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父没解释,只一味的安抚她:
“如今圣旨已下,也是断无转圜余地了,你只管安心嫁过去,这门婚事还是爹为你争取来的,定不会委屈了你。”
舒桃无语,“那爹爹方才问我是否满意,只是为了戏弄阿桃?”
她爹施施然点头,“是啊。”
舒桃:“……”
一旁的舒母笑起来,她看着舒桃气鼓鼓的脸,道,
“婚期已定,阿桃便是备嫁的姑娘了。近些日子也在府中安分些,过两天宫中春宴,你也要跟着去走动一二。”
——
天色不早,晚膳便摆在了安和院里。
用过晚膳,回到风栖院里,临窗对镜,青杏给舒桃绞着头发,
“小姐,您真的要嫁给那方世子吗?”
“圣旨都赐下来了,婚期也定了,那还能有假?”
舒桃闭着眼靠在床头,脸上装模做样抹的粉已经洗了去,露出素白红润的小脸,想起方才饭间她爹圆成她的样子,不高兴的道,
“也不知道爹中了什么**药,现在竟已然觉得方晏是他的乘龙快婿了!”
舒桃一蹬腿坐直起来,“不行,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青杏看着她家小姐亮晶晶的眸子,疑惑道,
“小姐,您要做什么?”
舒桃连鞋都没穿,光脚就从床上跳起来,在桌旁的抽屉里翻出一本蓝皮册子,提笔娟秀字迹在封皮上写下几个大字:
“备、婚、考、察、手、册。”
青杏一字一句的念道,问她,
“小姐,这要怎么做?”
舒桃狡黠一笑,
“既是要成婚,便是一辈子的大事,自然要早了解早做打算。”
她将晚间时宣武侯府侍卫暗中交予青杏的帖子翻开,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字迹苍穹有力,笔走龙蛇,倒是与平日不学无术的纨绔形象大相径庭。
“宫宴当天酉时三刻,醉仙楼天字阁,方某诚邀小姐一叙,望小姐拨冗一见。”
不知礼数的东西。
舒桃暗暗想,还未成婚,便要私下相见,果然如传言所说,是个酒囊饭袋,不过......
“去。”舒桃抬头,眼里闪烁着古灵精怪的光。
“当然要去。”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他主动相邀,定然没有不见的道理。”
青杏皱着眉头,“可是小姐,闺阁女子独自去见外男不合规矩,况且......”
“谁说我要这样去,”
舒桃打断她,
“你去找一身男子衣裳,我扮作男郎去见他,你若是觉得不安全,叫上杨浦在不远处同你候着便是了。”
杨浦是家生子,比舒桃大几岁。
舒府向来待下人亲厚,孩子的友谊又简单,杨浦便是与舒桃自幼一起长大的。没几岁管家便将送了去学武,致得这小子有几分身手。
他又素来与舒桃关系好,舒母便将他指来风栖院给舒桃做护卫,平日里护她护的像眼珠子那般。
见青杏仍是犹豫,舒桃拍板定夺:
“我不管,你去随他说,此事就这么定了。春宴是非去不可的,这醉仙楼,本小姐必须也得去看看。”
“耳听为虚,”
舒桃对镜将头发撮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不过还有这么几天,本小姐倒要看看,他这葫芦里,到底买的是什么药!”
——
春日的京城似浸在胭脂缸里,玄台湖粼粼波光揉随满天飞絮,殿堂檐角悬着的银铃被穿堂风装的叮当作响。
日悬中天,鎏金朱漆的承明殿敞着十二扇雕花楼空门,舒桃身着一袭月白织锦流云裙,腰间系着一条镶嵌的宝石腰带,迈步走进来,淡黄披帛被风鼓起,显得她腰肢纤细,沉稳端正。
此等宫宴,按规矩青杏是进不来的。宫中侍女将舒桃引到座位上,位置不靠前,却很通透,前面无甚遮挡,台上定是能瞧见她的。
舒桃隐蔽的向两旁看了看,周围都是些与她年纪相仿的官家小姐。左手边坐着的,是素来与她不和的庆元侯府五小姐赵芷兰。
赵芷兰正端着架子,面上作的温婉淑静,见舒桃看她,悄悄扫她一眼,眼神里明晃晃的“看见你真晦气”的意思。
哼。
赵芷兰看不服她,舒桃也不遑多让。
两人对上视线,虚假的笑了笑,私底下 彼此互嗤一声,又都嫌弃的转过脸去了。
本着敌人的舒适就是我的失败的原则,舒桃云淡风轻的抬手,轻抚面颊上被清风吹动的发丝,视若无睹的将视线转回去,只留给赵芷兰一个饱满圆润的后脑,压根不想看她的意思已经体现的淋漓尽致了。
切,
本小姐根本连个正眼都懒得给你,懂吗?
赵芷兰气的冲她翻了个白眼就转过头去,舒桃也没再看她。在这边相看两厌了一番,也少了些刚进宫来时的紧张。
时间尚早,此时还未开宴。
舒桃落下视线,面前的雕花长案上,白玉盏盛着今春新贡的蒙顶甘露,碧色茶汤里飘着两瓣茉莉,翡翠碟中整齐的码着水晶般的荔枝冻,衬着嫣红的樱桃更显剔透。
美食虽美,这会也没人会吃。
这边的些个贵女小姐们,大多都跟舒桃一样,象征性的喝了口果茶,便又在位子上演好淑静角色。
没一会,先前领她入座的侍女又进场,身后带着一位年轻女孩,还没来得及落座就向舒桃打招呼。
“阿桃!”
舒桃回眸,见江绾一坐在她身后不远的位置。现在还没开宴,大臣们都在三五成群的交流,倒也没人注意这边。
江绾一还没坐稳便又跑来找她,
“想死你了阿桃,你再不出门,我都要忘了你长什么样了!”
“你敢!”
舒桃作势要拿帕子砸她,
“我这不是不便出门,你倒好,也不知道来府中探望我!”
这不便出门的缘由两人都心知肚明,也不是什么能随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聊起的家长里短,便很快又换了话题,
“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出落得越发苗条了,腰也细了几份,可是寻到了什么见进的良药房子?”
江绾一一手端着面前的清甜果茶喝了一口,另一手在桌下悄悄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软肉,
“开春这衣裳马上就要薄起来了,腰间的肉如何再能藏住!”
说罢又叹了口气,
“唉。我也想要轻盈纤细,令人怜惜之感。”
舒桃看着她圆圆的脸,笑她,
“你啊,先制住你这张励志大吃四方的嘴,便是最好的良药了。”
江绾一气鼓鼓的收回刚准备再悄悄伸去拿糕点的手,瘪瘪嘴,
“人生在世本就已经够不易了,若是连美食都吃不到,还有什么趣味可言?这美丽身姿倒也甚是残忍了些!”
舒桃忍笑,不等再接话,就看见前厅的通传太监迈进门厅,忙叫她回了自己座位。
下一秒,
“皇上驾到——”
通传太监尖细的声音扬着高调,众人齐刷刷的跪了一地。皇帝一身明黄色龙袍,嘴角带笑,看着心情极好,颇带些压迫感的坐上了置在主位的软椅上,摆摆手,
“众爱卿都平身吧。”
皇帝笑眼盈盈的与大臣说了几句话,皇后在他左侧端庄的坐着,操持着母仪天下的端方笑着向下扫视,不时与下面的视线交汇点头示意。
她始终都面带微笑,温柔端方。可不知为何,舒桃总觉得她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神里带这些不悦。
不悦就不悦吧,可以理解。
舒桃心想。
本来我要嫁给你儿子的,现在我却要嫁给你老公的弟弟的儿子了。
儿媳变侄媳,而且还是错过了我这么优秀的姑娘,有点怨气也是应该的。
望春台上,皇帝声音爽朗,
“今日既是赏花,便是以放松为主,大家都随意些,不必拘束。开宴吧。”
御膳房的宫女托着描金漆盘穿梭席间,盘中现宰的鲥鱼还泛着银光,上面撒着嫩黄姜末与嫣红枸杞,宛如春日初绽的野花。
音乐奏起,阶下教坊司乐工合奏《霓裳续谱》,十二名舞姬身着淡粉软烟罗,腰间系着的紫色宫绦缀满珍珠,随着舞步叮当作响。
皇帝手执一枚青瓷盏,指尖摩挲着盏沿的缠枝莲纹,笑着道:
“今日天气不错,春光正好,朕也觉得神清气爽,不若来对诗几首吧,免得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皇后在一旁附和,“陛下好雅兴,臣妾也觉得甚好,难得今日大家齐聚宫中,不如就来个...击鼓传花吧?”
皇帝欣然首肯,当即拍板叫人去推大鼓去绢花。
鼓声如雷,一朵方才太监送上来的鎏金绢花在席间飞速传递。
忽然鼓声骤停,舒桃抬眼望去,那朵绢花正落在一个小侍女手里,看位置,应是哪家身世显赫的公子哥。
唱名的太监收回绢花,尖声报到:
“宁远将军府二公子祝景和——”
皇帝抚掌大笑,声音爽朗,
“好!承元这学业一向做得极好,朕是知道的。那今日,便让承元来打个样罢!”
祝景和起身行礼,一身靛青锦袍衬得他温润如玉,“多谢陛下抬爱。”
他略一沉思,目光扫过玄台湖畔的桃花,朗声吟道:
“嫣红迷蝶径,香雪落诗间。”
语罢,祝景和举起桌上斟满的酒杯,示意了一圈,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满座宾客皆是点头称赞,皇帝含笑颔首,手中青瓷盏盈盈如玉,在案几上投下粼粼波影,
“好一个香雪,承元这诗倒是应了此情此景,叫朕离着这么远,都好似嗅到了这雪白桃花香气啊!”
昭和帝龙颜大悦,听得正起兴,摆手令那击鼓手继续,
“再来一轮!”
鼓声再度响起,鎏金绢花又在席间传递起来,鼓点如雨。
“宣平侯府世子李泽阳——”
那宣平侯世子年纪略大些,现已成婚,为人温和沉稳,也起来对了句波澜不惊的诗句。
宣平侯世子坐下后,一直没开口的皇后凤眸微转,语带笑意,
“各位世子才思敏捷,诗词歌赋皆是精通,本宫觉得甚是不错。”
她眼风扫过席间,视线在南边略作停留,又道:
“陛下,今日在座的还有各家小姐们,此前还未曾有过这种热闹情景,不若传给她们再来一轮吧,臣妾听得正是起劲呢。”
方才皇后看向的南边,正是舒桃落座的方向。她前面又并无女眷,只得避无可避的与皇后对上了视线。
她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这皇后莫不是,要给本小姐穿小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