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爱文的工作从这一年开始渐渐忙起来,元宵节都没回来跟两个人一起吃饭,她买了好几袋汤圆放在冰箱里,晚饭栾青煮了一包。
咬开软糯的外皮,浓稠甜腻的芝麻馅瞬间涌出来,吃了半碗安炎就已经吃不下去了。
她抬起头,对面栾青拿着勺子,正在慢慢搅动碗里剩了大半的的汤圆,勺子落下去发出‘叮’地一声。
“吃米线吗?”他问。
她跟着他去到后街的夜市,六点多钟小吃摊已经成排支好了,形形色色的人在摊子前转来转去,乱七八糟的味道交织在一起,烤红薯、臭豆腐、烤冷面...
地面脏兮兮的有些油腻,安炎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生怕被拥挤的人流冲散了。路过臭豆腐的摊子安炎大老远就开始捏住鼻子,身子往栾青身后躲了躲。
栾青余光中看到她这副样子,不自觉扬起一抹淡淡的笑。
“别跟丢了。”他把袖子递给她,安炎垂头拽住那节布料,两个人在人群里穿梭,绕来绕去,最后停在一家米线摊前,小吃车的前侧立了个牌子“徐记米线”。
老板娘三十出头的年纪,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帽子挡住耳朵,只露一张脸在外面,热情的招呼两个人坐下。
六块钱一碗的酱香米线,两个人钻进蓝色塑料棚,挡得住寒风挡不住冷空气。
安炎学着栾青的样子往碗里加了好多勺辣椒油,辣椒在汤里散开,升腾的烟雾也带了丝辛辣。
“等我一下。”栾青放下筷子匆匆起身。
安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潮,心里微微一紧,有些坐立不安。
她拿起勺子喝了几口略微滚烫的汤汁,身子已经彻底暖和了。
细细的米线混着碎肉、葱花,味道不知道要比学校门口那家米线店好吃多少倍。
她觉得像是等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栾青终于回来了。
手里拿着一只烤红薯放在她的碗旁边,还冒着热气。
“烫,过会再吃。”
栾青撕一张卫生纸递给她,指了指她的唇角,示意她擦掉唇角的油。
隔壁烤串摊的桌子坐满了,几个穿着厚重羽绒服喝酒的男人坐到了他们旁边,栾青不动声色把凳子往右移了移,挡住对面头快埋进碗里的女孩。动作自然顺畅,像是一堵山,牢牢堵住了外面的血雨风霜。
临走前,栾青又打包一份米线带回家放在桌子上,这是蒋爱文爱吃的。
寻常的大多数时候,都是栾青在家做饭。
这是一天当中,两个人唯一有交流的时刻,“有想吃的吗?”栾青问。
“红烧茄子。”
“嗯。”
“西红柿炒鸡蛋。”
“可以。”
“今天就炒个土豆丝吧。”
不管安炎说什么,栾青总能做出来,味道说不上惊艳但也还凑合。
有时候安炎怀疑他是个没有拒绝设置的机器人,所以当他放学后问自己想吃什么的时候,她神使鬼差的说出来一句“汤圆炖鸡翅”。
她以为他会拒绝或者反驳她。
可是栾青只是嘴角动了动,转身进了厨房。晚饭的时候他端出来一盘可乐鸡翅里面掺了一些小芋圆。
安炎觉得无趣,也不再捉弄他了。
两个人相安无事,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
栾青始终记得那个老太太来自己家的最后一次,夜很深了,那个女孩没有跟来,他坐在地上倚靠着卧室的门,听到她跟蒋爱文的对话“爱吃辣,不爱吃酸的,不爱吃荤腥。。。”
“阿姨,你放心,我拿她当亲闺女,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是我家对不起你们。”
栾青后来才明白那是托孤。
吃完饭后安炎回房间写作业、看小说,栾青沉默的收拾桌子去洗碗,然后也回到阁楼上的小房间。
然后整个屋子就都安静了,偶尔安炎在房间能清晰的听到栾青在楼上的脚步声,他下楼喝水的声音,上厕所洗澡的声音,水流哗哗响十几分钟,然后沾了水的拖鞋落在地板上,楼梯吱呀几声,室内恢复安静。
偶尔失眠的夜里,也能听到蒋爱文半夜下了工回家开门的声音。
蒋爱文的脚步听起来是疲惫的,两条腿好像灌了铅,沉重的落在地上。
早晨上学前,她早就出门上班了。
只有阳台上晾挂着的衣服证明,夜里有人回来过。
住在一间房子里却打不上照面,每隔固定的时间,安炎会在书包里摸到几张一百的纸钞,那是给她的生活费,她不知道那是蒋爱文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她对安炎很大方,生活费给的很勤。
抽屉里有她给自己备下的止痛药,安炎来姨妈的时候痛经很严重。
有次蒋爱文休班在家,安炎捂着肚子躺在床上,没胃口吃饭。
蒋爱文给她拿过来一杯温水,一盒止痛药。
温热的手隔着被子,轻轻给安炎揉小腹。
安炎有些别扭,闭着眼不说话。
肚子渐渐没那么难受了,蒋爱文叮嘱她“药就放在床头抽屉里,可千万记得不要吃冰。”
夜里还是会想姥姥,新卧室的窗台很宽,睡不着她就坐在窗台上,推开窗抬头望天上的月亮,有时候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有时候低低的,有时圆有时缺。
她想起小时候妈妈给自己讲过的嫦娥奔月的故事,月亮上有座广寒宫里面住着嫦娥和玉兔。她当然知道这是假的,世界上没有哪个神可以实现她的愿望。
指甲轻轻叩响刷着红漆的铁窗框,细碎的声音响彻在黑夜里。
楼下就是马路,偶尔深夜有车子驶过,伴着发动机的轰鸣声呼啸而过。
初二最后一场期末考,安炎发挥超常拿到了第一。
班主任知道她家的情况,给她提前放了假,逃掉了家长会,算是考了第一名的优待。
卧室里电风扇呼啦啦转着,楼下蝉鸣声吵得人心烦意乱。
这是盛夏的午后,空气闷热的像只巨大的蒸笼。
安炎坐在杜闻宇卧室的地板上,看杜叔叔带回来的香港古惑仔碟片。
美玲对长得跟小结巴一模一样的端木若于说“我同他在一起三年,都比不过你跟他在一起一分钟。”
窗外的蝉始终吱啦啦响,盖过了电风扇的声音,也盖过了电视机的声音,令人生厌。
“就在这棵树上。”杜闻宇身子探出窗,看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扰人清梦的罪魁祸首。
“把它沾下来吧。”
“可我家没有这么长的竹竿。”杜闻宇挠了挠头,目测了一下蝉与自己的距离。
安炎想了想“鱼竿行不行?”爸爸的鱼竿放在卫生间洗手台底下很久没人碰过了。
“可以可以。”
安炎蹑手蹑脚走出卧室,开门,上楼,生怕吵醒客厅里正在轻轻打鼾的杜爷爷。
“小孩年龄还这么小,心理会出问题的呀。”声音透过铁门传出来,是舅妈。
“妈,你别怪我跟建业心狠,我不瞒着你,我又怀上了,家里已经有两个了,我没工作建业公司也在裁员降薪。妈,我也喜欢炎炎,她是懂事的孩子,可我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跟精力再多照顾一个了,家里房子也不够住,你实在不愿意让她去收容所不如送去那个女人家里吧,我打听过了,她卖了画廊还了那个渣滓的赌债,手里应该还有点钱够养两个小孩......”
“冤有头债有主也该他们家......”
姥姥轻轻咳了两声,安炎蹑手蹑脚的下楼,回到杜闻宇家,假装没有听到过这段对话。
“没找到吗?”杜闻宇见她空着手回来。
安炎点点头,知了叫声越来越大,她朝窗外望去,远处天空黑压压飞来一片云,越来越近,她站到窗前想看清那片黑云究竟是燕子还是蝗虫,她努力睁大眼睛,片刻后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那是成千上万只知了,叫嚣着朝她飞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安炎猛地睁开眼,眼前是小兔子窗帘,她拉开,看到一只知了趴在窗柩上,知啦啦叫着,安炎挥了挥手,把它赶走。
幸好是个梦。
她抬头看了看表,两点。
午睡前扔进洗衣机的校服应该洗好了,她走进卫生间,掀开洗衣机的盖子,里面空空如也。
衣服早已经晾在阳台上。
回卧室拿了几张卷子塞进书包里,出了门。
她跟杜闻宇约好了下午去市图书馆写作业。
临出门前,栾青站在客厅喝水,看着她急匆匆出门的背影提醒道“早点回家。”