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机场,邰渐书找了一辆车去邰家。
几乎是刚踏入家门的一瞬,他听到屋里传来一声惨叫,那声音十分熟悉,邰渐书顿时慌了,不由得加快脚步。
打开锁,客厅大门被邰渐书猛地推开,几个保镖正在对一个躺在地上的中年妇女施以拳脚。
妇女一只手拼命拽着手中的文件袋,另一只手捂着小腹,表情十分痛苦,却怎么也不肯撒手。
开门的声音太响,几乎是在邰渐书站定的一瞬,那几个保镖停手了,目光飘忽了几下,最后还是落在邰渐书脸上,方才凶神恶煞的脸上如今换了一副讨好的笑。
楼尽青趁他们变脸,走上前把妇人扶起来带到邰渐书身边。
妇人即便知道邰渐书在,也还是不放心,死死捂住怀里的文件袋,眼睛时不时看向那几个保镖,生怕他们像疯狗一样突然扑上来抢。
“谁动的手?”邰渐书冷声问。
几个保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人说话。
邰渐书也没有要和他们争论的意思,拿出手机就要拨通110,不过也只是威胁,送几个人进去对他二叔来说根本没什么。
便说:“没人说的话,我就报警了。入室抢劫加威胁他人人身安全,你们一起进去还能有个照应。”
为首的保镖一听邰渐书要报警,低声下气地笑着说:“您这就没必要了吧?咱都是一家人,少爷,家事请警察太过了。”
“家人?”邰渐书扯了一下嘴角,脸上尽是对保镖这副模样的不屑与厌恶,“你是姓邰还是和我有血缘关系?张口就说家人家事,少乱攀亲戚。”
邰渐书瞥了一眼妇人手里的文件袋,又道:“告诉他,想要遗产就亲自过来和我谈,我家不是监狱不收抢劫犯,都给我滚出去!”
最后一句话用了十足的力气,显然邰渐书是生气了,见这位少爷生气,那几个保镖就算还想再说什么也只敢把话咽肚子里,黑着脸灰不溜秋地离开。
邰渐书拽下一旁挂钩上的钥匙扔给楼尽青,问:“会开车吗?”
楼尽青点头,随后问:“你不等他了?”
“先带张姨去医院做检查,我怕伤到肋骨。”邰渐书扶着妇人离开,“是他有求于我,不是我有求于他,等多久都给我受着。”
因为扶着张姨,邰渐书走得并不快,即便这样他也没注意到身后那人上扬的嘴角。
楼尽青有一双凤眼,他一笑起来,所有的情绪都沉在眼底,让人看不分明。
他在想什么呢?
或许是在为发现邰渐书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拉着他的手说哥哥我害怕的小孩子而欣慰;又或许是他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阿执,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抑或是两者皆有。
可他也只是笑了一瞬,嘴角勾起了不过几息之间,便又垂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漆黑的眸子中深不见底的阴沉。
邰渐书现在一定会因为父母的事留下来,可等他父母醒了,他还会留下吗?
楼尽青不确定,但他可以肯定,他不想再让邰渐书离开了。
当思念成为一种执念,那一缕执念就会催着人把念想留下。
邰渐书就是那一缕念想。
以前他没有机会抓住,现在有了,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去医院用的是备用车,邰渐书带张姨做了CT,确定张姨的身体没有问题后,邰渐书让楼尽青开车送张姨回自己大伯那里,自己则拿过文件袋打车去了邰家。
邰渐书的二叔邰敬早已在客厅等候多时,见到邰渐书进来,立刻笑着迎了上去:“阿执,你可算回来了,我手底下的人不懂事,你别介意。”
邰渐书也不理他,拿着文件袋坐在邰敬对面,却并没有要打开的意思,而是不紧不慢地拿出手机放在茶几上,把去医院路上调出的监控画面放给邰敬。
监控里清楚的记录着几个保镖的一举一动。
张姨上了楼,从父亲房间里拿出装有遗产继承协议书的文件袋,刚下到客厅几个保镖便破门而入,似乎是早已等候多时。
张姨见势不妙,抱着文件袋立刻逃跑,可她哪里跑得过训练有素的专业保镖!还没跑几步就被追了上来。
有人伸手要抢文件袋,张姨果断把文件袋压在身下,任几个保镖怎么拉扯都不肯松手。
最高的那个保镖忍无可忍,一怒之下朝她踢了一脚,这一脚不偏不倚,刚好踢中她的小腹。
腹部的剧痛让张姨脸色煞白,她大喊一声,不得已空出一只手捂住疼痛的小腹,另一只手仍不忘护住文件袋。
播放到这里视频就结束了,邰敬的脸已经黑到了极点,却还是努力在邰渐书看他的一瞬挤出一抹笑。
邰渐书盯着他,似笑非笑地问:“您管这叫不懂事?要不要等哪天我找人朝您小腹踹一脚然后也说他们不懂事?”
一句话激怒了邰敬,可他还是不敢太过放肆,只好拿出长辈的架子劝邰渐书:“阿执,你常年在外,哪里懂什么管理公司的事。而且你也要嫁人,不可能整天两头跑。二叔懂得多,也比你有经验,替你父母接手公司才能确保公司的发展。”
邰渐书被这句话气笑了,本就阴着的脸此刻更显不悦:“我爸妈还没死呢,你就这么急着接手,就这么确定我管不好公司?”
邰渐书冷哼:“二叔您可真是老糊涂了,能把昏迷不醒理解成驾鹤西去,您这理解能力就别来管公司了。”
“阿执!”邰敬急了,但为了维持他长辈的形象,此刻如何暴跳如雷他也不能真跳起来,依旧坐在沙发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你和楼尽青都订婚了,你管着公司,两头跑是想把自己累跨吗?”
邰渐书对鳄鱼的眼泪不感兴趣,拿走茶几上的手机,沉声说:“我会不会累垮不劳您费心,公司我要管,官司我也要打,您还是管好您自己吧。”
邰敬怔了一瞬,尔后虚伪的笑起来:“你这孩子打什么官司,那可是持久战,你打一场要耗费不少精力,就别打了。”
邰渐书落在邰敬脸上的目光顷刻间冷了下来,仿佛有了实质一般要刺穿邰敬。
看透邰敬心思的邰渐书“嗤”了一声,直接挑明了问:“说吧,他们给了你多少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突然慈眉善目的邰敬连说话都没刚才那么强势了,“打官司不容易,而且肇事者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和你差不了多少,谁还没个年轻气盛的时候。”
“哐啷”一声,茶几上的瓷器被邰渐书掀翻,碎瓷四分五裂的躺在上,地面一片狼藉。
“他年轻气盛不是酿成祸端的借口!如果不是我妈,现在躺医院里不省人事的还有一个我,他说私了就私了?做梦!”
“超速酒驾肇事逃逸,他该判多少年就判多少年。我也是受害者,你没资格替我和爸爸妈妈选择原谅!”
一连串的话说得邰渐书眼眶泛红,父母虽然并没有让他体会到多少亲情,可看到自己亲叔叔这样,他还是会替爸爸感到不值。
邰敬没想到邰渐书会这么坚决,瞪着他半天说不出话,吞吞吐吐的你来你去,最后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拍着大腿劝他:“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你一个omega,老老实实嫁人不好吗,非得去上赶着给自己找事做,我都替你累!”
邰渐书听到“嫁人”二字,锐利的目光直直刺向邰敬,那目光太过锋利,扎的邰敬有些心虚,目光飘忽着,过了好久才敢正视邰渐书。
“我记得我说过,如果不是因为联姻,腺体和生殖腔,我早切了。”邰渐书的声音让人如坠冰窟,“我把你当亲人,不是让你在我面前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我底线的,要么自觉地滚要么我请你滚,你自己选一个。”
“你!”邰敬怒不可遏。
他没料到邰渐书会这么说,指着他的鼻子想骂,恰好送张姨回家的楼尽青回来了,碍于面子,只能甩袖子走人。
邰渐书望着邰敬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爸爸这一生,也没见得多么好,和他这二十几年的人生一样,充满悲哀。
他的悲哀源于性别和社会认知,爸爸却来自于血亲手足之间的倾轧斗争。
一个是性别桎梏,一个是兄弟阋墙,躲不掉的。
可他还是想逃开,他不想像邰敬说的那样,老老实实嫁人,那有什么意义呢?
他是人,不是谁的附庸,也不是冰冷的工具,如果不是因为联姻,他早就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偏偏联姻横在中间,让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年四季流过,等着订婚那天的到来。
奶奶带他去外市,让他出国,都是垂死挣扎,就是在这明知逃不掉的挣扎里,他越来越想逃离。
窗外的枝桠绿了又枯,覆在树枝上的银白反复融化成一簇嫩绿的新生,每一次的春秋枯荣都在提醒他,日子要近了,快逃、快逃……
但他逃不掉。
听到爸爸同意楼家订婚后同居的要求时,他连手中的画笔都没拿稳。
他想问爸爸,为什么轻易答应?
他和楼尽青刚好差两岁,楼家什么意思谁都清楚。
可爸爸却笑着,眼中是对利益的渴望和对他的漠不关心,爸爸轻描淡写地对他说:“反正你也要嫁人,你和阿青刚好差两岁,没什么不好。”
那一瞬,他的心都是麻木的,所有不甘和委屈都溺于那支被捡起来的画笔——他选择了沉默。
他能说什么呢?
他说什么爸爸都不会听的,何必白费那些口舌?
辛酸、委屈、埋怨……所有负面情绪一股脑涌上来,在他鼻尖汇成一片酸涩,刺激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逐渐模糊的视野让他呆坐在沙发上,直到一个温柔的声音闯进来,他的眸子才重回清明。
“阿执,”二人目光交错,楼尽青半跪在地,心疼地为邰渐书擦眼泪,“别哭了好不好?”
邰渐书没回答,只是推开他的手,自己抽了一张纸巾擦眼泪,擦完,他用带着微弱哭腔的声音问已经起身的楼尽青:“楼尽青,同居的事你明明可以拒绝,为什么还要答应?”
楼尽青默然片刻,很认真地说“阿执,我不想拒绝。”
“我答应了。”邰渐书没有丝毫犹豫。
A 市有家疗养院是出了名的好,把父母送到哪里照顾他会放心很多,张姨也不可能一直待在D市或者大伯家里,回自己家更不可能了,邰敬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他不能拿张姨的安危开玩笑。
他在A市也需要庇护,楼家刚好可以利用一下,到时候把张姨也接过来,还能确保她的安危。
至于大伯,他只是不想和兄弟玩勾心斗角的把戏,不代表没有手段,邰敬不敢随便动他。
怎么说呢,原本他是不想同居的,但现在他改主意了,至少在一切都尘埃落定前,他需要一处绝对安全且不会被打扰到的庇护所。
同居,再合适不过了,反正楼尽青也同意,利用一下未尝不可。
这次的事,他不可能完全依赖自己的,他太势单力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