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桃被他禁在怀里,脚底发麻,鼻尖浮着沉稳的白檀香,距离近到似乎能听到身后人有力的心跳。
舒桃僵着身子不敢动,好半晌才找回声音:
“世…世子……”
男人在她头上轻笑了一下,舒桃视线向上抬到最高,也只能看见他轻颤的喉结。
“嗯?”
这个姿势维持了好一会,直到舒桃终于大着胆子,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角,方晏才松开撑在门上的手,揽着她的肩向屋内带了一下。
他自己从她身边擦过,晃悠悠又回了一开始舒桃进门时看见他坐着的位置上,重新坐下了。
他提起桌上的茶盏给对面的小巧瓷杯添了些茶,转头勾着嘴角看向还愣在门口的舒桃,
“舒小姐,不过来坐?”
舒桃回过神来,肢体不协调的同手同脚走过来,在案旁柔柔行了个礼,小声道:
“...臣女参见世子。”
方晏微眯着眼点点头,嘴角蓄着一丝坏里坏气的笑意,抬手示意了一下他对面的软垫,
“舒小姐不必客气,请坐吧。”
舒桃装作无事发生,淡定自若的将头上的布帽摘下,乌黑的青丝瀑布般散开,舒桃伸手端起那小盏,借着喝了口茶的功夫,迅速不动声色的捋了捋头发。
罢了,又抬眼偷偷看他。
眼前的男人一改方才轻浮浪荡的作风,坐在对面稳如泰山,器宇不凡,周身气场沉静,畏惧间又充斥着些安全感。
这么一副好皮囊,没想到竟真是有一副轻浮里子!
方晏看着她好笑,这姑娘...心理素质倒真是不俗。
他哂道:“舒小姐这是,为掩人耳目?还真是......谨慎入微。”
舒桃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粗布衣裙,方才脸上的红晕还没下去,听见这话又觉得一股热气直往头上冒。
什么嘛!怎么这样也能认出来!
舒桃稳住心神,抬头故作镇定的看向他,柔声道:
“臣女与世子素不相识,世子竟一眼就能认出是我,眼力真是非比寻常,臣女好生佩服。”
对面那人视线跟着她从门口走到屋内,舒桃不敢抬眼,让他看的浑身不得劲,正打算抬头看看这厮到底在干什么,一抬眸对上男人深黑色的瞳孔,还有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小姐是第一次见我,可不是方某第一次认识小姐。”
舒桃没刹住车,猝不及防的和他对上了视线,忙慌乱的移开眼,盯着手里的小茶杯,疑惑的问道,
“你...世子何曾认识我?”
方晏没答,只看着她,一开口就是扔出一个重磅炸弹:
“小姐可知,今日这宫宴,有人暗中想要为你相看人家?”
舒桃猝然瞪大了眼,“什么?”
方晏神色淡定好似方才的话不是他说出来的,低头品了口茶,声音很轻:
“今日方某在此与小姐一叙,保证所言皆真。舒小姐听完,要不要按方某说的做,便由小姐自行定夺。”
男人一改刚才笑意,说话也正经起来:
“今日宴上那绢花传到你手里,是有人刻意为之,不知小姐看出来了没。”
舒桃声音带了些紧张的颤抖,嗫嚅着道:“我今日...是疑心此事,可我以为只是...”
“只是什么?”见她没说下去,方晏接话:
“以为皇后觉得你刚被赐婚对你新奇,想叫你起来看看?”
舒桃:“......”
那倒也不是,我以为她嫉妒你能娶到我这么贤良淑德的妻子。
“今日院中确实都是年轻一,受邀来赏花作乐。但前日南缘使臣入京进贡,花宴之时,便坐在承明殿中看。”
舒桃听得感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方才的旖旎心境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一股四肢升起的凉意,
“......看...我?”
“正是。”
方晏点头,
“某只能言尽于相看,个中详情,小姐请自细心琢磨。”
待到马车都已到了舒府门口,舒桃小脸苍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小姐,小姐?”
马车下的矮凳早已摆好,青杏站在地下唤她,
“小姐,怎么了?”
舒桃眼目无神的从车上下来,上台阶的时候心不在焉,险些绊倒过去。
婆子丫头们咋咋呼呼的将舒桃扶回房里,风栖院里人来人往,连林氏也被惊动了来,
“怎么样,太医?”
林氏忧心忡忡的在一旁问道,太医收回搭在舒桃腕上的薄纱,起身行了个礼:
“夫人放心,小姐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有些体虚,再加上晚上没用膳,一时血气不足才会浑身乏力,小姐一会将我方才配的药喝了,再让小姐吃点东西,便会无碍了。”
“好了娘亲,我真的没事的,就是上楼梯时没站稳,不小心罢了。”
林氏在屋里亲眼看着她将厨房现做的小馄饨吃了,又将那完药一口喝掉,还是不肯离开,一会说怕她摔倒,一会又说怕她睡晕过去。
“好啦,阿桃好好地在床上睡觉怎么会摔下来,娘亲快些回去休息吧。”
舒桃好说歹说,好不容易将林氏哄着回了安和院。林氏一走,舒桃便跟浑身卸了力似得歪在了床上。
青杏刚将一从人送出门去,将门窗都关好,一回头看见舒桃一滩水似得软在床上,吓了一大跳,当即要回头去再把太医叫回来!
舒桃喊住她,有气无力的招招手,
“给我回来,我没事,别大惊小怪的。”
青杏又讪讪的转回来,坐在床边的木凳上,
“小姐,今日世子爷跟您说什么了,怎的自从出来就这般无精打采的?”
舒桃左右看看,确认四周门窗都关好了,低声将今夜方晏与她说的事粗略的与青杏讲了讲。
“什么!”
青杏惊的跳起来,声音也没收住,舒桃忙摆手让她坐下,
“嘘!给我小点声,”舒桃按下她,“你可听懂了?”
青杏看着她家小姐,犹犹豫豫的开口,“小姐,您的意思是,皇后娘娘想将您嫁给外国使臣,让您出去和亲?”
她不解道:“可是您都已经和世子订过婚了,就算是南缘使臣不在乎,可陛下那边,定然也说不过的呀?”
“陛下定是不能答应,”
舒桃对她道,“我问你,现下我与世子婚期已定,只要不出意外,这世子妃之位于我便是板上钉钉,对吗?”
“对啊,”青杏点点头,“圣旨都下了,过些日子就要下聘了,此事不是早就定下来了吗?”
再提起来舒桃仍是觉得浑身发冷,将声音压得很低,
“只要不出意外...可是若是叫我出点意外呢?”
青杏噤声不敢说话,瞪大了眼睛看着舒桃。
舒桃垂眸,又想起晚间方晏与她谈论时的神情,和临走时在门口落下的最后一句话,
“方某自知不是良配,但若是小姐愿意相信我,方某愿护小姐周全。”
男人低沉的嗓音仿佛还映在耳边,让她慌乱不已的心竟奇妙的有了几分踏实的感觉。
舒桃又看了看面前已经听傻了的青杏,接着道:
“原本一开始,我应该如谁所愿,嫁给谁,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可陛下一纸诏书将我许给了世子,此事没能成,我便又挡了谁的路。”
她声音轻的好似一片羽毛落在地上,乌黑的瞳孔亮晶晶的,带着些难过和不安,
“所以,你明白了吗,她不是想要将我许给外使,而是他们要毁了我。若是我被施计毁了清白,我的婚事就算是完了。那外使若真是意属我,便不会不愿接受。再者说,陛下也定然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官家小姐和南缘邻国翻脸。”
舒桃眼角泛红,眼眶里蓄着泪水,似是委屈终于无处藏匿,随着说话间扑碌碌滚下来,
“青杏,若真是这样,我就只能嫁去南缘,为那外使做妾了。”
青杏急得不行,“那怎么办,小姐,就不能再想想办法了吗?”
舒桃闭眼眨掉还存在眼眶中的泪珠,眼眸闪闪发亮,
“我跟你说,世子说......”
——
一夜无眠。
舒桃素来是不到天大亮不起床的主,今日倒是破天荒的早起了一回。
门外的洒扫丫头拿着跑腿小厮刚送来的信笺,
“小姐,今日绾一小姐约您过府一叙,您看......”
“不去,替我拒了吧。”
舒桃摆摆手,由着青杏给她穿衣裳,
“就说今日府中有事,不便出门。”
“是。”
春光明媚,最是能够衬托女儿家娇媚。早膳过后,舒桃一身鹅黄织锦桃花裙坐在院中石凳上晒太阳。刚捏起一片新鲜雪梨送进嘴里,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伙房的丫鬟从门外进来,手上端着一个正冒着热气的青花缠枝莲纹碗,
“小姐,夫人命我送今日的汤药来。”
“汤药?怎么突然要小姐喝起汤药来了?”
青杏没接,
“也没听夫人提起过,咱们小姐身子弱,这要可是万万不敢乱喝的!”
舒桃看了眼那碗中的药,颜色黑漆漆的,一看就不是怡口之物。
舒桃皱了皱眉,问道:“你可知这汤药是管什么的?”
那丫头年纪不大,答起话来怯懦懦的,
“回小姐的话,这药,这药是玄武侯府送来的。今日早上世子叫人来传话,说知道小姐身子弱,特让太医为小姐配置了一份调身养性的药方为小姐滋补。”
小丫头顿了顿,又有些犹豫的说:
“我们想问药方,世子也未给,这药竟是煎好了直接叫人送来的。”
“什么药还神神秘秘的。”
舒桃冲那小丫头撇撇嘴,没好气道,
“端下去倒了吧,本小姐才不喝。谁知道他送来的是什么东西,万一是下了毒将我闹死了,本小姐上哪说理去?”
丫头吓了一跳,当即做了个小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用门外听不到的声音说道:
“小姐可小点声,侯府的人还在门外没走呢!”
“小姐,世子的意思真是叫咱们这样做吗?”
丫头婆子们都走后,青杏有些不安的问道,“这样诽谤世子,真的可以吗?”
舒桃自己心里也没底,但还是做足底气,信誓旦旦的点了点头,
“没问题,你不用担心,忙去吧。”
青杏一脸疑虑的走了,留下舒桃一个人在屋里。
其实,她昨天说的也不全是实话,很大一部分是哄骗青杏让她相信的。
昨个,她被刚知道的信息冲晕了头,满脑子都是她即将要嫁去邻国的悲伤,方晏却还是一副平淡如水的模样。
消化了一会之后,舒桃又重新镇定下来,
“今日世子既然找上我,定不能只是告诉我这些事让我担惊受怕的吧?”
方晏挑了挑眉,随即莞尔一笑。
舒家二小姐一向名声在外,今日一见,还真是所言非虚。
果真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