兰”:“小狗,高阶真皮傀儡该用什么方法试?”


    还未等桑青答话,“陈佩兰”柔声道:“我不是傀儡。”


    齐芜菁道:“那你就是婴塔。”


    “陈佩兰”略一思索:“算是。”


    齐芜菁纳闷道:“可你太真了,我见过婴塔,甚至见过有魂魄的婴塔,像个木头,不会思考。”


    “陈佩兰”摇摇头道:“我不懂,但我一直在等你来,从你进观南宗开始,我就在偷偷看你。我走得慢,后面又听到你去了落霞处,又一路跟了过来。”


    因为“看”这个字,桑青终于来了点兴趣,他微微俯身,听见齐芜菁问:“你想杀了我,取而代之么?”


    “陈佩兰”摇摇头:“我想让你,杀了魏清灵。”


    齐芜菁道:“抱歉,你再说一遍。”


    “我想让你杀了魏清灵。”“陈佩兰”说话很柔和,他道,“如果可以的话,也请杀了我。”


    齐芜菁沉思:“我以为你是让我来救你。”


    “陈佩兰”摇摇头:“‘救我’之法,只有‘杀我’。我体内有你的一缕魂魄,该还给你,还给你,便是还给我,救你,即是救我。”


    夜已深,荒漠之中的气温骤冷,“陈佩兰”虽为婴塔,却能感知到恐惧和冷意,齐芜菁起身,将自己的外裳给他披上,刚坐回来,自己肩上便一沉。


    桑青将自己的外裳给了他。


    “陈佩兰”说:“谢谢。”


    “是我该谢谢你。”齐芜菁道,“没什么,你继续讲,魏清灵做什么了?你很害怕他么?”


    一提到魏清灵,“陈佩兰”便死死攥着手中的拐杖,忍不住瑟缩:“我便是他亲手造出来的。六年前,他偷了你的魂魄,做成了我,将我当成你养在身边。拿我的身体行床笫之欢,还同我拜了堂。”


    齐芜菁并未多惊讶,他早就察觉了端倪:“他脑子果真有病。”


    “啊……”桑青眯起眼睛,有点没耐心听了,随口一说,“杀了吧。”


    “别急。”齐芜菁摁住他,安抚道,“乖一点。”


    他转而对“陈佩兰”道:“他凌虐了你么?”


    “陈佩兰”道:“不,他待我很好。”他瞧起来没有多少恨意,更多的是对齐芜菁的亏欠,“正因为如此,我怕我也走上不归路。”


    齐芜菁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他全程盯着“陈佩兰”,终于忍不住问道:“其实我有个问题。”


    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眼角,不解道。


    “你这个地方,为什么没有痣?”


    第32章 小纸人 “陈佩兰”是什么给人争抢的物……


    “陈佩兰”抹向自己眼尾,垂眼道:“兴许这就是他区别我和你的方式。”


    齐芜菁沉吟片刻后道:“你也是从四独河中出来的么?”


    “陈佩兰”摇摇头:“没人能从四独河中出来。镇鬼塔中有婴塔的本体,我们都是从它身上掉下来,而后成熟的。”


    桑青伸展长腿,似乎听得有些困:“你们?”


    “陈佩兰”道:“不仅是我,内宗里有许多正在生长和培育的婴塔人。”


    齐芜菁稀奇道:“观南宗竟然还分内宗和外宗?”


    “嗯。”“陈佩兰”很有耐心,“外宗用来接待外客,是可以被公开的区域,大部分观南宗的弟子也生活在外宗。而内宗相当于禁区,只有部分受允之人才可进入,里面正在进行婴塔人的培育,婴塔人也只能生活在其中。”


    齐芜菁歪过头:“我猜,观南宗弟子遍布,你这身手却不怕被发现,想必寻常大伙儿便认得你。魏洛竟放心让你随意走动么?”


    “陈佩兰”点点头:“我平日里可以自由出入的,但须得遮住脸。只有这几日你来了,我才受到禁足……”


    话未说完,“陈佩兰”骤然捂住胸口,大口呼吸,似乎喘不过气来。


    他歪着身子,一下子倒在地上!齐芜菁眼疾手快,将他接在怀里:“你怎么了?”


    “陈佩兰”道:“快送我……送我回去……他在找我,他很快就会找到……”


    齐芜菁皱起眉。


    “陈佩兰”面颊苍白,脸上倏忽爬满密密麻麻的裂缝,仿佛碎裂的白釉瓷。他摇摇头,将一个荷包塞给齐芜菁:“这个……你用这个可……可进入内宗!我会等你……”


    齐芜菁也不啰嗦,收了荷包,又在陈佩兰掌心画了道符纹:“我送你一道秘法,你记好,可以找我。”


    “陈佩兰”道:“多谢……”


    齐芜菁道:“上马,我送你。”


    *


    多日后,“陈佩兰”果真找了他。


    齐芜菁肃然叮嘱道:“你不要出来,容易引人生疑。给个路线,我们片刻后便来找你。”


    “陈佩兰”道:“嗯,你们要多加小心。”


    齐芜菁所言真切,几息过后,“陈佩兰”盯着桌上凭空出现的两张薄薄小纸片,满腹疑惑。


    他动手戳了戳其中一个稍小一点的纸人,纸人立马弱不禁风地倒在桌上。纸人张口,却是齐芜菁的声音:“请不要戳我。”


    “陈佩兰”笑道:“抱歉。”


    他移动手指,准备戳大一点的那个。小纸人立马又拦在大纸人跟前:“也不要戳他。”


    “陈佩兰”开心,又道:“抱歉。”


    大纸人躺在桌上,动也不动,像是死了。齐芜菁在桌上走来走去,问道:“你先前给我的荷包是怎么回事?”


    “陈佩兰”拿过三个茶杯:“这相当于我的通行令牌。”


    小纸人道:“你将这东西给了我,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陈佩兰”道:“用我的身体。”


    小纸人吓得一个趔趄:“用什么?!”


    “陈佩兰”反应过来这话似乎有歧义,解释说:“成熟的婴塔都会做上标记。但魏清灵不让其他人碰我,便自己亲手在我的小腹上画了道刺青。”


    小纸人捂住头,震惊道:“所以那夜你是脱衣服进来的?!”


    “陈佩兰”摇头:“并没有。”


    齐芜菁松了口气。


    “陈佩兰”又补充道:“脱的裤子。”


    齐芜菁:“……”


    大纸人翻了个身,忽然捂住耳朵,像是也被吓到了。


    “陈佩兰”泰然道:“少君放心,当时我亵裤还没来得及褪,魏清灵便将我接走了。唔……二位要喝茶吗?”


    小纸人郑重其事地摆摆手:“不了不了,会淹死的。”他背手走来走去,“若要进内宗,只能我一人进,宛双君太扎眼,魏清灵甚至都不愿意让他进外宗。”


    大纸人坐起来。


    “陈佩兰”道:“像今日这样,用纸身不行么?”


    “那岂不是一把火,我俩就没了?”齐芜菁忽然顿住身子,望向他,“纸身?我有办法了。”


    “陈佩兰”笑道:“那很好啊。不过我要提醒你们,内宗并不可怕,这里的大部分婴塔化人都不具备很高的灵识,他们按部就班地操练,需要达到体魄标准,之后观南宗会想办法去天南海北搜寻魂魄。一旦注入成功,这部分人便会被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去。”


    大纸人道:“镇鬼塔。”


    小纸人说:“吓我一跳。”


    “陈佩兰”道:“不错。最凶邪的地方便是镇鬼塔,那里镇着婴塔的本体。”


    说到这个,齐芜菁便想到三千界,他有些没明白,四独河里不该有三千界的魂魄才对。


    三千界能帮助屈氏从四独河里脱身,祂自个儿更不应该困在里面。齐芜菁攀着茶杯,躬身喝茶:除非,三千界自愿将魂魄留在四独河中。


    “唔唔——!!”


    纸人刚沾上水,霎时间变得头重脚轻,一头全栽进去了。“陈佩兰”吓得一愣,连连道歉,立马将扑腾的少君提出来,大纸人伸出胳膊,“陈佩兰”便将濡湿发软的小纸人放在他怀里。


    “陈佩兰”歉疚道:“少君没事吧?”


    少君是谁?


    齐芜菁丢了面子,软趴趴不动,装死。


    “陈佩兰”更亏欠了:“还有一件事要提醒少君,一定要遮住泪痣。我适才察觉,少君的那颗痣是供人搜寻的诅咒。”


    *


    妆镜前。


    齐芜菁扬高面颊,任由桑青揉红他的眼尾。少君有些不耐烦:“遮颗痣而已,又不是你脸上的珍珠,怎么这么久?”


    桑青捏着少君的下巴,俯身道:“脂粉颜色要同你的肤色相贴,你太白了。”


    两人鼻息交错,齐芜菁错开目光:“你就是想摸我。”


    “不是我,”桑青用指腹摩挲过少君的皮肤,“是你太容易红了。”


    齐芜菁被他摸得有些热。


    少君目光危险,正准备惩罚小狗,桑青却似有防备似的,刚好撒手:“我其实有个更好的办法,不如我们将人杀了好了。”


    “别疯。”齐芜菁在镜前仔细端量,“这是别人的地盘,可不是给你乱撒野的地方,我身娇体弱,到时候可保不了你。”


    桑青歪头:“好啊,不过他要是碰了你,我会将他手脚都砍了。”


    “应该演不到那时候。”齐芜菁搁下镜子,深吸一口气,“最多两句话我就拔刀了……”


    他话说一半,耳朵忽然发起热来。桑青手指蹭过他的耳廓,从耳后勾了缕发丝出来:“这里,要编个小辫。”


    启程之时,齐芜菁换上了和“陈佩兰”同样的黑袍与拐杖。


    一张纸人飞舞而下,落在齐芜菁的肩上。


    少君罩上兜帽,遮了脸,按照“陈佩兰”给的路线走:“我有预感,内宗很快便会替代外宗。”


    纸人撑着脸:“为什么这么说?”


    齐芜菁模仿“陈佩兰”的步伐速度,低声道:“显而易见,观南宗藏都不愿藏了。他们培育婴塔,就和傀师造傀一样,最重要的目的在皮相,既然看脸,无外乎就是‘以假乱真’一类。可是很奇怪,婴塔和傀儡不同,前者头脑很钝,没有任何攻击力,造出来干吗?”


    小纸人“嗯——”了声,道:“说不准是为了满足私欲。”


    齐芜菁讥诮道:“那观南宗可真淫乱啊……”


    言语间,齐芜菁循着路线,走到另一处城门。这城门位于黄沙之下的地道口,齐芜菁拄着拐杖,在门口瞧见了许多守卫。


    齐芜菁面不改色,走到守卫跟前,正要摸出荷包,面前的守卫忽然惊了一跳!


    齐芜菁镇静道:“怎么?”


    那守卫看见他就耳红,道:“你怎么又出去了?!”


    齐芜菁疑惑道:“那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想是他语气不善,藏在腰间的纸人忽然戳了他一下。


    守卫说:“近日有外客到来,内宗之人不可随意外出。”


    齐芜菁道:“我知道啊,可是清灵君身侧的荷包要三日一换,我也没有露脸——”他眯起眼睛,略有领悟似的,“我明白了,你疑心我是假的,仁兄,我是真的,你看我——”


    守卫“啊”地大叫一声:“别脱别脱!快进去快进去!”


    齐芜菁目光很乖,他甚至点头道了谢。


    然而夜里森然,少君的眼神很快便冷酷下来。他循着路线,来到了魏清灵为“陈佩兰”建造的屋院。此处阒静无声,藏在深林之中,十分隐蔽。


    纸人爬回坐在齐芜菁的肩头,支着脸,闷闷不乐的。


    少君道:“魏清灵此人敏感多疑,你待会藏我腰间,不要露出马脚。”


    纸人不说话,只“啪叽”一声倒在少君肩上,假装已经死掉了。


    庭院布置典雅,花了不少手笔。齐芜菁倒没空赏景,他推开屋子,迎面而来一股檀香。这味道不浓,却莫名令齐芜菁抵触。


    纸人贴在齐芜菁的腰侧,似乎拿手戳了他一下。


    齐芜菁向下看:“嗯?”


    就在他说完这个“嗯”字之时,那股香味却像消融了般退散而去。


    “为你点个穴。”纸人很满意,再次张开胳膊,将全身都贴在少君腰侧。


    屋内陈设齐全,齐芜菁简单转了圈,发现这些东西上都设了结界,由于咒纹很浅,几乎微不可察,但只有用力碰撞,咒纹便会亮起,结界就会被触发。


    没找到令牌,齐芜菁无聊地坐在床上:“看起来陈佩兰时常寻死觅活,这些东西他肯定撞过不少。魏清灵宁愿设下结界防止他自戕,也不愿放他自由。”


    小纸人撞了他一下,示意自己在听。


    正当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齐芜菁屏住呼吸,倒头就睡,悄然将手放在腰间。


    魏洛的影子在门外呆了会,似乎在整理心情,而后轻推开门,手里提着食盒,道:“我回来了。”


    齐芜菁躺床上背对着他,没说话。


    魏洛扣好门,将食盒放在桌上。他并没有管齐芜菁,而是现在屋内巡视了一圈,确保没有外来人的痕迹,才来到床边:“生病了么,怎么睡着了?”


    他伸手,正要触碰到齐芜菁的肩膀,齐芜菁侧了下身,转醒过来。他坐起身,佯作眼饧骨软的模样,却忽然愣住:“……你哭什么?”


    魏洛眼中那点寒冰都被泪水融化,他用手指摩挲过齐芜菁的眼尾,最后平心静气道:“没什么……起来吃饭吧。”


    齐芜菁眼尾很快就红了。


    他忍了又忍,按捺住揍人的冲动,用眼神在魏洛腰间逡巡了圈,没有发现令牌。少君学着“陈佩兰”的样子,温顺坐在桌前:“你要将我关到什么时候?”


    魏洛夹菜的手一顿:“等到宗门大比过后……佩兰,我送你的戒指呢?”


    “戒指”二字一出,腰间就传来一阵刺痛。纸人将自己的手卷得尖尖的,往少君腰上一戳。齐芜菁腰腹敏感,细细抖了下。


    齐芜菁道:“……兴许弄丢了吧。”


    魏洛搁下筷子,声音叫人听不出的喜怒:“那戒指是文在手指上的,怎么会弄丢呢?”


    齐芜菁也搁下筷子:“好吧……你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呢?”


    魏洛若无其事地为他斟茶:“你说第一句话的时候,错了。”


    齐芜菁看了眼茶:“哦?难道不是哭,而是在笑么?清灵君超凡脱俗啊。”


    “佩兰,你是何时变得这般……”魏洛叹了口气,“不是说错,而是叫错。你不记得了,佩兰,我是你夫君,不过无妨……”


    倏然,茶盏落地而碎!


    齐芜菁动作很快,仍是被魏洛碰到了手。


    妈的。


    齐芜菁从腰间拔出刀,刀刃泛着冷光,在空中划了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魏洛!


    魏洛踢开桌子,躲开了齐芜菁的刀风。他扔了个咒诀到门上,将屋子封锁起来。弯刀飞出,砍向魏洛的脖颈。


    一道结界自魏洛跟前展开,将刀刃挡开:“何必如此?佩兰。”


    ——何必如此,无青。


    “鹦鹉学舌。”齐芜菁稳稳接住飞旋而来的刀,不爽道,“这话听着烦人。”


    与此同时,幡旗迎风的猎猎声骤然逼近,魏洛持幡而来,一道阵自齐芜菁脚下展开!无数根金色的锁链拔地而起,向上聚拢,似乎要将齐芜菁囚困在笼子里。


    齐芜菁硬接下幡旗:“反正都要打,不如一开始就打。”


    魏洛却道:“可我不信你的温情是假。”


    他搅动幡旗,舞出重影,连连进击。齐芜菁踢翻挡路的桌子,向后撤步:“别把自己给骗了。”


    魏洛收了幡旗,他眉眼一直很冷,但此刻却变得戾气丛生。他说:“既然知道是骗,为何连骗我都不愿意?”


    齐芜菁立马打了个哈欠:“因为懒,因为困。”


    魏洛冷声道:“我奉劝你最好不要踏出这道门。”


    齐芜菁刀还是白的,半点血没沾:“那我该去哪里?”


    魏洛立马柔和了眉眼:“来我身边。”


    齐芜菁道:“正有此意。”


    话音刚落,三道符纸已经先于齐芜菁飞了出来。像三支金箭一样,分别刺向魏洛的头和双肩,魏洛微微偏过头,符纸擦着要害而过。


    他道:“失了准头,偏了。”


    齐芜菁道:“真是这样么?”


    忽然,魏洛肩头被人拍了拍。魏洛骤然回身,瞧见桑青居高临下的森然笑意,面中陡然受了一拳!


    齐芜菁歪头:“来得这么慢?”


    桑青挥臂格挡:“我在生气。”


    齐芜菁“咦”了声,就见桑青被魏洛的幡旗插中身体,胸前破了个大窟窿。然而下一瞬,他的身体却全然自愈回来。


    他反手对着魏洛心口一拍,竟拍得魏洛连连后退,跪倒在地,呕出血来。


    桑青挑高了眉:“还偏么?”


    齐芜菁手握双刀,飞身跃来:“灭你头肩三把火,取阳补阴召鬼将。”


    桑青站在少君身侧,纠正道:“是傀儡。”


    齐芜菁说:“‘汪’一声。”


    他勾勾手指,腰间的纸人动了动,然而面前的桑青却没什么感觉,齐芜菁遗憾道:“好不习惯。”


    魏洛吐掉嘴里的血沫子,阴郁道:“不可能,没有阵,你怎么能使用绘阵召傀?”


    少君手中转着刀:“我没开阵,但你却拿阵追着我打啊。我不要都不行。”他缓步走近,蹲身道,“清灵君,我向来很敬重你的,怎么非要走到这一步?”


    魏洛冷笑:“那你何时回头呢?”


    齐芜菁依言回了头:“是宛双君啊。”


    魏洛红了眼,恶狠狠道:“我当年,当年就不该离开你!竟让这种人捷足先登,得到了你!”


    齐芜菁忽然心情糟糕地“啊”了声。


    “要不是当年观南宗告诉我,可以将你送给我——”下一瞬,魏洛身体猛然一僵,银白色的弯刀没入他的肩头,那血沿着刀身蔓延,将刀染成了血红色。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齐芜菁,却望进了齐芜菁仿若寒刃的目光里。


    “得到?”少君漠声说,“‘陈佩兰’是什么给人争抢的物件么?”在这一瞬间,齐芜菁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他开门见山,“令牌在哪儿?”


    魏洛恍然,他笑出声,笑出眼泪:“原来你是想要令牌,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在我身上?”魏洛握住胸口上的刀柄,却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来,他忍痛笑道,“佩兰,我不会伤害你,我会救你的。”


    齐芜菁还没理解这话的意思,院中忽然出现几个人影。


    待他看清人,不禁诧异道:“师父?!”


    第33章 火燃烧 “殉情只要一副棺椁。”……


    与此同时,周围忽然传来蛇吐信子的声音,伴随凉嗖嗖的“嘶”声,数条黑蛇自四面八方游弋而来。


    齐芜菁被剑光晃了下,皱眉道:“时铄?哦,假的。”


    桑青哂笑:“净挑熟人下手么?”


    齐芜菁寒声道:“拿紧那罗门宗主当下属,魏洛,你大不敬!”


    “寿夫子”和“时铄”显然没有魂魄,二人黑色瞳仁铺满整个眼眶,神色浑浑噩噩的。


    魏洛嗤笑一声,命令道:“杀了他。”


    齐芜菁也说:“杀了他们。”


    “时铄”挥舞两袖,天上瞬间扑腾过来无数的黑蛇,齐芜菁掷出两柄弯刀,将黑蛇在半空中砍成了黑雾。


    黑蛇略过魏洛,径直扑向桑青,然而奇怪的是,那些蛇在靠近桑青之时,却变得畏葸起来,迟迟恇怯不前。


    桑青笑道:“好胆小的蛇,同伴被杀了,你们怕什么?”


    “寿夫子”一手一符,正要念咒,齐芜菁回收弯刀,旋身来到寿夫子跟前,计不旋踵,夺了寿夫子手上的一张符纸。


    “师父,得罪了。”齐芜菁手起刀落,三两下便砍掉了寿夫子的双臂和头。


    少君先斩后奏:“非常得罪。”


    正在这时,周围的低吼和咆哮声骤然放大,重重黑影跃上房顶,围着院子。齐芜菁环视过着一张张脸,露出点诡异地亢奋。


    这些人全是是他见过的熟面孔!


    但显然无一例外,都是自观南宗手里造出来的假人。


    他们齐齐从房顶跳下,与此同时,半空“哗啦”一道金色链子刺出,径直打穿了几人的腹腔!


    齐芜菁骤然回身,发现自己腰间的纸人不知何时站到了桑青的肩上,正在发号施令。它抬高胳膊,那条巨硕沉重的链子便被一道拔山扛鼎之力挥舞起来!


    齐芜菁挑眉,对上了桑青悠闲的笑。


    好啊,连他都不知道这纸人还能这样用。


    “寿夫子”被齐芜菁几刀砍了,脖子的断口处还逸散着黑雾,齐芜菁眼睛都没眨,又反手割开了自己的掌心肉。


    鲜血淋漓间,魏洛再沉不住气,他厉声道:“傻子,你还想用赤墨双相?!你跟前的人是假的——”


    齐芜菁忽然朝他森然一笑:“不多不少,假的最好。”


    因为他此刻要用的双相符并非是一对“赤墨”,而是“虚实”!他和寿夫子同为紧那罗门人,留有无生果降下的烙印,因此同类之中,“寿夫子”为“虚”,他为“实”。


    音落,他将一符涂上自己的血,另一符贴在“寿夫子”的断口。少君正催生咒诀,魏洛已经阴着一张脸来到他的跟前。


    魏洛沉着脸:“你先就用了绘阵召傀,此刻又接连使用双相符,如此耗费灵能损坏身体……佩兰,你当真要同我这般刀剑相向么?!”


    召双相符被打断,齐芜菁立时转换咒诀,挥刀后削。


    黑雾团团遽生,锁链在空中挥打出沉闷的低吼。魏洛用幡旗横杆挡下弯刀,将齐芜菁拉近身前,冷声警告道:“困兽犹斗,必死无疑,今日我不会让他活着走出观南宗!”


    “你要让他死,我答应了吗?”齐芜菁抬脚对着他小腹一踹,后翻拉开距离,“一人是困兽,两人便是猛虎。”


    齐芜菁这一脚压根没收力气,魏洛感受脏腑的疼痛,眼神变得更加阴郁:“负固不悛,别怪我——”


    锁链遽然挥落!


    魏洛不得已避身,那条链子威力悚然,打在地上竟砸出一条沟壑!


    不同于魏洛的震骇,齐芜菁立马会意,双手握住链子,身子被高高抛起,而后稳稳落回桑青身侧。少君被他扶着腰,语气不满:“我刚夸下海口,要你我二人同做猛虎。”


    链子消散,桑青道:“逃命鸳鸯也行。”


    齐芜菁歪头:“流言四起怎么办?”


    桑青果决道:“也算流芳百世吧。”


    “那看来必须要活着亲眼见证了。”四面受敌,齐芜菁余光一扫,立马朝前接连不断地扔咒诀,“往这边跑!”


    “嘭嘭嘭!”


    几个小阵霎时间展开,阵中破土而出无数白玫!魏洛眼神一暗,下意识撤步躲避——


    这是陈佩兰独有的绘阵召傀术!


    魏洛冷声狐疑道:“你再召傀,灵能便要耗尽了!”


    齐芜菁回身嘻嘻笑道:“外宗人不要自视过高。”


    音落,趁着敌人都僵持的短短一瞬,二人早就轻身跃入山林之中。


    身后传来“咻咻”几声,天上忽然炸开几多玫瑰状的烟花来。恶劣把戏得了逞,齐芜菁一路哈哈大笑。


    黑袍人拎着果篮,和齐芜菁撞个正着,吓得一屁股摔在地上!


    果篮里哗啦啦滚出无数小刀和符纸,齐芜菁将人拉起来:“着什么急,不是约好在里面会合吗?”


    “陈佩兰”还在后怕当中:“不远了……我见你们一直没来,还以为出了意外。”


    桑青语气散漫:“意外正跟在身后。”


    被糊弄了一遭,魏洛却依旧紧追不舍。


    齐芜菁双眉紧皱,厌恶道:“烦死人了!”


    魏洛正在山林下方,瞧见齐芜菁和“陈佩兰”碰面,他脸色顿时煞白一片,惶遽道:“佩兰。”


    “陈佩兰”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跟我来。”


    三人行至一处洞穴处,魏洛忽然毛骨悚然,大骇:“不能进!”


    他一边说,一边催动灵能,将幡旗抛掷出去。凶猛的灵光接踵而至,打在三人跟前,要拦住他们的去路。桑青轻松解下,将幡旗上的咒诀化解了。


    齐芜菁侧目看他,心中陡然一股怪异之感。


    然而魏洛很快打断了他的思绪。魏洛慌不择路,在这瞬间变得狼狈不已:“佩兰。”


    齐芜菁道:“叫谁?”


    魏洛气喘吁吁,他开始整理衣冠,让心沉下来:“原来你们早就见过了……没关系,除了你的性命以外,没有别的东西能威胁得到我。”


    “那你慌什么?”齐芜菁言归正传,“佩兰君,解封印吧。”


    洞口处有道咒,“陈佩兰”就是从这里面被造出来的,但魏洛并未对他设防,似乎没想过有朝一日“陈佩兰”会背叛他。


    魏洛冷冷地讥诮一声,对“陈佩兰”道:“你当真要弃我不顾?”


    饶是桑青对魏洛再没兴趣,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做出反应,懒懒道:“清灵君说话很有意思,杀了我们一路,最后却将自己说成‘被抛弃’。”


    “陈佩兰”看了魏洛一眼,毫不犹豫地将洞口封印给解了:“二位请进。”


    封印被迫,洞穴之中的光景一览无遗。齐芜菁环扫四周,忽然倒吸一口气,顿觉后背发凉,毛骨悚然!


    齐芜菁瞪大眼睛和桑青对视,惊悚道:“他有毛病吗?!”


    山洞之中站着密密麻麻的人,他们高矮有别,但每张脸都和齐芜菁一模一样!或者说,这里面细丝密集,如提线木偶般挂着无数沉睡的“陈佩兰”!


    “陈佩兰”道:“放心,他不敢再胡来,否则这些东西很容易就被杀死。”


    齐芜菁有些反胃,他回过目光,瞧见魏洛已经出现在洞口。果真如“陈佩兰”所言,他眼神阴鸷,杀意更甚,却不得以收了武器,缓步而来。


    魏洛忽然变得很温柔,他的语气几乎是在哄:“佩兰,我可以解释。”


    齐芜菁骤然拔刀:“向我解释什么?向天下宗门解释吧。”


    “不。”魏洛不敢轻举妄动,他在距离齐芜菁一丈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我和观南宗其他人不同,我并非要将你操控成杀人利器,我会给你很多自由——”


    “陈佩兰”取下兜帽:“清灵君,你不要再错下去了。”


    魏洛眼神骤变,望向“陈佩兰”之时仿佛扔了一把刀过去:“你敢这样对我?你别忘了,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替代你!”他目光倨傲,“是我给了你‘佩兰’的身份,也给了你自由和灵识……”


    好恶心。


    “我打断一下,”齐芜菁听不下去,语气刺人,“‘陈佩兰’本人活生生站在这里,造我者,是我母亲,只不过她如今已经死了,你不如也去死吧。”


    魏洛目光诚恳,他说:“他们都是假的,我只要你一个,我只要真正的你。佩兰,只要你答应我,我可以立马毁掉这些人,然后离开观南宗,天下宗门无为,你我再不入神途。”


    齐芜菁挑眉,“陈佩兰”却忽然夺过他的刀。


    齐芜菁笑道:“当心,这刀你不会用,别伤了自己。”


    魏洛冷声道:“住手!你难道想用自杀来威胁我吗?!”


    齐芜菁将“陈佩兰”手中的刀夺回,对魏洛报以哂然嘲笑:“我发现一件事情,你不仅脑子有病,还很自信。你怎么会觉得我拿性命去赌你下一步要干吗,我们很熟吗?啊……其实我一点不关心,我甚至都看不见你。”


    他每说一句,就像拿刀在诛魏洛的心。魏洛脸色发白,他强撑着体面,那句“没关系”不知是在原谅齐芜菁的中伤,还是在宽慰自己。


    魏洛苦笑道:“你不是要令牌么?”他果真很宝贝这些假人,“你找吧,令牌就在这里面,只要你找到,便可以拿走。不过师父已经收到传信,整个宗门的人都在路上了。佩兰,留给你的时间不多,除非……”他笑道,“除非你亲手把他杀了,今日之事我便权当什么都没看见。我会在师父和长老面前保下你,罪人只有他一个。”


    桑青却对生死不在意似的,他望向少君的目光十分虔诚:“这个方法也不错,这样你便要记我一生了。”


    齐芜菁道:“你想得挺美。”


    少君谢绝了魏洛的好意,神色倏忽凝重起来:“这令牌你也要用,肯定会放在能记住的位置,这个位置得固定,或者有规律。”他模样认真,沉思道,“按照婴塔成熟时间来看,你不会把令牌放在即将睁眼的婴塔上,他们没有灵识,行事笨拙,容易坏事,这不安全。当然,也不会将令牌放在得了灵识的人上,思想不可控,容易生出变数。啊……”


    他这声“啊”过后,像是终于演不下去了。适才的苦恼骤然褪去,少君灵光一现:“有了!”


    在场的人都看他。


    他却看向桑青:“宛双君,要不直接一把火烧了吧,你觉得呢?”


    桑青望向他,笑说:“一把火就够了么。”


    齐芜菁耸耸肩,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既然将所有人都引来了,闹到这个地步,想必拿到令牌也不能风平浪静地使用了吧。宛双君……”


    言语间,桑青的掌心已经燃了团火:“我在。”


    火光将少君的眼眸照得熠熠的,少君眼里翻卷着诡异地疯狂和兴奋。


    他说:“和我一路杀下去吧!”


    这句话仿佛是带着诱惑的敕令,又好似绵软的情话,桑青纵火的时候,眼睛只看向少君一人。


    火烧起来了。


    齐芜菁仰面笑他:“你可是傀儡身,小心引火烧身。”


    桑青道:“少君可要护好我。”


    齐芜菁傲慢地说:“看吧。”


    桑青疑惑:“看少君心情?”


    齐芜菁道:“看小狗表现。”


    桑青轻笑一声,在他这声笑意之下,大火骤然滔天。


    “轰!”


    业火扑进沉睡“木偶丛”的瞬间,耳边响起了魏清灵难以遏制的嘶吼。


    大火迅速蔓延,热浪滚滚。桑青在前开路,他方向感十分精准,用灵能打通了洞穴的尾巴。


    齐芜菁拉着“陈佩兰”跑到洞口,“陈佩兰”却骤然松开了他的手。


    齐芜菁预感不妙,回头看他:“干吗?”


    “陈佩兰”摇摇头:“我也该在火中。”


    齐芜菁道:“你疯了?你真信了魏清灵的话?你既然有了魂魄和灵识,便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替代之物。”


    “陈佩兰”低下头:“那是你的,我本就不该存在。”


    齐芜菁冷笑:“那你可要想好,你的存在,是向宗门指认观南宗的罪证之一。”


    这话令“陈佩兰”陷入思考,大火之中,逐渐回响起清晰的人语。


    魏清灵声音嘶哑,里面全是滔天的恨意:“师父!是那个孽畜挟持了佩兰,弟子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此刻正往镇鬼塔逃!”


    “陈佩兰”如梦初醒,撩起袍子:“一起走!继续往前走!”他自知体力不如桑青和齐芜菁,等翻过了山顶,他上气不接下气道,“我跑太慢了,你们先走,前面有个粪坑,我会藏在里面,等你们来接我。”


    “哈?”齐芜菁不可思议道,“藏哪里?!”


    “陈佩兰”尴尬地笑了笑:“那个变纸人的术法,能教教我么?”


    片刻后,齐芜菁一边一个肩头都坐了纸人。


    其中一个纸人气定神闲,昏昏欲睡。另一个纸人摇摇欲坠,手忙脚乱,尽管少君已经跑得很平稳了,“陈佩兰”还是死死拽着少君的小辫,不断在他耳边惊呼。


    时不时发出一些“咕噜咕噜”的声音。


    齐芜菁怛然失色:“我的衣服很新,请你不要吐在我的身上!”


    “陈佩兰”说:“抱歉抱歉……”


    三人一路奔逃,一路设下障碍和烟雾弹,这才暂时甩开身后之人。


    齐芜菁口干舌燥,他得了空闲,撑着膝盖喘息不止,问道:“你具身体怎么这么差?”


    “陈佩兰”听后如实说:“不好意思啊,我没有变成一张纸的经历,实在难以控制身体。”


    “……嗯。”齐芜菁回味过来,硬着头皮回答,实则心都漏了一拍,他看向桑青,发现对方也正在看他。


    齐芜菁心里一跳:“你看我干吗?!”


    跑了一路,桑青却不带半点疲惫。他气息很稳,边走边说:“少君让我想到一位故人。”


    齐芜菁忽然正色道:“哦?又是宛双君的哪位深交好友?”


    桑青语气悠闲:“的确深交,但好友却算不上。”


    齐芜菁也气定神闲地说:“那是什么关系?”


    桑青忽然吸了一口气,少君的耳朵立马高高竖起。然而桑青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似乎很困顿:“故交。”


    齐芜菁“咦”道:“故交分很多种,原来不是心上人么?”


    桑青也“咦”,偏头瞧他:“可我说了不是心上人么?”


    齐芜菁云淡风轻:“那真是心上人么?”


    桑青却不答,只笑。


    齐芜菁耳朵动了动,警惕道:“蠢货,逃命呢,都快死了,你在高兴什么?”


    桑青道:“死了叫殉情,活着叫私奔。”


    齐芜菁说:“那道不同不相为谋了,你一个人逃去吧。”他虽这样说着,却下意识用手指勾小狗链。


    桑青笑道:“好紧。”


    齐芜菁说:“原来这链子还在你脖子上,那适才在刻意骗我么?”


    桑青在窒息中愉悦:“我想看你无法掌控我后的表情。”


    齐芜菁说:“你是我的物件儿么?”


    “都可以。”桑青眼神微沉,“我是你的。”


    少君哈哈一笑,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但下一瞬,他却猛然扯过链子,力道通过咒链放大百倍,桑青终于被拉得俯身踉跄。


    齐芜菁将桑青扯得弯下腰:“是不是最近对你太轻柔了……”


    桑青盯着少君的泪痣,喘息道:“或许是吧。”


    齐芜菁柔声说:“这样好不好,若你我活着出去,再来重新决定死活。”


    桑青的目光惊涛骇浪,变得疯狂无比,他迫不及待道:“殉情只要一副棺椁,我已经……”


    齐芜菁摩挲着他眼下那颗珍珠:“若我想活呢?”


    桑青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茫然,他似乎没有思考过这种可能性,竟愣住了。


    齐芜菁低声道:“若我非要勉为其难一起活呢?”


    桑青脸上的茫然消失,他低笑了很久,束手无策地感慨道:“原来‘一起’二字居然这么迷人。”


    齐芜菁摸向桑青的唇角:“我其实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桑青攥住少君的手,贴在自己的颊面:“该走了。”


    纸人静悄悄地坐在肩头,被风揍得“哗啦啦”也不吭声。齐芜菁轻咳两声,伸手弹了弹纸人的脑袋,“陈佩兰”欲盖弥彰地说:“哈哈刚睡醒,我们走到哪儿啦?”


    桑青抱着手,在一旁悠闲地戳穿:“在粪坑里保命也能睡着么?”


    纸人不语,只干笑应答。


    粪坑里的“陈佩兰”面红耳赤,正安安静静地老僧入定。


    三人过了山,便又入了黄沙中。他们行路不久,忽然遇到一阵强烈的风沙。陈佩兰立马飞起来:“就是这里!”


    齐芜菁当机立断,将肩上两个纸人都装进袖中。


    看着漫天的飞沙,桑青道:“镇鬼塔中有数以万计的邪祟,其附近气象混乱,狂风形成涡流,能轻易将人卷进去。”


    正说着,果然看见前方几个通天的旋转风柱正在移动。


    少君捂着口鼻,闷声道:“还没听说过被镇压的邪祟还能扰乱天象的,要么观南宗自己人在作妖,要么是这镇鬼塔没用。”


    刚说完,那两根风柱像是听见了这话似的,竟开始像他们这边移动过来。


    齐芜菁道:“死定了。”


    桑青兴致勃勃地说:“要等死吗?”


    “别太期待,”少君无情道,“死在观南宗的陷阱之下也太丢人了。跑!”


    他这个“跑”字还没落下,少君便感觉手臂一紧,他被桑青用链子绕过手臂,几乎是摔在了桑青身上。


    “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死狗……”已经不知是第几回被桑青反拽狗链了,搞得好像他也是条狗一样。少君盯着他,咬牙切齿道,“我一定要往死里罚你!”


    桑青道:“疼也是奖励。”


    齐芜菁挑眉道:“你记得就好。现在在这儿干吗,站着等死?”


    “方才是站着等死。”桑青思索了一下,“现在是站着。”


    两根风柱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游移过来,眼看越来越近,齐芜菁推了推他,难以镇定:“喂喂……赶紧——”


    狂风咆哮,黄沙弥漫。


    风过的一瞬,齐芜菁将脑袋紧紧埋在桑青的胸膛。少君死闭双眼,被桑青紧紧拥护在怀里,那风柱像给了他几拳,席卷而来的力道大得少君险些站不住脚……


    但也仅仅只是站不住脚,意想中“被卷飞”的场景并未到来。齐芜菁立马推开桑青,将自己浑身都抖了个遍!


    他疑上心头,两人竟安然无恙!


    齐芜菁望向桑青,正要问个清楚,却看到风沙过后露出又一座城池出来!


    城墙巍峨,却仍能瞧见其中高耸的塔尖,那是镇鬼塔的真身!


    然而此刻,什么劫后余生,什么疑惑什么邪祟什么镇鬼塔………齐芜菁都没有余力分心去思考了。


    他呆呆地朝着城门走了两步,想要证明是自己眼花产生了错觉——


    城墙之下,悬挂着三千界的头颅。


    第34章 真假话 “眼睛怎么这么红?”(二更)……


    桑青走至齐芜菁身侧,和少君的怔然不同,桑青却并不意外,反倒像是来参观似的:“哦?三千界的脑袋怎么这儿?”


    齐芜菁低垂着头,面无表情:“这是假的。”


    桑青身姿悠然,他走到脑袋下方,仰面欣赏,片刻后得出结论:“货真价实的脑袋啊。”


    齐芜菁站在原地不动,反驳道:“但这不是三千界的。”


    桑青道:“可那日魏清灵说过,不周城内,恶徒供的是鬼。”


    齐芜菁声色平静,依旧反驳:“他说假话。”


    桑青意犹未尽,走近瞧着他:“少君那么恨祂,祂死了你不高兴么?”


    “死算什么?我要让他魂飞魄散。”齐芜菁抬眸,目光里装满了无动于衷,“祂和你一样,生死只能经由我之手。”


    “别人不可以杀么?”桑青抹向他眼尾的潮,声音很轻,“眼睛怎么这么红?”


    齐芜菁挡开他的手,无语道:“你把沙子抹进我眼睛了。”他揪低桑青,警告道,“再看我,就将你这双眼睛挖了。


    桑青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你好紧张,出了很多汗,还忘了拽狗链。”


    经他提醒,齐芜菁才发现自己攥的是桑青的衣襟。他冷哼一声,不客气地推开桑青:“你太僭越了。”


    “允我与你同生同死,”桑青整理衣服褶皱,“原来是我误会了。”


    “我说过了,你近日有些不会当狗了。”少君有些喘,走至远离城门的地方,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怎么这么热?”


    桑青道:“镇鬼塔挨着四独河,这里风大,吹过来的都是热浪,自然很热。”


    少君整理好心情,正色道:“我们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


    桑青道:“也不算。四独河十分扭曲,虽途径云中、南舆、锦宁三地,却独独在南舆近乎绕了个圈。”


    “裹着烧啊。”少君仰望城墙,感慨一句,与此同时,又觉得有些奇怪:“这城墙比寻常城墙要高很多,城门口连块匾都没有。”


    似乎是感受到齐芜菁的困惑,他的袖中忽然传来些动静。


    “陈佩兰”一个劲地扭动身子,试图引起少君的注意:“少君,少君。我可以出来了么?”


    齐芜菁将他拎在肩头:“里面已经闷死一个了么?”


    “不是不是。”“陈佩兰”温声道,“少君兴许不了解,这并非是座城池,这里整个都是镇鬼塔,只不过同观南宗一样,也分内塔和外塔。”


    桑青评价道:“闲的。”


    齐芜菁对此很认同。


    “陈佩兰”继续说:“内塔镇的都是等级比较高的大凶邪,位置有限,时常还要增修空间,而寻常小邪祟只需要扔到外塔,它们等级低,也兴不起风浪。”


    齐芜菁观察片刻,发现内外塔都修得十分规整,根本瞧不出倒塌过的端倪。


    少君问:“先前镇鬼塔倒,倒的是外塔么?”


    “陈佩兰”道:“是内塔。”


    齐芜菁一讶:“婴塔被镇在内塔还是外塔?”


    “陈佩兰”道:“也是内塔。”


    “这就有意思了。”齐芜菁拂开面前飞舞的沙尘,“婴塔除了脸以外毫无攻击力,怎么会被放在内塔里面占位置?”


    桑青沉默了会,忽然道:“说不准观南宗正是以貌取‘人’呢?”


    “不排除这种可能。”齐芜菁看着他,“但我更倾向于另一种解释。这不正说明我之前推测的‘婴塔同三千界和无所住有关’成立么?不仅有关,还有很大关系,大到令观南宗草木皆兵,哪怕愿意错镇,也不敢兵行险着。”


    “也许吧,我并不了解这些。”桑青似乎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甚至有些烦躁。


    齐芜菁撩起眼皮,静静看了他很久。须臾后,他神色自然:“没关系,有人会为我解释。”


    黄沙滚滚间,数十人一行,穿越沙幕而来。


    桑青眯起眼睛:“这么多人?看来我们真是闯了大祸。”


    齐芜菁也遥遥望去:“杀鸡儆猴嘛。”


    桑青站在少君侧后,将目光落在少君身上。他鬼迷心窍般,忽然劝道:“要不要逃?”


    齐芜菁没有看他,眼神兴奋:“临阵逃脱可不行,你不是最想死么?”


    桑青以眼还眼:“死在这群人手上多窝囊?”


    齐芜菁笑意凉薄,他乜着眼瞧:“你是在害怕什么吗?”


    桑青脸上却没了笑意,似乎在忍耐。


    “哐啷。”


    齐芜菁突然卸掉腰间的两把刀,踢到众人跟前,算是一条泾渭线。


    “诸位先不要动。”齐芜菁道,“我和宛双君狼狈为奸,自知罪孽深重,有愧于若水师伯。现在我自愿受降,想从各位那儿换一个故事。”


    为首的长胡子长老早就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受不受降,我们都要将你杀了!我们观南宗上下数百号人,岂容你们两个孽畜为非作歹!”


    “别急啊,我话没说完。”齐芜菁优哉游哉,仿佛耐心十足,很讲道理,“我已经传信回了煜都,将我在贵宗的险境一五一十地述诸给了师父。这位师伯刚刚说什么?观南宗百号人……哈哈,才百号人啊。”


    他话里挑衅意味太重。长胡子又要发作,他身后的弟子却忽然附耳说了些什么。


    长胡子态度遽转,他说:“佩兰,你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取你性命老夫也于心不忍。”他抚摸长须,慢条斯理道,“这样,你若能杀了你旁边这个人,观南宗便对你的过往既往不咎。”


    “真的吗?”齐芜菁“唔”了声,“好啊。”


    第35章 无生门 你自由了。


    齐芜菁转身,对上桑青含笑的眼。少君走近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哎呀”一声:“我刀都扔了,又怎么杀人呢?”


    对面一听,勃然大怒:“你耍我们?!”


    齐芜菁觉得有些荒谬:“我只想听个故事,不是让你们放我一马。张师伯,我从前最敬重的就是你和若水师伯了,可如今我看张师伯却有些不大一样。”


    张师伯横眉冷对:“哪里不一样?”


    齐芜菁歪头笑道:“脸都是黑的,想必心肝脾肺也是。”


    张师伯道:“你!”


    有人说:“三大宗门缔结情谊,你发了什么昏,要闹得这样难看?!”


    一人道:“大伙儿都是同僚,念在往日情谊上打算放你一马,你可不要没完没了!”


    另一人道:“不必多费口舌!若水师伯正在闭关,我们先斩后奏。后面就是四独河,他们插翅难飞!”


    魏清灵从人群中走出来:“佩兰,天下之人都知道无为教惑世诬民,你定是被他骗了。他们本就是为诛神而生,你也是神宗后人,是他们诛杀的对象,与无为教徒势如水火。回头吧!”


    他负了伤,衣裳好几处都被烧穿了洞,连同皮肉都悬吊在烧伤处,但他眉眼却保持沉寂,风度仍旧。


    张师伯哼道:“小子,别以为你向紧那罗门传了信,我们就不敢动你了。四独河中尸骨不存,镇鬼塔修缮未尽,其中千百只邪祟蠢蠢欲动,正待破开藩篱。到时候你究竟是怎么死的,就要看我们怎么说了。”


    “你觉得我死到临头了,那就当我死到临头了吧。不过死前,我还有许多困惑未解,诸位不如让我死个明白。”齐芜菁踱步,神态松散,“我其实一直在想,平白无故地,镇鬼塔为什么会倒?”


    张师伯道:“这有什么怪的?年久失修,加上镇压的邪祟日益增多,不堪负重罢了。”


    齐芜菁摆摆手:“哈哈,可不是这个原因。镇鬼塔集各神宗神威于一体,一砖一瓦之上皆是箴言咒法,承载了大伙儿毕生之学,经历多年风霜却不见半点瑕疵,怎么可能说倒就倒?”他的嘲笑之意溢于言表,“我猜是你们狂妄自大,想要镇别的东西,可是观南宗的诸君却才疏学浅,压根镇不住。镇不住,塔便倒了。”


    张师伯脸上阴云密布:“趁他武器不在手,将他捉了。”


    一把折扇如刀片似的飞旋而来,正极速砍向齐芜菁的面中!然而就在离齐芜菁不到三寸的地方,扇子忽然失了灵能,垂直掉落。


    对面发出一声惨叫,方才掷扇子的人猝然倒地,竟拦腰断成了两截!


    原本被踢落在地上的红白双刀,已经应召回旋至齐芜菁腰侧。


    众人大骇!


    独独魏洛松了口气。


    “你这个祸害!竟敢戕害同僚!”


    齐芜菁手拿折扇,展扇掩面:“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不杀他,他就杀我,你们讲讲道理。”


    张师伯道:“你个孽畜,你师父——”


    话未说完,那把扇子已经带着少君的杀气飞了过去:“休要提我师父!”


    张落生丹田一声闷吼,反杀而来的扇子就被骤然撕裂开。他冷哼道:“区区竖子,还想同老夫比高下!”


    桑青立于少君身侧,淡声道:“你又不要命了么?将我杀了,魏清灵会保你下来。”


    他们打了第一招,便已经是个收不了场的信号。


    齐芜菁勾起唇角:“魏清灵能不能保下自己还很难说。还有,为什么是‘又’?”


    地下忽然传来一阵闷响,黄沙之下仿佛有条巨蟒正穿梭而来。对面三人一阵,正在驱使这条“狂蟒”。


    两人拔剑而来,齐芜菁手中转刀,眼神锋锐:“敌人众多,链子牵好,不要丢了。”


    少君身轻如燕,红白双刀在掌中挽花。他飞身上前,对面的长剑一左一右直直刺入他的胸膛,齐芜菁弯刀刀刃一勾,将两把剑的剑身狠厉砍开。


    少君对着面前二人的心口就是一踹。


    狂蟒骤然破土而出,桑青已经踩上了“它”的头。锁链声响,竟像条蛇一样幽幽地缠上少君的腰,齐芜菁还要挥刀砍敌,却被骤然卷上半空。


    地上的金阵像花簇般一团一团展开,若是齐芜菁仍在原地,想必要被这密密麻麻的阵给扣下!


    下一瞬,锁链收回,少君被人圈腰抱住,稳稳落下。他看向脚下,却是踩在一颗赤红色的蛇头之上!


    齐芜菁皱眉:“这什么玩意儿?!”


    那蛇七扭八拐,被桑青一根锁链套住嘴巴。锁链上爬满了令蛇疼痛的咒文,卡在蛇嘴里“滋滋”冒着热气。


    桑青一手扯链,一手抱人:“想必这就是镇守塔门的灵兽。”


    齐芜菁道:“怪不得不见守塔之人,不过也是,这么大的镇鬼塔,区区弟子哪守得住。”


    桑青将蛇控制朝前,却被镇鬼塔的结界给挡了回来!


    齐芜菁道:“就是现在,跳!”


    二人撒手,放了链子,正落在四独河边。那扭曲的热气如有实质,像漩涡般吸搅着两人的后背。


    桑青稳稳抵着齐芜菁的背,道:“少君站稳了。”


    那条巨蟒遁入黄沙,转瞬不见踪影。众人穷追不舍,魏洛见状,用余下的灵能将幡旗抛掷在齐芜菁身后,挡出一面薄如蝉翼的结界:“佩兰!你干什么?!”


    齐芜菁单手揭下幡旗,握住木杆的瞬间有些微讶:“灵能微弱,你伤得不轻。”


    “我没事。”魏洛小心靠近,“佩兰,你身后的这段河域虽有结界,但也会被灼伤,你来我这边好吗?我没想到,事到如今,你还能关心我——”


    “咔嚓”。


    齐芜菁果决地折断了幡旗,他身后的结界骤然消失,在魏洛错愕的目光里,将断旗扔了过去。


    齐芜菁讽刺道:“是啊,关心你。”


    “你逃不了了。”


    “我们观南宗这么多人,还收不了你这么个小孽畜?!”


    “紧那罗门又怎样,你心术不正,我们这就代寿夫子管教管教!”


    “无为教的孽种,不可留!”


    “插旗,开阵!”


    齐芜菁丝毫不惧,他悄然向后挪着脚步,却在悬崖的边缘处撞上了桑青的胸膛。


    桑青道:“你我太莽撞了,前方已无路,杀我换你生门。”


    齐芜菁拽过他,警告道:“你不要太自以为是,杀了你,他们照样不会放过我!你不要给我坏事!”


    刀光剑影已经逼至跟前,齐芜菁推开桑青,动作迟缓的一瞬被划伤了胳膊。血味蔓延的速度很快,那味道几乎像锐刺般扎进了桑青的胸口。


    桑青手中的锁链挪动,被掩埋在黄沙之下,其上的咒文如蛊虫般密密麻麻爬行,灵能汹涌——正在这时,少君往他胸前拍了一掌,而后握刀擦身前去。


    桑青一愣,胸前两张揉皱的纸人飘零而下。


    齐芜菁踩入阵内,听到“哗啦”碎裂的声音。布阵之人骤然睁开眼,齐芜菁已经站在阵法中央,这一举动无以自投罗网。


    魏洛道:“师伯!快停下!这阵用以镇鬼炼器,寻常人进去是会被活活炼成容器的!!”


    一人道:“他自己送死,就别怪我们不留情面!”


    张落生道:“继续开阵!”


    齐芜菁被阵中飞旋的灵丝割伤,十指滴血,他笑吟吟地说:“这种东西还杀不了我,反之,你若杀不了我,我便杀了你们所有人!”


    阵法骤亮,齐芜菁浑身被割得丝丝缕缕,露出狰狞的伤痕,他像一块正在开裂的白瓷,几乎要因为疼痛而跪倒。


    但齐芜菁却放声大笑:“一群废物啊。”他强撑住鲜血淋漓的身体,面目因为疯狂已经变成了诡异地狰狞,他侧目看向魏洛,“来啊,如今我真要死了,你怎么不来陪我了呢魏洛?”


    残血飞溅,桑青竟生生扯掉了一个人的头。


    齐芜菁没精力分心,他一咬牙,心道:就是现在!


    设阵众人齐声道:“焚!”


    与此同时,齐芜菁却忽然拽住咒链,借力跃出阵法!


    无数业火生成的人手自阵中追赶而去,撵在齐芜菁的后脚!


    挥剑砍来的敌人已经被桑青全部用锁链绞死,死相狰狞,毫不留情。桑青胸前落下的两张纸人忽然无火自焚,他背靠着悬崖,火风将他的发吹散。


    齐芜菁喊:“小狗。”


    桑青自狂风中拉扯锁链,将齐芜菁带回自己的身侧!然而近身之时,齐芜菁却用带血的双手推开了他。


    桑青脸色遽然阴沉得可怕。


    魏洛吓得连滚带爬,几乎是扑到悬崖边:“佩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齐芜菁仰面下坠,他从腰间抽出一把软鞭,没人知道他是如何缠在身上的。少君挥鞭将紧随其后的“手”拉向自己——


    “手”印落下,激起一阵罡风!


    “轰!”


    四独河上的结界骤然破碎,一股巨硕软绵的风浪之力将齐芜菁向上抬高数丈,而后以数百倍的吸力拉着少君疯狂下坠!


    火烧起来,身躯、头发、皮肤都在寸寸溃烂。


    没了结界的阻拦,滔天的热浪几乎将所有人掀翻,唯独桑青岿然不动,他长发飞舞,站在悬崖边,正无悲无喜地俯视齐芜菁。


    少君虽有疑惑,但当下万分紧急,他已无暇思考。齐芜菁在半空中并起二指,点向自己的额间,灵光闪烁在他的指腹下,少君轻声说道:“解。”


    敕令落下,桑青颈侧倏忽刺痛起来,仿佛有千万只蚂蚁,正在细密地啃咬那枚“玫瑰”图案。


    图案寸寸消失,桑青听到腐蚀的声音,还听到咒链断裂的声音。


    但这一切只是静悄悄地发生着,却令桑青感到震耳欲聋。


    齐芜菁这声“解”,不仅解开了他和桑青的锁链,还解开了桑青和“陈佩兰”的傀儡身。也就是说,桑青现在应当立刻应召,金蝉脱壳,后全身而退。


    然而——


    齐芜菁皱眉,他看到桑青的身影依旧稳稳立在悬崖之上。


    不是傀儡么?!


    不可能!


    干吗冷冰冰看着我?


    没反应过来么?


    四独河之火簇拥着齐芜菁的身体,火焰爬满他的面颊。


    没有立马死,有意思,说明他至少赌对一半。


    少君身躯滚烫,皮肉都被烧来外翻。齐芜菁终于露出点痛苦的神色,但他眼中闪烁的疯狂却如同这燎燎大火般狂狷!


    火浪撩起桑青的衣袍,他的身影消失在悬崖边。


    可恶……


    齐芜菁竟有一瞬的眼酸。


    不过如你所愿,你自由了傻狗。


    头顶鸦群飞过。


    大火正盖过少君的双眼,倏然,齐芜菁睁大了眼,无措、茫然以及亢奋在这瞬间被引燃!


    他看到桑青衣袍猎猎,奋不顾身地跳了下来。


    第36章 南明王 “吃糖,别叫。”


    “我见过你。”


    哦,你是谁


    “我是一段残影,也被人称作记忆。”


    你说你见过我。


    “不错,我见过你,在神明的眼睛里。”


    奇怪的声音,可我要找的人不是你。


    “我明白,我带你去看。”


    看什么?


    “看前面——”


    火还在烧!


    齐芜菁腹部骤然受人一踹,倒在河中,紧接着就被人提住衣领捉起来。


    这是个极为锋锐的女人,用血涂作口脂,眉眼密布阴狠的笑意,要不是齐芜菁对这张脸太熟悉,单凭借这副神情,他是万万认不出洛蛟的。


    怎么笑得像厉鬼?


    洛蛟提着剑,言简意赅:“死没有?”


    齐芜菁想说话,身体却在控制不住摇头。


    洛蛟说:“很好,没死就站在我身后。”


    齐芜菁感受到自己在战栗,后背已经因为恐惧而冷汗涔涔,但他心中分明没有害怕的感觉,自己仿佛只是被困在一具陌生的身体里。


    这具身体点点头,走到洛蛟身侧,紧接着,他忽然听到河岸上的人正在大笑。


    这笑声像正在流涎水的牲口,听得齐芜菁犯恶。


    有人说:“去哪儿都一样,前后都是镇鬼的法阵,你们这群蛇鼠虫蚁还想找洞钻么,不如乖乖等死吧!”


    “哎,张师弟,话不能这么说。虽然他们今日四面楚歌,但明王慈悲,并非不给他们生路。”


    “只要你无所住愿意死,其他人就能活。”


    张师弟慨然道:“其实本不必走到这一步,都是三千界无信在先!”


    “当初大腹行诛杀白虎将,神宗之人分食其肉,结果那丹无生竟然是邪不是神,诸位吃了根本不能成神!”


    什么……


    齐芜菁忽然胃里翻腾,他惊愕万分,胸腔仿佛被一捆沙袋压着。洛蛟倏然站直了身子,她似乎和齐芜菁同样疑惑:“你再说一遍?”


    河岸上站着数百名神宗弟子,他们身着各式各样宗服,分明是零零散散凑在一块的,却莫名同仇敌忾。


    有人讥笑道:“三千界将邪祟收归座下,也难怪会跌落神台!”


    “无所住,你可不要让大伙儿失望!若你是神,便快快自戕供出血肉,令余下恶徒浪子回头,归属进各大宗门,他们便都能活!”


    洛蛟握剑的手似乎有瞬间的犹疑,剑尖从敌人的方向往回偏移。齐芜菁心里一紧,反唇相讥:没出息,别人要你死你就死?


    然而下一瞬,银光乍现!洛蛟手中那把剑骤然飞驰而去,接连钉穿了三人的心口!


    血溅三尺,洛蛟拍拍手:“他们活不活,我一个人说了不算。活儿多钱少,我支持你们早些弄死三千界。”


    宗门震怒:“冥顽不灵!!”


    刹那间,阵法中长出千万冷硬的灵丝,猛然弹射进洛蛟的四肢百骸!齐芜菁顿感膝盖和心口一阵剧痛,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灵丝早已扎进这具身体的骨头里!


    周围之人踣不复振,像是被灵丝绞死了许多,纷纷垂了头。


    他们站在阵法结界之上,血如暴雨却滴落在涤灵河中。


    齐芜菁的视线也随之垂下,他能感觉到这具身体正在残喘,但却并没有死去。


    “诸位同僚,收手吧,活神之躯才有效用,若她死了,却是白费一场。”


    “若水师兄多虑,她根本不会死!不过是给她点颜色看看罢了!”


    若水道:“你们忘了当年白虎将的下场么?”


    “他是邪祟,自然可以被法器杀死!弟子们有了前车之鉴,已经用法器将无所住查验过了,她可是货真价实的神!”


    若水颔首,以退为进:“无所住,你既为神,曾为神,那必定也知晓苍生苦楚,回头是岸啊……”


    齐芜菁听得心里一阵邪乎,无所住似乎也感同身受,颇为费解地骂了句:“你有病吗?”


    哈哈。


    若水摇头叹惋道:“遂迷不寤,将她捉了吧。”


    话音刚落,却听“啪”的声,齐芜菁喉间的灵丝骤然断裂。


    紧接着,他发出猛烈的呛咳,这一声激起千层浪,周遭之人皆开始大口喘息咳嗽起来,竟在刹那间重获新生。


    视线一转,齐芜菁瞧见岸上的宗门弟子神色遽变,皆满面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河面像被什么巨物“哗啦”撞开,宗门设下的层层阵法碎了一半。齐芜菁脚下滞空,摔在了一条红色的巨蟒身上!


    前方单膝蛰伏着一人,三千界背脊宽阔,像头壮硕的雄狮盘踞在蛇头处。祂对面朝宗门之人:“诸位可要当心,不要在后退之时断了脚筋。”


    听到这个声音,齐芜菁脑子“嗡”的声炸开,这一瞬间,他整个人都被仇恨灌满。三千界近在眼前,他想拔刀刺穿三千界的心脏,想将祂锁起来反复凌迟!


    齐芜菁几乎声嘶力竭,然而现实他却动弹不了分毫!


    “涤灵河洗的是恶魂邪祟,怎么将我的人放在里面?糊涂!”三千界一声暴喝,那条巨蟒冲开数丈的巨浪,三千界跃身,半空中横飞来一把苍天大砍刀。祂胸前的佛珠与刀身撞出火星,三千界抬脚踹在刀柄处,无相刀破风滑落!


    无相刀如一把千斤重锤从天而降,砸断了洛蛟身上密密麻麻的灵丝,宗门大骇,立时开启了结界来抵挡!


    “嘭!”


    河岸坍塌了一大处豁口,边缘巨石被从中砍断!


    没了灵丝束缚,洛蛟立刻爬上巨蛇。三千界拔出入地的大刀:“带上人走。”


    洛蛟骑在蛇身上,道:“不能再拖了,南明王若真成了天下正统,便来不及了!今日就是死这也得杀了它!”


    宗门内人泛起窃窃私语,他们瞧见三千界后变得惊疑不定,不敢轻举妄动。


    “怎么回事!三千界不是受了重伤,正在闭关吗?!”


    “不知道啊!方圆百里的通讯都被截断了,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快、快求明王出来迎战!”


    “他不应!”


    “为何不应?!”


    “兴许是塔中之人已被它果腹殆尽!”


    “那就喂!喂饱它!将牢里的囚犯扔进去给它吃!务必要快!”


    话没说完,洛蛟已经驱策那条巨蟒,撞向前方的修士,直要奔围城而去!


    三名弟子用了几道疾行诀,跑得风驰电掣!然而当他们兢惧回首之时,身后的三千界却不知所踪。


    “想活命,还跑这么慢?”


    声音从前面传来,他们立马刹住步子,仓皇后撤。一人脑子却忽然“咔”的声,被三千界单臂捏爆了。


    血和脑浆喷在另外两个弟子身上。他们因方才近身钳制洛蛟,此刻根本来不及撤退,正落在三千界的攻击范围内!


    两名弟子腿一软,正要求饶。


    三千界忽然看向齐芜菁。


    齐芜菁心里狂跳一瞬,还以为三千界认出了他来,没想到三千界只是问:“你伤哪儿了?”


    齐芜菁看见自己用手指了指喉咙。


    三千界毫不留情,将一位宗门弟子的脖子掰断了。


    三千界看向另一侧:“你呢?”


    那名信徒指了指自己的腿。


    三千界掐着宗门弟子的脖子,将人单臂提起,而后把人往河里一插。一道微小结界拦在半路,那弟子双腿猝不及防撞上结界,断腿飞了出去!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得很快。宗门一边召唤南明王,一边同红蛇缠斗,几人正巧看到三千界这边的场景,三千界就已经来到他们跟前了。


    三千界道:“好看?”


    那几人霎时间吓来动弹不得,连连摇头。下一瞬三千界的手指忽然插了过来,几人齐齐栽倒,却发现眼睛还在。


    三千界则在不远处哈哈大笑。


    然而正在这时,城墙忽然被一个巨掌打碎!


    南明王身高八丈,通体都是墨绿色鳞甲,它背后生长着四条粗硕人臂!前两条手臂之下正“咔、咔”转动着齿轮,从腋下挤出两扇笨重的金属翅膀。


    “尔等、尔等贱民!”


    它走一步,便地动山摇!洛蛟踩着蛇头,腾向空中,她身后的万剑阵骤然展开,仿佛千万金色的凤翎射出!雨一般钉在明王的身上!


    然而明王的鳞甲却坚硬得像盾牌,金剑砸在它身上径直碎成菱片。南明王暴怒,它爬向城外,宽阔的手掌压碎了城门,其下的宗门弟子来不及躲避,被它拍死了无数。


    洛蛟躲过南明王挥舞在半空的巨掌,她稳稳落在残垣断壁之上,在大雨中冷声嗤笑:“听说当今天下人将你奉作了神?”


    南明王抬手挥舞,它体态硕大,那双金属翅膀无助地快速扇动扑打,瞧上去实在滑稽!


    相较而言,洛蛟的身形就像是大山跟前的一只飞鸟。她手握单剑,丝毫不惧,刺穿大雨帷幕,要率先砍断南明王的双翅!


    南明王两手伏地,余下两手从后背拔出一把大弓来!它怒喝道:“贱民敢尔?!”


    洛蛟道:“拜畜生为神,确实下贱!”


    言罢,她顶着南明王弓箭的准头,飞身而上!明王手中的灵箭仿佛一根龙柱,绷直的弓弦背后是明王的赤色竖瞳!


    “咻!”


    明王射出的长箭划破天际,破风的声音几欲贯耳!


    然而在雨水浸透之下,洛蛟沉重的湿衣却被长风吹开!她衣带翻飞,身后骤然展开一朵虚幻的金莲!


    攻守对换!


    洛蛟位于莲心之中,长箭飞射而来的瞬间,金莲骤然合并,将洛蛟包裹其中!


    “轰!”


    一阵无形的灵能巨浪荡开!


    半空中的雨水似乎都被涤荡干净!


    底下的弟子受灵能震荡,摔倒一片!


    三千界无相刀挥砍,将头顶激涌来的灵能波动砍成身侧的两道罡风,“哗啦啦”冲撞开两侧的河水。


    这两把沿河突生起的灵能铡刀,撞翻了岸边的所有人!


    宗门狼狈爬起,却毫发无伤,有人仰天大笑:“烛雪君!传言不假,你果然身受重伤,灵能衰弱!无相刀的威力竟已经削减至此!”


    “那依老夫看,今日你也别走了!”


    “就算无所住并非神躯也无妨!杀了你就好了!”


    “唤明王!”


    “明王!!”


    三千界扛着大刀,他也笑。雨水冲刷,三千界将额前的发随手抓到后面,他目光中闪烁中诡异地疯狂:“来。”


    “杀——!”无数三千界的信徒持剑跳下红蛇,他们穿着黑衣,像乱序的鸦群!


    几息之间,信徒们拿着令旗,召出无数的鬼影和红雾,将宗门弟子包裹其中,而后鬼影手持绞绳骤现,齐齐割下他们的脑袋。


    血花四溅,信徒们没了灵丝和阵法控制,一时得以振奋反击!


    士气高涨!洛蛟再召金莲,从宗门弟子的剑下捞了几个信徒。


    齐芜菁正在其中。


    他??受金莲裹挟,跟随这洛蛟在空中滑翔。


    洛蛟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明王背影,声音冷如寒冰:“你们撤退!”


    一信徒道:“白虎将魂魄沉寂,烛雪君重伤未愈,邀月君下落不明,如若我们再退,胜算更是寥寥!”


    齐芜菁心里诧异。


    “邀月君”是他从前瞎取的名号,但这不重要,关键在于“下落不明”一词。


    齐芜菁冥思苦想,实在没想出自己有过离家出走的时候。


    莫非这个时候三千界已经将他送给了老君王?!


    还来不及思索,就听另一人道:“如今天下宗门是非不分,竟私造伪神以号令天下,令人不齿!”


    什么?


    还没等他多思考,齐芜菁便听见自己铿锵有力道:“我不怕死,死则死矣!”


    齐芜菁:“……”


    话也不能这么说。


    几人借助洛蛟的灵能,追撵至南明王的身体上方。洛蛟肃然道:“我只劝一次。”


    而后金莲展开,齐芜菁手握法铃和幡旗落到南明王背上,插旗开阵,口念咒诀。


    这具身体开阵手法熟练,灵能却寥寥无几!灵能本从体内生出,但齐芜菁却明显感觉到这人的灵能只堆积在施咒的两臂!


    若他猜的没错,其他信徒应该也是这种情况。而促成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些人根本没有灵能,他们暂时驱使的灵能都是从一个人那借来的!


    齐芜菁借着这人的余光,瞧向下方的三千界。


    祂带着半面鬼面,露出一只空洞的银瞳。血泼红了祂的脸,祂却眼睑半垂,仿佛瞧这世间一切都无悲无喜。


    忽然,一道遮天蔽日的黑影笼罩而下。齐芜菁视线调转,却见上方明王的巨手猝然反盖了下来!


    “来不及了!弃阵!弃阵!”


    这一切发生得遽然,他和同一布阵的弟子一样来不及逃离,甚至因为恐慌而大意跌倒在明王的脊背上!


    说是迟那时快,方才的阵忽然展开,阵中万千灵剑拔地而起,自下而上击穿了南明王的巨手!


    齐芜菁又看了三千界一眼。


    这阵分明没布完,却发挥了十成十的威力!


    下方涤灵河波涛汹涌,接近二百个阵点如入夜繁星般被骤然点亮。一大片金色的“卍”字符从地底升腾而起。


    此阵硕大,四下响起诵经的嗡鸣声。三千界位于卍阵的结点中央,宛如发丝般密集的灵丝扎入祂的每一寸皮肤,三千界像头颓靡的狮子,被锁链扣在阵中。


    宗门先发制人道:“断祂灵能!”


    三千界撩起沉沉的眼皮。


    无相刀骤然飞旋而过,它的刀刃和钢柄都是击穿人体的利器。刀过之处卷起一阵狂风,布阵之人的身体立马一分为二!


    三千界命令道:“继续。”


    无相刀接连砍下去!


    洛蛟的金莲来不及展开,她翻身跳出阵法,避开灵丝过后再次跳入阵法,定身施了两句业火决,业火噼里啪啦地将灵丝燃断。


    然而这阵中灵能太多了,灵丝密集,仅凭她一人根本斩不断完,血很快将三千界的衣袍打湿。


    两厢对抗,势均力敌。


    宗门不得以大喊:“明王!”


    然而那南明王却不知在同什么纠缠,它箭矢连发,却是自乱阵脚,每一发箭都追踪射在了自己的背上。


    齐芜菁站在明王背上,跟前一阵晃动,等这具身体视野稳定,瞧见明王那双机械羽翼之上,不知何时挂了个戴面具的黑袍人。


    黑袍人的手臂上套了把银色弓弩,在明王的身躯摇晃间稳稳射入羽翼的根部,而后转过眼,齐芜菁同他对视了一瞬,就见黑袍人将箭弩抬手对着他。


    而后猛然发射!


    这具身体的反应比齐芜菁慢了不知多少!这身体一愣,黑袍人忽然像疾风似的卷了过来,而后二话不说,从明王身上跳下!


    与此同时,齐芜菁察觉腰间一痛,也坠了下去!原来这具身体不知什么时候被绳子拴住了,他和其他几位信徒一样,绳子另一端都攥在黑袍人手上。


    “嘭!”


    几乎在他们坠落的同时,明王背后的双翅竟陡然爆开!那双机械羽翼炸成无数条金属丝带,从明王后背瀑布般的倾泻而下!


    血雨漫天。


    齐芜菁听见自己大喊:“要要要摔死了!”


    另外几人也在接连喊“救命”。


    然而下一瞬,只听“噗啦”一声,一柄巨硕的伞开在头顶,黑袍人拴着几人同时回弹了瞬,再下坠时速度骤然变缓。


    而后便是几声“唔唔唔”。


    齐芜菁的这具身体还在尖叫,嘴里就被猝然弹了块东西。


    “……要聋了。”黑袍人和他一块儿下落,不耐烦道,“吃糖,别叫。”


    他的声音闷在面具之下,变得奇怪难辨,让人分不清是男是女。


    话音未完,黑袍人似乎摁了下掌心,惨叫声却从上面传来!


    原来在他们下落期间,方才炸开的无数条金属丝带倏然回卷,仿佛万箭齐发,从下扎穿了南明王的身体!


    这一套机关术操控得行云流水。


    这人……


    齐芜菁脑中灵光闪过。


    这人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无为教教主么?


    “咔。”


    思绪断开,失重感传来。黑袍人割断了他们几人的绳子,又立时甩了张符,一阵飓风袭来,黑袍人借风使力,恰好落在卍阵之中。


    明王大怒,两只手咆哮着扑来,另外两只手拉弓射箭!


    洛蛟这次得了空,将金莲开在黑袍人和三千界跟前。


    黑袍人手机转着刀,他突然缓步走向三千界,语气讥诮:“如此费劲,你不是神吗?”


    三千界的半边身体已经挣脱灵丝,祂进程缓慢,是因为祂每损毁一根灵丝,就会顺着这根灵丝的灵能,追踪过去将人杀了!


    宗门之人丧了一半,又源源不断地补上阵法。


    三千界得空的半双手上全是血孔,脸上也是。祂以血擦血,头发也红了,癫狂地笑道:“我是鬼啊。”


    黑袍人转刀的手已然高举,然而宗门却霍然喊道:“教主!你坏了我们当初的约定!”


    黑袍人停止动作,他看了三千界一眼,没有帮忙,也没有要继续杀祂的意思,而是一朝跃出结界,踩在河岸上,还兼顾着仔细鞋面是否被泥水弄脏。


    黑袍人道:“是你们毁约在前。”


    若水因为频繁开结界挡无相刀,已经断了一臂,只剩另一臂在抵挡三千界的灵能反噬。


    黑袍人神情淡然:“按照约定,我做的东西只能用来弑神杀邪。”


    若水道:“你看见了,我们此次正是在合力诛杀三千界和无所住!世间仅剩……”


    黑袍人骤然扣动了手臂的扳机,对准他。


    若水瞬间杀意腾升:“难道教主要站在堕神那边?!”


    黑袍人道:“我帮你们,是看在你们要弑神的份上。可若你们杀神的目的是自己成神,那不好意思了……”


    “狂妄小儿!你一介凡夫俗子,手底下不过几个虾兵蟹将,能成什么气候?!还敢威胁到宗门身上来!”


    “吃了奶就忘了娘。”黑袍人悠闲转着刀,郑重道,“就是你们口中的本小儿造了机关,让这位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变的明王能长出四条手臂。”他将扳机一一对准过去,恶劣地瞄准,谁也保不准他下一发会射谁,“也正是本小儿双修并精通灵术和机关术,才造出了这些灵丝。啪——”


    他还没发射,只是轻轻念了声,被瞄准的人忽然吓倒在地。


    “本小儿从不狂妄,是你们这群人浅见薄识,天下宗门之士数以万计,竟拿不出一个比本小儿更厉害的吗?!”黑袍人捧腹大笑,“既然如此,约定作废,现在本教主要拿走我的东西了。”


    言罢,他驱动指戒上的两只银飞虫,飞虫迅如闪电,飞进阵法之中。宗门之人忽然开始接连受到反力,身形踉跄。


    银虫将捆束三千界的灵丝全部咬断!


    与此同时,明王发出痛苦嚎叫,它背后的四只手臂忽然自动扭曲折断,皮肤被尖锐的钢条刺穿。


    黑袍人收回银虫,拍拍手:“大功告成,现在公平开战,你们请吧。”


    宗门有人说:“岂有此理,为虎作伥,不如杀了他!”


    黑袍人听到这话,半点不拖泥带水,捏个决就跑。


    若水脸色阴沉,他一把接回断骨,狠厉道:“无为之辈而已,三千界伤中要害,先解决眼前……”


    话语间,三千界已经舒展筋骨,像黑狮终于睡醒了。祂召回无相刀,用一身血腥擦拭刀身,银刀变红,祂还在擦。


    天上不知何时悬挂着一口巨钟……


    宗门见之变色:不、不对,那不是钟,那是——


    第37章 众生因 “我只有一颗心,你已经刺歪一……


    烛雪君的法铃,可驱鬼,亦可召鬼!


    天穹骤然黯淡,头顶风云翻搅。


    宗门见状,勃然大怒:“三千界!当年你用这法铃杀了多少义士和信徒,里面早就承载了他们的怨气,如今再用,当心因果反噬,覆水难收!”


    红蟒自水中钻出来,三千界站在蛇头处,散漫地向后倚靠,一张精致靡丽的黑红琉璃王座忽然凭空出现。


    三千界歪身支着脑袋,眼神沉沉,似乎是宫殿之上聆听臣子唾骂的昏庸帝王。


    “你简直枉做世间神!天下多少人信你拜你追捧你,你不庇佑他们也就罢,还反过来戕害苍生性命!”


    “不错!如今你还妄想建造一座鬼城,选恶徒做众生,将众生当异己,实在颠倒阴阳,天诛地灭!”


    说到这个,总有人感慨:“烛雪君,想当年你风光无限,世间谁不将你奉为神台月,信徒不断,香火不熄……哎,哎!你何必自甘堕落,选这一条不归路呢?”


    一翻旧账,宗门心中那点仅剩的豪气全化作了唾沫星子,但碍于法铃在上,众人如履薄冰,不敢妄动。


    三千界银瞳望着所有人,却又像看不进任何人。三千界没回答,而是淡声问前面:“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陈卓。”


    三千界点着自己额角,慢吞吞道:“你爷爷的爷爷拜过我,求我显灵,将他死了三年的兄弟尸骸送到了他跟前。”


    陈卓:“那又如何,你吃了我们的供奉,这不该做的吗?!难不成要倒打一耙,说我们欠你吗!”


    三千界哈哈大笑,祂向前躬身,坐姿落拓,仿佛一头正要拱背伏击的黑狮,正凝视着猎物:“蠢货,是我不欠任何人。”


    宗门又道:“既然前尘因果相抵,如今你便是在重种恶因!”


    三千界又笑,笑声传到两边的山林。


    黑袍人正坐在一棵树上喝酒,他背后有对精密的翅膀,造型夸张怪异,闻言也笑。方才的战斗里他受了不少的伤,南明王的血中混有别的东西,不仅烧坏了他的伞,还烫烂了他的皮肉。


    黑袍人扔了酒壶,酒壶声清脆,令涤灵河上的狮子王耳朵微动。


    “两边死谁都行。”黑袍人飞到树梢处,醉醺醺的,“打不打呀,罗里吧嗦的,看我的!”


    他一道咒诀传送过去,悬在头顶的法铃忽然降下一道阵法来。洛蛟眯起眼睛,立马朝他这边投来目光,黑袍人见好就收,翅膀一开就跑。


    那道八边阵法从天而降,缓缓镇下,宗门从未见过这种法阵,只道又是对面的某种邪术!


    “小孩子的玩具,诸位别吓着了。”三千界手指一转,阵法立时缩成巴掌大,悬滞在祂的掌心,“今日我是来谈条件的,并非要打打杀杀。”


    宗门听后大跌眼镜道:“孽畜!你难道不知今日无所住杀了多少人?!”


    三千界玩转着手中的法阵,发现这阵法不够精妙,灵能丝丝缕缕从祂的经脉传到阵法,正在改进:“哦?难道不是你们设下埋伏,引他们来的么?”


    宗门不否认,但他们有自己的一套说辞:“恶徒之首,势必要除!不是今日,也是明日。”


    三千界注意力全在手中的小法阵上:“我早就明白苍生无信,你们拿了我的筹码,明王就得死。”


    法铃挪动一寸,明王伤势未愈,宗门吓得大叫:“含血喷人!无所住分明还活着!”


    三千界终于抬起目光,银瞳冷漠地扫视他们:“白虎将却被你们千刀万剐了。”


    法阵改良完毕,伴随着三千界的声音,正层层扩大。三千界站起来,王座便消失,祂懒洋洋地说:“少一个下属,活儿都堆起来了。既然你们提起我的伤心事,那便杀到让我开心为止吧。”


    “轰——”


    音落之时,阵法骤然扩大,涵盖了方圆十里,将宗门之人全部笼罩其间!山顶的黑袍人慢了一步,没有逃掉,阵法边缘处便是结界,黑袍人尝试多种破阵之法都无果。


    可恶。


    他暗骂一声,来到山顶观战。


    河边之人、城中之人都被这道阵法扩散带来的罡风刮过。一车一车的活人接连从城中推出,明王血口大张,一次能咀嚼三人!宗门之人拥跪在明王脚下,似乎正在求它迎战。


    巨硕法铃骤然坠落,三千界挥着大刀,砍向法铃,那一声长长的“铮”鸣激得河面惊涛骇浪!法铃飞旋而出,巨大的□□之下冒出无数双猩红的鬼眼,成千上百的长舌掉出,众鬼垂涎欲滴,正朝着南明王的方向罩去!


    “观南宗,镇鬼令旗!”


    “紫鲸帮听令,控水,控水!”


    “菩提门弟子,剑阵!”


    笛音悠扬传来,几名无名的白衣弟子正在远处吹奏音律。


    方寸门、观海庄、青锋阁……


    齐芜菁听随洛蛟的号令,拿着法器杀到前方。


    法铃之下,万鬼冲出,法阵之内,刀光剑影!


    法铃镇下,明王脚下的小人吓得全部分散开!


    三千界紧随其后,提刀而来!祂一刀砍在明王的右脚,却像是砍到钉钉铁板,发出刺耳的“铮——”声。


    明王断指一根,流出火一样的血,将周围的宗门弟子全部烫死了!


    无相刀被被砍飞,回旋进三千界掌中。三千界大笑:“小孽畜,见了我为何不跪?!”


    “三千界!!!!”明王怒吼一声,伸手去抓。


    它后背的手臂全被黑袍人折断了,那些长在肉里的经络全是灼烫的金属和器械做成,此刻插穿皮肤,身体仿佛着了火般疼痛!


    万鬼嘶鸣,法阵中黑雾游走,啃咬活人血肉。


    三千界飞身至半空,那条红色的巨蟒从地下钻出,还未和三千界碰头,南明王忽然掐着蛇身,将整条巨蟒从地下连根拔起。它手臂力量骇人,鲜血从巨蟒的片片鳞甲之中渗出来。


    地上之人躲避不及,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血雨!


    南明王震怒:“本尊、本尊要将你千刀万剐!”


    它话都说不清楚,像是牙牙学语,那句“本尊”毫无震慑力,只显得笨拙。


    三千界松了松脖子上的窒息感,由于蟒蛇受让,祂的皮肤也随之渗出血来。


    血味令祂不虞,也令祂糟心。


    三千界挥掷下无相刀,无相刀遽然砍出一道庞大的金色刀风,砸向南明王本有的两条手臂上!


    南明王痛吼一声,双臂俱断,巨蟒立时挣脱,砸进河水中。


    与此同时,南明王眼中竖起狰狞的竖瞳!竟和三千界座下那条巨蟒别无二致。


    “东施效颦的蠢货。”


    三千界摸到腰间悬挂的火铜钱,火速弹指旋进了南明王的一双眼睛里!


    只听一声响彻天地的咆哮,南明王双目流下血来,眼球被三千界扎爆了。它巨硕的身躯四处乱撞,踩死了许多弟子,南明王捂住额头,忽然从额间抽出一缕金色的灵体。


    ——那是南明王的本体。


    三千界见状,根本不给南明王灵体喘息的机会。祂召回法铃,摇得无相刀悬滞在半空,却“哐哐哐”地战栗起来。


    三千界冷声道:“休息够了?该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了。”


    言罢,无相刀忽然金光大作,从里面幻化出来一个小童。


    无相刀如此狰狞,没想到其中的刀灵竟只是个半人高的童子!那刀灵人狠话不多,握着无相刀直取南明王灵体的首级!


    然而正在这时,身下的涤灵河却霎时间沸腾起来,里面“咕噜咕噜”冒出翻滚的水泡,“水泡”逐渐变高,从河中“站”起来,形成一个一个的人……


    紧那罗门——


    有人喊:“无生果闭关出来了?!”


    然而齐芜菁顺着声音瞧过去,只看到苍老的身影——寿夫子。


    寿夫子坐在河对岸的巨石之上,他独身一人,并未带兵,因为这些水“人”便是可以供他操控和驱使的兵!


    寿夫子道:“诸君,老夫受无生果所托,敕令在手,召集万傀对战恶神,今日来晚了!”


    宗门众人瞬间士气大涨。


    无生果乃是三大新神中最先出世的神祇,意义非凡,各宗门对无生果敬畏无比。但无生果常年不露面,没人知道祂的法相和真相,连神像都是众人肖想出来的模样。


    那水傀无形无体,刀剑根本杀不死,重组速度又超乎寻常地快。洛蛟腹背受敌,她必须尽快离开涤灵河,否则水傀无穷无尽,能生生将她耗死。


    水傀爬上南明王的身体,直奔三千界而来!他们在无相刀下散成飞溅的水珠,而后立马重新凝成人形。


    然而这时,三千界却猝然捂住眼睛。


    这水有问题!


    南明王得逞般猖獗笑道:“水中有本尊的血!”


    就是这一瞬间的疏忽,南明王那铁杵似的长箭遽然射穿了三千界的躯干。


    三千界腹中一个窟窿,里面都是淋漓的脏器,尽管痛彻心扉,但祂作为神祇,却是不死之躯!


    南明王大笑:“我和你不同,我是新神!我的灵能源源不断,当今是新神的天下,你早该去死了!”


    刀灵与主人一体,三千界灵能损耗大半,刀灵被南明王的灵体挥砍数下,身躯摇晃,三千界踉跄了两步,祂睁开肿烂流脓的眼,腐肉都垂吊在眼眶之外,也跟着仰天大笑。


    祂说:“回来。”


    刀灵还要再战,却被主人的这声敕令彻底封回无相刀中。


    洛蛟元气大伤,她半跪在涤灵河中,听到周围幸存的信徒忽然倒地了一片,她心中大惊,立马知道是三千界灵能大损!


    不禁大喊:“主子!”


    南明王盯三千界,露出森然笑意:“想必和大腹行一战,伤了不浅,至今还未恢复。”


    随即一掌拍到三千界心口,心脏像是爆开了似的,溅了三千界一下巴的血!


    三千界自上坠落而下,像一张无力的纸鸢。


    南明王震声道:“三千界已败,可镇——”


    话未说完,半空中的三千界忽然旋身,祂控制着身体加速下坠,无相刀在前开路,将洛蛟身前的水傀砍得干干净净!


    三千界怔然:“你怎么也瞎了?”


    洛蛟紧闭双眼,面上全是流的血泪:“适才中了那群宗门老儿的道。”她没有表情,只是平淡地陈述,好像并不是很疼的样子。


    洛蛟道:“你带着剩下的人快走,不必管我!”


    三千界目光下移道:“哦?”


    洛蛟环腰一圈是一道整齐的血痕,她脸色苍白,流过的血都被涤灵河给冲洗淡了。


    三千界并不着急,只问:“我败了?”


    洛蛟道:“是我败了。”


    三千界架着无相刀,将刀刃虚虚抵在洛蛟的腰侧,似乎在丈量:“刀刃很薄,力道却不小,那把刀有些学问。”


    洛蛟道:“应该是适才的黑袍人做给他们的。”


    三千界轻笑了声。


    祂原先设下的八角阵已经被破坏成了残次品,宗门的新阵正层层叠叠覆盖上去,三千界神色淡然道:“南明王已经生出灵体,明日他便是新出世的新神,造神一旦成功,从今往后便是伪神的天下。”


    “你还要管这些事?!”洛蛟还在战,她身上的法器都被打烂,失了效用,此刻完全是凭借仅剩的灵能和体能在硬杀!


    三千界竭力开出一个大阵,用灵丝将水傀一遍一遍勒散。祂浑身狼狈:“来都来了。”


    洛蛟筋疲力竭,她撑着剑跪在了三千界跟前。此刻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灵能进行战斗了,剩下的灵能正在维护着她最后的命脉。


    她道:“烛雪君,杀不了,你快走。”


    三千界声音不咸不淡:“没有我杀不了的东西。”


    正在此时,天上突然落下几个小零件,跟糖果一样小,撒盐一般从宗门弟子头顶撒过。


    “不好!”


    “结界——”


    然而还是险险慢了一拍,那些“糖果”噼里啪啦地炸裂开,将结界外的宗门弟子炸了好几窝!尸骸飞溅,有人抬头瞧见只“大鸟”掠过!


    宗门道:“又是你!”


    黑袍人充耳不闻,他身形很快,仿佛带着目标般直直朝着某个人俯冲而下!宗门一边对抗三千界和无所住,一边还要分出心来杀这只半路虎!


    岂料黑袍人的机关花里胡哨,还会调虎离山,打得宗门措手不及。黑袍人顶着刀光剑影,血飞在身后他也浑不在意。


    终于,黑袍人欲盖弥朝地朝左边杀去,众人正要防,他却忽然翻身一撤,用钉子顺手杀了后退途中的一人。


    那人喉口被钉穿,连声音都发不出。黑袍人夺下了死人手中的弯刀,二话不说,骤然开翅飞到了河岸之上。


    几名弟子跃身追来,黑袍人正坐着擦刀。那几人也不啰嗦,拿剑就刺,黑袍人几下闪躲,将人全部制服:“要杀我,叫你们师父来。”


    然而黑袍人对宗门来说只是小喽啰,充其量只能算作过街喊打的老鼠,阴魂不散的苍蝇。他将人全部踢回河中:“我说过,两厢对打,不能使用本人做的东西。方才收漏了,你们继续。”


    三千界也抬眼,祂浑身狼狈,鬼面之上全是自己的血。黑袍人没看祂,而是拿着一把小刀对准自己的眼睛。


    “嘭!”


    天上忽然爆出流火一般的血点!


    与此同时,南明王发出痛苦的低吼。


    黑袍人为了躲避,早就扑翅逃了。


    宗门仰面望去,一时惊骇不已。南明王的双眼不知什么原因忽然爆开,血像暴雨似的落下来。凡事接触到南明王鲜血的人浑身都发烫溃烂,像是被一把火烧着。


    而远不止于此,适才残留在南明王身体的金属脉络仿佛过了过来,已开始爆开!那滚烫灼热的生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三千界怒笑,祂再次强用灵能,准备乘胜追击。


    洛蛟却跪求道:“烛雪君,趁此机会,带着剩下的人逃吧!”


    三千界觉得扫兴又困惑:“逃哪儿去?”


    洛蛟捂着腰:“你我如今这副残躯,是镇不住的。”


    三千界道:“你我今日是残躯,它亦是残躯,若待他日明王恢复过来,新神降世,大难临头。”


    正说着,南明王的身躯忽然倒塌,涤灵河水被砸来千丈高!三千界反应迅速,祂一手持法铃,一手握长刀,围绕在祂身侧的幡旗忽然垂直飞向半空,幡旗围城的阵圈骤然扩大,而后倏然直直插向地面,将南明王的身躯围了一圈!


    镇鬼!


    然而就在这时,三千界目光一凛,祂忽然察觉到自己落下的幡旗竟被一一破除!


    南明王道:“就算我死,也要拉着你一起!”


    它的血液和脏腑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染红了整条涤灵河,一轮巨火忽地沿着整条河烧了起来!


    南明王道:“我是神、我为神!”


    大火将三千界身后的所有人裹挟其中!


    这火十分蹊跷,落在水中竟然越烧越旺!三千界的衣袍被火燎烂,祂和无所住的身躯都在大火中溃烂,然而不同的是,三千界的可以自愈,但是无所住不行。


    在火墙之外,宗门之人竟急切道:“怎么能两个都死呢!”


    “回来!就非要吃这个肉吗?!”


    “不吃肉如何成神!你我今日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这两名神祇引来!”


    “成神之路可以自己走!”


    “可你我并非长生之人!”


    “真神才可永生——”


    “……”


    外面是争吵之声,火中无所住的灵能早已耗尽,身体断成了两截。


    三千界看过来,看向齐芜菁。祂平淡的询问:“你为什么没逃?”


    齐芜菁感受着烈火的疼痛,听到自己苟延残喘的声音:“神、神明在上,我永远……永远追随——”


    鬼哭,鬼笑,人语,骂声。


    啊……


    三千界忽然仰面,祂那只被烫烂的眼睛已经微微好转,泪和血和腐水一起滚落。这场火中布满声嘶力竭,却没有一声出自祂。


    祂在火中肆意笑起来,风吹乱了祂的发,火又烧卷了祂的发。有那么一瞬间,红发几乎要彻底盖过黑发,好像祂今日杀了很多人,沾了很多血,也背了很多业。


    众生仍在吟唱:焚雪化柔水,雨露三千界。


    神啊,我好痛。


    神,庇佑我吧。


    神啊神啊,我追随了你一辈子。


    神啊告诉我,何为善恶,孰正孰邪?


    神啊神、神、神……


    三千界狂笑起来。祂说:“没错,我是神!你们很痛吗?”


    亡魂像歌唱般:“痛啊,痛啊。”


    三千界在火中神态自若:“嗯,要不要活?”


    亡魂尖锐嘶吼道:“活,让我活,我不想死啊啊——”


    这一刻,“活”成了他们唯一的痛。


    三千界道面不改色:“很可惜,活不成。但至少可以让你们没那么痛。”


    鬼魂仍旧毫无生气地重复道:“活啊,痛啊……”


    他们还在吟诵:焚雪化柔水。


    三千界取下右侧半脸的鬼面,露出一只瞳红眼黑的异眼来,仿佛幽黑深渊中的一轮红日,除此之外,仅剩无尽的黑,与另一只眼的银瞳形成强烈对比。


    里面空无一物,连慈悲也没有。


    ——你要雨露三千界。


    “来吧。”祂蛊惑般,“都魂飞魄散吧,来报答我的庇佑与恩泽。”


    无数鬼魂萦绕在祂的周围,那些惨叫和哭泣化作实质,吹起了三千界的满头红发。


    焚雪化柔水……


    神啊神神神痛痛痛……


    火在烧,魂灵也在烧。信徒成了铸就神明的最后一把火,也圆满了供神最后的因果。


    雨露三千界……


    想活想活想活……


    这就可以了,谁也不亏欠。可他们却非要耐着魂飞魄散的痛苦,对祂说:“神啊,我想你活,我想你活。”


    活着吧,活着吧。


    三千界,不,自从祂成为了三千界以来,第一次有了愤怒。这群狡猾的信徒,单凭这句话再一次在祂身上种下了因!也是凌迟神明的千把刀!


    他们浴火化作千万只黑色的乌鸟,纷纷扑向三千界,啄食三千界那只完好的眼。


    三千界静坐其间,任凭这只眼被啄得血肉模糊,血泪满面。


    天上还在下雨,地上正在燃烧,宗门之人隔岸观火,纷纷疑虑起来:“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火里谁在唱歌?”


    “不,是女人的声音,女人在叫!”


    “无所住……无所住死没有啊!”


    火将山烧得通红,黑袍人坐在山顶之上,对下方之景一览无余。


    暴雨如注,将他淋得湿漉漉的。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是个死人。那火熊熊地烧在他的眼中,黑袍人抿紧了唇,浑身都在颤抖,他似乎有些冷,正准备离开去山林间找他的酒壶——


    忽然,一声乌群的嘶鸣划破天穹。


    黑袍人转身,看见河岸边的宗门之人连连撤退,无数黑鸦从火河之中飞出,它们见人就杀,却只吃眼睛。


    那条巨蟒在火河中游走,撞开如岩浆般的河水,抬头之时,蛇头上已经坐了个人。三千界被烧得血肉糜烂,露出森然白骨,祂坐在琉璃座上,对宗门的各位笑了笑。


    夜已降临。


    雨还在下。


    烈火不减。


    轰隆。


    雷声震耳,霹雳砸下,照出了河对岸一张惨白的脸,祂手端莲花,双眼覆纱,正等着黑鸦将对面之人杀戮屠尽。


    ——齐芜菁猛然从溺毙中醒来,他迎面碰上桑青沉沉的目光,二人此刻正躺在河对岸。


    齐芜菁想也没想就推开桑青,而后翻身坐起:“我们得破开镇鬼塔!”


    他似乎不愿给自己喘息,甚至无暇追问自己是如何从四独河中上来的。


    桑青紧随其后,有些捉摸不透,他道:“你……”


    这个“你”字还未说完,齐芜菁猝然回身将他扑倒,而后拔刀刺向他。


    桑青慢了一步,被刺中了胸口。


    血从胸襟出晕染开。


    桑青不觉痛,反倒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齐芜菁一言不发,狠命摁着刀柄,要将刀刃推到最深!


    桑青忽然笑了,他握着少君的手:“我帮你。”


    齐芜菁杀红了眼,立马摸到腰侧另一把刀,正要拔刀出鞘,却再一次被桑青按住手:“我只有一颗心,你已经刺歪一次了。”


    齐芜菁的眼中有滔天恨意,他喘息不止,脑中只有一个“杀”字。


    桑青深深地看着他,在他的目光中明白了前因后果,倏忽笑了:“我教过你,杀敌不可留情。”


    被杀之人却悠哉悠哉,桑青好整以暇,目光中甚至有欣赏的意味。


    “你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无青。”


    第38章 长恨我 桑青却再次吻下来。


    过往的火正烧在齐芜菁的眼瞳中,一如他烧断线的理智!


    ——无青、无青、无青。


    混账孽种你何必傻得可以真要杀我不在乎众生好臭佛祖不可杀生父亲帮帮我跪你好不好?


    菩萨菩萨求小菩萨显灵。


    观音悬天倒辨我,要你无青无我永忘我。


    忘、忘、忘!


    父亲为何给我取字叫“无青”?你的真名是什么?


    我历清霜半死生① ,还要你记我厌我长恨我!


    悔、悔、悔!


    重新问“我是谁”。桑青桑宛双。我是你的。


    弯刀穿心下,桑青目光坦率又疯狂,他握着齐芜菁的手,似乎迫不及待要将心脏和命门都送出去。


    “你知道吗?”桑青翻身将人压在身下,他在笑也在喘,“我每日每夜都在想,哪种死法可以让你记我久一点,再久一点。”


    “你去死吧。”齐芜菁拧动刀柄,滔天恨意中掺杂着绝望,“你去死!”


    然而正在这时,一根尾羽燃火的金箭破风而来!紧随其后的是漫天火光和箭雨!


    桑青兴奋道:“那我们一起死,一起死好吗?”


    万箭下坠,桑青却没动。齐芜菁暗骂一声,一脚踹开上方的人。电光石火间,少君拔出双刀,立刻开了扇结界!


    河岸对面是观南宗弟子,人数比先前追杀他们之时还要多!为首的老头清风道骨,手臂上搭着一把拂尘,正是观南宗宗主,号名“若水”!


    然而鎏火金箭威力不必寻常箭矢,不过眨眼的功夫结界便破了。万箭齐下,少君用双刀挥砍,在沙地之中连连后退,却仍旧被箭矢射穿了大腿!


    桑青身疾如闪电,几下重影瞬移到少君跟前。


    “铮——”


    他反握住少君的手臂,以弯刀挡下最后一箭!桑青道:“看来你还不想死。”


    齐芜菁冷冷看了他一眼,忽然拔出腿上的箭!他调动全身灵能,让身侧黄沙中的箭矢全部悬滞在空中,而后方向一转,所有箭矢皆对准对面!


    百箭如雨,反向杀回!


    不料观南宗早有对策,鎏火金箭本就是观南宗的法器,受观南宗的调动。若水冷哼一声,箭矢方向尽数调转:“自讨苦吃——”


    话没说完,密密麻麻的百箭之后忽然杀出来一人!


    齐芜菁双臂挥鞭,金色的灵鞭自双刀末尾延伸而出,打出两条响亮的罡风。观南宗之人被一鞭打散,若水抬臂,拂尘一搅,竟硬生生与齐芜菁的灵便缠绕在一起!


    齐芜菁往火河中坠去。


    若水拂尘一甩拂尘,其上的灵鞭便落下去,道:“佩兰,你——”


    灵鞭再度打来!


    齐芜菁一鞭挂着河对岸的沙中巨石,将自己身子再次从下方荡回,另一鞭不带半分喘息,直直朝若水打去!


    棘手!


    若水向天抛掷拂尘,身下立刻开了一张巨大的阵法结界!他撩开衣袍,席地而坐,一时间罡风猎猎,尘土飞扬!


    “嘭!”


    灵鞭落在结界处,观南宗人忽然一分为二!一方负责防,一方负责攻!


    谁料此时,齐芜菁竟松了一臂,径直落入四独河中!魏洛见状,顾不得布阵,连滚带爬扑到河崖边,谁曾想他刚一脱离法阵,灵鞭忽然自下方迅猛钻出,缠绕环锁上他的双脚!


    齐芜菁轻声道:“收。”


    八张金色符纸萦绕在齐芜菁身侧,身下是一道八边形的大阵,少君单膝跪地,掌心镇着法阵中央,升到河岸另一侧。


    魏洛失了重心,立马掉下四独河!


    说时迟那时快,灵鞭果决一收,魏洛被抛在半空。观南宗的鎏火金箭和幡旗放到一半,忽然顿住。


    “狡诈!”


    “不可杀师兄!”


    齐芜菁飞身接住魏洛,将他当做肉盾挡在自己跟前。


    齐芜菁拿活人当靶子,眼睛都不眨,他用双灵鞭拴着魏洛,径直略过桑青,几下跃身出了观南宗的视野。


    ——黄沙的尽头有了绿林,还有一个悬崖和一片无垠之海。


    待落地之时,魏洛竟有些开心,他正要说话,齐芜菁却骤然拔出魏洛腰侧的长剑,对着魏洛大腿狠狠扎了一剑!


    而后对着他脚踝一踢,让魏洛径直跪在了自己跟前。齐芜菁抓住他的头发,逼他仰视,漠声道:“我问你,杀丹无生的都有哪些人?”


    魏洛好不狼狈,他仰面之时,那些欣喜退得干干净净:“你关心他做什么?”


    齐芜菁冷声道:“问你,你就说。”


    魏洛丝毫不怵,他眯起眼睛:“佩兰,我忽然觉得你和从前——”


    齐芜菁耐心告罄,他猛然挥鞭,魏洛就被甩下了悬崖。海浪冲刷,下方俱是礁石,风中飘散过来的是血味还是海水的腥咸味,齐芜菁已经不关心了。


    不知为什么,这一瞬间,齐芜菁忽然感觉非常、非常地疲惫。


    汹涌的浪潮像是拍在他的脑子里,让他顿感眩晕,少君扶着身旁的大树,长久地喘不过气来。


    丹无生已经死了,洛蛟也死了!


    ——冷静,冷静点好吗。


    洛蛟身体断成了两截,但三千界献祭了所有信徒的魂魄,重新复活了洛蛟。


    齐芜菁下意识动手指勾狗链。


    忽然听到脚步声。


    齐芜菁浑身汗毛倒立——他已经知道心脏是哪里,方才失手了而已。少君果决拔刀,旋即朝身后刺去!


    身后之人轻易就握高了他的手腕。


    齐芜菁屈膝要踹,灵鞭却忽然飞过来,捆住了他的双腿。


    好、好痛。


    桑青的力道大得骇人,他的手背因为用力满是青筋,一直延伸到小臂。


    其实只需要一点力气,就能握紧、握痛少君的手腕。


    可桑青却因为失了冷静,而失了克制。他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向上攥过齐芜菁的腕,留下深刻的红痕。


    齐芜菁的厌憎不加掩饰,像是赤裸裸的利刃,他道:“混账、骗子、贱狗!我要杀了你!我一定——”


    齐芜菁被握高的手臂用力到发抖、发白,骨骼都愤恨到作响!桑青自下而上,用食指顶住齐芜菁掌中紧握的刀柄,力道不大,一如他平静且专注的目光。


    “我恨你!我永生永世、生生世世都恨——”


    而后。


    “哐。”


    整把刀都从齐芜菁手中掉落。


    砍断了两个人的理智。


    桑青骤然吻住他。


    齐芜菁因为惊吓,发出了抵触的“唔”声。


    然而桑青攫取了刀柄的位置,手指狡黠地钻入齐芜菁的指间,与他十指紧扣。


    桑青的吻带着不可理喻的侵犯性,两个人都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同时感受到了疼痛。


    齐芜菁双手都被摁在树上,粗粝的树皮磨破了他的手背,可疼痛却在胸腔。齐芜菁的闷哼声里都是那句未说完的“恨你”,他黔驴技穷,将桑青的唇和舌咬得鲜血淋漓。


    桑青放开他,直视他愤恨憎恶的目光,并用阴影将他笼罩在自己的方寸囚笼里。


    看我、看我。


    齐芜菁偏头吐开桑青的血,唾弃道:“你别碰我,你知不知道有多恶心!好恶心、好脏!你他妈的——!!”


    桑青却再次吻下来。


    他撬开齐芜菁的齿,将伤口和血一同搅进齐芜菁的舌。他分明知道痛、知道血、知道对方的恨,可桑青仍旧选择让齐芜菁更痛更恨!


    “我不会……唔……你!”


    他呷住齐芜菁的舌,让鲜血渗透进对方的味觉。桑青并不满足,他单手握住少君头顶的手腕,另一只手掐住了齐芜菁的后腰。


    几乎是凶猛地将人摁在自己身前。


    心脏还在跳,那有力的迸进像巨锤一样打在桑青空空的右胸腔。


    他其实很早就感觉不到左边的心跳了。


    一巨陈年糜烂的腐尸被剖心挖坟,要他胸腔空空地行走于世,还要他永世不得安息。


    活着。


    齐芜菁没接过吻,他在这个近乎啃咬的血吻里窒息。然而桑青并不愿给他呼吸的机会,他们之间被浓稠的恨意塞满,连吻都是苦的。


    桑青放开他,问他:“我是谁?”


    齐芜菁道:“恶心,我恨——唔!”


    回答错误。


    桑青掐高他的脖颈,以最接近死亡的方式和他接吻。其实这远远不够,他记恨齐芜菁鲜活的心跳和血肉,更记恨仿佛凌迟般度日的十年。


    桑青吻他,问他:“我是谁?”


    齐芜菁说:“疯子!滚——”


    桑青又亲他。


    齐芜菁的手臂全是摩挲的血痕,他的心像被锐刺扎破后的水球,撒了一地淋漓的鲜血。


    他整个人都被桑青撕咬成了碎片和齑粉。


    桑青问:“我是谁?”


    齐芜菁撩起眼皮,冰冷又讽刺地笑他:“父亲,你和我做这种事,难道不觉得恶心吗?”


    桑青眼中的疯狂满到快要溢出来,烛雪君正用目光不加掩饰地侵犯着养子的每寸血肉。


    恶心他吧。


    恨太好了!


    桑青笑出声来,与齐芜菁额头相抵,鼻子相错:“你恨我。”


    这不是疑问句。


    齐芜菁双唇殷红,他被浓重的血味纠缠,再次竖起全身的刺,字正腔圆道:“我一辈子都恨你!我、恶、心——”


    桑青放声大笑。


    他凶狠道:“你要最恨我,无青。”


    齐芜菁身体忽然紧绷。


    “每时每刻,我都在想要怎么杀了你,要怎样,将你我永生永世相连。”


    齐芜菁想制止,却仍旧晚了一步。


    “凌迟、鞭笞、还是将你拆开,再吃掉你的骨头和肉。”


    桑青掐高他的腰,偏头咬住了他的脖颈:“我不舍得,你知道吗?于是我又想,将我的血和肉灌到你的身体里,啊……”


    桑青的目光狰狞又疯狂。


    “你要是再敢离开我一步,”齐芜菁呼吸一滞,听见桑青如毒蛇一般地警告,“我就杀了你。”


    第39章 堕地狱 疯过头了。


    “请便。”齐芜菁含笑抬起眸,他半点不怕死,反倒因为这句威胁而变得兴致盎然,“不过需要我提醒你吗,父亲,你早就杀过我了。”


    桑青凑近些。


    齐芜菁忽然向后仰头,随即狠狠撞在桑青的鼻梁上。他太天真了,竟以为仅凭疼痛就能让三千界放手。


    “我魂魄在这,动手,让我看看你是怎么让我魂飞魄散的。”齐芜菁鼻血横流,他的鼻梁都断了,桑青却仍旧没放开。


    桑青的面中被撞得全是血,他仰高面颊,在阳光刺痛下享受这片刻的鼻酸和眩晕,这令他的兴奋达到高潮:“啊……没错,你在这。”


    他垂下头,那颗银珍珠被染得血淋淋的:“在我身边,这太好了。可还远远不够。”


    齐芜菁瞬间警惕起来:“你要干吗——操!三千界,放开——”


    可他仍旧慢了,桑青启齿念了声咒,齐芜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下一瞬便失去了意识。


    *


    吵闹声钻入耳。


    赤日倒悬,齐芜菁抬眼瞧去,上头空空如也,天光明媚,令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一场梦。


    梦在九衢尘内。


    齐芜菁身体冷冰冰的,像一具尸体。


    就在他以为自己死了的时候,忽然瞧见了身边的一座坟堆,碑上赫然刻着桑青的名字。


    齐芜菁怔然片刻,弹坐起来。他立马摸向身侧,发现刀还在,才略微松了口气。


    “我死了,你怎么没反应。”三千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祂落拓不羁地坐在树上,银瞳里有齐芜菁清澈的倒影。


    齐芜菁立马戒备起来:“我很高兴。”


    三千界并不意外,祂从树上跃身而下,拦住了齐芜菁的去路:“你为什么这么久才认出我?”


    齐芜菁后退,和祂保持距离,神色厌恶:“看来你很想早点死。”


    三千界厚重华丽的大氅压折了地上的花草,祂身上总挂着叮当响的铃饰和不伦不类的佛珠。齐芜菁转着刀,刃口对准前方:“你再走一步,我就杀了你!”


    三千界逼近道:“我想你杀我,我每日都在期待这个时刻,无青——”


    话未说完,齐芜菁刺中了祂的心脏。他挑衅般地瞧着三千界,而后拔出刀,又刺了进去,再拔出,再刺。


    齐芜菁放声大笑。


    风吹起齐芜菁散落的发,过分白的颊面上满是殷红血迹。他目光癫狂,将仇恨尽数挥泄。


    “皮囊昳丽,心如蛇蝎。”三千界纹丝不动,仿佛不知道什么是痛。祂垂眸盯着齐芜菁,专注道,“血和你很配,白骨之上的明艳画皮,你要叫我永生难忘了。”


    齐芜菁最后狠狠扎进去,仰面道:“是么?可我只觉得你恶心。”


    三千界握住没入胸口的刀柄,也握住齐芜菁的手,祂对齐芜菁此刻的目光和神情很上瘾:“恶心么?没关系,只要能让你记得更深,我不介意再恶心一点。”


    齐芜菁立马松开手,舍弃刀:“我不要了。”


    三千界穷追不舍地问道:“不要刀,还是不要我。”


    齐芜菁一点就通,他迎着三千界阴沉的目光,满不在乎地说:“我、不、要、你——”


    这句话像一把火,将三千界的理智和周旋心情焚毁得干干净净!祂将齐芜菁骤然摁倒在地上,周围铃铛作响,四面八方的游蛇爬过草野,缠住齐芜菁的脚踝!


    齐芜菁抬起上半身:“九衢尘中不可杀生,这里禁忌成百上千,有种就让我神魂俱灭,父亲,你敢么?!”


    不知道为什么,在三千界跟前,齐芜菁最不怕死,也最不怕折磨。他使出浑身解数,只为了做出惹恼三千界的事。


    三千界撑在他的上方,脖子上的佛珠松松垮垮、摇摇晃晃,这是圈住祂最后的禁咒。


    三千界后背的肌肉都绷紧了,祂以一种臣服的姿势撑在齐芜菁的上方,出了点汗。


    看看祂,多可笑!


    佛珠圈禁之下是一片欲念海,袈裟之内裹着一具凡尘之躯。这九尘衢中法铃作响,梵经吟唱,要祂在菩提树下做个禁欲圣洁的佛!


    不可贪,不可嗔,不可念。


    三千界的思绪传递给九衢尘的每寸草木,每寸风。不远处,经幡飞舞,铭文戒律响彻山谷。


    每一句低沉的梵呗都是“贪嗔痴念”。


    齐芜菁像是听到了这些折磨烛雪君的禁咒,他忽然抬起腰,恶劣地咬在三千界的唇上:“父亲……”


    蛇缠上齐芜菁的小腿,一路向上。


    齐芜菁倨傲又讽刺地笑看祂:“问你话呢,你我在九衢尘内,你敢疯么?”


    父亲。


    这个词是三千界当年为自己设下的禁令,此刻却变成了某种堕落的引诱。


    三千界因为这个身份当过君子,此刻祂也要凭借这个身份变得下流。


    祂俯下身,吻了回去。


    万千沉闷的低吟骤然放大,此刻这些声音不再是圣洁的吟诵,而是诅咒。祂不仅堕落了佛性,还罔顾伦理。


    三千界的脖子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戒律箴言,一字一句剐掉祂的皮肤,然后烙印在上面。


    这是对祂降下的罪罚!


    齐芜菁不像从前那样推搡抵触,他在这个吻里变得主动,更因为三千界痛苦的喘息变得愉悦。


    舌被呷住了。


    齐芜菁游刃有余,九衢尘自会判定谁才有罪。


    因为疼痛,三千界不得已放开他喘息。金色的咒文已经爬满了三千界的脸,祂像个罪无可恕的亡命徒,狼狈不堪。


    齐芜菁太开心了,他狠狠拽过三千界的佛珠,将佛珠当作狗链,扯过这个肮脏的神佛。


    齐芜菁残忍地笑:“感觉怎么样?”


    三千界喘息不止,祂疼痛道:“想要。”


    齐芜菁怔忡片刻,不可置信地嘲笑道:“你还真是死性不改。”


    “我太脏了。”三千界那只皎洁的银瞳不再清冷,它变得泥泞,“可你很干净,无青,我想让你和我一样脏。”祂俯下身,亲昵地闻齐芜菁脸上的血味。


    齐芜菁笑起来,低声呢喃:“那你堕入地狱,万劫不复吧。”


    九衢尘内猝然刮过狂风,万灵同时震怒!


    好一个堕神!


    经幡猎猎作响,似要断裂!


    因为骤然进入的疼痛,齐芜菁毫无顾忌地流下眼泪。他攥断了身侧生了灵的花草,满手脏污和血腥。


    三千界的背脊不断拱起又舒展,起伏的弧度像巨兽的呼吸。祂的喘息粗重又忍耐,可这点忍耐并不足以抵消祂的罪孽。


    烛雪君的地狱深不可测,祂再一次向下堕落。


    齐芜菁觉得恶心,三千界的满身诅咒却又很好地抵消了他的抗拒,报复的快感转化为力道。他失控地在三千界的后背上留下血痕。


    烛雪君的耳珰磕碰在齐芜菁的颊面。


    齐芜菁被冰了下,忍不住侧开脸。三千界却因察觉他的逃离而发疯,祂心里乱了套,掰过齐芜菁的脸,深吻进去。


    齐芜菁咬祂,三千界就顺势让他喝掉自己的血。


    齐芜菁被呛住,蛇听闻信号,爬上了齐芜菁的脖子,将他缠绕到近乎窒息。三千界看他呛咳,再听他发出濒死的呻吟,这层皮囊陷入绝望的瞬间,三千界恍然大悟。


    祂忽然明白地狱在何处,地狱是谁。


    齐芜菁沉浮在三千界的力道之下,不住地仰高脖颈,他皱起眉,眯起了一只眼,露出点吃痛的神色。


    在死亡的前一刻,蛇身松了力道。齐芜菁惊呼般喘息过来。他像条从水里捞起来的死鱼,只能任由三千界将他翻身。


    齐芜菁脸颊蹭烂了野花,他听到自己在啜泣,可泪水也混上了泥,变得糜烂发臭。


    三千界伏在他的背上,亲吻他的后颈和脊骨,留下的却是齿痕和血点。这带给了齐芜菁错觉,祂似乎早早就在觊觎自己的骸骨。


    齐芜菁没办法说出完整的句子,他一开口就会漏出哭音。


    父亲……嗯……父……


    向来明媚和煦的九尘衢,此刻变得阴云密布,万灵都在指责,万灵都在诅咒。


    怎么会这样?


    齐芜菁懊恼地想。


    怎么不停下?


    怎么这么脏?


    齐芜菁被掰过脸接吻。三千界的心脏沉重地落在他的背上,挤压到他的骨头都要断裂!


    齐芜菁有点害怕,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三千界要剖开这层皮,将心脏塞进他身体里。


    这个想法令他浑身都失去控制。


    在流泪,在战栗,在痉挛……


    齐芜菁不喜欢这样,这样就输了!一点儿也不痛快。


    他小声道:“停下、唔……滚,恨你、杀了……你。”


    不对,疯过头了。


    三千界吻掉他的眼泪,任由他拽着自己的佛珠。诅咒在烛雪君身上大显威力,祂堕落一毫,便痛万倍。


    痛么?


    痛太好了。


    思念根本无法塞满祂的胸腔,只有疼痛和苦涩才让祂惊觉原来活着。


    齐芜菁模糊地嘟囔:“这是禁忌,世间不、不许……”


    他说对了。


    三千界对禁忌食髓知味,祂伏在齐芜菁的耳旁,向从前那样对他进行教导般地解释:“我就是世间,记住了吗,我就是规则。”


    齐芜菁似乎对这个说法并不赞同,但他没办法做出任何反驳,因为他快被撞坏了。


    三千界发出喟叹,祂抱起人,咬住齐芜菁的脖颈。


    幽冷的蛇便爬上齐芜菁的小腹和胸膛。


    它们缠住齐芜菁的四肢,然而用尖齿咬住齐芜菁。刺痛放大,竟转化为羞耻的快感。


    齐芜菁浑身都被蛇缠满。


    三千界吻他。


    最后将他变得和自己一样脏……


    *


    齐芜菁在颤抖中醒来,房间很闷热,他出了很多汗,脸也被闷得潮红。


    屋子布局熟悉,是无樱村鸦浊和白虎家的客房。齐芜菁掀开被子,发现身下全潮了,不仅如此,他感受到某种余韵的存在,身子还在痉挛。


    操。


    齐芜菁露出羞耻和难以置信神情。


    这时,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齐芜菁大惊失色,立马将被子摁在身下。


    白虎端着药,低头走了进来,似乎看都不敢看他。他放了药就走,齐芜菁厉声道:“站住。”


    白虎顿住身体,试探性地问。


    “真的要我现在站住吗?”


    第40章 罪无恕 “你就只会说对父亲说这个字么……


    齐芜菁又暗骂一声,摸了摸包扎好的鼻子,生硬道:“……你,出去。”


    “呃一个时辰过后我来拿碗。”白虎逃似的出了门。


    雨还在下,走廊上全是落雨的潮痕。齐芜菁沐浴完,将屋子全部收拾了一遭。


    白虎学聪明了,这次临近门前,他选择先扣门。


    齐芜菁淡声道:“进来吧白兄。”


    白虎挠挠头,推门之时仍有些扭捏,结果下一刻,一张冒着红光的符纸骤然迎面飞来。白虎猛地侧身避开,双指夹住符纸,谁料一股灼烫之感倏忽烧在他的指间!


    他当即被烫来扔了符纸。


    这还没完。


    白虎刚撒手,头顶就落下来一个人。齐芜菁手持弯刀,二话不说,照着他脸就划。


    白虎几下闪避,最后反身将人制服在跟前,他用手臂箍着齐芜菁的脖子,掌心握着齐芜菁准备肘击的手肘。齐芜菁蔑然冷笑了声,看也不看,勾脚将他踹倒在地。


    白虎摔翻倒地,少君单脚踩上他的胸口。齐芜菁二指夹起符纸,躬身悬在白虎鼻梁上晃悠。


    白虎握住齐芜菁的腕,惶惶道:“无青,祖宗,大哥,邀月君!我全都招,救命啊!”


    “果然是你。”齐芜菁眯起眼睛,神色危险道,“你们合起伙来耍我?”


    白虎双手举过头顶,做投降状:“不可能,没有我,是洛蛟和烛雪君威逼利诱,实则我一直没同意。”


    齐芜菁收了脚,转身整理衣裳。


    白虎以为蒙混过关,正要从地上爬起。谁知他刚坐起,猝然飞来个硬拳,径直撞在他的面中!


    白虎鼻子又痛又酸,只觉得五官都被砸来凹陷!紧接着衣领就被人提起来,面前就是齐芜菁愤恨的脸。


    “耍我很好玩儿是吗?!”齐芜菁怒吼道,“你们有病吗?!我早和你们没关系了!现在又冒出来干吗?!”


    少君拳拳不留情,白虎左右闪避,却仍旧鼻青脸肿,连络腮胡都被打掉了!


    齐芜菁愤怒道:“哭!你他妈一天到晚就知道哭!”他双手揪起白虎的领子,双目发红,“你骗我!你不是说过绝对不会背叛我的吗?!你——”


    齐芜菁哽咽了……


    他再次抬起拳头,却忽然不知如何安放。少君埋下头,浑身都在发抖,一种不知是庆幸还是仇怨的情绪溢满胸腔。


    他恨凭什么他死了过后,这些人还好好活着,但齐芜菁又不得不庆幸,他们幸好还活着。


    白虎发出呜咽声,齐芜菁抹了眼尾,又被这个声音给逗笑了。


    几息后,齐芜菁顺势也躺在了地上,态度强硬道:“你他妈别哭了。”


    白虎抽抽噎噎,呜呜叫。齐芜菁反手拍他嘴上:“喂,你能别哭了吗……像一头牛在叫。”


    白虎骤然止住哭声:“……”


    “噗——”


    分不清是谁先笑出声,开了这个头,两人躺在地上笑个没完。


    片刻后齐芜菁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脑子有病,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爬起来,冷冷道:“丹无生,我不会原谅你的。”


    丹无生闷闷不乐:“为啥不原谅我?我是被迫的。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你是发现了什么破绽吗?你虽然在四独河中瞧见了过往,但怎么认出桑青就是烛雪君的。”


    “太蠢了你们,早露馅了。”齐芜菁嘲笑道,“当日在渝怀,桑宛双分明说的是去见‘个’朋友,想必就是你。可鸦浊却说是你们二人同行,她甚至还能清楚当夜发生的事,说明她当时就在场,但却并非和你们在一块,而是正在截我胡、忙着杀我呢。”


    丹无生醍醐灌顶:“原来如此,我说那晚老大怎么屁股还没坐热就走了。”


    “事后桑宛双将我的身份透露给了洛蛟,因此在下一次六指神婆的房子里时,洛蛟却莫名转性,居然没杀完,还很有原则地听我讲完废话,最后也只是将我打晕了。”齐芜菁若有所思,“但我想不明白,她那时为何突然用本相出现在我面前,害得我罗盘失灵,险些以为自己错怪了那神婆。”


    丹无生坐起来,余光瞥向桌面,“为啥没喝药?”


    齐芜菁道:“我没病,你别岔开话题。”他说着又掏出符纸,瞧见丹无生惊了下,“到底怎么回事,为何镇鬼符会对你有效用?你们是怎么认出我的?你们在背后阴我?”


    丹无生道:“此事说来话长。”


    齐芜菁道:“那就长话短说。”


    “……老早之前的事了。”丹无生坐到凳子上,“当年我和大腹行打架,结果输了,我就被这蛇怪弄死了。你别激动,先坐下——然后老大出现了,不知用了什么神通,最后将我救活了。”


    太言简意赅,齐芜菁反倒又狐疑道:“就这些?”


    丹无生却比他还疑惑:“你不记得了?!”


    齐芜菁道:“我该记得吗?”


    丹无生说:“难道你没有听过一句典故么:大腹行斗白虎,蛇死虎作伥。”


    齐芜菁冷酷道:“没有。”


    丹无生绝望道:“苍天……怎么我的名气总是比不过洛蛟啊!”他转而以一种无比期待的目光瞧着齐芜菁,“邀月君,你能懂我不?如今天下人只知道‘白虎将’,连我法号‘以色声’都不记得了,可洛蛟的每个名号都传得响当当!”


    齐芜菁敷衍道:“我当然不能懂啦。”他摸摸鼻子,又想到四独河中三千界救洛蛟的场面,心里惊了下,“三千界祂究竟要干吗?祂救活了,又救活了洛蛟……难不成我也——”


    话没说完,门外忽然出现一个高大的影子。


    那声音沉沉地打断:“你们叙完旧了么?”


    丹无生立马坐如针毡:“呃啊……嗯!”


    齐芜菁抬手飞出一道咒,拍在门上,丹无生立马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果不其然,那咒刚封在门上,就被人给消融掉了。


    门无风自开,丹无生眼疾手快,摁住齐芜菁拔刀的手:“孩子,冷静啊!”


    齐芜菁看看手,又看向丹无生,难以置信道:“你对我用咒诀?!你封我的刀?!”


    丹无生:“不是——”


    刀被封在刀鞘内,齐芜菁立马甩开他的手,从床上抓起枕头就砸。


    门口的人慢悠悠走来,枕头还没砸在身上,先在桑青身前三寸之处被撕碎!桑青虽在笑,看上去心情却并不好:“你这气要撒到什么时候?”


    丹无生“哎呀呀”一声,忽然奇道:“谁在叫我?”


    “哦?有人在叫你么。”桑青往桌上的药碗瞥了眼,而后将目光一寸不落地放在齐芜菁身上,“要走了么白虎兄?”


    “对对对……”丹无生摸着凳子,绕过桌子,避开人从另一边窜出了门,“再见再见啊!”


    门“嘭”地关了,这次上面的封锁咒倒是闪了下。


    操。


    齐芜菁恨气地盯着门口,特想揍他——桑青已经逼至他身前,占据了少君全部的视线。


    桑青俯身歪头,像是在研究这张皮:“我已经在这儿,看他干吗?你为他哭了?”


    齐芜菁挪了寸身体,远离他:“滚。”


    “你就只会说对父亲说这个字么?”桑青直起身,神色不虞,“我的确有点太惯坏你了,药怎么不喝?”


    齐芜菁仍旧拔不出刀,他有些气急败坏:“我没病!”


    桑青睥睨着他:“真的么?”


    “你他妈听不懂吗?!我没病!!你能不能别像鬼一样缠着我!”齐芜菁道,“放我走,我不想见到——”


    这个“你”字还未落地,齐芜菁顿感一阵眩晕,他身体像被抽了魂儿似的,竟在刹那间变得毫无力气!


    少君骤然伏在床上,强行撑着身子:“你到底……到底要干吗!我杀了、你!”


    这时,他忽然感觉身侧的床微微塌陷……


    桑青顺势坐了下来,正轻轻抚摸他凸起的脊骨:“我在关心你,无青,怎么总对我的关心视而不见呢?”


    齐芜菁气急败坏道:“你给我下毒!”


    桑青被这种小孩儿气话给逗笑了,他笑了好一会:“那怎么办啊……”


    齐芜菁浑身软得不行:“给我、解药!”


    桑青轻声恐吓道:“我这样恶名远扬的堕神,只会下毒,不会解毒。”


    齐芜菁咬牙切齿道:“卑、鄙!你卑鄙!我要杀——”


    齐芜菁使出浑身力气,赤手空拳地要打他,桑青轻而易举擎住他的腕,仿佛摩挲着一片瓷:“你刺我百刀,杀我千次。”


    桑青垂眼瞧着他,少君的眼尾都是泪。因为眩晕和无力,齐芜菁的目光有些失焦,胸腔的疼痛又令他意识涣散。


    他伏在桑青的怀里,苦恼又无助,仿佛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我都允许。”桑青捧高他的脸,只觉得他好可爱,桑青柔和的目光下面全是疯狂,他像剖开内心一般地述说道,“你做什么我都原谅你,无青。”


    而后,他又趁人之危吻了他。


    三千界像个无所畏惧的亡命徒一样,温声警告道:“我早已罪无可恕,所以不介意再罪加一等,我无法忍受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人,你若执意要离开,我没法儿保证不会杀了所有人,再一个一个把你找出来。”


    齐芜菁手指无力地蜷起,他揪着桑青的衣裳,轻蔑笑道:“这个可威胁不了我,父亲,我从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


    “当然,我将你养大,没有人比我更懂你。”桑青偏头,在齐芜菁耳边低声笑道,不知是邀功还是期待,他道,“我已经杀了观南宗所有人。”【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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