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青学习成绩不错,又有美术特长,在学校里格外受老师喜欢。
实验初中只有一个美术老师,叫刘芳军,个子很矮,四十多岁的年纪,从前是栾平阳的同学,所以对栾青也格外照顾些。
这个暑假,他让栾青每天去他的画室跟着学画,学费全免。
栾青从角落拿出画包,用手拍了拍,尘土飞扬。
阁楼低矮,但好在横向面积大,一间屋子当卧室,一间当画室。
靠墙的铁架子顶层摆了两个花盆,植物藤曼长得很长,垂下来垂到地上。
第二层是各种没用完的油画颜料,金属包装管凹下去,崎岖不平,上面印着看不懂的法文、俄文。
各种型号的刷子摆在一旁,最边上是一叠速写本,厚厚的,大小不一,有的用完了有的还崭新。
底层是各种形状的石膏雕塑,从基础的球体,正方体,到人体雕塑,莫里哀的脑袋破了一个大洞,几只笔刷插在里面。
大大小小的画板立在墙边,这都是栾平阳留下的。
栾平阳是栾青第一个启蒙老师,他也继承了他的绘画天赋。
那是他童年少有的,温馨记忆。
蒋爱文性格温柔,栾平阳留着长头发扎在脑后,俊逸潇洒。
“画画最重要的不是技法是你的感受,你要学会用画笔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感受。”栾平阳握着他的手坐在画板前,画室的白色窗帘被风吹起来,夕阳透过大窗户,金箔一样落在自己握笔的手上。
“但是技法也一定要牢牢掌握。”线条一排排整整齐齐的细密均匀排列在画纸上。
栾青听的云里雾里。
年轻的蒋爱文爱穿长裙,漂亮的淡紫色长裙裙摆微微拖地,高跟鞋踩在地上,‘哒哒’响,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他见过那些细长的玻璃瓶子,摆在梳妆镜前,栾青有次不小心打翻在地上,玻璃碎片散了一地,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气味直冲天灵盖,栾青感觉自己要晕厥了。
蒋爱文闻声走过来,一脸关切“没伤着手吧。”
“妈妈,香水。”栾青指着地上的玻璃碎片要哭出来了。
“没关系,没关系,你没受伤就好。”蒋爱文蹲下身轻轻把他抱进怀里。
栾平阳后来又给蒋爱文买过很多香水,大部分都在更往后的岁月里被栾平阳亲手打碎。
“好啦,该回家吃饭啦。”蒋爱文美丽年轻的脸贴过来,长发拂过他的脸颊喊他“小画家。”
夕阳落在蒋爱文年轻美丽的脸上,温和安详。
蒋爱文拉着他的手走在前面,栾平阳跟在后面锁上画室跟画廊的门。
一家人沿着马路慢慢走回家。
阁楼的小窗是三角形的,光线不好。
他坐在窗边往下看了一眼,楼下白杨枝叶繁茂,郁郁葱葱,街道上偶尔驶过几辆汽车,更多的是骑自行车跟摩托车的路人。不远处,女孩跟男孩并肩走在树荫下,男孩身形高瘦,手里提着女孩红色的书包。
他转过脸对着一个垃圾桶把铅笔一支一支仔细削好。
挑了一个八开画板、素描纸、图钉......
他把油画颜料一管管塞进包里又一管管拿出来,原封不动摆回架子上。
画包提在手上,栾青关上门下了楼。
画室在刘芳军自己家的客厅里。
十几个学生,交错着挤在一起。
静物台上浅蓝的衬布捏出一道道褶皱,上面摆着两只苹果,一只装了半杯水的玻璃杯,主体物是一只棕色的陶罐,光源从右侧打过去。
栾青背对着他们,刘芳军给他摆了一组单独的静物,背景是一只旧日历,墨绿色的罐子里插了一束干花,红色、白的、紫的,小小的花朵簇拥在一起,罐子前是三只陶彩兔子,一只毛笔支在黑色的砚台上,这些东西全部压在一张写废了的书法上。
铅笔‘沙沙’地摩擦在画纸上,成排的线条堆砌成一个个深浅明暗不一的面,最后构成一幅完整的画。
暑假过半,栾青跟安炎都很少碰面。
蒋爱文上班的工厂分配了宿舍,终日加班。她买了很多速食,面包、方便面、火腿...
安炎也学会了做饭,晚上回家拧开煤气灶给自己下一把面条,打上一个鸡蛋,加两片火腿。
刚开始栾青还会早早从画室回来给安炎做饭。
但安炎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等她到家,饭菜都凉了。
“你教我做饭吧。”暑假第五天,安炎换完鞋看了眼时间:19:20,然后对等在客厅的栾青说。
安炎站在栾青身边看着他教自己开煤气灶“摁住,然后右转。”
“往右转的弧度越大火越大。”
凉水下锅,水开了下面条,栾青加了两个鸡蛋进去然后打开冰箱拿出午餐肉,切了几片,最后是一小把油菜。
天气越来越热,厨房空间狭小,两个人挤在里面热的大汗淋漓,偶尔栾青伸手拿调味料,胳膊轻轻蹭过她的肩膀。
“学会了吗?”栾青站在她身后,声音伴随着呼吸打在耳后。
安炎热的脸上发烫,点点头“差不多,我先出去了。”
两碗面端出来,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慢慢吃完。
电风扇呼呼转着,吹在两个人身上,稍微凉快了点。
“早点回家。”栾青说。
安炎脸还埋在碗里,听到这句话抬起头,看到栾青去厨房洗碗的背影,男孩身姿挺拔,深灰色的背心后背打湿了一片。
图书馆晚上七点关门,安炎总待到闭馆才回去,作业早写完了,她挨着借阅各种小说来看。
前些日子杜闻宇跟着杜叔叔去了省城,临走前他送给安炎一个粉色的MP3,她把这个小东西揣进口袋里,每天回家路上带着耳机听歌,耳机里的声音屏蔽掉了蝉鸣也屏蔽掉了周围其他嘈杂的声音。
路边有小商店,帮忙下载歌曲,5块钱20首,10块钱无限量下载。
那一年周杰伦火遍大江南北,安炎从可爱女人听到以父之名,又从张国荣听到陈奕迅。
通讯店的柜台后,年轻的小老板从躺椅上站起来,摘下耳机,喋喋不休向安炎推荐王菲的专辑,讲了有20分钟,安炎实在听烦了,点点头跟他说“就下这个吧。”
MP3内存有限,安炎一张张专辑挨着下载,轮着听。
莒宜县的夏天,暴雨来的迅速又凶猛。
暴雨在下午五点开始,持续到现在,依旧没有要停的架势。安炎坐在窗边,雨水飞溅打湿了纸张。她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客厅的电视在平常的日子里永远关着,像个摆设。
栾青撑着伞站在图书馆门口,图书馆的外墙贴满蓝色的瓷砖,玻璃门紧紧关着。
天空响起几道闷雷,雨势骤然间变大。
她往楼下望了一眼,男孩高大的身影立在雨里,撑着一把黑色格纹的伞。
悬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指向六点五十。
安炎飞速收拾书包往楼下跑。
“栾青。”她站在门口大声喊。
男孩听见她的声音转过身,大步朝她走过去,把伞移到她的头顶。
两个人就这么冒着雨,慢慢往回走。
柏油路面湿漉漉的,倒影出两侧楼房的模糊轮廓,地面坑洼不平,偶尔路过几个积水潭,安炎大步跳过去,雨水打在地面上,又溅起来,打湿裤脚。
“等很久了吗?”她小声问他。
“没有,刚下课,路过这里觉得你应该不会带伞。”栾青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走过商业街的十字路口,路过曼德芙,安炎朝玻璃窗内的秋千藤椅看了一眼,县城里那时候还没有麦当劳跟肯德基,这是第一家汉堡店。
栾青把一切看在眼里,揽着她的肩掉头带她走上店门口的石阶。
“今天吃这个,雨小点再回家。”
玻璃门很沉重,安炎整个身子靠在上面才勉强推开一条缝,栾青收起伞,伸出一条胳膊撑在她的头顶把门完全推开。
店里冷气很足。
两个人点了一份双人套餐,时间已经过了七点半,店里的东西一律半折。
这里的黑麦汉堡是安炎记忆里最好吃的汉堡。
橘子汽水的塑料杯子因为温差渗出来一些细密的水珠,灯光打在上面像是镀了一层银霜。
安炎坐在秋千藤椅上,巨大的落地窗外闪了几下,然后又是几声闷雷。
她抽出吸管戳了两下饮料没戳开,准备用力再戳第三下的时候。
对面伸过来一只手“你吸管拿反了。”
安炎看了看手里的吸管,傻笑了一下,栾青有点无语,从她手里抽走倒转了个方向帮她戳开。
“看书看傻了?”
“你作业写完了吗?”安炎拿着薯条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栾青聊天。
“没有,你写完了?给我抄抄?”栾青咬着可乐吸管,挑了挑眉语气动作都跟个混混似的。
“你还用得着抄我的吗?”安炎暗地打听过栾青在班里的排名,期末他考了班里第二名。
“当然用得着,非常需要。”
安炎低头想了想“基本都写完了,但能抄的估计也就英语数学,其他的老师布置的也不一样吧。”
“那就给我抄英语跟数学。”
“其实,”安炎犹豫了一下,“我觉得你这种人是不会写作业。”
“哈哈哈哈哈。”栾青听完这话乐了,大笑几声反问道。
“我这种人?我是什么人?”
安炎咬了咬吸管,眼珠子转了转喉咙里轻轻吐出那两个字“混混。”
“我才不是混混。”栾青笑容更深了“不过,你说得对,我确实不爱写作业,所以你得给我抄抄。”
“那我回家拿给你。”安炎被他笑的有些别扭,脸轻微红了红。
那天的雨始终没停,路边来往的行人急匆匆撑着伞往家赶。
店里坐满了人,大部分都在躲雨。
空调的温度很低,安炎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走吧。”栾青看了眼窗外,拿起伞。
已经九点多了,雨势丝毫没有减缓。
玻璃门推开,室外的空气是温热的,一股股热浪混着潮湿的雨水吹在身上。
安炎手搭在书包袋子上,胳膊跟栾青贴在一起。
路过市政府大楼拐进那条熟悉的黑色巷子,巷子里已经安了路灯。
两侧的墙皮大片脱落,露出底下粗糙的水泥层。巷子外是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巷子里则是一片寂静的天,能听得到的只有头顶落在伞面的雨声。
栾青拉着她避开一个个小型积水坑,少女身型已经开始发育,偶尔不经意贴在自己手臂上的柔软触感让栾青暗暗红了脸。
右侧的肩膀已经完全被雨水打湿,他仍旧把伞往左侧女孩的头顶不经意地挪了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