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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谎言

作者:一块窝窝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同居的事没几天就办好了,邰渐书把张姨从大伯家接到了楼家,本以为会住在楼家老宅,但楼尽青却带他和张姨去了别处。


    宅子在市东郊,东郊是最人烟稀少的域,但环境极好,不少美术生都会抽空到东郊写生采风,故而这里也有不少宅子,专供那些爱清静的人住。


    楼尽青之所以买在这里,一方面是因为邰渐书喜欢清静,而且这里风景好,方便他画画;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邰渐书和楼子聿不和,都住老宅俩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都不好过。


    开车进了大门,一个中年男人迎面走来,动作麻利的打开后备箱,很快就把三个行李箱全拖出来了。


    楼尽青把车钥匙丢给他,向邰渐书和张姨介绍:“这位是陈叔,这个宅子就我们几个住,所以他既是管家也是保姆,你们平时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告诉他。让他按照你们的口味做就好。”


    邰渐书见过陈叔。


    陈叔年轻时是从武校毕业的,楼父虽然对当时还是beta的楼尽青爱搭不理,但楼老夫人毕竟是自己母亲,他要管公司不能处处留意楼老夫人,就选了陈叔照顾她和楼尽青,出了意外还能保护祖孙二人。


    有那么一瞬,邰渐书觉得他和楼尽青很像。


    像在哪里呢?


    许是张姨之于奶奶和他与陈叔之于楼老夫人和楼尽青的意义是一样的。


    张姨本是妈妈选来照顾他的月嫂,后来爷爷奶奶带他去了外市,张姨也跟了过去。


    再后来,奶奶去世,他一个人去了国外,张姨便回了邰家。


    邰渐书对楼尽青的印象也没多少,要论记忆最深刻的,大概是他十三岁那年的暑假。


    那时楼家刚把继承人换成楼尽青,楼父说刚好是假期,想让楼尽青住下和他磨合磨合,日常开销由楼家出。


    一样的套路,一样的说辞,以前楼家让他和楼子聿一起上学时也是这么说的。


    奶奶本想拒绝,可他却拽着奶奶的袖子,说:“奶奶,阿青哥哥可以当我的玩伴,我想让他陪我玩。”


    奶奶笑着说,好。


    楼尽青是跳级读书,不仅能陪他玩,还能教他写作业,甚至会记住他的喜好,在他不开心时买点小甜品哄哄他。


    这样一个标准的好哥哥,没有人会不喜欢,邰渐书自然也不例外。


    可楼尽青只待了一个月就走了,究其原因,只是因为他的一场梦。


    梦里,他梦到了自己死在产房。


    一场梦,勾起了他那些埋在内心的恐惧。


    他害怕。他不想再被人指着说,你要给谁谁谁生孩子;也不想被人永远当成工具看待,更不想死。


    他还那么小,他还有那么多事要做,他死了,爷爷奶奶怎么办?爸爸妈妈怎么办?


    他不能死。


    无边的恐惧淹没了他的理智,对未知的惶恐和对已知的逃避,让他不自觉地在梦中哭了出来。


    梦醒后,吃早饭时他看到楼尽青,莫名想到了楼子聿,想到他那些被欺负的日子,想到那场可怕的梦,那一瞬,眼泪如断线珍珠般再难止住。


    他匆忙回了屋子。


    奶奶却追上去,坐在床边,心疼地把他抱在怀里,问他怎么哭了,他抽噎着说:“我不想要阿青哥哥了,他可不可以走?”


    奶奶说好,又哄了他几句,他才抹着眼泪要去吃饭。


    一转头,却对上了楼尽青幽深的目光,晦暗不明,深不见底,仿佛漫无边际的黑夜——这样的目光着实不该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眼里流露。


    第二天,楼尽青就走了。


    爷爷牵着他在一旁为楼父和楼尽青送别,奶奶明明知道原因,却还是出于客气地问楼父怎么突然来接楼尽青回去。


    楼父笑着说:“阿青说他不太习惯这里的吃食,所以想离开。”


    知道这件事情真相的人,如今只剩他和楼尽青了。


    如果是现在的邰渐书,他一定会觉得那只是一场普通的噩梦,不过是他幼时不幸的缩影,没什么可在意的。


    但那时的他才十三岁,还未从那些嘲讽和被欺负的日子里缓过来,不得不在意这场梦。


    被欺负,只是因为他是omega,只是因为他当时要嫁给楼子聿。


    他摆脱的永远都是那些幼时的阴影,而不是联姻和性别的桎梏。


    楼尽青也是alpha,和楼子聿一样。


    他居然觉得他和楼尽青很像,邰渐书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


    他和楼尽青,明明一点都不像,只不过是有相似的经历罢了,能说明什么呢?


    这种事很常见,毕竟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成长中大同小异的事层出不穷倒也不奇怪。


    他不能仅仅因为“大同”而忽略了那一点“小异”,就那一点看似微不足道的差异,是他和楼尽青永远的隔阂。


    邰渐书抛开刚才那个可笑的错觉,和张姨跟着楼尽青进了屋,陈叔拖着邰渐书和张姨的行李箱紧随其后。


    把钥匙挂钩子上后,楼尽青先让他带张姨去了三楼的卧室,自己则拉着邰渐书留在二楼。


    二楼是一主卧两次卧,邰渐书很自觉的去了次卧,结果脚还没踏进房间,就被楼尽青拽到了主卧。


    邰渐书不解,楼尽青拉开主卧落地窗的窗帘,明亮温暖的阳光顷刻洒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楼尽青背着光站在窗前,眸中的温柔化成嘴角勾勒出的笑意,目光一错不错地看向邰渐书,说:“你睡主卧,我睡次卧。主卧采光好,落地窗还能直接看到下面的花园,你可以在这里画画。”


    邰渐书挑了下眉,不是不悦,只是疑惑。


    但他也没说太多,只是简单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很平静地对楼尽青说:“我睡次卧就可以了。”


    “不行,”楼尽青果断拒绝,“次卧太暗了,你要是想在卧室画画会很麻烦,而且次卧看不到花园,不方便采风。”


    邰渐书:“……”


    看来楼尽青是铁了心让他睡主卧了。


    他不过是借机寻个庇护所,没想到楼尽青却这么认真,他这位未婚夫,还真是……


    很在意他。


    这是邰渐书目前能想出来最好的形容,他还无法想到其他方面。


    也是,就算再不喜欢,他也是邰家的少爷,别人口中楼尽青未来的妻子,两家获得利益的工具……


    这么多身份叠加在一起,楼尽青当然会在意他,毕竟他跑了,楼家再找一个联姻对象就难了。


    谈了十几年的联姻,当年大肆宣传费了不少功夫,结果未来儿媳说走就走。


    这要是传出去,两家的面子挂不住,楼家的声誉也得受影响。


    他要是走了,第二天新闻头条就得变成A市首富连个儿媳都看不住了,传出去让人笑话一辈子,以后谁还敢轻易和楼家谈联姻?


    反正换做邰渐书他是不敢的。


    一个连说着要联姻说了十几年结果连个omega儿媳都看不住的豪门世家,谁敢保证联姻后到手的利益不会有变动。


    但邰渐书还是觉得有点不自在,便说:“楼尽青,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你不喜欢?”楼尽青猛地抬起头,眼神执拗,又带着几分忧虑,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不是,”邰渐书摇头,“只是觉得没必要。”


    楼尽青:“我觉得有必要。”


    邰渐书:“……”


    感觉说不动楼尽青,事实上他也确实说不动,干脆就没再说话。


    主卧次卧的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卧室里有一瞬的静默,最后率先打破沉默的还是楼尽青,他问邰渐书:“你还有没有什么其他需要的,我让人准备一下。”


    邰渐书想了想,说:“我需要抑制剂。”


    “好。”楼尽青一口答应。


    邰渐书又补了一句:“我不知道自己的发热期是什么时候,如果突然来了,你最好别靠近我。而且我不希望我们同居的后像你父母以为的那样,所以……”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把我当易感期的舒缓工具,自己准备一些抑制剂。


    这话邰渐书没说,不过他省略的是什么内容楼尽青心知肚明。


    他以为这话说出去楼尽青会生气,因为他觉得楼尽青同意同居是抱着和他父母一样的想法。


    可楼尽青脸上不仅看不见任何愠色,反而笑着说好——和当年那个好哥哥如出一辙。


    他说要玩捉迷藏,楼尽青说好。


    他说要吃小蛋糕,楼尽青也说好,然后去买了回来。


    楼尽青在他面前,似乎不是别人口中那个手段阴狠凌厉的新任楼家继承人,而是当年那个哥哥。


    邰渐书脑海灵光一现,他突然抓住了一个莫名闪过的念头,可那个念头太过荒唐,他不敢确定。


    他从来不信什么一见钟情,至于日久生情,他和楼尽青之间,没有那么久。


    他们之间所有的相逢都是片刻就散,说的也尽是些台面话。


    哪怕是那次暑假,邰渐书也觉得不可能,他认为一个月就产生的感情不叫爱情,顶多是依赖和对陪伴的渴望。


    爱情是选择一个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从青丝乌发走到耄耋白首,不是因为对陪伴的贪恋而盲目选择。


    邰渐书知道以前的楼尽青很孤独,他也孤独。


    但可以依赖的人有很多,可以陪伴的人也有很多,这不能成为他那个念头的理由。


    他这人孤独惯了,也冷淡惯了,独来独往已经成了他生活的常态,楼尽青喜欢他什么呢?


    他没什么值得喜欢的。


    不是自轻,只是觉得可笑。


    他对于楼家的意义就是一件买来的商品,楼尽青不可能不知道。


    喜欢他?


    喜欢他这件商品什么呢?


    他带来的利益价值吗?


    他邰渐书需要的不是谁的喜欢,而是可以完成自己追求的自由。


    打乱邰渐书思绪的是一通电话。


    “我先接个电话。”邰渐书拿出手机接通,转身走出卧室。


    电话那边那边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男声:“阿执,你还回来吗?”


    邰渐书怔住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不过简单一句话,竟让他呆愣半天,仿佛成了一座雕塑,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


    他还回来吗?


    他想回来啊。


    他想继续他的学业,想去旅行,想去完成他曾经的梦。


    但现在不行。


    他必须把眼前的事处理好才能走,再怎么说躺在医院的也是他父母,公司是爷爷奶奶留下来的心血,他不能走。


    “老师,”邰渐书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您放心吧,我会回去的,只是需要时间。”


    另一端的老人大抵是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并没有因为他带着笑意的声音而跟着他一起笑,只是说:“好,我等你回来。”


    邰渐书微微点头:“谢谢。”


    明明是感谢,却像道别,这一等,不知那位老人要等多久。


    邰渐书挂了电话,转身,对上了楼尽青的凤眼,他眉眼间的情绪永远让人琢磨不透,让邰渐书有些恍惚。


    楼尽青明明盯了自己不过片刻,可转身对上他眸子得那一刹,他竟生出了一种被盯了数年的错觉。


    不是那种不怀好意地窥探,而是那种默默无闻地注视,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注视着自己的一颦一笑和一举一动,期待他能转身看一眼。


    邰渐书蹙了一下眉,方才脑中乍现的灵光,似乎在变得越来越清晰。


    楼尽青爱他?


    如果是这样,那同意同居就有理由了,可他终究是要离开的,不可能一直住在这里。


    “楼尽青,”邰渐书叹了口气,为“如果我要走,你会放我走吗?”


    楼尽青在听到这句话时,手指蜷了一下,眉毛几不可察地斜了一瞬,邰渐书没注意到这些细微的表情变化,只听到他说:“会的。”


    假的。


    他怎么可能放走邰渐书?


    不过如果谎言可以让他的阿执留下来,那么他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说一千个、一万个。


    邰渐书并不了解楼尽青,但他相信爸爸妈妈的目光,这种相信让他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实则已经成了一只笼中鸟。


    他飞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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